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3132333435363738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596061626364656667686970717273747576777879808182838485868788899091929394959697989910010110210310410510610710810911011111211311411511611711811912012112212312412512612712812913013113213313413513613713813914014114214314414514614714814915015115215315415515615715815916016116216316416516616716816917017117217317417517617717817918018118218318418518618718818919019119219319419519619719819920020120220320420520620720820921021121221321421521621721821922022122222322422522622722822923023123223323423523623723823924024124224324424524624724824925025125225325425525625725825926026126226326426526626726826927027127227327427527627727827928028128228328428528628728828929029129229329429529629729829930030130230330430530630730830931031131231331431531631731831932032132232332432532632732832933033133233333433533633733833934034134234334434534634734834935035135235335435535635735835936036136236336436536636736836937037137237337437537637737837938038138238338438538638738838939039139239339439539639739839940040140240340440540640740840941041141241341441541641741841942042142242342442542642742842943043143243343443543643743843944044144244344444544644744844945045145245345445545645745845946046146246346446546646746846947047147247347447547647747847948048148248348448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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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翻唇男子</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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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class="duokan-note" id="calibre_pb_0"><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 <p class="calibre2">已故神学博士、圣乔治神学院院长伊莱亚斯·惠特尼有个名叫艾萨·惠特尼的弟弟。此君嗜食大烟,烟瘾还相当之大。据我所知,他之所以染上这一恶习,是因为大学时代的一件荒唐蠢事。当时他读到了德·昆西<img alt="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891年12月。德·昆西(Thomas De Quincey, 1785—1859)为英格兰作家,以讲述鸦片影响的自传体小说《一名英国烟客的自供状》(Confessions of an English Opium-Eater, 1821)而闻名。"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55" src="../Images/note.png" />描绘的种种幻觉和快感,于是就抽起了浸过鸦片酊<img alt="在当时的英国,鸦片制品与可卡因一样属于合法物品,烟馆亦为合法生意。"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56" src="../Images/note.png" />的烟草,为的是体验一下同样的感觉。可是,跟其他许多人一样,他也发现这种东西沾上容易,想甩掉却比较困难。这么着,他无法自拔地抽了好多年,不光充当了鸦片的奴隶,还变成了亲朋好友又是嫌恶又是怜悯的对象。下笔之时,他那副模样仿佛就在我的眼前:脸色蜡黄,眼皮低垂,瞳孔缩得跟针尖一样小,整个人蜷缩在一把椅子里面,一看就是个自毁前程的世家子弟。</p>
- <p class="calibre2">一八八九年六月的一天夜里,约摸是在常人打出第一个哈欠、眼睛开始往钟上面瞟的时间,我家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我猛一下坐直了身子,我妻子也把手里的针线活放到膝头,扮了个表示失望的鬼脸。</p>
- <p class="calibre2">“有病人!”她说道,“你又得出诊了。”</p>
- <p class="calibre2">我不由得呻吟了一声,因为我累了一整天,刚刚才从外面回来。</p>
- <p class="calibre2">我俩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又听见几句匆匆忙忙的交谈,跟着就听见有人从地毡上快步走过。接下来,房间的门猛一下开了,一位女士走了进来,身穿深色的呢绒衣服,蒙着黑色的面幂。</p>
- <p class="calibre2">“这么晚上门打搅,请两位多多包涵。”她开口说道,跟着就突然失去自控,跑上前来,用双臂环住我妻子的颈项,伏在我妻子肩上抽泣起来。“噢,我可真是不幸!”她哭道,“我真的非常需要一点儿小小的帮助。”</p>
- <p class="calibre2">“哎哟,”我妻子一边说,一边掀开了她的面幂,“这不是凯特·惠特尼嘛。你可真把我给吓着了,凯特!你进来的时候,我都没认出你是谁呢。”</p>
- <p class="calibre2">“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直接跑来找你,也没有提前打个招呼。”情形总是这个样子,大家一遇到伤心事就来找我妻子,就跟鸟儿飞向灯塔一样。</p>
- <p class="calibre2">“你这么赏脸,真是太好啦。这样吧,你先来点儿兑水的葡萄酒,然后就在这儿舒舒服服地坐着,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要不然,我先打发詹姆斯<img alt="原文如此。之前的故事里说华生的名字是约翰(John),詹姆斯(James)又不能作为约翰的昵称,想系作者笔误。"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57" src="../Images/note.png" />去睡觉好了,你觉得怎么样?”</p>
- <p class="calibre2">“噢,不,不用!我也需要医生的建议和帮助呢。我要说的是艾萨的事情,他已经两天没回家了。我真要担心死了!”</p>
- <p class="calibre2">她这可不是第一次找我俩说她丈夫惹的麻烦了。找我是因为我是个医生,找我妻子则是因为她俩是老朋友,以前还一起上过学。我俩千方百计地找些话来安慰她,同时也问了一些问题。她知道自个儿的丈夫眼下在哪里吗?我俩去帮她把他找回来,行吗?</p>
- <p class="calibre2">看样子是行,因为她非常清楚地知道,最近他丈夫一旦烟瘾发作,就会钻到故城最东边的一家烟馆里去。在此之前,他去烟馆狂欢的时间总是不超过一天,到晚上就会哆哆嗦嗦地回到家里,身子跟散了架似的。可是,这一回的鬼迷心窍已经持续了整整四十八个钟头。毫无疑问,眼下他还躺在那里,厕身于那些码头混混之间,要么是正在吸食毒药,要么就是在睡觉,等着毒药的药劲儿发散出去。斯旺丹北巷<img alt="斯旺丹北巷(Upper Swandam Lane)是作者的杜撰。"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58" src="../Images/note.png" />的黄金烟馆,她知道他肯定是在那里。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她这么个娇怯怯的年轻女子,怎么能踏足那样的场所,把自个儿的丈夫从成群的恶棍当中揪出来呢?</p>
- <p class="calibre2">情况就是这样,出路当然也只有一条。我陪她上那里去,好不好呢?再想一想,我总归是要去,可她有什么必要非得去呢?我是艾萨·惠特尼的健康顾问,在他面前也算有点儿权威,自己一个人去,事情还好办一些。于是我向她保证,如果她丈夫的确在她说的那个地方的话,两个小时之内我就会把他送上出租马车,让他回家去。这么着,十分钟之后,我抛下自己的扶手椅和温馨舒适的客厅,坐上了一辆双轮马车,急匆匆地上城东去应付手头的差使。当时我只是觉得这差使有点儿稀奇,到后来才能知道,它究竟稀奇到了什么程度。</p>
- <p class="calibre2">不过,我这次冒险历程的第一阶段倒是相当容易。斯旺丹北巷是一条污秽的弄堂,就藏在伦敦桥东边泰晤士河北岸那一排高大的码头建筑后面。一间廉价成衣店和一间酒吧之间有一段伸向下方的陡峻台阶,台阶的尽头是一个如同洞口的黑暗门脸,我要找的那家烟馆就在里面。我叫马车在路边等着,自己则拾级而下,梯级的中央已经被无数双醉醺醺的脚板踩得凹了下去。借着门首一盏油灯的摇曳光线,我摸到了烟馆的门把手,然后就走进了一个幽深低矮的房间。房间里弥漫着褐色的鸦片烟雾,摆满了一张又一张的木榻,光景跟移民船船头的水手舱相去无几。</p>
- <p class="calibre2">房间里虽然幽暗,还是可以依稀瞥见一些躺卧的躯体,全都摆着各式各样的古怪姿势,肩膀窝着,膝盖弯着,脑袋往后面仰着,下巴朝上方支棱着。发现有人进来,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投来了黯淡无神的目光。一团团小小的红色光晕在幢幢黑影之中闪烁,忽明忽暗,正是那种毒药在金属烟枪的烟锅里燃烧,火头忽大忽小。房间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一声不吭地躺在木榻上,也有一些正在自己跟自己叨咕,还有一些正在以一种诡异低沉、嗡嗡营营的方式聊天,一会儿滔滔不绝,一会儿又戛然而止。大家都在叽里咕噜地自说自话,压根儿就没有留意旁边的人在讲些什么。房间的远端有一只烧着木炭的小火盆,火盆旁边有一张三条腿的木凳,上面坐着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头,攥成拳头的双手托着下巴,双肘支在膝盖上,直勾勾地盯着火盆里的火焰。</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71.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我进去之后,一个黄脸的马来侍者忙不迭地给我送来了一杆烟枪和一锅鸦片,招呼我往一张空着的木榻上躺。</p>
- <p class="calibre2">“谢谢。我马上就要走。”我说道,“我有个朋友在这儿,就是艾萨·惠特尼先生,我想跟他说句话。”</p>
- <p class="calibre2">我右手边有了一点儿动静,还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借着模糊的光线,我看到惠特尼正呆呆地望着我,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p>
- <p class="calibre2">“天哪!是华生啊。”他说道。他这会儿正处于药劲儿发作的可鄙状态,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我说,华生,现在几点钟了?”</p>
- <p class="calibre2">“快到十一点了。”</p>
- <p class="calibre2">“是星期几呢?”</p>
- <p class="calibre2">“星期五,六月十九号<img alt="原文如此。不过,1889年6月19日是星期三。"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59" src="../Images/note.png" />。”</p>
- <p class="calibre2">“老天爷!我还以为今天是星期三呢。不对,今天就是星期三。你这么吓唬我这个老朋友,到底是为什么?”他把脸埋到自己的胳膊上,尖着嗓门儿抽泣起来。</p>
- <p class="calibre2">“我跟你说了,今天就是星期五。你妻子等了你整整两天了,你真该替自个儿觉得丢人!”</p>
- <p class="calibre2">“我是挺丢人的。可你一定是搞错了,华生,因为我刚来几个小时,只抽了那么三锅,四锅——我记不得是多少锅了。算了,我会跟你回去的。我可不想吓着凯特,可怜的小凯特。拉我一把!你叫马车了吗?”</p>
- <p class="calibre2">“叫了,就在外面等着呢。”</p>
- <p class="calibre2">“那我就去坐好了。对了,我肯定是欠了点儿账。你帮我看看我欠了多少,华生。我精神不好,管不了自个儿的事情。”</p>
- <p class="calibre2">我顺着两排昏睡烟民之间的一条狭窄过道往前走,一边四处张望管事的在什么地方,一边屏住呼吸,免得闻到鸦片发出的那种麻痹头脑的邪恶芬芳。从火盆边上那个瘦高老头身旁走过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衣服下摆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跟着就听见一声低语:“你先往前走,然后再回头看我。”这句话听得十分真切,于是我低头看了一眼。说话的肯定是我近旁的那个老头,可我看过去的时候,他还是跟刚才一样坐在那里,一心一意地盯着火盆,瘦骨嶙峋,满脸皱纹,衰老的身躯佝偻着,一杆烟枪耷拉在双膝之间,似乎他的手指已经极度疲乏,没法再把烟枪拿稳。我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就回过了头,一瞥之下,我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惊叫出来。老头已经转了个身,除了我之外,别人都看不见他的脸。只见他直起腰来,脸上的皱纹不知道去了哪里,黯淡的眼睛里也重新闪出了火花。坐在火盆旁边、咧着嘴笑话我惊慌表现的这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他轻轻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到他跟前去。紧接着,他又把脸转回去对着周围的众人,脸刚转到一半,他就已经恢复了那种抖抖索索、嘴唇耷拉的龙钟老态。</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我悄声说道,“你跑到这种地方来,究竟想干什么?”</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72.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嗓门儿要尽量放低,”他回答道,“我耳朵好使得很。你要愿意帮我个大忙,把你那个昏天黑地的朋友打发走的话,我就十二万分乐意跟你聊上两句。”</p>
- <p class="calibre2">“有辆马车在外面等我呢。”</p>
- <p class="calibre2">“那就麻烦你打发他坐那辆车回去。你只管放心好了,你看他那副没用的样子,想闯祸也不会有那个本事。还有啊,我建议你写张便条,叫车夫捎给你的妻子,就说你已经跟我厮混到了一起。你到外面去等着,五分钟之后我就出来。”</p>
- <p class="calibre2">要拒绝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请求可不容易,因为他的请求全都十分明确,而且还带着一种不露痕迹却又不容抗拒的主子架势。话说回来,照我看,一旦把惠特尼关进马车,我的差使就可以算是大功告成。再者说,我朋友的生活当中充满了非同一般的冒险旅程,能跟他一起体验一次那样的旅程,对我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这么着,几分钟之内我就写好了便条,付清了惠特尼的账单,又把他领进外面的马车,看着他的车在黑夜之中渐渐远去。紧接着,一个衰朽的身影从烟馆里蹩了出来,而我就跟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起走在了大街上。他弯腰驼背、一瘸一拐地蹒跚了两条街,然后才飞快地四下张望一番,挺起腰杆,爆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p>
-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华生,”他说道,“以前你老是用医家的眼光来看我,说我不该打可卡因,又赏脸给我安排了其他许多小小的不是,刚才你一定是以为,我光搞那些名堂还不过瘾,眼下又抽上了大烟吧。”</p>
- <p class="calibre2">“看到你出现在那种地方,我当然会觉得奇怪。”</p>
- <p class="calibre2">“看到你我才觉得奇怪呢。”</p>
- <p class="calibre2">“我去那里是为了找一个朋友。”</p>
- <p class="calibre2">“而我是为了找一个敌人。”</p>
- <p class="calibre2">“敌人?”</p>
- <p class="calibre2">“没错,找我一个天然的敌人。不对,应该这么说,找我一个天然的猎物。简单说吧,华生,我正在查一件非常特别的案子,去那里是指望从那些瘾君子的胡言乱语当中找到一点儿线索,以前我也这么干过,而且找到了线索。要是在那里被人认出来的话,那我就活不过一个钟头,因为我曾经为自个儿的某种目的耍弄过那家烟馆,开烟馆的那个印度水手发誓要找我报仇。那座房子的背后有道活门,离圣保罗码头所在的那个拐角不远。那道活门可以告诉你一些离奇的故事,让你知道,在那些没有月亮的晚上,都有些什么东西从它那里掉进去。”</p>
- <p class="calibre2">“什么!你说的不会是尸体吧?”</p>
- <p class="calibre2">“没错,就是尸体,华生。要是把死在那家烟馆手里的倒霉鬼数一数,每一个算咱们一千镑的话,咱们可就发大财了。那家烟馆是整个河滨地区最凶险的杀人器具,我担心内维尔·圣克莱尔已经栽了进去,再也出不来了。不过,咱们的器具应该是在这儿<img alt="这句话和上一句话里的“器具”在英文里都是“trap”。“trap”一语双关,在前后两句中分别指“陷阱”和“双轮轻便马车”。这里勉强以“器具”与之对应。"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60" src="../Images/note.png" />。”他把两根食指放到两排牙齿中间,打了个尖声的唿哨,远处立刻传来一声同样的唿哨,没过一会儿,我们就听见了辚辚的车轮声和得得的马蹄声。</p>
- <p class="calibre2">“好了,华生。”福尔摩斯说道。这时,一辆高高的双轮小马车已经从黑暗中冲了过来,悬在车厢两侧的提灯投出了两根金灿灿的光柱。“跟我一块儿走吧,怎么样?”</p>
- <p class="calibre2">“如果我帮得上忙的话。”</p>
- <p class="calibre2">“噢,信得过的朋友都帮得上忙,会写故事的更不用说。我在雪松别墅的那个房间有两张床。”</p>
- <p class="calibre2">“雪松别墅?”</p>
- <p class="calibre2">“是啊,圣克莱尔先生的宅子就叫这个名字。调查这件案子的时候,我就住在那里。”</p>
- <p class="calibre2">“那么,别墅在什么地方呢?”</p>
- <p class="calibre2">“在肯特郡,离李镇不远<img alt="肯特郡(Kent)是伦敦东南方向的一个郡。“李镇”英文是“Lee”,是当时属于肯特郡的一个行政区域。该行政区自1900年起不复存在。"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61" src="../Images/note.png" />。咱们有七英里的路要赶。”</p>
- <p class="calibre2">“可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p>
- <p class="calibre2">“那是当然。不过,一会儿你就什么都知道了。跳上来吧。好了,约翰,你的任务完成了。喏,这是半个克朗。明天再来找我,十一点钟左右。把马儿的缰绳松开吧。好了,再见!”</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扬鞭打马,我们便开始在一条又一条昏黑空旷的街道上疾驰。街道逐渐展宽,再下来,我们就从一座带有栏杆的大桥上飞奔而过,桥下是缓缓流动的黑暗河流。大桥对面是又一片人类用砖块和灰泥砌成的单调荒原,荒原之中没什么动静,有的只是一名巡警节奏分明的沉重脚步,以及一帮深夜不归的狂欢者又唱又喊的声音。一片支离破碎的乌云缓缓地飘过天空,云层各处的缝隙之中不时闪现一两颗光芒暗淡的星星。福尔摩斯一言不发地赶着车,脑袋耷拉在胸前,似乎是陷入了沉思。我坐在他的身边,心里充满了好奇,很想知道这件新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让他为难成这个样子,可我担心打断他眼下的思绪,所以不敢开口动问。飞奔了几英里之后,马车渐渐驶入城郊别墅区的边缘,福尔摩斯这才晃了晃身子,耸了耸肩,点起了自己的烟斗,看架势是已经说服自己,目前只能思考到这个程度。</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73.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扬鞭打马,我们便开始在一条又一条昏黑空旷的街道上疾驰。</p>
- <p class="calibre2">“你保持沉默的天赋真是了不得,华生,”他说道,“所以说,你是个非常难得的同伴。说实在话,现在我真的很需要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因为我心里的想法并不特别让人愉快。刚才我一直都在琢磨,今天晚上,那个可爱的小妇人到门口来迎接我的时候,我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呢。”</p>
- <p class="calibre2">“你又忘了,这件事情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啊。”</p>
- <p class="calibre2">“到李镇还有一段时间,刚好够我把所有的事情讲给你听。这案子看起来简单得要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线索的确有一大把,这一点毫无疑问,可我始终理不出一个头绪。好了,我这就把案情简明扼要地跟你说一遍,华生,说不定,你还能从那些让我两眼一抹黑的地方看出一点儿亮光哩。”</p>
- <p class="calibre2">“那你就说来听听吧。”</p>
- <p class="calibre2">“几年之前,准确说就是一八八四年五月,一位名叫内维尔·圣克莱尔的先生来到了李镇,看样子是腰缠万贯。他买了一座大别墅,把庭院打理得十分漂亮,总而言之是过得相当优裕。他渐渐地和街坊邻里交上了朋友,又在一八八七年跟当地一个啤酒酿造商的女儿结了婚,还生了两个孩子。他没有工作,但却拥有几家公司的股份,每天都是早上进伦敦城,傍晚到加农街车站坐五点十四分的火车回来。圣克莱尔先生现年三十七岁,生活很有节制,既是个好丈夫,又是个慈爱的父亲,认识他的人都喜欢跟他打交道。顺便说一下,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他目前欠有八十八镑十先令的债务,同时又在都郡银行拥有二百二十镑的存款。所以说,我们并没有理由认为,他受到了财务问题的困扰。</p>
- <p class="calibre2">“上周一,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进城特别早,走之前说他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办,还说他会给小儿子带一盒积木回来。说起来巧得很,就在同一个周一,他刚刚一走,他妻子就收到了一封电报。电报里说她一直在等的一个价值不菲的小包裹已经到了阿伯丁海运公司的办公室,让她去那里取。好了,如果你对你自个儿生活的伦敦够熟的话,就该知道那家公司的办公室坐落在弗雷斯诺街<img alt="弗雷斯诺街(Fresno Street)也是作者杜撰。"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62" src="../Images/note.png" />。那条街跟你今晚碰到我的斯旺丹北巷是交叉在一起的。这么着,吃过午餐之后,圣克莱尔太太就去了故城里面,先逛了逛街,然后去那家公司的办公室取了包裹,接着就往车站走,经过斯旺丹北巷的时候刚好是四点三十五分。我说的你都听明白了吗?”</p>
- <p class="calibre2">“非常明白。”</p>
- <p class="calibre2">“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周一那天特别地热,所以呢,圣克莱尔太太走得非常慢,同时还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一辆出租马车,因为她不喜欢自个儿当时所处的那种环境。这么着,她正在斯旺丹北巷边走边看,突然听见了一声惊呼或是喊叫,然后就惊骇万分地看见,她的丈夫正从三楼的一扇窗子里往下看她,似乎还在冲她比划着什么。那扇窗子是开着的,所以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丈夫的脸。按她的描述,丈夫的脸显得十分惊恐。他疯狂地冲她挥舞双手,然后就从窗子里面消失了,消失得非常突然,就跟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背后拽走了似的。女人的眼睛特别敏锐,所以她还注意到了一个很不寻常的细节,那就是他虽然依旧穿着进城时穿的那件深色外套,身上的硬领和领带却都不见了。</p>
- <p class="calibre2">“她确信丈夫遇上了什么麻烦,于是就冲下了台阶,因为她丈夫现身的房子不是别的,正是你今晚碰见我的那家烟馆。她跑进烟馆的前屋,打算顺着楼梯上二楼去,但却在楼梯脚碰上了我刚才提过的那个印度水手。那个痞子一把推开了她,还和一个在烟馆里帮忙的丹麦人合力把她搡到了大街上。她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急得都快疯了,于是就顺着街道往前跑。靠着一种罕有的运气,她在弗雷斯诺街碰上了一名督察和几名警员,那几个警察都是在前往值勤地点的路上。这么着,督察带着两名警员跟着她回到了烟馆。尽管东家连声抗议,他们还是强行闯进了圣克莱尔先生最后现身的那个房间。房间里没有他的踪迹,实际上,整层楼里都没有别人,有的只是一个相貌极其丑怪的倒霉跛子。看情形,那个跛子似乎是把家安在了那里。跛子和烟馆东家都赌咒发誓说,下午根本就没有其他人进过三楼的前屋。他们两个的否认十分坚决,督察不由得犯起了嘀咕,眼看着就要相信,圣克莱尔太太是眼花认错了人。就在这时,她忽然惊叫一声,冲到摆在桌上的一个松木做的小盒子跟前,一把扯开了盒盖。一堆儿童积木从盒子里滚了出来,正是她丈夫许诺要带回家的玩具。</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74.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有了这个发现,再加上那个跛子一览无遗的慌乱表情,督察立刻认识到,眼前的事情非常严重。他们对所有的房间进行了彻底的搜查,种种迹象都指向一桩令人发指的罪行。三楼的前屋里有一些简单的陈设,派的是客厅的用场。前屋里边是一间小小的卧室,卧室对着一座码头建筑的背面。码头建筑和卧室窗子之间是一块狭窄的地面,退潮的时候是干的,涨潮时则会淹上至少四英尺半深的水。卧室的窗子很大,而且是从下面开的。警察在窗台上找到了鲜血的痕迹,卧室的木头地板上也有几滴零落各处的血迹。除了外套之外,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的所有衣物都被人塞在了前屋的一道帘子后面,靴子、袜子、帽子和怀表一样不少。所有衣物上都没有暴力的痕迹,此外也找不到关于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的任何线索。他显然是从卧室的窗子出去的,因为房间里没有别的出路。与此同时,窗台上的不祥血迹表明,他不太可能通过游泳逃得性命,原因在于,悲剧正是发生在潮水最高的时刻。</p>
- <p class="calibre2">“好了,现在来说说立刻惹上嫌疑的那两个恶棍。那个印度水手是个前科累累、劣迹昭彰的家伙。可是,根据圣克莱尔太太的讲述,她丈夫在窗口现身的短短几秒钟之后,他就已经出现在了楼梯脚。这样一来,他在这桩罪案里的角色顶多也不过是个帮凶。他自己的辩词则是他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并且一口咬定,他完全不知道那个名为休·布恩的房客搞过些什么名堂,因此就不能对那位失踪绅士的衣物在前屋里出现的事情承担任何责任。</p>
- <p class="calibre2">“那个印度水手掌柜的情况就说到这里,现在来说说住在烟馆三楼的那个邪恶跛子,因为他无疑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看见内维尔·圣克莱尔的人。他名叫休·布恩,经常去故城的人都很熟悉他那张丑怪至极的面孔。他是一名职业乞丐,当然喽,为了逃脱警察的拘管,他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卖蜡梗火柴的小贩。顺着针线街<img alt="针线街(Threadneedle Street)是伦敦故城内一条历史悠久的老街,是英格兰银行所在的地方,2004年之前还是伦敦证券交易所的所在地。"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63" src="../Images/note.png" />走一小段,路左手边的城墙,你可能也留意到了,拐了个小小的弯。这家伙的宝座就在那个拐角里,他天天都去那里盘腿而坐,还在膝头摆上少得可怜的几根火柴。因为他那副惨相堪称奇景,所以呢,总有那么一小阵善心的雨点从天而降,落到他摆在身边人行道上的那顶油光光的皮帽子里面。以前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通过本行跟他相识。即便如此,我也留意观察过这个家伙不止一次,而且非常惊讶地发现,短短的一段时间之内,他就能有那么大的收获。他的长相,你明白吧,实在是特别到了极点,走过的人不可能对他熟视无睹。他长着橘黄色的头发,苍白的脸让一道可怕的伤疤给破了相,伤疤拉紧了皮肤,致使他上唇的上缘翻到了外面。他的下巴跟牛头犬一样,黑色的眼睛十分锐利,跟他的发色形成了十分奇异的对比。所有这些特征都让他从成群的乞丐同行之中脱颖而出。除此之外,他那股机灵劲儿也算是行中翘楚,因为他总是能随口应对路人的任何嘲弄。好了,眼下咱们已经知道,这个家伙不光是烟馆的房客,而且是最后一个看见咱们寻找目标的人。”</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75.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可他是个跛子啊!”我说道,“光靠自个儿的话,他能把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怎么样呢?”</p>
- <p class="calibre2">“他是个跛子,只能说明他走路一瘸一拐。从其他方面来看,他还是相当强壮的,营养状况也非常不错。你是当医生的,华生,当然应该知道,一条肢体的缺陷往往会从异常发达的其他肢体当中得到弥补。”</p>
- <p class="calibre2">“麻烦你接着讲吧。”</p>
- <p class="calibre2">“看到窗台上的血迹,圣克莱尔太太当场晕了过去。接下来,警察就护送她坐出租马车回了家,因为她留在那里也不会对调查有什么帮助。负责这件案子的巴顿督察对烟馆进行了非常仔细的搜查,但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警方当时犯了个错误,没有立刻逮捕布恩,让他得到了几分钟的时间,兴许可以跟他那个印度水手朋友串供。不过,警方很快就改正错误,把布恩抓了起来,还搜了他的身,只不过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用来指控他的证物。诚然,他那件衬衫的右边袖子确实沾有血迹,可他马上就指了指自己的无名指,那根手指靠近指甲的地方有个伤口。他把受伤的手指解释为血迹的来由,并且补充说,他不久之前到那扇窗子跟前去过,窗子那边的血迹无疑也是这么来的。他矢口否认他见过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并且赌咒发誓,说他跟警方一样,也不知道圣克莱尔的衣物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至于圣克莱尔太太坚称自己看到丈夫在窗子里现身的事情,他的解释是她要么是发了疯,要么就是在白日做梦。这之后,他虽然高声抗议,但却还是被送进了警局。与此同时,督察留在了那家烟馆里,希望能在退潮之后找到一点儿新的线索。</p>
- <p class="calibre2">“退潮之后的泥滩上确实出现了新的线索,只不过并不是警方担心会找到的那样东西。退潮之后露出来的只是内维尔·圣克莱尔的外套,并不是内维尔·圣克莱尔本人。按你的推测,警方在外套的口袋里找到了一些什么东西呢?”</p>
- <p class="calibre2">“我想不出来。”</p>
- <p class="calibre2">“想不出,我估计你也想不出。所有的口袋里都装满了一便士和半便士的硬币,一共有四百二十一枚一便士硬币,二百七十枚半便士硬币。外套没让潮水给卷走,实在也不足为奇。不过,尸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潮水在码头建筑和烟馆之间形成了一股十分强劲的涡流,非常可能出现的情形是,坠了重物的外套虽然还留在原地,光溜溜的尸体却被卷到河里去了。”</p>
- <p class="calibre2">“可是,你刚才说其他的衣物都在屋子里面,难道说,尸体只穿了一件外套吗?”</p>
- <p class="calibre2">“不是这样的,先生,这些事实完全可以有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假设布恩这个家伙把内维尔·圣克莱尔从窗口扔出去的话,不会有谁能看见他这桩罪行。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呢?他当然会立刻想到,必须把那些足以成为罪证的衣物处理掉。于是他抓起外套准备往窗子外面扔,跟着就突然想到,外套可能会浮在水上,不会沉入水底。他的时间非常有限,因为内维尔的妻子打算闯到楼上来,他已经听见了楼下的混战,兴许又听那个印度水手同伙说了,警察正在从大街上赶过来。他不能有一秒钟的耽搁,于是就奔到某个隐秘的藏钱处所,拿出积攒下来的乞讨成果,尽量往外套口袋里塞硬币,确保它会沉到水里去。这之后,他把外套扔了出去,并且打算对其他衣物进行同样的处理,只可惜听见楼下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警察赶到之前,他有时间做的事情仅仅是关上窗子而已。”</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76.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这种假设确实说得过去。”</p>
- <p class="calibre2">“好了,因为没有更好的假设,我们不妨暂且认为,这种假设就是事实。刚才我说了,布恩已经遭到逮捕,并且被送进了警局。可是,警方找不出他过去的任何劣迹。大家都知道,他多年以来一直是一个专业的乞丐;与此同时,他的生活似乎相当安分、相当清白。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至于内维尔·圣克莱尔上烟馆去干什么,在那里赶上了什么事情,目前他身在何处,休·布恩跟他的失踪又有什么关系,种种问题还是跟以前一样毫无头绪。坦白说,按我自己的记忆,我以前从来都没遇到过这样的案子,乍一看极其简单,办起来却困难重重。”</p>
- <p class="calibre2">歇洛克·福尔摩斯细述这一连串古怪事件的时候,我们已经飞速穿过了这座巨大城市的郊区,把最后一片乱七八糟的房子抛在了身后,眼下正沿着树篱夹道的乡村小路辚辚前行。不过,他刚刚讲完,我们就穿过了两个屋宇疏落的村庄,路边还有几扇灯火闪亮的窗户。</p>
- <p class="calibre2">“咱们已经进入了李镇的郊区。”我的同伴说道,“今晚的这段路程虽然不长,但却经过了英格兰三个郡的辖区,从米德尔塞克斯郡开始,之后穿过萨里郡的一角,最后就到了肯特郡<img alt="米德尔塞克斯(Middlesex)是濒临泰晤士河的一片历史悠久的区域,历史上一直是一个郡,1965年,该地区的绝大部分土地并入了大伦敦地区,同名的郡也不复存在。"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64" src="../Images/note.png" />。看到那片树丛当中的灯光了吗?那就是雪松别墅,那盏灯的旁边坐着一个女人。我一点儿也不怀疑,她那双焦灼的耳朵已经听到了咱们的马蹄声。”</p>
- <p class="calibre2">“可是,你干吗不在贝克街办这件案子呢?”我问道。</p>
- <p class="calibre2">“因为许多调查工作都只能在这里完成。圣克莱尔太太非常殷勤,为我准备了两个房间。你只管放心好了,看到我带了个朋友兼同事,她除了欢迎之外不会有别的表示。我真是害怕见到她,华生,因为我还没有找到她丈夫的下落。咱们到了。吁,停下,吁!”</p>
- <p class="calibre2">我们停在了一座带有庭院的大别墅门前,一个马童跑出来牵住马儿,我则跟着福尔摩斯跳下马车,顺着一条蜿蜒的砾石小径走向那座大屋。我们走到屋子近旁的时候,门一下子开了,门口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金发女子,穿着一件轻柔的薄丝衣服,领口和袖口都点缀着蓬松的粉色丝绸花边。明亮的灯光勾勒出她的身影,只见她一只手扶着门,另一只手焦急地抬起了一半,身子微微前倾,脑袋朝我们这边探了过来,眼神里充满期待,嘴唇也略略分开,全身上下都在向我们发问。</p>
- <p class="calibre2">“怎么样?”她叫道,“怎么样?”看到来的是两个人,她发出了一声饱含希望的欢呼,接着又看到我同伴摇头耸肩的动作,欢呼立刻变成了一声沉闷的呻吟。</p>
- <p class="calibre2">“没有好消息吗?”</p>
- <p class="calibre2">“没有。”</p>
- <p class="calibre2">“也没有坏消息吧?”</p>
- <p class="calibre2">“没有。”</p>
- <p class="calibre2">“谢天谢地。请进吧。您这么晚才回来,一定累坏了吧。”</p>
- <p class="calibre2">“这位是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他在以前的几件案子当中帮过我特别大的忙。今天是因为运气好,我才能够把他请来,让他跟我一起调查这件案子。”</p>
- <p class="calibre2">“很高兴见到您,”她说道,热情地握了握我的手,“要是我们的招待不够周全的话,您一定得多多包涵,因为您也知道,对我们来说,这次的打击确实是非常突然。”</p>
-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夫人,”我说道,“我可是一名上过战场的老兵,就算不是,我也完全能够明白,您用不着道什么歉。只要能帮得上忙,不管是帮您还是帮我这位朋友,都是我莫大的荣幸。”</p>
- <p class="calibre2">“好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位女士说道。这时我们已经走进了一个灯火辉煌的餐厅,餐桌上摆着一份冷餐。“我很想直截了当地问您一两个问题,也希望您能给我一个直截了当的回答。”</p>
- <p class="calibre2">“没问题,夫人。”</p>
- <p class="calibre2">“您不用担心我的感受,我这个人并不歇斯底里,也不会动不动就晕过去。我想听的只是您毫无保留的真实看法。”</p>
- <p class="calibre2">“关于什么的看法呢?”</p>
- <p class="calibre2">“说心里话,您认为内维尔还活着吗?”</p>
- <p class="calibre2">这个问题似乎让歇洛克·福尔摩斯有点儿尴尬。“有什么说什么,说吧!”她催促道。她站在地毯上,目不转睛地俯视着靠在一把藤椅上的福尔摩斯。</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77.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那么,有什么说什么,夫人,我不认为他还活着。”</p>
- <p class="calibre2">“您认为他已经死了吗?”</p>
- <p class="calibre2">“是的。”</p>
- <p class="calibre2">“是被人谋杀的吗?”</p>
- <p class="calibre2">“我没这么说过。也许吧。”</p>
- <p class="calibre2">“那么,他是哪一天死的呢?”</p>
- <p class="calibre2">“星期一。”</p>
-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的话,福尔摩斯先生,麻烦您行行好,帮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今天还能收到他写来的信。”</p>
- <p class="calibre2">歇洛克·福尔摩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仿佛是遭了电击。</p>
- <p class="calibre2">“什么!”他大叫一声。</p>
- <p class="calibre2">“没错,就是今天。”她笑眯眯地站在那里,把一张小纸条高高地举到了空中。</p>
- <p class="calibre2">“我可以看一看吗?”</p>
- <p class="calibre2">“当然可以。”</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急不可耐地抓过纸条,把它摊在桌子上,又把灯挪到近旁,全神贯注地研究起来。之前我已经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会儿便从他的肩头看了过去。这封信使用的信封非常粗劣,上面盖着格里夫森的邮戳,邮戳上的日期正是今天,准确说的话应该是昨天,因为眼下的时间早已经过了午夜。</p>
- <p class="calibre2">“字写得很糟糕啊。”福尔摩斯咕哝了一句,“肯定不是您丈夫的笔迹吧,夫人。”</p>
- <p class="calibre2">“的确不是,可信封里的信是他的笔迹。”</p>
- <p class="calibre2">“我还发现,不管信封上的地址是谁写的,写的人总之是在一边写一边查。”</p>
- <p class="calibre2">“这您是怎么知道的呢?”</p>
- <p class="calibre2">“您瞧,黑墨水写的收件人名字颜色很纯正,说明它是自然晾干的。其余的部分则有点儿发灰,说明写的人用上了吸墨纸。如果名字和地址都是一气儿写完,然后又用吸墨纸吸干的话,字迹的深浅就应该一致。可是,写信封的这个人显然是先写好了名字,停了一阵之后才开始写地址,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不熟悉这个地址。当然喽,这只是一个琐碎的细节,话说回来,琐碎的细节恰恰是最重要的东西。咱们再来看看里面的信。哈!信里面还附了一件东西呢!”</p>
- <p class="calibre2">“没错,里面有个戒指,他的图章戒指。”</p>
- <p class="calibre2">“您能肯定这是您丈夫的笔迹吗?”</p>
- <p class="calibre2">“是他的一种笔迹。”</p>
- <p class="calibre2">“一种?”</p>
- <p class="calibre2">“是他匆忙之中的那种笔迹,跟他平常的笔迹很不一样,对我来说还是非常好认。”</p>
- <p class="marg-left">亲爱的,不用担心,一切都会恢复正常。我犯了个大错,可能需要一点儿时间来纠正。请耐心等待。</p>
- <p class="right">内维尔</p>
- <p class="calibre2">“信是用铅笔写的,信纸则是一本八开书的扉页,纸上没有水印。嗯!信是今天从格里夫森寄出来的,寄信的人拇指脏得要命。哈!如果我的推测不是完全错误的话,把信封粘上的时候,那个人嘴里还嚼着烟草哩。不过,夫人,您还是完全确定这是您丈夫的笔迹,对吗?”</p>
- <p class="calibre2">“对。这些字句的确是内维尔写的。”</p>
- <p class="calibre2">“同时又是今天从格里夫森寄出来的。好了,圣克莱尔太太,阴霾已经不那么浓重了,只不过我还不敢贸然地告诉您,危险已经成为过去。”</p>
- <p class="calibre2">“可他肯定还活着,福尔摩斯先生。”</p>
- <p class="calibre2">“除非这是一件旨在迷惑我们的高明赝品。说到底,戒指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因为别人完全可以从他身上夺走戒指。”</p>
- <p class="calibre2">“不,不是赝品。这的确是,的的确确是他本人的笔迹!”</p>
- <p class="calibre2">“非常好。不过,这封信也可能是星期一写的,只不过是今天才寄出来而已。”</p>
- <p class="calibre2">“是有这个可能。”</p>
- <p class="calibre2">“果真如此的话,当中的这段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p>
- <p class="calibre2">“噢,福尔摩斯先生,您别净给我泼冷水啊。我知道他一切平安,因为我俩之间有一种特别强烈的心灵感应,他要是遇上了不幸的话,我一定会有感觉的。就在我最后见到他的那一天,他在卧室里割伤了自己,我当时虽然是在楼下的餐厅里,但却还是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所以就立刻冲到了楼上。您想想看,连这样的小事情我都会有感应,他要是死了我会不知道吗?”</p>
- <p class="calibre2">“我见过的事情太多了,不可能不知道,女人的直觉印象往往会比演绎专家的推论更加可取。再者说,毫无疑问,这封信也为您的观点提供了非常有力的佐证。可是,您的丈夫既然没有死,而且可以写信,为什么还不回家来找您呢?”</p>
- <p class="calibre2">“我想不出来。他这样的做法确实没法理解。”</p>
- <p class="calibre2">“星期一出门之前,他没有跟您交代什么事情吗?”</p>
- <p class="calibre2">“没有。”</p>
- <p class="calibre2">“看到他在斯旺丹巷出现,您觉得惊讶吗?”</p>
- <p class="calibre2">“非常惊讶。”</p>
- <p class="calibre2">“那扇窗子当时是开着的吗?”</p>
- <p class="calibre2">“开着的。”</p>
- <p class="calibre2">“那他应该可以叫您喽?”</p>
- <p class="calibre2">“应该可以。”</p>
- <p class="calibre2">“可是,据我所知,他只是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喊叫,对吧?”</p>
- <p class="calibre2">“对。”</p>
- <p class="calibre2">“您觉得他那声喊叫是在呼救吗?”</p>
- <p class="calibre2">“是啊,他还冲我挥舞双手呢。”</p>
- <p class="calibre2">“不过,他的喊叫也可能只是因为惊讶。他想不到会在那里看见您,大惊之下就不由自主地挥起了双手,这种解释也说得通吧?”</p>
- <p class="calibre2">“说得通。”</p>
- <p class="calibre2">“还有,您认为他是被人硬拽回去的,对吧?”</p>
- <p class="calibre2">“他消失得太突然了啊。”</p>
- <p class="calibre2">“也没准儿,他是自个儿跳回去的呢。当时,您没看见那个房间里有别人吧?”</p>
- <p class="calibre2">“没看见。可是,那个可怕的家伙承认他当时就在那个房间里,再说了,楼梯脚还有那个印度水手呢。”</p>
- <p class="calibre2">“的确如此。按您当时看见的情形,您丈夫还穿着平常的那身衣服,对吧?”</p>
- <p class="calibre2">“是倒是,可他的硬领和领带都没有了啊。当时我看得很清楚,他的喉咙是露在外面的。”</p>
- <p class="calibre2">“他跟您说起过斯旺丹巷吗?”</p>
- <p class="calibre2">“从来没有。”</p>
- <p class="calibre2">“他曾经有过抽上大烟的迹象吗?”</p>
- <p class="calibre2">“从来没有。”</p>
- <p class="calibre2">“谢谢您,圣克莱尔太太。前面这几点至关重要,所以我才想问个明明白白。好了,现在我俩打算吃点儿晚餐,然后就回房休息,明天多半会忙得不可开交哩。”</p>
- <p class="calibre2">安排给我俩的那个房间又宽敞又舒适,里面摆着两张床。我已经被夜间的旅程搞得十分疲惫,于是就飞快地钻进了被窝。可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个人心里不能有悬而未决的问题。如果有的话,他就会一连几天,甚至是整整一个星期不眠不休,翻来覆去地掂量问题,整理事实,从所有可能的角度进行分析。只有两种情况能让他停下来,一种是他终于想出了问题的答案,另一种则是他最终认定,手头的材料并不充分。这天夜里,我很快就清楚地认识到,他正在进行熬通宵的准备工作。只见他脱掉外套和马甲,裹上一件宽松的蓝色睡袍,然后就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从自己的床上收集了几个枕头,又从沙发和扶手椅上收集了几个靠垫,用这些东西搭了一张东方式的长条软榻。接下来,他盘着腿在软榻上坐了下来,面前摆着一盎司<img alt="1盎司约等于31克。"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65" src="../Images/note.png" />粗切烟丝和一盒火柴。借着暗淡的灯光,我看见他不声不响、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嘴里叼着一只古旧的欧石南烟斗,空洞的眼睛紧盯着天花板的角落,蓝色的烟雾从他身上袅袅升起,烟斗的火光映着他鹰隼一般的坚毅面容。我沉入梦乡的时候他是这么坐着,我突然惊醒的时候他还是这么坐着,而在我惊醒的时候,夏日的阳光已经照进了我们的房间。烟斗仍然在他的嘴里,蓝烟仍然在袅袅上升,房间里笼罩着一层浓浓的烟草云雾,昨夜我看见的那一堆粗切烟丝却已经无影无踪。</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78.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你醒了吗,华生?”他问道。</p>
- <p class="calibre2">“醒了。”</p>
- <p class="calibre2">“今天早上愿意去兜兜风吗?”</p>
- <p class="calibre2">“当然愿意。”</p>
- <p class="calibre2">“那就赶紧穿衣服。其他人都还没有动静呢,好在我知道马童睡在哪儿,咱们很快就能把马车赶出来。”他一边说,一边吃吃地笑,眼睛也闪闪发亮。跟昨夜那个神色凝重的思想者相比,眼前的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p>
- <p class="calibre2">穿衣服的时候,我看了看自己的表。难怪其他人都没有动静,现在才四点二十五分呢。我刚刚收拾完毕,福尔摩斯就回到了房间里,带来了马童正在帮我们套车的消息。</p>
- <p class="calibre2">“我有个小小的假设,现在打算去验证一下。”他一边说,一边穿靴子,“照我看,华生,你面前的这个人是整个欧洲最没治的傻瓜。我真该被人从这儿一脚踹到查林十字去。话说回来,我觉得,眼下我已经找到了打开破案之门的钥匙。”</p>
- <p class="calibre2">“钥匙在哪里呢?”我笑着问道。</p>
- <p class="calibre2">“在浴室里。”他回答道。“噢,是真的,我没开玩笑。”看到我怀疑的表情,他接着说道,“我刚刚去了浴室,把钥匙拿了出来,装进了我这个格莱斯顿提包<img alt="格莱斯顿提包(Gladstone bag)是一种硬质的小型手提旅行包,因曾四任英国首相的格莱斯顿(William Ewart Gladstone, 1809—1898)而得名。"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66" src="../Images/note.png" />。走吧,伙计,咱们去瞧一瞧,看它开不开得了那把锁。”</p>
- <p class="calibre2">我们轻手轻脚地下了楼,走进明亮的晨曦之中。套好的马车已经等在路旁,衣服都没穿整齐的马童则在马头旁边候着。我俩跳上马车,顺着通往伦敦的大路冲向前方。路上走着几辆乡下来的大车,车上装的都是运往首都的蔬菜,路两旁的一排排别墅则还是鸦雀无声、生机杳然,如同一座梦中的城镇。</p>
- <p class="calibre2">“这件案子里有几个非常奇特的地方。”福尔摩斯继续用鞭子轻抽马儿,马儿飞奔起来,“坦白说,之前我真是瞎得跟一只鼹鼠一样。话说回来,迟一点儿明白,总比永远也不明白要好。”</p>
- <p class="calibre2">我们驱车穿过泰晤士河滨萨里郡一侧的一条条街道,市区里起身最早的一批人也只是刚刚走到窗前,正在用惺忪的睡眼往外张望。接下来,我们经由滑铁卢桥路过了河,顺着威灵顿街疾速上行,跟着就猛然右转,进入了鲍街<img alt="当时的鲍街(Bow Street)上有苏格兰场的一个警署,还有一个地方法庭,两者均于2006年关闭。"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67" src="../Images/note.png" />。歇洛克·福尔摩斯是警方人员十分熟悉的人物,看到他来,警局门口的两名警员冲他敬了个礼,一个走上来牵住马儿,另一个则把我俩领了进去。</p>
- <p class="calibre2">“值班的是谁呢?”福尔摩斯问道。</p>
- <p class="calibre2">“布拉德斯垂特督察,先生。”</p>
- <p class="calibre2">“噢,布拉德斯垂特,你好吗?”一名高大健壮的警官已经顺着石板铺砌的过道走了过来,头戴一顶大檐帽,身穿一件带有扣袢的外套。“我想跟你私下聊两句,布拉德斯垂特。”</p>
- <p class="calibre2">“没问题,福尔摩斯先生。到我房间里来吧。”</p>
- <p class="calibre2">他的房间看着像一个小办公室,桌上摆着一本巨大的簿册,墙上支棱着一部电话。督察在桌子后面坐了下来。</p>
- <p class="calibre2">“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呢,福尔摩斯先生?”</p>
- <p class="calibre2">“我是来找那个名叫布恩的乞丐的,就是因涉嫌导致李镇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失踪而遭到指控的那个家伙。”</p>
- <p class="calibre2">“有这个人。之前他被带到这儿来过,现在已经暂时收监,等候再审。”</p>
- <p class="calibre2">“我也听说了。他在你这儿吗?”</p>
- <p class="calibre2">“在单人牢房里。”</p>
- <p class="calibre2">“他老实吗?”</p>
- <p class="calibre2">“哦,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惹是生非。不过,这家伙真是脏得要命。”</p>
- <p class="calibre2">“脏?”</p>
- <p class="calibre2">“是啊。我们劝了半天,他也只把自个儿的一双手洗了洗,可他那张脸真是黑得跟补锅匠一样。还好,定案之后,他就得按正常的狱规好好洗洗了。要我说,您要是见到他的话,一定会赞成我的看法,也就是说,他真的需要好好洗洗。”</p>
- <p class="calibre2">“我非常乐意见到他。”</p>
- <p class="calibre2">“是吗?这件事情非常好办。跟我来,您可以把提包留在这儿。”</p>
- <p class="calibre2">“不用,我觉得还是拿着比较好。”</p>
- <p class="calibre2">“好吧。请跟我来。”他领着我俩穿过一条过道,打开一道闩着的门,走下一段曲里拐弯的楼梯,进入一条刷了白灰的走廊,走廊两边都是一道又一道的门。</p>
- <p class="calibre2">“他的牢房是右手边的第三间,”督察说道,“就是这儿!”他悄无声息地掀起了房门上部的一块活板,往里面瞥了一眼。</p>
- <p class="calibre2">“他还在睡觉。”他说道,“您可以瞧得一清二楚。”</p>
- <p class="calibre2">我俩都把眼睛凑到了活板背后的格栅跟前,只见犯人躺在里面,脸冲着我们这边,睡得十分香甜,呼吸又缓慢又深沉。他中等身材,一身破旧的本行装扮,花里胡哨的衬衫从四分五裂的外套里面绽了出来。正如督察所言,他的确是脏得要命,可是,满脸的尘垢都掩不住他那令人反胃的尊容。一道宽阔的旧伤疤从他的眼部一直延伸到了下巴上,皱缩的皮肤使得上唇的一侧翻卷上去,露出了三颗牙齿,他的表情由此定格,始终都像是正在狺狺吠叫。鲜亮的红发从他的头顶耷拉下来,盖住了他的额头和眼睛。</p>
- <p class="calibre2">“他可真是个美人儿,对吧?”督察说道。</p>
- <p class="calibre2">“他确实需要好好洗洗。”福尔摩斯说道,“之前我就觉得他可能会有这个需要,所以就冒昧地带了一些家什过来。”说话间,他打开了手里的格莱斯顿提包,而我万分惊讶地看见,他从里面掏出了一块洗澡用的硕大海绵。</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79.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嗬!嗬!您可真会逗乐。”督察吃吃地笑了起来。</p>
- <p class="calibre2">“好了,如果你愿意帮我个大忙,轻轻悄悄地把门打开的话,咱们很快就能给他一副比现在体面得多的模样。”</p>
- <p class="calibre2">“是啊,干嘛不呢?”督察说道,“他现在的样子可不能替鲍街的牢房增光添彩,对吧?”他轻轻地把钥匙插进锁眼,我们三个都轻手轻脚地摸进了牢房。睡觉的人转侧了一下,跟着就再一次进入了深沉的梦乡。福尔摩斯蹲到水罐旁边,浸湿手里的海绵,然后就使劲儿地在犯人的脸上抹了两把。</p>
- <p class="calibre2">“容我向诸位介绍一下,”他高声叫道,“咱们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肯特郡李镇的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p>
- <p class="calibre2">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样的奇景。海绵过处,犯人的脸庞寸寸瓦解,就像树皮从树干上剥落一样。粗糙的棕褐色皮肤不见了!纵贯他面孔的那道可怕伤疤不见了,把他的表情定格成那种可憎冷笑的翻卷上唇也不见了!那团乱蓬蓬的红发被人一把揪掉之后,从床上坐起来的是一个脸色苍白、表情哀戚、模样斯文、皮肤光滑的黑发男子,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带着昏昏沉沉的睡意四处张望。接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于是尖叫一声,扑倒在床上,把脸埋到了枕头里。</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80.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天哪!”督察叫了起来,“他,他还真的是那个失踪的人。我见过他的相片。”</p>
- <p class="calibre2">犯人转过身来,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是又怎么样,”他说道,“麻烦您解释一下,我犯了什么罪呢?”</p>
- <p class="calibre2">“你犯的罪是杀害内维尔·圣——噢,得了,你跟这样的罪名沾不上边,除非他们能证明你企图自杀<img alt="迄1961年《自杀法》颁布为止,自杀在英格兰和威尔士属于违法行为。"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68" src="../Images/note.png" />。”督察说道,咧开嘴笑了起来,“呃,我干警察干了二十七年,这回才算是开了眼界。”</p>
- <p class="calibre2">“如果我是内维尔·圣克莱尔的话,显而易见,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罪案,如此说来,我就是遭到了你们的非法拘禁。”</p>
- <p class="calibre2">“的确没有罪案,只是有人犯了个大错。”福尔摩斯说道,“您应该对您的妻子更加信任,那才是聪明的选择。”</p>
- <p class="calibre2">“问题不在于我的妻子,而在于我的孩子。”犯人呻吟起来,“上帝保佑,我可不想让孩子们为他们的父亲感到羞耻。上帝啊!这回可真是彻底暴露!我该怎么办哪?”</p>
- <p class="calibre2">歇洛克·福尔摩斯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p>
- <p class="calibre2">“如果您让法庭来解决这件案子的话,”他说道,“暴露当然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反过来,如果您能说服警方,让他们相信您并没有犯下什么可以立案的罪行,那我倒是觉得,案子当中的种种细节不会有什么见诸报章的理由。我完全相信,布拉德斯垂特督察会把您所说的一切记录在案,然后再把它交给适当的上级。这样一来,这件案子压根儿就用不着走上法庭。”</p>
- <p class="calibre2">“愿上帝保佑您!”犯人激动地叫了一声,“我宁愿坐牢,真的,甚至宁愿上刑场,也不愿意让我这个可耻的秘密变成一个家庭的污点,压到我的孩子们身上。</p>
- <p class="calibre2">“跟别人讲起自己的家世,对我来说还是头一回。我父亲是切斯特菲尔德<img alt="切斯特菲尔德(Chesterfield)是英格兰中北部城市。"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69" src="../Images/note.png" />的一位中学校长,我在他的学校里受了非常好的教育。年轻的时候我四处旅游,还曾经登上舞台,最后当上了伦敦某家晚报的记者。有一天,主编想在报纸上搞一个关于首都乞丐的系列报道,我就自告奋勇,说我可以负责撰写这些报道。这么着,我后来的种种奇遇就开了头。当时我只能去客串一下乞丐,这样才能搜集到报道所需的基本素材。我以前当过演员,自然知道化装的所有诀窍。实际上,我的本事在剧场的后台还是颇有名气的。到这时,我就捡起以前的本事,往脸上抹了些油彩,为了让自己显得尽量可怜,还在脸上画了道吓人的伤疤,又用一小片肉色的橡皮膏把嘴唇的一边儿吊了上去。接下来,我戴上红色的假发,穿上符合身份的衣装,然后就在故城的商业区找了个位置,表面上是卖火柴,实际上却是要饭。我兢兢业业地讨了七个小时饭,晚上才收工回家,然后就惊讶地发现,我竟然收到了整整二十六先令零四便士。</p>
- <p class="calibre2">“我写完了那些系列报道,没有再去想这件事情。后来有一次,我帮一个朋友担保一张票据,之后就收到传票,必须替他清偿二十五镑的债务。当时我走投无路,不知道该到哪里去筹这笔钱,跟着就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我从债主那里求得了两个星期的宽限,又跟东家请了假,然后就利用这段假期,化好装到故城里去要钱。十天之内,我就要到了足够的钱,还清了自己的债务。</p>
- <p class="calibre2">“这一来,你们不难想象,既然我已经发现,只需要用点儿颜料画个花脸、把帽子往地上一放,然后一动不动地坐上一天,就可以挣上整整两镑,再要我安心回去辛辛苦苦地工作,花一周的时间来挣同样多的钱,该有多么地困难。我在尊严与金钱之间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获胜的还是金钱。于是我抛弃了记者生涯,日复一日地上我最初选定的那个拐角去坐着,用我可怕的面孔去争取同情,用铜板塞满我的口袋。知道我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斯旺丹巷一家下流烟馆的东家,因为我在他的烟馆里租了房间,这样才能每天早上以肮脏乞丐的面目出现,晚上又变回一个衣冠楚楚的社交明星。这家伙是个印度水手,从我这儿收到了相当不菲的房费,所以我可以放心,他不会泄露我的秘密。</p>
- <p class="calibre2">“这么着,我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攒下了一大笔钱。倒不是说伦敦大街上的所有乞丐都能有七百镑的年收入——实在说的话,我的平均收入还不止这个数——可我拥有一些特殊的本领,装化得好,嘴巴也很能说,本领又在实践当中越练越精,最后就成了故城里的一号人物。每一天,铜板都会川流不息地涌到我身上,有时候还夹杂着银币,除非是赶上了倒霉透顶的日子,我一天的收入才会低于两镑。</p>
- <p class="calibre2">“我越来越富裕,野心也越来越大,于是就在乡间买了座别墅,最后还结了婚,谁也不曾对我的真实职业产生过丝毫怀疑。我亲爱的妻子知道我在故城里做生意,却不知道我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p>
- <p class="calibre2">“上周一,我结束了一天的生意,正在烟馆楼上的房间里换衣服,无意之中往窗外望了一眼,结果惊骇万分地发现,我妻子竟然站在外面的街上,眼睛还死死地盯着我看。我惊叫一声,抬起胳膊想遮住自己的脸,然后就冲下去找我的印度同伙,求他别让任何人上来找我。我听到楼下传来了她的声音,心里知道她上不来,于是就飞快地脱去身上的衣服,换上乞丐的行头,抹好油彩,戴上假发。这么彻底的伪装,即便是妻子的眼睛也无法识破。可我突然想到,他们没准儿会对房间进行搜查,我的衣服会让我露馅儿。这么着,我一把抬起了窗子,因为用力过猛,就把早上在自家卧室里拉的那个小口子给挣破了。接下来,我从我装乞讨收入的那个皮包里掏出许多铜板,塞到外套里面,然后就抓起沉甸甸的外套,扔到窗子外面,看着它消失在了泰晤士河里。其他的衣物我本来也想照此处理,不巧的是,就在那个时候,外面已经响起了警察快步上楼的声音。几分钟之后,我发现自己被他们逮了起来。说实在的,当时我只觉得如释重负,因为他们并没有认出我就是内维尔·圣克莱尔,而是把我当成了杀害他的凶手。</p>
- <p class="calibre2">“要我看,其他也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地方了。本来我铁了心要伪装到底,所以就死活不肯洗脸。我知道我妻子肯定会非常担心,于是就把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趁警察不注意的时候把它托付给了那个印度水手,又附上一张草草写成的便条,告诉她不用为我担心。”</p>
- <p class="calibre2">“她昨天才收到您的便条。”福尔摩斯说道。</p>
- <p class="calibre2">“天哪!这个星期她是怎么过的啊!”</p>
- <p class="calibre2">“警方一直在监视那个印度水手,”布拉德斯垂特督察说道,“所以我完全可以想象,他一定会发现,要想躲过监视寄封信出去并不是那么容易。他兴许是把信托给了烟馆的某个水手主顾,后者又过了好几天才想起这件事情。”</p>
- <p class="calibre2">“情况肯定是这样,”福尔摩斯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一点我绝不怀疑。还有,您乞讨了这么些年,难道就从来没被抓过吗?”</p>
- <p class="calibre2">“被抓过很多次,可是,那么点儿罚款对我来说又算什么呢?”</p>
- <p class="calibre2">“不过,你的生意只能到此为止,”布拉德斯垂特说道,“要让警方闭口不谈这件事情,休·布恩这个人就必须彻底消失。”</p>
- <p class="calibre2">“我已经为此发下了最为郑重的誓言。”</p>
- <p class="calibre2">“这样的话,我觉得我们多半不用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不过,要是我们再逮到你的话,这一切可就包不住了。福尔摩斯先生,您帮我们查清了这件案子,毫无疑问,我们欠了您很大的人情。我很想知道,您是通过什么方法得出这个结论的。”</p>
- <p class="calibre2">“这一次的方法嘛,”我朋友说道,“就是坐在五个枕头上抽了一盎司的粗切烟丝。依我看,华生,咱们这会儿坐车回贝克街的话,刚好还能赶上早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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