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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五粒橘核</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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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dy id="b2">
  <p class="duokan-note" id="calibre_pb_0"><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p class="calibre2">关于歇洛克·福尔摩斯在一八八二至一八九〇年间所办的案子，我浏览了一下自己整理的笔记和相关材料，结果发现，离奇有趣的案子可谓数不胜数，取舍之间着实为难。不过，其中的一些案子已经通过报纸公诸于众，另一些则没能提供充分的用武之地，致使我朋友无从施展他那些登峰造极的独特本领，而那些本领正是我这些文章想要着力描绘的对象。也有一些对他的分析天才构成了考验，当成故事来讲的话，未免会有头无尾。还有一些则只是得到了部分的澄清，案情的解释更多是基于假想和推测，而不是基于他至为推崇的那种天衣无缝的逻辑证据。但是，在最后的这个类别当中，有一件案子从情节上说极其特出，从结局上说又极其惊人，以致我禁不住想对它进行一番记述，哪怕这件案子当中的一些问题至今都还没有，兴许也永远不会有，完整的解释。</p>

  <p class="calibre2">一八八七年，我俩经办了一长串或大或小的案子，所有的案子我都保留着相关的记录。我看了看这十二个月之内的记录标题，发现其中有“帕拉多尔密室案”，有“业余乞讨协会案”——该协会在一座家具仓库的地下室里办了个豪华俱乐部，有“英国三桅船‘索菲·安德森号’失踪真相案”，有“格莱斯·帕特森斯案”——此人在乌法岛经历了种种奇遇，此外还有“坎伯维尔投毒案”。在最后的那件案子当中，大家兴许还记得，歇洛克·福尔摩斯给死者的怀表上了上发条，由此证明那只表两个小时之前刚刚上过，进而得出死者在那个时间之前必然已经上床就寝的推论，为成功破案奠定了至关重要的基础。以上这几件案子，将来我兴许会略述其详，不过，它们当中的哪一件也比不上我即将动笔叙写的这件案子，哪一件也不像这件案子这样，拥有一根如此奇特的事件链条。</p>

  <p class="calibre2">当时是九月下旬，秋分时节的暴风<img alt="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891年11月。英美民间有一种流行认识，春分秋分两个时节往往伴随着暴风雨，因而有“二分风暴”（equinoctial storm）的专门说法。"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31" src="../Images/note.png" />来得格外猛烈。整整一个白天都是狂风呼啸，雨点敲窗。这样一来，即便身处伦敦这件人工巨制的心脏地带，人们也不得不让自己的头脑暂时从凡尘俗务之中超脱出来，不得不承认造化的伟力，因为它正在隔着人类文明的栅栏冲人类尖声嘶叫，如同一头野性难驯的笼中野兽。夜幕渐渐降临，暴风雨也越来越嚣张，越来越响亮，大风呜咽哭号，听起来仿佛是困在了烟囱里的小孩。歇洛克·福尔摩斯闷闷不乐地坐在壁炉的一边，为他那些罪案记录编制互见索引，而我坐在壁炉的另一边，全神贯注地读着克拉克·罗素<img alt="克拉克·罗素（William Clark Russel, 1844—1911）为美国通俗小说家，著有六十多部海洋冒险小说。"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32" src="../Images/note.png" />的一本关于海洋冒险的精彩小说。到后来，窗外狂风的怒号似乎已经与书里的文字彼此交融，越来越大的哗哗雨水也似乎变成了海上的千顷浩波。眼下的这几天，我又一次变成了贝克街旧寓的住客，因为我妻子上阿姨家<img alt="“阿姨”的原文是“aunt”，是各种上一辈女性亲戚的统称。有些英文版本用的不是“aunt”，而是“mother”（母亲）；然而，“mother”与《四签名》当中的说法有所抵触，因为在《四签名》当中，华生未来的妻子玛丽·莫斯坦曾经说：“我母亲已经去世，英格兰也没有我家的亲戚。”（英格兰没有亲戚倒可以用亲戚在其他地方来解释。）"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33" src="../Images/note.png" />去了。</p>

  <p class="calibre2">“听，”我抬眼看着我的室友，“那肯定是门铃的声音。谁会赶着今天晚上来呢？多半是你的朋友吧，对吗？”</p>

  <p class="calibre2">“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他回答道，“我并不希望我这里门庭若市。”</p>

  <p class="calibre2">“那么，来的一定是主顾喽？”</p>

  <p class="calibre2">“如果是主顾的话，案情一定非常严重。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谁也不会为一件小事情出门的。不过，据我推测，来的多半是女房东的至交好友吧。”</p>

  <p class="calibre2">可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居然也有推测错误的时候，因为外面的过道里响起了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房门上的一声叩击。福尔摩斯伸出长长的手臂，挪了挪身边的灯，让它对着来人不能不坐的那把空椅子，然后才应了一声：“请进！”</p>

  <p class="calibre2">一个约摸二十二岁的小伙子应声而入，只见他衣冠楚楚，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温文尔雅的气度。他手里的雨伞不住地往下滴水，身上的雨衣闪闪发亮，全都在诉说他路上遭遇的凶暴天气。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之下，他慌里慌张地四下张望，而我发现他脸色苍白，眼神阴郁，显然是被某种巨大的焦虑压得喘不过气来。</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65.jpeg" /></div>

  <p class="calibre2">“我得跟你们道个歉，”他一边说，一边把金色的夹鼻眼镜往上抬了抬，“但愿我没有打扰你们。不过，恐怕我已经把暴风雨的痕迹带进了你们这个温暖舒适的房间。”</p>

  <p class="calibre2">“把您的雨衣和雨伞给我吧。”福尔摩斯说道，“它们得待在那边的挂钩上，一会儿就干了。我注意到了，您是从西南方向来的。”</p>

  <p class="calibre2">“没错，我是从霍舍姆<img alt="霍舍姆（Horsham）是英格兰西萨塞克斯郡（当时为萨塞克斯郡）的一个城镇，东北距伦敦约50公里。"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34" src="../Images/note.png" />来的。”</p>

  <p class="calibre2">“您靴尖上那种粘土与白垩的混合物是非常有地方特色的。”</p>

  <p class="calibre2">“我来是想听听您的建议。”</p>

  <p class="calibre2">“建议不过是举手之劳。”</p>

  <p class="calibre2">“还需要您的帮助。”</p>

  <p class="calibre2">“帮助就不一定有那么容易了。”</p>

  <p class="calibre2">“我听说过您的大名，福尔摩斯先生。您曾经帮普伦德加斯少校摆脱了坦克威尔俱乐部丑闻，他把当时的情形跟我说了。”</p>

  <p class="calibre2">“噢，是有这么回事。人家冤枉他打牌作弊。”</p>

  <p class="calibre2">“他说您什么问题都能解决。”</p>

  <p class="calibre2">“那是他过誉了。”</p>

  <p class="calibre2">“还说您从来没有失败过。”</p>

  <p class="calibre2">“我失败过整整四次呢，三次是栽在男人手里，还有一次是输给了女人。”</p>

  <p class="calibre2">“可是，跟您成功的次数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p>

  <p class="calibre2">“总体上说我还算成功，这话倒不假。”</p>

  <p class="calibre2">“希望您在我这件事情上也是如此。”</p>

  <p class="calibre2">“麻烦您把椅子往壁炉跟前拉一拉，再给我讲讲您这件事情的细节。”</p>

  <p class="calibre2">“这件事情非同一般。”</p>

  <p class="calibre2">“一般的事情都不来找我，我这里是最终的上诉法庭。”</p>

  <p class="calibre2">“可我还是怀疑，先生，即便您见多识广，恐怕也没听说过这么一连串神秘莫测、无法解释的事件，而且，这些事件就发生在我自己家里。”</p>

  <p class="calibre2">“您可真会吊胃口。”福尔摩斯说道，“麻烦您，把主要的事实从头给我们讲一遍好了，然后我就可以提点儿问题，跟您打听在我看来最重要的那些细节。”</p>

  <p class="calibre2">小伙子把椅子往我们这边拉了拉，又把湿漉漉的双脚伸到了壁炉跟前。</p>

  <p class="calibre2">“我名叫约翰·奥彭肖，”他说道，“不过，据我所知，这件可怕的事情跟我自个儿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关系。这事情是我家里的老辈遗留下来的，所以呢，为了把事实讲清楚，我必须得回溯到事情刚开始的时候。</p>

  <p class="calibre2">“你们得知道，我祖父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我伯父伊莱亚斯，一个是我父亲约瑟夫。我父亲在考文垂办了个小厂，又趁着自行车问世的时候扩大了规模<img alt="考文垂（Coventry）为英格兰中部重要城市。自行车从十九世纪初开始初露雏形，后来经过了一系列的改进。1885年，第一辆现代自行车在考文垂问世。"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35" src="../Images/note.png" />。他是奥彭肖防爆轮胎的专利权所有人之一，生意做得非常成功，以致他后来可以卖掉工厂，凭借相当可观的财富过起了退隐生活。</p>

  <p class="calibre2">“我伯父伊莱亚斯年轻时就移民去了美国，在佛罗里达州干上了种植行业，据说也干得非常不错。南北战争刚刚爆发，他就加入了杰克逊的军队，后来又转入胡德麾下，最终获得了上校军衔。罗伯特·李缴械投降之后<img alt="南北战争是1861至1865年间美国北部联邦军和南部邦联军之间的内战。杰克逊（Thomas Jackson, 1824—1863）和胡德（John Bell Hood, 1831—1879）均为南军名将。罗伯特·李（Robert Lee, 1807—1870）为南军统帅，于1865年4月宣布投降。佛罗里达州是当时宣布脱离联邦的南方诸州之一。"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36" src="../Images/note.png" />，我伯父回到自己的种植园，又在那里待了三四年。大概是在一八六九或者一八七〇年，他回到欧洲，在萨塞克斯<img alt="萨塞克斯（Sussex）是英格兰东南部一片历史悠久的地域，当时虽然分为东西两部，名义上却是一个郡，到1974年才分为东萨塞克斯和西萨塞克斯两个郡。"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37" src="../Images/note.png" />的霍舍姆附近置下了一处小小的产业。他在美国挣下了巨额的家产，抛家舍业的原因则是讨厌黑人，而且反感共和党政府赋予黑人选举权的政策。他这个人非常特别，脾气火爆，发怒的时候说话难听极了，同时又极其孤僻。他在霍舍姆住了那么些年，我都怀疑他究竟有没有上城里去过。他的房子周围有一个花园和两三块田地，他就在那些地方锻炼身体。当然喽，连着几个星期不出房门的时候也多得是。他喝白兰地喝得很凶，抽烟也抽得很厉害，可他就是不愿意接触社会，不愿意跟任何人交朋友，连他自个儿的弟弟也不例外。</p>

  <p class="calibre2">“他倒是不讨厌我，实际上还相当喜欢我，因为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孩子。那应该是一八七八年的事情，当时他已经在英格兰住了八九年。他求我父亲让我跟他一起住，我去了之后，他待我也非常好。没喝酒的时候，他喜欢跟我一起玩双陆<img alt="这里的双陆（backgammon）为西洋双陆，是一种两个人玩的棋盘游戏。双方各有15枚棋子，按骰子点数移动棋子，率先将己方所有棋子移出棋盘者为胜。"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38" src="../Images/note.png" />和跳棋，还让我在仆人和商贩面前充当他的代表。这么着，到十六岁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他屋里的半个主人，拿着所有的钥匙，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只要不在他想要清静的时候打搅他就行。不过，这当中也有一个异乎寻常的例外，就是一间阁楼。那是个杂物间，总是上着锁，他从来不让我进去，也不让别的任何人进去。男孩子天性好奇，所以我曾经从锁孔偷窥过里面的情形，看到的却只是一大堆古旧的箱子和包裹，都是些杂物间里该有的东西。</p>

  <p class="calibre2">“有一天，准确说就是一八八三年三月里的一天，上校正要吃饭，突然发现自己的餐盘前面摆着一封贴有外国邮票的信件。他很少会收到什么信件，因为他的账单都是现款即付，从无赊欠，同时又没有任何朋友。当时他一拿起那封信，立刻叫了起来：‘印度来的！盖的是庞第切瑞<img alt="庞第切瑞（Pondicherry）为印度东南部城市，濒临孟加拉湾。《四签名》当中舒尔托少校的别墅就叫这个名字。"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39" src="../Images/note.png" />的邮戳！这是封什么信呢？’他急匆匆地把信打开，五粒干瘪的橘核从里面蹦了出来，噼里啪啦地掉进了他的盘子。看到这一幕，我忍不住想笑，可我又看到了他的脸，笑容就僵在了嘴边。只见他面如死灰，嘴巴合不拢，眼睛凸到了眼眶外面，直勾勾地瞪着依然握在手里的信封，手也在不停地颤抖。‘K.K.K.！’他尖叫了一声，跟着又说，‘上帝啊，我的上帝，从前的孽债找上门来了！’</p>

  <p class="calibre2">“‘这封信是什么意思呢，伯伯？’我大声问了一句。</p>

  <p class="calibre2">“‘意思就是死亡。’说着他起身离开餐桌，自顾自地回房去了，留下我在那里心惊肉跳、恐惧万分。我拿起那个信封，发现内侧封口上用红墨水写着三个潦草的‘K’，就在封口胶涂层往上一点儿的地方。除了那五粒干瘪的橘核之外，信里再没有什么别的。伯父吓得失魂落魄，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我离开早餐饭桌，上楼的时候又碰见了伯父，他正在往楼下走，一只手拿着一把生了锈的古旧钥匙，肯定是用来开那间阁楼的，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个小小的黄铜箱子，看着跟钱箱差不多。</p>

  <p class="calibre2">“‘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可我还是得使出杀着来将死他们。’他赌咒发誓地说。‘你告诉玛丽，今天得把我房间里的火生上，然后派人去霍舍姆，把福达姆律师给我叫来。’</p>

  <p class="calibre2">“我按他的吩咐做了。律师来了之后，伯父把我叫到了他的房间里。壁炉的火烧得很旺，炉膛里还有一堆蓬松的黑灰，看着像是烧纸的余烬，那个黄铜箱子就在壁炉旁边，盖子开着，里面空空如也。我瞥了一眼箱子，一下子吓了一跳，因为它的盖子上也有三个‘K’，跟早上我在信封里看到的一样。</p>

  <p class="calibre2">“‘约翰，’伯父说，‘我要你做我的遗嘱见证人。我要把我的产业，不管它是好是歹，都留给我弟弟，也就是你父亲。毫无疑问，将来他又会把这份产业传给你。如果你能够平平安安地享用它，那敢情好！如果你发现平安不了，那就听我的话，孩子，把它留给你最势不两立的仇敌吧。留给你这么一件祸福难料的东西，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可我自个儿也拿不准，事情究竟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好了，你在福达姆先生指给你的地方签个字吧。’</p>

  <p class="calibre2">“我在律师指的地方签了字，律师就带着遗嘱走了。你们可以想象，这件古怪的事情对我造成了多么巨大的影响。我琢磨来琢磨去，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了，怎么也想不出任何结论。可是，我始终都摆脱不了那种模模糊糊的恐惧。只不过，日子一周一周地过去，我们的生活还是跟往常一样，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呢，恐惧感就不像当初那么强烈了。另一方面，我伯父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喝酒喝得比以前更凶，也比以前更不愿意参加任何社交活动。他大多数时间都在自个儿的房间里待着，还把门反锁上，有时也会借着酒劲儿从房里跑出来，拿着左轮手枪冲出屋子，然后就一边在花园里到处狂奔，一边大声嚷嚷，说他谁也不怕，是人是鬼都别想把他关在房里，像把绵羊关在圈里一样。但是，每次这样发作完了之后，他又会惊惶失措地奔回房间，锁上房门，插上门闩，似乎是已经被灵魂深处的恐惧彻底摧垮，再也无法强撑颜面。赶上这样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脸总是亮晶晶的，就算是大冷天，也湿得跟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p>

  <p class="calibre2">“呃，我还是赶紧说说这件事情的结局吧，福尔摩斯先生，不能没完没了地考验你们的耐性。后来的一天夜里，伯父又像往常那样，借着酒劲儿冲出了牢笼，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出去找他，发现他趴在花园尽头一个漂满绿色浮沫的小池子里。他身上并没有暴力伤害的痕迹，池子里的水又只有两英尺深，再结合他众所周知的古怪脾性，死因调查陪审团就得出了‘自杀’的结论。可是，我知道他是个一想到死就怕得要命的人，根本没法相信他会主动跑出去迎接它。不管我相不相信，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然后呢，我父亲继承了他的产业，外加大概一万四千镑的银行存款。”</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66.jpeg" /></div>

  <p class="calibre2">“稍等片刻，”福尔摩斯插了一句，“据我估计，您正在讲述的事情肯定会成为我听过的最离奇的案子之一。现在我想要知道，您伯父收到那封信的具体日期，还有就是，被他们认定为自杀的那个事件发生在哪个日子。”</p>

  <p class="calibre2">“那封信是一八八三年三月十号到的，他的死则是七个星期之后的事情，发生在五月二号的夜里。”</p>

  <p class="calibre2">“谢谢，麻烦您继续讲吧。”</p>

  <p class="calibre2">“接下霍舍姆的房子之后，我父亲依照我的请求，把那间长年锁闭的阁楼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我们在阁楼里找到了那个黄铜箱子，当然喽，箱子里的东西已经被我伯父毁掉了。箱盖的里侧有一张纸做的标签，标签上又有‘K.K.K.’的缩写，缩写下方还有一行字，写的是‘信函、备忘录、收据及名册’。按我们的推测，这行字可以说明，奥彭肖上校烧掉的那些纸都是些什么东西。除了那个箱子之外，那间阁楼里再没有什么重要东西，只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文件和笔记本，都是我伯父美国生活的见证。有一些文件是南北战争时期留下的，从中可以看出他恪尽职守，还赢得了作战勇敢的美名。另一些则来自南方各州重建时期<img alt="史称1865年（一说1863年）至1877年为美国南方各州重建时期，其间取胜的联邦政府试图对南方各州进行改造和重建，然而收效甚微，以联邦政府放弃强行改造，反对变革的保守派白人重新执掌南方各州而告终。下文中的“毡包政客”（carpet-bag politician）一词即来自此一时期，是南方保守派对前往南方的北方政客的蔑称。“毡包”指当时常见的一种用旧地毯改造而成的旅行包。"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40" src="../Images/note.png" />，其中大多数都与政治有关。显而易见，他曾经致力于反对北方政府派下来的那些毡包政客，并且投入了大量的力气。</p>

  <p class="calibre2">“然后呢，我父亲是一八八四年初搬到霍舍姆去住的。一直到一八八五年一月为止，我们都可以说是万事如意。新年之后的第四天，我和父亲坐到饭桌跟前准备吃早餐，父亲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只见他坐在那里，一只手拿着一个刚刚拆开的信封，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摊开的手掌上有五粒干瘪的橘核。以前听我说上校的事情，他总是笑话我，说那都是些无稽之谈。可是，等同样的事情落到他头上的时候，他也显得非常恐惧，非常迷惑。</p>

  <p class="calibre2">“‘怎么回事，约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结结巴巴地问我。</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67.jpeg" /></div>

  <p class="calibre2">“我的心一下子沉得跟灌了铅似的，于是就说：‘意思是K.K.K.。’</p>

  <p class="calibre2">“他往信封里面看了看。‘还真是，’他嚷了一声，‘就是你说的那些字母。可是，字母上面的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p>

  <p class="calibre2">“我从他的肩头望过去，把那句话念了出来：‘把文件放到日晷上。’</p>

  <p class="calibre2">“‘什么文件？什么日晷？’他问我。</p>

  <p class="calibre2">“‘日晷肯定是指花园里的那一个，别的地方也没有了。’我说，‘文件嘛，肯定是指那些已经被毁掉了的东西。’</p>

  <p class="calibre2">“‘呸！’他啐了一口，拼命地给自己壮胆，‘咱们这儿可是个文明世界，容不下这种愚蠢的把戏。这玩意儿是从哪儿来的呢？’</p>

  <p class="calibre2">“我瞥了一眼信上的邮戳，然后告诉他：‘从邓迪<img alt="邓迪（Dundee）为苏格兰重要城市，濒临北海。"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41" src="../Images/note.png" />来的。’</p>

  <p class="calibre2">“‘一定是某种荒唐的恶作剧，’他说，‘日晷和文件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才不会去理会这种无聊事情呢。’</p>

  <p class="calibre2">“‘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去报警的。’我说。</p>

  <p class="calibre2">“‘然后就让他们拿我来寻开心。这样可绝对不行。’</p>

  <p class="calibre2">“‘那我去报警好了，行吗？’</p>

  <p class="calibre2">“‘不行，我禁止你这么干。我不能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搞个鸡飞狗跳。’</p>

  <p class="calibre2">“跟他争论是没用的，因为他的头脑非常顽固。我只好去忙自己的事情，心里却充满了不祥的预感。</p>

  <p class="calibre2">“收到那封信之后的第三天，我父亲去拜访他的老朋友弗雷博迪少校。少校在坡茨当山<img alt="坡茨当山（Portsdown Hill）是英格兰汉普郡的一长列白垩低山，山上有1859年兴建的六座要塞。后文中的“法雷厄姆”（Fareham）是最西边一座要塞的名字，也可能是指要塞附近的一座同名市镇。"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42" src="../Images/note.png" />的一座要塞里当指挥官。他愿意出门我很高兴，因为我觉得，离家远点儿的话，离危险也就远了一点儿。没想到，这完全是我一厢情愿。他出门之后的第二天，少校就给我发了一封电报，叫我立刻赶过去。原来，那一带到处都是开采白垩的深坑，而我父亲掉进了一个矿坑，摔碎了头骨，人事不省地躺在那里。我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可他始终没有清醒过来，就这么离开了人世。看情形，出事的时候他正从法雷厄姆往回走，黄昏时光线不好，那一带的地形他也不熟，那个白垩矿坑周围又没有栅栏，所以呢，死因调查陪审团毫不犹豫地给出了‘意外死亡’的结论。我仔仔细细地核查了跟他的死有关的所有事实，但却找不出一丝一毫的谋杀迹象。没有暴力伤害的痕迹，没有脚印，没有抢劫，也没有人报告附近曾有陌生人出现。即便如此，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我心里还是一点儿也不轻松，因为我几乎可以肯定，我父亲是掉进了别人设下的阴毒陷阱。</p>

  <p class="calibre2">“就是通过这么一种不祥的方式，我得到了我的遗产。你们也许要问我，你干嘛不干脆卖掉那座房子呢？我的回答是，因为我非常肯定，我们家的不幸多多少少是跟我伯父经历的某个事件有关，不管我在哪座房子里面待着，祸事都同样迫在眉睫。</p>

  <p class="calibre2">“我可怜的父亲遭遇不测是一八八五年一月的事情，到现在已经两年零八个月了。这段时间里面，我在霍舍姆过着高高兴兴的日子，心里渐渐生出了一丝侥幸，觉得这个诅咒已经远离了我的家族，跟我家的上一代人一起逝去了。可是，我高兴得实在有点儿太早，我父亲曾经遭受的打击，昨天早晨又原封不动地落到了我的头上。”</p>

  <p class="calibre2">小伙子从马甲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然后转身对着桌子，把五粒干瘪的小小橘核抖在了桌上。</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68.jpeg" /></div>

  <p class="calibre2">“这就是那个信封，”他接着说道，“盖的是伦敦东部邮区的邮戳。里面的字句跟我父亲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一模一样，先是‘K.K.K.’，然后是‘把文件放到日晷上’。”</p>

  <p class="calibre2">“您采取了什么行动呢？”</p>

  <p class="calibre2">“没有行动。”</p>

  <p class="calibre2">“没有行动？”</p>

  <p class="calibre2">“老实说”——他用瘦长白皙的双手捂住了脸——“我觉得非常绝望，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兔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毒蛇一扭一扭地扑过来。我似乎是落进了一双无法抵挡、绝不饶恕的魔掌，再怎么料事如神，再怎么小心戒备，终归还是防范不了。”</p>

  <p class="calibre2">“啧！啧！”福尔摩斯叫了起来，“您一定得行动起来，伙计，要不然就输定了。只有积极的行动才能救您的命，您现在可没有工夫绝望。”</p>

  <p class="calibre2">“我找过警察了。”</p>

  <p class="calibre2">“啊！”</p>

  <p class="calibre2">“可是，听我讲述情况的时候，他们的脸上全都带着微笑。我看得非常明白，那个督察认为这些信都是恶作剧，而我家人的死就像陪审团宣布的那样，全都是货真价实的意外，跟这样的警告没有任何关系。”</p>

  <p class="calibre2">听了这些话，福尔摩斯开始挥舞紧握的双拳。“愚蠢得叫人没法相信！”他嚷了一句。</p>

  <p class="calibre2">“不过，他们还是同意派一名警察去保护我，上我家里去待着。”</p>

  <p class="calibre2">“今晚他跟您一起来了吗？”</p>

  <p class="calibre2">“没有，上头的命令是让他在我家里待着。”</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的拳头又开始在空中挥舞。</p>

  <p class="calibre2">“那您为什么要来找我，”他高声叫道，“还有，最重要的是，收到信的时候，您为什么没有立刻来找我？”</p>

  <p class="calibre2">“我不知道您啊。我今天才跟普伦德加斯少校说起我的麻烦事，才听到他推荐您啊。”</p>

  <p class="calibre2">“说实在的，您收到信已经整整两天了，可我们本应该在这之前就采取行动的。依我看，除了已经摆在我们面前的这些东西之外，您也没有别的线索了吧——别的值得留意的细节，能对我们有所帮助的东西，没有了吗？”</p>

  <p class="calibre2">“有一样东西。”约翰·奥彭肖说道。他在外套的口袋里翻寻了一通，最后掏出一张褪了色的蓝纸片，把它摆到了桌子上。“我还有一点儿印象，”他说道，“我伯父烧文件的那一天，我看见灰烬当中有一些没烧干净的纸边子，颜色跟这张纸一模一样。这张纸是我在伯父房间的地板上找到的，依我看，它兴许是从我伯父那些文件当中掉了出来，所以才没有被他烧掉。纸上有橘核这个字眼儿，其他我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有用的内容。照我自己推测，它应该是某一本私人日记里的一页。字是我伯父写的，这一点没有任何疑问。”</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挪了挪灯，我俩一起躬身查看桌上的纸片。纸片的边缘参差不齐，确实是从一个本子里掉下来的。纸片顶端写着“一八六九年三月”，下面是几行谜一般的简短记录，内容如下：</p>

  <p class="reference-text">四日　哈德森到访。政见一如既往。</p>

  <p class="reference-text">七日　橘核送交圣奥古斯丁<img alt="圣奥古斯丁（St. Augustine）为佛罗里达州东北部城市。1866年，获得解放的黑奴在该市建立了一个以总统林肯命名的社区，林肯维尔（Lincolnville）。"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43" src="../Images/note.png" />的麦考利、帕拉莫及约翰·斯维恩。</p>

  <p class="reference-text">九日　麦考利已清除。</p>

  <p class="reference-text">十日　约翰·斯维恩已清除。</p>

  <p class="reference-text">十二日　造访帕拉莫。诸事顺利。</p>

  <p class="calibre2">“谢谢您！”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把纸片折叠起来还给了客人，“从现在开始，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耽搁哪怕是一秒钟。咱们没时间管别的事情，甚至没时间就您告诉我的情况进行一番讨论。您必须立刻回家，立刻采取行动。”</p>

  <p class="calibre2">“我应该做些什么呢？”</p>

  <p class="calibre2">“您只需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必须立刻办妥。您刚才拿给我们看的那张纸片，您得把它放进您说的那个黄铜箱子，再附上一张便条，便条上要写明白，所有的文件都被你伯父给烧掉了，只剩下这么一张。便条上的字句必须毫不含糊，让人觉得十分可信。这之后，您就得按信上的指示，立刻把箱子放到日晷上去。您明白了吗？”</p>

  <p class="calibre2">“完全明白。”</p>

  <p class="calibre2">“别去想报仇之类的事情，至少是现在别想。依我看，咱们应该可以通过法律来达到这个目的，只不过，咱们的网还没开始织，他们的网却已经织好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解除您的燃眉之急，其次才是廓清谜案，惩治那些罪有应得的人。”</p>

  <p class="calibre2">“我对您感激不尽，”小伙子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穿上雨衣，“您让我重新拥有了勇气和希望。我这就按您的建议去办。”</p>

  <p class="calibre2">“一秒钟也别耽搁。还有啊，最重要的是，您千万要多加小心，因为依我看，毫无疑问，您面临着真真切切、近在咫尺的危险。您怎么回去呢？”</p>

  <p class="calibre2">“去滑铁卢车站坐火车。”</p>

  <p class="calibre2">“现在还没到九点，街上的人仍然很多，我相信您应该是安全的。即便如此，您还是要提高警惕，再怎么警惕都不过分。”</p>

  <p class="calibre2">“我身上带了武器。”</p>

  <p class="calibre2">“那就好。明天我就开始办您这件案子。”</p>

  <p class="calibre2">“明天我就能在霍舍姆见到您，对吗？”</p>

  <p class="calibre2">“不对，您这件案子的秘密藏在伦敦，要追查也得是在伦敦。”</p>

  <p class="calibre2">“那么，我过一两天再来拜访，把有关箱子和文件的新情况告诉您。我会一丝不苟地按您的建议办的。”接下来，他跟我俩握了握手，然后就离去了。外面的风依然在尖声嘶叫，雨点也依然在噼里啪啦地敲打窗子。情形似乎是，这个惊悚离奇的故事从屋外的狂野天气之中来到了我们眼前，宛如挟着暴风劈面而至的一团海草，眼下呢，屋外的狂野天气又把它收了回去。</p>

  <p class="calibre2">歇洛克·福尔摩斯不声不响地坐了一会儿，脑袋往前伸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壁炉的火光。这之后，他点起烟斗，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目光转向了那些一面彼此追逐，一面往天花板上飘的蓝色烟圈。</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69.jpeg" /></div>

  <p class="calibre2">“照我看，华生，”他终于开了口，“咱俩办过那么多案子，没有哪件能比这件更离奇。”</p>

  <p class="calibre2">“兴许，‘四签名’可以算个例外。”</p>

  <p class="calibre2">“呃，也对。那一件，兴许吧，算个例外。可我觉得，这个约翰·奥彭肖面临的危险比舒尔托一家<img alt="舒尔托是《四签名》当中受害者的名字。"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44" src="../Images/note.png" />还要大。”</p>

  <p class="calibre2">“可是，他面临的危险究竟是什么性质，”我问道，“你有什么明确的概念了吗？”</p>

  <p class="calibre2">“还能是什么性质，不用问也知道啊。”他回答道。</p>

  <p class="calibre2">“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性质呢？这个K.K.K.是谁？为什么不肯放过这个不幸的家庭呢？”</p>

  <p class="calibre2">歇洛克·福尔摩斯闭上眼睛，把双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双手的指尖拢在了一起。“理想的演绎专家，”他如是说道，“一旦对某个孤立的事件有了全面的了解，那就不光可以演绎出这个事件的全部前因，还可以演绎出这个事件的全部后果。只需要一块骨头，居维叶<img alt="居维叶（Georges Cuvier, 1769—1832）为法国博物学家，比较解剖学和古脊椎动物学的奠基人。"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45" src="../Images/note.png" />就可以展开推演，对相应的动物作出完整正确的描述。同样道理，只要彻底掌握了某一根事件链条的某一个环节，观察专家也应该可以精确地阐明之前之后的所有环节。可惜的是，光靠思维就可以达成的种种成就，我们至今仍然没有达成。有些问题难住了所有那些靠感官寻找答案的人，拿到书斋之后呢，本来是可以迎刃而解的。但是，要让这门艺术臻于完满，演绎专家就必须懂得如何利用手头的所有事实，而这个要求本身就意味着，你应该很容易看出来，他必须掌握世上的一切知识。然而，即便是在教育已经成为义务、百科全书比比皆是的当今时代，掌握所有的知识依然是一件多少有点儿稀罕的成就。话又说回来，如果把自己打算掌握的知识限定在对工作有用的范围之内，目标也就不是那么无法企及了。我自己呢，就是在向着这样的目标努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俩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你还对我的知识领域作过一次非常精确的总结哩。”</p>

  <p class="calibre2">“是啊，”我笑着回答道，“那是张很不一般的表格。我记得，你的哲学、天文学和政治学知识都得了零分，植物学知识参差不齐，就伦敦周围五十英里之内的泥斑来说嘛，地质学知识可以算是渊博，化学知识与众不同，解剖学知识不成系统，关于惊悚文学和犯罪史的知识倒是称得上无与伦比，会拉小提琴，还会拳击和剑术，精通法律，同时又俯首甘为可卡因和烟草的奴仆。按我的记忆，我那份总结的要点就是这些了<img alt="华生此处的叙述与《暗红习作》当中的那张表格略有小异。"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46" src="../Images/note.png" />。”</p>

  <p class="calibre2">听我说到最后一点的时候，福尔摩斯咧开嘴笑了一笑。“好了，”他说道，“跟当时一样，现在我还是要说，咱们应该在自己那间小小的大脑阁楼里储备自己用得上的所有家具，而且只应该储备这种家具，别的东西都应该扔进权充杂物间的藏书室，要用的时候再去取。现在呢，面对今夜上门的这么一件离奇案子，咱们显然得把所有能用的资源都用上。《美国百科全书》就在你旁边的书架上，麻烦你把包含K字头词条的那一卷递给我。谢谢。好了，咱们来研究一下眼下的形势，看看能得出什么样的推论。首先，咱们必须作一个有理有据的假定，也就是说，奥彭肖上校之所以离开美国，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他那个岁数的人可不会轻易改变自己所有的生活习惯，也不会美滋滋地拿佛罗里达的宜人气候来交换英格兰乡下小镇的孤独日子。回到英格兰之后，他那么疯狂地爱上了孤独，只能说明他是在恐惧某个人或是某件东西，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言之成理的推论，正是对某个人或是某件东西的恐惧把他赶出了美国。至于是什么让他恐惧，咱们只能根据他和他的继承人收到的那些恐怖信件来推断。你注意到那些信上的邮戳了吗？”</p>

  <p class="calibre2">“第一封来自庞第切瑞，第二封来自邓迪，第三封则来自伦敦本地。”</p>

  <p class="calibre2">“具体说则是伦敦的东区<img alt="伦敦东临北海，港区在城市东边。"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47" src="../Images/note.png" />。你从这些邮戳当中看出了什么呢？”</p>

  <p class="calibre2">“这些城市都是海港，说明写信的人是在一艘船上。”</p>

  <p class="calibre2">“完全正确。咱们这就算是找到了一条线索。毫无疑问，写信的人很可能——应该说是非常可能——在一艘船上。好了，咱们再来看看另外一点，信从庞第切瑞来的时候，受害人收到威胁和威胁变成现实的时间相差了七个星期。信从邓迪来的时候呢，这当中的间隔却只有三到四天。这一点有没有让你联想到什么呢？”</p>

  <p class="calibre2">“庞第切瑞比邓迪的路程远。”</p>

  <p class="calibre2">“可是，信要走的路程也远啊。”</p>

  <p class="calibre2">“那我就搞不懂这一点意义何在了。”</p>

  <p class="calibre2">“根据这一点，咱们至少可以提出一种假设，那就是这个人，或者是这帮人，坐的是一艘帆船。看情形，他们寄出那个异乎寻常的警告或者标记，等于是宣布他们马上就要展开完成使命的旅程。你也看到了，标记从邓迪来的时候，祸事跟上的速度有多么快。不过，如果他们从庞第切瑞来的时候坐的是汽轮的话，人到的时间就应该跟信到的时间差不多。事实呢，人和信相差了整整七个星期。依我看，这七个星期反映的是承载信件的邮轮和承载信件作者的帆船之间的速度差距。”</p>

  <p class="calibre2">“有这个可能。”</p>

  <p class="calibre2">“不只是可能，你得说是非常可能。现在你应该明白，咱们刚刚收到的这件案子实在是十万火急，也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一再提醒小奥彭肖多加小心。祸事总是会在寄信的人走完邮程的时候来临，这一次的信却是来自伦敦本地，所以说，咱们绝不能有任何的耽搁。”</p>

  <p class="calibre2">“天哪！”我不由得叫了起来，“这种没完没了的残酷迫害，究竟是为了什么呢？”</p>

  <p class="calibre2">“显而易见，对于帆船上的这个人或者这帮人来说，奥彭肖带回英国的那些文件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依我看，事实已经相当清楚，咱们面对的绝不会是单独的一个人。单独的一个人没法把前面两桩谋杀做得这么天衣无缝，让死因调查陪审团瞧不出破绽。咱们面对的一定是几个人，而且是几个多谋善断的人。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拿到那些文件，不管文件是在谁的手里。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你就会发现，‘K.K.K.’不再是某个人的姓名缩写，只能是某个组织的名称。”</p>

  <p class="calibre2">“可是，是哪个组织的名称呢？”</p>

  <p class="calibre2">“难道你从来没有——”歇洛克·福尔摩斯把身子探了过来，压低了嗓门儿——“难道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三K党吗？”</p>

  <p class="calibre2">“从来没听说过。”</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开始翻阅摊在膝盖上的《美国百科全书》。过了一小会儿，他说道：“喏，就在这里：</p>

  <p class="bodycontent-text-songti_1">库·克鲁克斯·克兰<img alt="这是三K党英文名称“Ku Klux Klan”的音译。美国历史上从古到今一共有过三个名为三K党的组织，这里说的是最早的一个。该组织由来如文中所述，以暴力推行白人至上等种族主义主张。1869年，三K党总干事弗雷斯特宣布解散三K党，但他的命令收效甚微。1870年，美国联邦大陪审团裁定三K党为恐怖组织。1871年，当时的美国总统格兰特签署了一个俗称“三K党法”的针对性法令，第一个三K党由此衰亡。"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48" src="../Images/note.png" />，组织名称源于对拉枪栓声音的新奇模仿。该秘密恐怖组织成立于内战之后，由若干曾为邦联作战的南方诸州士兵创立。该组织分支机构迅速蔓延至全国各地，势力最盛之处则是田纳西州、路易斯安那州、南北卡罗莱纳州、乔治亚州以及佛罗里达州。该组织以自身势力服务于政治目的，首要任务则是恐吓黑人选民，并对异己人士实施谋杀，或是将他们逐出本国。实施暴行之前，该组织通常会向目标对象发出某种看似稀奇古怪，一般说来也能让对方领悟的警告，有时是一根带有树叶的橡树枝，有时又是几粒瓜籽或者橘核。收到警告之后，受害人要么公开发誓改弦更张，要么就只能逃出本国。设若拒绝理会，受害人便难逃一死，通常还会死于某种无法预见的离奇意外。该组织结构极其完善，手段也极其缜密。根据现有记载，安然逃脱该组织迫害的目标对象可谓凤毛麟角，事后缉获凶手的案例亦属绝无仅有。成立之后的几年当中，尽管联邦政府及南方上层人士多方遏止，该组织仍然发展迅猛。直至一八六九年，该组织才以相当突然的方式土崩瓦解。不过，自此之后，同样性质的暴行仍然时有爆发。</p>

  <p class="calibre2">“你看见了吧，”福尔摩斯说道，放下了手里的书本，“这个组织突然瓦解的时间正好跟奥彭肖带着文件离开美国的时间相符，两件事情之间很可能存在因果关系。这样看来，有那么一帮子不太懂得善罢甘休的妖魔鬼怪追着他和他的家人不放，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你想想看，那些名册和日记没准儿会牵涉到美国南方的一些头面人物，找不回那些东西的话，很多人晚上都睡不好觉哩。”</p>

  <p class="calibre2">“如此说来，咱们刚才看见的那页纸就是——”</p>

  <p class="calibre2">“就是咱们可想而知的那种东西。我没记错的话，上面有一条‘橘核送交某甲、某乙和某丙’，意思就是，他们把组织的警告发给了那三个人。之后的两条说的是某甲和某乙已经清除，换句话说来是，那两个人逃离了美国。最后的一条是造访某丙，按我的估计，这对某丙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好了，医生，要我说，咱们不妨给这个黑暗的夜晚添点儿光明，同时我也相信，在此期间，小奥彭肖惟一的机会就是按我说的去办。今天晚上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也没什么可做的了，所以呢，麻烦你把我的小提琴递给我，好让咱俩轻松半个小时，暂时忘记恶劣的天气，也忘记咱们的人类同胞比天气还要恶劣的行为方式。”</p>

  <div class="empty"></div>

  <p class="calibre2">第二天早上，天已放晴，这座庞大城市的上空悬着一层朦胧的纱幂，纱幂背后的太阳闪着柔光。我下楼的时候，歇洛克·福尔摩斯已经开始吃早餐了。</p>

  <p class="calibre2">“我没有等你下来，你得担待一下。”他说道，“今天我估计会忙得够戗，因为我得调查小奥彭肖的案子。”</p>

  <p class="calibre2">“你打算采取一些什么步骤呢？”我问道。</p>

  <p class="calibre2">“从很大程度上说，这得取决于初期调查的结果。说来说去，我多半还是得上霍舍姆跑一趟。”</p>

  <p class="calibre2">“你没打算一开始就去吗？”</p>

  <p class="calibre2">“没有，我还是打算从故城开始。你拉下铃好了，叫女仆把你的咖啡端来。”</p>

  <p class="calibre2">等咖啡的时候，我拿起桌上那份尚未打开的报纸，开始浏览起来。一篇报道的标题抓住了我的目光，我心里突然一凉。</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我叫道，“你已经来不及了。”</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70.jpeg" /></div>

  <p class="calibre2">“啊！”他说道，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我就担心会是这样。具体是怎么回事呢？”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平静，可我看得出来，这个消息带给他的震撼着实不轻。</p>

  <p class="calibre2">“我刚刚在报上瞥见了奥彭肖这个姓氏，还有‘滑铁卢桥左近发生惨剧’这个标题。报道是这么说的：</p>

  <p class="bodycontent-text-FS">昨夜九时至十时之间，苏格兰场第八分局警员库克巡逻至滑铁卢桥左近，忽闻呼救之声，继闻有人落水。惟夜色昏黑已极，兼之风狂雨骤，该警员虽得三五路人之助，施救亦乏良策。所幸警讯既发，复赖水警之助，落水者尸身终得寻回。查死者为青年男士一名，囊中并有信封一纸，由信封可知死者名约翰·奥彭肖，为霍舍姆左近居民。以理推之，死者当时或是急欲赶赴滑铁卢车站搭乘末班火车，行色既已匆忙，天色复漆黑莫辨，死者以故偏出道路，自某内河汽船小型码头边缘失足落水。尸身并无殴伤痕迹，死因显系意外之惨祸，此一节应无疑义。此等惨祸当可警示有关当局，沿河码头之状况实有堪虞。</p>

  <p class="calibre2">我俩默不作声地坐了几分钟。此时此刻的福尔摩斯，比我曾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沮丧，更加震惊。</p>

  <p class="calibre2">“这事情伤到了我的尊严，华生，”他终于开了口，“毫无疑问，我这种感觉非常小器，可是，它的确伤到了我的尊严。从现在开始，这件案子就是我的私人恩怨。还有，只要老天不叫我倒下，我就要亲手逮住这帮匪徒。想想吧，他来向我求取帮助，我竟然把他送上了死路——！”说到这里，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满屋子踱来踱去，恼恨得无法自控，已经变成蜡黄色的脸如今又泛出了红晕，紧张不安的瘦长双手一阵一阵地握紧，又一阵一阵地松开。</p>

  <p class="calibre2">“这帮魔鬼真是狡猾到了极点。”良久之后，他大声叫了出来，“他们是怎么把他骗到那下面去的呢？去车站的正路根本不会从河堤上过啊。考虑到他们的目的，毫无疑问，即便是这样的一个夜晚，桥上的人也还是太多了。好吧，华生，咱们跟他们走着瞧，看看是谁笑到最后。我现在就出门去！”</p>

  <p class="calibre2">“去找警察吗？”</p>

  <p class="calibre2">“不是，我的警察由我自个儿来当。等我把网织好之后，可以让他们来捉现成的苍蝇，之前可不需要他们的参与。”</p>

  <p class="calibre2">整个白天我都在忙自己的本职工作，回到贝克街的时候已是暮色深沉，可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还没有回来。将近十点钟的时候，他终于进了门，脸色苍白、神情疲惫。他径直走到食橱跟前，扯下一块面包，狼吞虎咽地吃了一气，又喝了一大口水，把面包送了下去。</p>

  <p class="calibre2">“你饿坏了吧？”我说道。</p>

  <p class="calibre2">“饿了个半死。我从早餐之后就没吃东西，压根儿想不起这回事。”</p>

  <p class="calibre2">“什么都没吃？”</p>

  <p class="calibre2">“一口都没吃。我没工夫想这个。”</p>

  <p class="calibre2">“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呢？”</p>

  <p class="calibre2">“挺好。”</p>

  <p class="calibre2">“你掌握什么线索了吗？”</p>

  <p class="calibre2">“我掌握了他们，他们已经落入了我的手心，小奥彭肖的冤仇要不了多久就能报了。怎么样，华生，咱们就用他们自个儿的邪恶标记来收拾他们。我这招可真是妙极了！”</p>

  <p class="calibre2">“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p>

  <p class="calibre2">他从食橱里拿出一只橘子，把橘子掰开，又把一粒粒橘核挤到桌面上。接下来，他把五粒橘核塞进一个信封，在封口内侧写上“S.H.代表J.O.”<img alt="意即“歇洛克·福尔摩斯代表约翰·奥彭肖”。"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49" src="../Images/note.png" />，然后把信封粘好，写上了收件人的姓名地址：“乔治亚州萨凡纳<img alt="萨凡纳（Savannah）为乔治亚州东南部海港。"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50" src="../Images/note.png" />，‘孤星号’帆船，詹姆斯·卡尔洪船长收”。</p>

  <p class="calibre2">“等他进港的时候，这封信已经在那里等他了。”他一边说，一边吃吃地笑，“他多半会吓得整晚睡不着觉，因为他立刻就会明白，这封信铁板钉钉地宣判了他的死刑，就跟同样的信对奥彭肖产生的效果一样。”</p>

  <p class="calibre2">“可是，这个卡尔洪船长是什么人呢？”</p>

  <p class="calibre2">“那帮家伙的头领。其他人也跑不掉，我只不过是让他排第一而已。”</p>

  <p class="calibre2">“那么，你是怎么追踪到他们的呢？”</p>

  <p class="calibre2">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大张纸，纸上写满了日期和名字。</p>

  <p class="calibre2">“这一整天，”他说道，“我都在查劳氏船级社<img alt="劳氏船级社（LLoyd's Register of Shipping）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船舶评级组织，每年都会编制《劳氏船舶登记册》。劳氏船级社的总部在伦敦故城之中，福尔摩斯在前文里说要从故城开始调查，大概就是指的这个机构。"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51" src="../Images/note.png" />的船舶登记册和以前的旧文件，追踪每一艘曾在一八八三年一月和二月之间驶入庞第切瑞的帆船，追踪所有这些帆船后来的去向。那两个月当中，总共有三十六艘吨位适于航海的帆船驶入庞第切瑞。三十六艘之中，名为‘孤星号’的那一艘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原因在于，报告里虽然说它的航行许可来自伦敦，可它的名字却跟美国的某个州相同。”</p>

  <p class="calibre2">“据我所知，这是得克萨斯州的名字<img alt="“孤星”（Lone Star）是得克萨斯州的官方别名，因为该地曾属墨西哥，后于1836年宣布独立，号为“得克萨斯共和国”，又称“孤星共和国”。该地于1846年并入美国，南北战争中属于邦联阵营。"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52" src="../Images/note.png" />。”</p>

  <p class="calibre2">“究竟是哪个州，我以前不知道，现在也不清楚。可我知道，那艘船肯定跟美国脱不了干系。”</p>

  <p class="calibre2">“后来呢？”</p>

  <p class="calibre2">“我查了一下邓迪的记录，结果发现‘孤星号’帆船曾在一八八五年一月驶入邓迪，这样一来，我心里的怀疑立刻变成了确定无疑的现实。接下来，我打听了一下，目前都有哪些帆船泊在伦敦港。”</p>

  <p class="calibre2">“结果呢？”</p>

  <p class="calibre2">“上个星期，‘孤星号’到了伦敦。我赶紧前往阿尔伯特码头，到了就听说它借着今天的早潮去了下游，准备返航萨凡纳。我给格里夫森<img alt="格里夫森（Gravesend）是英格兰肯特郡的一个城镇，在伦敦下游，泰晤士河南岸，离入海口很近。"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53" src="../Images/note.png" />方面发去电报，那边的回复是它已经在一段时间之前驶过了那里。现在刮的是东风，所以我敢肯定，眼下它肯定已经驶过了古德温暗沙，离怀特岛也不远了<img alt="这艘船去往美国东岸，路线应该是东出泰晤士河口，南过多佛海峡（古德温暗沙在此），入英吉利海峡（怀特岛在此）之后折而向西，所以东风有利航行。"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54" src="../Images/note.png" />。”</p>

  <p class="calibre2">“那你打算怎么办呢？”</p>

  <p class="calibre2">“噢，我已经逮到他了，还有他那两个大副。我已经了解清楚，那艘船上只有他们三个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其他都是芬兰人或者德国人。我还知道，他们三个昨天夜里都下了船，这是帮他们装货的码头搬运工告诉我的。等他们的帆船到达萨凡纳的时候，我这封信已经搭邮轮到了那里，而我的电报也已经让萨凡纳警方知道，这三位先生是咱们这里急欲缉拿的杀人凶犯。”</p>

  <p class="calibre2">然而，人类的计划即便极尽高明，终归难免百密一疏。因为谋杀约翰·奥彭肖的那些凶犯永远也不会收到那些橘核，由此便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另外一个人的追猎对象。这个人跟他们一样足智多谋，一样不肯善罢甘休。这一年的秋分时节，暴风刮得格外猛烈、格外久长，我俩苦苦等待萨凡纳那边传来“孤星号”的消息，消息却始终不曾来到。最后，我俩终于听说，有人在大西洋的深处看见了一块船尾骨架的残片，正在浪谷之中颠簸辗转，残片上刻着“L.S.”这个字母缩写。关于“孤星号”的结局，再不会有别的任何消息了。</p>
</bo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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