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3132333435363738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59606162636465666768697071727374757677787980818283848586878889909192939495969798991001011021031041051061071081091101111121131141151161171181191201211221231241251261271281291301311321331341351361371381391401411421431441451461471481491501511521531541551561571581591601611621631641651661671681691701711721731741751761771781791801811821831841851861871881891901911921931941951961971981992002012022032042052062072082092102112122132142152162172182192202212222232242252262272282292302312322332342352362372382392402412422432442452462472482492502512522532542552562572582592602612622632642652662672682692702712722732742752762772782792802812822832842852862872882892902912922932942952962972982993003013023033043053063073083093103113123133143153163173183193203213223233243253263273283293303313323333343353363373383393403413423433443453463473483493503513523533543553563573583593603613623633643653663673683693703713723733743753763773783793803813823833843853863873883893903913923933943953963973983994004014024034044054064074084094104114124134144154164174184194204214224234244254264274284294304314324334344354364374384394404414424434444454464474484494504514524534544554564574584594604614624634644654664674684694704714724734744754764774784794804814824834844854864874884894904914924934944954964974984995005015025035045055065075085095105115125135145155165175185195205215225235245255265275285295305315325335345355365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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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斑点带子</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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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class="duokan-note" id="calibre_pb_0"><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 <p class="calibre2">过去八年当中,我一共记录了七十多个案子,借此研究我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破案方法。浏览这些笔记的时候,我发现其中有许多悲剧性的案子,也有一些带有喜剧色彩,还有为数众多的案子说不上悲和喜,仅仅是十分离奇而已。与此同时,没有哪件案子属于平淡无奇的范畴。原因在于,福尔摩斯的探案工作更多是基于他对自己那门手艺的热爱,并不是为了发财致富。这样一来,如果一件案子没有表现出不同寻常,乃至匪夷所思的发展趋势,他就不会投身参与。他这些案子各有特色,不过,就我记忆所及,其中还没有哪一件能比我即将讲述的这件案子更加古怪离奇。这件案子牵涉到萨里郡的一个望族,也就是斯托克莫兰<img alt="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892年2月。斯托克莫兰(Stoke Moran)是作者虚构的一个地方。下文中所说邻近此地的勒瑟海德(Leatherhead)则是萨里郡的一个小镇,东北距伦敦约30公里。"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78" src="../Images/note.png" />的罗伊洛特家族。案子发生在我与福尔摩斯结为知交的初期,那时我俩还都是单身汉,一起住在贝克街的寓所里。以前我之所以没有把它写出来,是因为案发当时,我曾经向一位女士承诺守秘,直到上个月,这位女士不幸过早离世,与此一承诺相关的义务才得解除。时至今日,将格莱米斯比·罗伊洛特医生死亡的真相公诸于众或许不无裨益,因为我确切地知道,关于这件事情,社会上有不少传播广远的流言。那些流言的内容呢,甚至比真相本身还要可怕。</p>
- <p class="calibre2">事情发生在一八八三年四月初,一天早晨,我醒来就看到福尔摩斯站在我的床边,全身上下都已穿戴整齐。我看了看壁炉台上的时钟,发现才七点一刻。鉴于他平常都起得很晚,所以呢,眯缝着眼睛仰头看他的时候,我心里多少有些惊讶,甚或还有一点儿忿忿不平,因为我自己的生活是非常有规律的。</p>
- <p class="calibre2">“非常抱歉把你吵起来,华生,”他说道,“不过,吵醒他人是今天早晨的通例。哈德森太太被人吵了起来,然后就报复到了我的头上,这不,我又找上了你。”</p>
- <p class="calibre2">“可是,究竟是什么事情——失火了吗?”</p>
- <p class="calibre2">“不是,是来了个主顾。据我所知,来的似乎是一位年轻女士,情绪十分激动,无论如何也要见我。眼下,她就在客厅里等着呢。要我说,年轻女士一大早就在首都街头晃荡,还把睡得正香的人们从床上吵起来,一定是遇上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不得不找人倾诉。而我可以肯定,要是事实证明她的案子非常有趣的话,你多半会希望从一开始就对它有所了解。所以我觉得,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叫你一声,免得你错过机会。”</p>
-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伙计,这样的机会说什么我也不能错过。”</p>
- <p class="calibre2">对我来说,最大的乐趣莫过于跟踪了解福尔摩斯的专业调查工作,怀着赞叹的心情欣赏他解决手头疑案的演绎过程。他的演绎迅捷得如同出于直觉,同时又总是基于严密的逻辑。这么着,我飞快地穿上衣服,几分钟之内就收拾停当,跟我的朋友一起走进了楼下的客厅。客厅的窗边坐着一位女士,看见我俩就起身行礼。她一身黑衣,还蒙着厚厚的面幂。</p>
- <p class="calibre2">“早上好,女士。”福尔摩斯兴高采烈地说道,“我名叫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位是我的亲密朋友兼合作伙伴,华生医生,您可以对我说的话都可以对他说,不必有什么顾虑。哈!哈德森太太还体贴地生好了壁炉,真是不错。您往壁炉旁边靠一靠吧,我叫人给您端杯热咖啡,我瞧见了,您这会儿正在发抖哩。”</p>
- <p class="calibre2">“我发抖并不是因为觉得冷。”女士一边依言换了个座位,一边用低沉的嗓音回答道。</p>
- <p class="calibre2">“那又是因为什么呢?”</p>
- <p class="calibre2">“因为恐惧,福尔摩斯先生,巨大的恐惧。”说话之间,她掀起了自己的面幂,我俩立刻发现,她的确是处于极度焦虑的凄惨境地。她灰暗的脸绷得紧紧的,不安的眼睛透着惊惧,眼色与遭人追猎的动物相仿佛。她的相貌和身形表明她不过三十岁左右,可她的头发已经过早地挂上了霜花,表情也是又疲惫又憔悴。歇洛克·福尔摩斯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她一下,用的是他那种机敏迅疾却又明察秋毫的方式。</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89.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您用不着害怕,”他一边温言劝慰,一边探身向前,拍了拍她的小臂,“我可以保证,我们很快就能让一切回到正轨。依我看,您是坐今天早晨的火车来的吧。”</p>
-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您认识我?”</p>
- <p class="calibre2">“不是,我只是看到您左手手套的掌心有一张只剩后半联的双程车票,如此而已。您一定是一早就动身,到达车站之前,您坐着轻便马车<img alt="轻便马车(dogcart)是一类小马车的泛称,通常用于乡区,只套一匹马,搭载一至两名乘客。"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79" src="../Images/note.png" />赶了挺长的一段路,道路还特别泥泞。”</p>
- <p class="calibre2">女士猛一哆嗦,惊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室友。</p>
- <p class="calibre2">“这事情一点儿也不神秘,亲爱的女士。”他微笑着说,“您外套的左边袖子溅上了至少七个泥点,而且是刚刚溅上的。除了轻便马车之外,别的交通工具都不会把泥土溅到这么高的位置。此外,这些泥点还可以说明,您当时必然是坐在车夫的左边。”</p>
- <p class="calibre2">“不管您这些推测都有些什么样的依据,总之您说得一点儿没错。”女士说道,“我六点钟就离开了家,六点二十赶到勒瑟海德车站,然后坐第一班火车到了滑铁卢车站。先生,我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疯了。我没有可以求告的对象,一个也没有。有个人虽然关心我,可他自个儿也很可怜,帮不上我什么忙。我听人家说起过您,福尔摩斯先生,是法林托什太太跟我说的。她说您在她危难的时候帮助过她,您的地址也是她给我的。噢,先生,您也帮帮我吧,至少让我在黑暗的深渊里看到一点儿光明,可以吗?现在我没有能力给您什么回报,可我再过四到六周就要结婚了。结婚之后,我就有权支配我自己的收入,而您就会发现,再怎么说,我这个人并不是不懂得感激的。”</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转向自己的书桌,打开锁着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小小的案件记录,随手翻阅起来。</p>
- <p class="calibre2">“法林托什,”他说道,“没错,那件案子我想起来了,里面牵涉到一个镶猫眼石的头冠。要我说,华生,那还是咱俩认识之前的事情呢。我只能这么说,女士,我以前怎么为您的朋友效劳,现在也乐意向您贡献同样的力量。至于回报嘛,我这个职业本身就是回报。当然喽,如果您愿意在您觉得最合适的时候支付我办案的花销,那也是您的自由。好了,麻烦您给我们讲讲您的案子,把有助于我们判断案情的所有事实都讲出来吧。”</p>
- <p class="calibre2">“唉!”我们的客人回答道,“我眼下的处境,可怕就可怕在我的恐惧都是些非常模糊的东西,而我的怀疑也全都来自一些细枝末节,难免会让别人觉得我小题大做。就连他,那个我最有理由寻求帮助和建议的人,居然也把我告诉他的种种事情看成了神经质女人的胡思乱想。他嘴上倒是没这么说,可我听了他那些安抚的话语,看了他躲躲闪闪的眼神,就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听说,福尔摩斯先生,您能够洞察世人心里的种种邪恶。兴许您可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应付笼罩在我身上的种种危险。”</p>
- <p class="calibre2">“我仔仔细细地听着呢,女士。”</p>
- <p class="calibre2">“我名叫海伦·斯东纳,眼下跟我的继父住在一起。斯托克莫兰的罗伊洛特家族就剩了他这么一根独苗,这个家族生活在萨里郡的西面边界,是英格兰最古老的撒克逊<img alt="撒克逊人(Saxon)是日耳曼民族的一支,原本生活在今天德国的北部,后于公元五六世纪之间与盎格鲁人和朱特人等其他日耳曼部落一起侵入英国土地。"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80" src="../Images/note.png" />家族之一。”</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个家族。”他说道。</p>
- <p class="calibre2">“这个家族曾经是英格兰数一数二的豪富,名下的产业越出了萨里郡的范围,向北延伸到了伯克郡,向西延伸到了汉普郡。可是,到了上个世纪,家族里连着四个当家的都是生活放荡的败家子;进入摄政时期<img alt="英国的摄政时期(Regency)是指1811至1820年,其间尚未登基的英国国王乔治四世因父亲乔治三世的疯病而代行王政。"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81" src="../Images/note.png" />之后,家族里又出了一个赌鬼,这个家族由此彻底败落,仅剩的产业只有几英亩<img alt="1英亩约等于6亩。"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82" src="../Images/note.png" />地和一幢两百年的老宅。宅子本身也已经朝不保夕,因为他们把它用作借款的抵押,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家族里最后一位乡绅就在这座宅子里苟延残喘,过着讨口贵族的凄凉日子。不过,他的独子,也就是我的继父,意识到自己必须顺应变化的时势,于是从亲戚那里借了一笔钱,靠着它拿到了医学学位,然后又去了印度的加尔各答。凭借自己的专业技能和坚强意志,他在那里办起了一个庞大的诊所。不幸的是,后来他家里发生了几起窃案,而他一怒之下打死了自己的男管家,管家是印度本地人,他差一点儿因此被处极刑。这么着,他在监狱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就回到了英格兰,满心都是怨恨和失望。</p>
- <p class="calibre2">“还在印度的时候,罗伊洛特医生娶了我母亲,也就是斯东纳太太。我母亲原来是孟加拉炮兵部队斯东纳少将的妻子,只可惜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我和我姐姐朱莉娅是双生姐妹,我母亲再婚的时候,我俩还只有两岁大。我母亲自个儿的收入相当可观,每年不少于一千镑。由于我们都在罗伊洛特医生身边生活,我母亲就立了一份遗嘱,把所有的钱都留给医生;与此同时,按照遗嘱里一个附带条款的规定,我和我姐姐一旦结婚,就可以从她的遗产当中领取一笔年金。刚回英格兰不久,我母亲就离开了人世,那是八年之前的事情,克鲁<img alt="克鲁(Crewe)是英格兰西北部的一个城镇。"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83" src="../Images/note.png" />附近的一次火车事故要了她的命。我母亲去世之后,罗伊洛特医生放弃了在伦敦开业兴家的打算,带着我俩回到了斯托克莫兰的祖传老宅。我母亲留下的遗产足够满足我们的一切需要,看样子,称心如意的生活指日可待,不应该再有什么障碍了。</p>
- <p class="calibre2">“可是,大概就在这个时候,我继父发生了可怕的变化。街坊邻里看到斯托克莫兰的罗伊洛特家族重归故里,本来都非常高兴,可他不和他们交朋友,也不跟他们互相串门,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少走出家门,出门也不过是碰上谁就跟谁大吵大闹,完全没有任何顾忌。这个家族的男人本来就有一个代代相传的毛病,脾气暴烈得近于癫狂。依我看,这个毛病到了我继父身上更是变本加厉,因为他曾经在热带地方待了很长的时间。这一来,有伤颜面的争执接二连三地发生,有两次还闹上了地方法庭。到最后,他变成了村子里的一个梦魇,大家看到他都是望风而逃,因为他力气非常大,一旦发作起来,谁也制不住他。</p>
- <p class="calibre2">“上个星期,他隔着栏杆把村里的铁匠扔进了小河,我把我自个儿能凑到的钱全都赔了出去,这才没有再一次当众出丑。他什么朋友也没有,惟一的朋友就是那些流浪的吉普赛人<img alt="吉普赛人(gypsy)参见《波希米亚丑闻》中有关“波希米亚人”的注解,今天的吉普赛人喜欢称自己为罗姆人(Roma)。当时的欧洲人觉得这个种族很神秘,又因为他们肤色较深、居无定所,因此往往把坏事算到他们头上。"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84" src="../Images/note.png" />。他的家族就剩了那么几英亩长满树莓的领地,可他不但允许那些游民在自家的土地上扎营,而且会接受邀请去他们的帐篷里作客,有时甚至会跟他们一起去流浪,几个星期都不回来。除此之外,他还对印度的动物情有独钟,那些动物是他让外国的一名代理商寄给他的。眼下他就养着一头猎豹和一只狒狒<img alt="狒狒共有五种,全部出产在非洲,阿拉伯半岛也偶有分布,并不是印度动物。猎豹曾经生活在南亚,如今主要分布在非洲和西亚。"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85" src="../Images/note.png" />,那两只野兽在他的土地上自由活动,带给村民的恐惧几乎跟它们的主人不相上下。</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90.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听了我说的这些事情,你们应该可以想象,对我和我可怜的姐姐朱莉娅来说,生活并没有太大的乐趣。我们家根本留不住仆人,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家里的事情都是我俩自己操持。她死的时候才三十岁,头上却已经有了斑斑白发,就跟我现在的情况一样。</p>
-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您的姐姐已经死了吗?”</p>
- <p class="calibre2">“她的死离现在刚好两年,我要跟你们说的就是这件事情。你们想必能够理解,我和我姐姐既然过着我刚才描述的那种生活,自然就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年龄和身份跟自己相当的人。还好,我俩有一个一辈子都没结婚的姨妈,也就是住在哈罗<img alt="哈罗(Harrow)是伦敦西北部的一个区域,1965年之前属于米德尔塞克斯郡,著名的哈罗公学即在此地。"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87" src="../Images/note.png" />附近的翁诺丽亚·韦斯特菲尔小姐,我俩偶尔可以得到准许,上她家去小住几天。两年之前的圣诞节,朱莉娅去了姨妈家,在那里认识了一个领半薪的海军陆战队少校,还跟他订了婚。姐姐回家之后,继父听说了她订婚的事情,倒也没有表示反对。可是,离她的婚礼还不到两周的时候,那件可怕的事情却从天而降,夺去了我惟一的伙伴。”</p>
- <p class="calibre2">这之前,歇洛克·福尔摩斯一直都靠在椅子背上,闭着眼睛,脑袋枕着一只靠垫。听到这里,他突然眼睛半睁,瞥了一眼我们的客人。</p>
- <p class="calibre2">“麻烦您,说到细节的时候一定要准确。”他说道。</p>
- <p class="calibre2">“这对我来说非常容易,因为那个可怕时刻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烙进了我的记忆。我们家的宅子,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已经是非常古老,所以就只有一厢还住着人。这一厢的卧室都在一楼,客厅则在宅子中央的主楼里。这些卧室当中,第一间属于罗伊洛特医生,第二间属于我姐姐,第三间则属于我。卧室与卧室互不相通,所有卧室的门却都开在同一条走廊上。我说清楚了吗?”</p>
- <p class="calibre2">“非常清楚。”</p>
- <p class="calibre2">“三个卧室的窗子都对着草坪。惨剧发生的那个晚上,罗伊洛特医生早早就回了房,不过我们知道他并没有休息,因为我姐姐被印度雪茄的浓烈烟味呛得很难受,而他平常抽的就是那种雪茄。所以呢,我姐姐走出自己的卧室,到我的房间里和我一起坐了一会儿,聊了聊她即将到来的婚礼。十一点钟的时候,她起身回房,走到门边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我。</p>
- <p class="calibre2">“‘我问你啊,海伦,’她说,‘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听见过有人吹口哨吗?’</p>
- <p class="calibre2">“‘从来没有。’我说。</p>
- <p class="calibre2">“‘要我说,你总不会睡着之后在梦中吹口哨吧?’</p>
- <p class="calibre2">“‘当然不会。你干嘛问这个呢?’</p>
- <p class="calibre2">“‘因为前几天夜里,大概凌晨三点钟的时候,我总是会清楚地听到轻轻的口哨声。我睡觉本来就不踏实,所以总是被它吵醒。我听不出口哨声是从哪里来的,可能是来自隔壁房间,也可能来自草坪。所以我想,倒不如干脆问一问你,看你有没有听见口哨声。’</p>
- <p class="calibre2">“‘没有,我没有听见。一定是园子里那些遭殃的吉普赛人吹的。’</p>
- <p class="calibre2">“‘很有可能。可是,如果口哨声从草坪那边来的话,那我就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有听见。’</p>
- <p class="calibre2">“‘说得也是,不过,我睡得可比你沉啊。’</p>
- <p class="calibre2">“‘好吧,管它呢,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她回头冲我笑了笑,带上了房门。几秒钟之后,我就听见了她拿钥匙锁门的声音。”</p>
- <p class="calibre2">“真的啊,”福尔摩斯说道,“按你们的习惯,夜里总是会把自个儿的房门锁上吗?”</p>
- <p class="calibre2">“总是如此。”</p>
- <p class="calibre2">“为什么呢?”</p>
- <p class="calibre2">“刚才我跟您说了啊,医生养了一头猎豹和一只狒狒。不锁门的话,我们心里不踏实。”</p>
- <p class="calibre2">“确实如此。麻烦您接着讲吧。”</p>
- <p class="calibre2">“那天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祸事临头的感觉。你们应该还记得,我和我姐姐是一对双生姐妹,还有啊,你们肯定也知道,两个人如此骨肉相连,彼此之间的那种联系会有多么微妙。那天夜里的天气非常狂暴,风在外面拼命哀号,雨也使劲儿地抽打着窗子。突然之间,风雨的喧闹之中响起了一个惊恐的女人发疯似的尖叫。我听出来是我姐姐的声音,赶紧从床上跳了起来,裹上一条披肩,冲到了走廊里面。打开房门的时候,我恍恍惚惚地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口哨,就像我姐姐形容的那样,片刻之后,我又听到了一记咣当的声响,似乎是一块金属掉到了地上。我还在顺着走廊往前跑,姐姐的房门却突然开了,开始慢慢地往里转。我吓得呆住了,直勾勾地瞪着她的房门,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跑出来。接下来,借着走廊里的灯光,我看到姐姐出现在了门口,脸已经吓得没有一丝血色,双手摸索着想找个支撑,整个身子摇来晃去,就跟喝醉了一样。我跑到她的身边,用双手抱住了她,可是,就在那一刻,她的膝盖似乎突然间没了力气,整个人一下子栽倒在地。她扭动着身体,似乎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四肢也抽搐得非常厉害。一开始,我以为她没有认出我是谁。不过,等我蹲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厉声尖叫起来,那声音我永远也忘不了:‘噢,我的上帝啊!海伦!是那条带子!那条斑点带子!’她似乎还想说点儿什么,而且把一根手指举到空中,指向了医生的房间。可是,抽搐再一次攫住了她,把她的话堵在了嘴里。我冲出房门,大声呼叫我的继父,发现他正从自己的房间急匆匆地赶过来,身上穿着睡袍。他跑到我姐姐身边的时候,姐姐已经人事不省。他往她喉咙里灌了白兰地,还打发人上村里去找医生,可这些努力全都是白费,因为她身子渐渐瘫软,再也没有恢复神志,就这么死了。就这样,可怕的结局降临到了我亲爱的姐姐身上。”</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91.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我看到姐姐出现在了门口,脸已经吓得没有一丝血色……”</p>
- <p class="calibre2">“稍等一下,”福尔摩斯说道,“您能肯定您听见了口哨声和咣当声吗?您能百分之百地保证吗?”</p>
- <p class="calibre2">“进行死因调查的时候,郡里的验尸官也是这么问的。我印象非常深刻,觉得自己的确是听见了。可是,那天晚上风声那么响,再加上老宅子里那种吱吱呀呀的声音,我听错了也是有可能的。”</p>
- <p class="calibre2">“您的姐姐当时穿的是平常的衣服吗?”</p>
- <p class="calibre2">“不是,她穿的是睡衣。我们还发现,她右手捏着一根烧残了的火柴棍儿,左手拿着一盒火柴。”</p>
- <p class="calibre2">“如此说来,惨剧发生的时候,她曾经划过火柴来察看周围的情况。这一点非常重要。验尸官的结论是什么呢?”</p>
- <p class="calibre2">“这件事情他调查得非常仔细,因为罗伊洛特医生早已是本郡一个恶名昭彰的人物。可是,他始终没能找出一个有说服力的死因。我可以证明房门是从里面锁着的,窗子上又有那种老式的窗板,铁制的窗闩很粗,每天晚上都上得死死的。他们仔细地敲过了房间的墙壁,发现所有地方都是实心的,地板也经过彻底的检查,结果跟墙壁一样。房间的烟囱虽然很大,里面却有四根粗大的U形铁环封着。由此可以断定,我姐姐遭遇不测的时候,房间里并没有其他的人。还有啊,她身上没有任何暴力伤害的痕迹。”</p>
- <p class="calibre2">“会不会是毒药呢?”</p>
- <p class="calibre2">“医生们查过了,没查到毒药的痕迹。”</p>
- <p class="calibre2">“那么,按您的看法,这位不幸的女士是怎么死的呢?”</p>
- <p class="calibre2">“我认为她的死纯粹是因为恐惧和精神打击,只不过,她到底是受了什么惊吓,我一点儿也想不出来。”</p>
- <p class="calibre2">“出事的时候,那些吉普赛人在园子里吗?”</p>
- <p class="calibre2">“是的,园子里几乎天天都有吉普赛人。”</p>
- <p class="calibre2">“哦,那么,关于她说的那条带子,那条斑点带子,您有些什么想法呢?”</p>
- <p class="calibre2">“有些时候,我觉得这只是她谵妄之中的胡言乱语,也有些时候,我觉得她指的可能是某一帮人<img alt="前文中的“带子”和这句话里的“一帮”在英文里都是“band”,在没有充分上下文的情况下,两种解释都说得通。"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88" src="../Images/note.png" />,没准儿就是园子里的那帮吉普赛人。他们当中有好些人都会把那种带圆点的手帕裹在头上,不知道她说的‘斑点’是不是指这个。”</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摇了摇头,看样子是对眼前的局面很不满意。</p>
- <p class="calibre2">“这里面肯定有非常复杂的内情,”他说道,“请您接着往下讲吧。”</p>
- <p class="calibre2">“那是两年之前的事情。打那以后,我的生活就更加孤独,直到最近都还是如此。不过,一个月之前,承蒙一位相识多年的好友青眼相看,邀请我携手步入婚姻殿堂。他名叫阿米塔吉,珀西·阿米塔吉,是雷丁附近鹤溪镇<img alt="雷丁见前文注释。鹤溪镇(Crane Water)是作者虚构的地名。"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89" src="../Images/note.png" />阿米塔吉先生的二儿子。我继父并不反对这门婚事,我俩今年春天就要成亲。两天之前,工人开始对我家宅子的西厢进行修补,还在我卧室的墙壁上钻了洞,所以我只好搬进了我姐姐去世时住的那个房间,睡的也是她以前睡的那张床。然后呢,昨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想着她悲惨的命运,跟着就突然从死寂之中听到了预告她死亡的那种轻轻的口哨声。你们可以想一想,当时我恐惧到了何种程度。我从床上跳了起来,点起一盏提灯,房间里却没有任何异样。即便如此,我还是吓得再也不敢上床。于是我穿戴整齐,天一亮就溜出家门,到宅子对面的王冠旅馆雇了一辆轻便马车,坐着它到了勒瑟海德,又从那里赶了过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来见您,听听您的建议。”</p>
- <p class="calibre2">“您这么做非常明智,”我朋友说道,“不过,您已经把所有的事实和盘托出了吗?”</p>
- <p class="calibre2">“是的,所有事实。”</p>
- <p class="calibre2">“罗伊洛特小姐,您没有。您还在袒护您的继父。”</p>
- <p class="calibre2">“什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没有开口作答,径直把手伸向客人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然后把客人饰有黑色蕾丝花边的袖口往上一撸。客人的白皙手腕立刻露了出来,上面有五块小小的瘀青,显然是五根手指留下的印迹。</p>
- <p class="calibre2">“您遭受了非常残忍的虐待。”福尔摩斯说道。</p>
- <p class="calibre2">女士的脸涨得通红,赶紧遮住了自己受伤的手腕。“他这个人非常严厉,”她说道,“兴许,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自个儿的力气有多大。”</p>
- <p class="calibre2">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其间福尔摩斯一直用双手托着下巴,紧盯着壁炉里噼啪作响的火焰。</p>
- <p class="calibre2">“这件案子非常复杂,”他终于开口说道,“在决定采取何种行动之前,我还有无数的细节需要了解。可是,咱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搁。如果我们今天就去斯托克莫兰的话,有没有可能在不让您继父知道的情况下察看一下那些房间呢?”</p>
- <p class="calibre2">“说来也巧,之前他跟我说过,今天要上伦敦来办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所以呢,兴许他这一整天都不在家,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妨碍。眼下我们有一个管家,可她人又老,脑子又糊涂,我很容易就可以把她支开。”</p>
- <p class="calibre2">“好极了。这一趟你不会不愿意跑吧,华生?”</p>
- <p class="calibre2">“绝对不会。”</p>
- <p class="calibre2">“那么,我们两个都会去。您自个儿有什么打算呢?”</p>
- <p class="calibre2">“既然进了城,我就想顺便办一两件事情。不过,我会坐十二点的火车回去,应该赶得上招呼你们。”</p>
- <p class="calibre2">“好的,我们午后不久就会到。我自己也有几件小小的业务需要处理。您不打算再坐一会儿,吃过早饭再走吗?”</p>
- <p class="calibre2">“不用,我现在就得走。能把自己的麻烦告诉你们,我已经觉得轻松了不少。今天下午,我会在家里等你们的。”说完之后,她放下那块厚厚的黑色面幂,飘然走出了房间。</p>
- <p class="calibre2">“听了这么多,你有些什么看法呢,华生?”歇洛克·福尔摩斯问道,靠回了椅子背上。</p>
- <p class="calibre2">“我觉得这件事情非常阴暗,非常邪恶。”</p>
- <p class="calibre2">“确实阴暗,确实邪恶。”</p>
- <p class="calibre2">“可是,这位女士说地板和墙壁都没问题,门窗烟囱也进不去。如果她没说错的话,她姐姐遭遇离奇不测的时候,房间里就不可能有别的人。”</p>
- <p class="calibre2">“那么,夜间的口哨声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临死之前的古怪话语又是什么意思呢?”</p>
- <p class="calibre2">“我想不出来。”</p>
- <p class="calibre2">“夜间有口哨声,附近有一帮跟那个老医生交情很好的吉普赛人,咱们又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那个医生有阻止继女结婚的动机,死者临终之时提到了‘一帮人’,最后还有海伦·斯东纳小姐听见的咣当声,那很有可能是窗板上的金属窗闩闩上的声音,把所有这些线索综合起来的话,依我看,咱们可以十拿九稳地说,廓清这件谜案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p>
- <p class="calibre2">“可是,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些吉普赛人是怎么干的呢?”</p>
- <p class="calibre2">“我想不出来。”</p>
- <p class="calibre2">“照我看,不管你假定他们是怎么干的,都有很多说不通的破绽。”</p>
- <p class="calibre2">“我也这么看。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咱们今天才要去斯托克莫兰。我倒想看一看,这些破绽究竟是无药可救,还是尚有可为。见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p>
- <p class="calibre2">我室友之所以失口惊叫,是因为我们的房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身形庞大的男人把门框塞了个满满当当。来人的打扮是专业人士与乡下农夫的奇异混合:头戴一顶黑色的大礼帽,身穿一件长长的礼服大衣,脚上却打着高高的绑腿,手里还挥舞着一根猎鞭。他个子非常高,帽子的顶端实实在在地扫到了门梁,身体的宽度也几乎与门梁的长度不相上下。他皱纹密布的宽阔脸膛是日光晒出的古铜色,写满了种种邪恶的嗜欲。他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福尔摩斯,深陷的眼睛凶光毕露,又高又细的鼻梁枯干无肉,活像是一只老迈的掠食猛禽。</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92.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你们两个当中哪一个是福尔摩斯?”天外来客问道。</p>
- <p class="calibre2">“我就是,先生。我的名字您已经知道了,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我室友平静地说道。</p>
- <p class="calibre2">“我是格莱米斯比·罗伊洛特医生,家住斯托克莫兰。”</p>
- <p class="calibre2">“久仰,医生,”福尔摩斯的口气非常温和,“请坐。”</p>
- <p class="calibre2">“我没兴趣坐。我继女刚刚来过你这里,我一直都跟在她后面呢。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p>
- <p class="calibre2">“以时节而论,天气冷得有点儿反常。”福尔摩斯说道。</p>
- <p class="calibre2">“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老头怒不可遏地尖叫起来。</p>
- <p class="calibre2">“不过我听人说,报春花的长势还不错。”我室友只当没有听见,继续自说自话。</p>
- <p class="calibre2">“哈!你打算跟我支支吾吾,是不是?”新来的客人上前一步,抖了抖手里的猎鞭,“我知道你,你这个无赖!我以前就听说过你。你,福尔摩斯,一个没事找事的主儿。”</p>
- <p class="calibre2">我朋友面露笑容。</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管闲事专家!”</p>
- <p class="calibre2">我朋友的笑容更加灿烂。</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苏格兰场那个愣充掌柜的小伙计!”</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吃吃地笑出了声,看样子是乐开了花。“您说话真是太风趣了,”他说道,“出去的时候麻烦把门带上,穿堂风刮得呼呼的呢。”</p>
- <p class="calibre2">“话说完了,我自然会走的。你居然敢来管我的闲事。我知道斯东纳小姐来过你这里,我就在后面跟着呢!我这样的人你可惹不起!瞧着。”他疾步冲上前来,一把抄起拨火棍,用他那双棕褐色的巨手把棍子弯成了弧形。</p>
- <p class="calibre2">“你最好留点儿神,千万别落到我的手里。”他大声咆哮,狠狠地把弯曲的拨火棍掷进壁炉,然后就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间。</p>
- <p class="calibre2">“他这个人还真是和蔼可亲。”福尔摩斯笑道,“我的块头没他那么大,可他要是多留一会儿的话,我倒可以让他看看,我的手也不比他的软多少。”说话间,他捡起那根钢制的拨火棍,手上一使劲儿,棍子重新直了起来。</p>
- <p class="calibre2">“我真不明白,他怎么能那么粗鲁,竟然把我跟警方的侦探混为一谈!不过,刚才的事情只是起到了给咱们这次调查助兴的作用。还有啊,咱们那位娇小的朋友不小心让这头畜生盯了梢,我只能希望她不会因此吃到苦头。好了,华生,咱们叫他们把早餐送来吧,吃完之后我就上博士会堂<img alt="博士会堂(Doctors' commons)实际上是伦敦的一个民法律师协会,曾经保存着许多诸如婚姻登记证、遗嘱之类的民事档案。不过,该协会自十九世纪中叶开始已经名存实亡,所在建筑亦于1867年遭到拆除。"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90" src="../Images/note.png" />一趟,希望能找到一些有助于破案的资料。”</p>
- <div class="empty"></div>
- <p class="calibre2">将近下午一点的时候,歇洛克·福尔摩斯总算是远足归来,手里拿着一张蓝色的纸,纸上有一些潦草的笔记和数字。</p>
- <p class="calibre2">“我看到了医生那位已故妻子的遗嘱。”他说道,“为了弄清楚遗嘱的准确内涵,我不得不对列入遗嘱的那些投资的现有价值进行了一番计算。他妻子去世的时候,那些投资带来的年收益是将近一千一百镑,现在则已经因为农产品跌价而减少到了至多七百五十镑。与此同时,女儿一旦结婚,就可以分到二百五十镑的收益。显而易见,要是两个女儿都结了婚的话,这个妙人儿就会所剩无几,即便结婚的只有一个,他的荷包也会遭受重创。我今天早上的工作没有白费,因为它已经证明,这家伙有极其强烈的动机去阻止这一类的事情。还有啊,华生,这件案子非常严重,容不得咱们优哉游哉。更何况,这个老家伙已经知道咱们对他的事情产生了兴趣。所以呢,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咱们这就叫辆出租马车去滑铁卢吧。此外,你要是乐意把你那把左轮手枪悄悄装到兜里的话,我也会觉得非常感激。要跟一位能把铁棍儿打成疙瘩的绅士讲道理,一把埃莱二型<img alt="“埃莱二型”原文为“Eley's No. 2”,据上下文应该是指华生手枪的型号。不过,英国的埃莱兄弟公司(Eley Brothers)虽然是一家军火公司,但却只生产弹药,并不生产枪支。"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91" src="../Images/note.png" />是再有力不过的论据。带上它,再带上一把牙刷,我觉得,咱们的旅行用品就算是齐了。”</p>
- <p class="calibre2">到达滑铁卢车站的时候,我俩刚巧赶上了一列开往勒瑟海德的火车。到了勒瑟海德,我俩从车站旅馆雇了一辆双轮小马车,然后就在萨里郡风光旖旎的乡间小路上跑了那么四五英里。天气非常不错,朗日高悬,空中飘着几朵羊毛似的白云。田野里的树木和道旁的灌木篱笆刚刚抽出绿色的嫩芽,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的宜人气息。不知道福尔摩斯怎么想,我反正是觉得,眼前的盎然春色和我们手头的险恶任务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对比。我同伴坐在马车前面,双臂抱在胸前,帽檐儿拉到了眼睛下方,下巴贴着胸膛,陷入了深沉的冥想。突然之间,他猛一激灵,拍了拍我的肩膀,指向了草地远处的一个地方。</p>
- <p class="calibre2">“快看!”他说道。只见一片草木繁盛的庄园土地沿着一道缓坡向高处伸展,植被越来越密,到顶端就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树林,树木的枝杈之间露出了一座古老宅邸的灰色山墙和高耸屋顶。</p>
- <p class="calibre2">“斯托克莫兰到了吗?”他问道。</p>
- <p class="calibre2">“是的,先生,那就是格莱米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宅子。”车夫说道。</p>
- <p class="calibre2">“那座宅子正在修,”福尔摩斯说道,“我们打算去揽点儿活计。”</p>
- <p class="calibre2">“这边是村子,”车夫指着左手边不远处的一片屋顶说道,“不过,你们如果要去那座宅子的话,倒不如从这段台阶爬上去,然后顺着田地里的小路往前走,这样还近一些。喏,路就在那边,有位女士正在路上走呢。”</p>
- <p class="calibre2">“那位女士,据我估计,应该就是斯东纳小姐吧。”福尔摩斯说道,手搭凉棚往那边望去。“没错,我觉得我们还是走你说的这条路比较好。”</p>
- <p class="calibre2">我们下了车,付了车钱,马车吱吱呀呀地顺着来路跑向了勒瑟海德。</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93.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刚才我是这么想的,”爬上台阶之后,福尔摩斯说道,“干脆让那个伙计觉得咱俩是建筑师,来这里有一个明确的目的,省得他胡乱猜测,说一些闲言碎语。下午好,斯东纳小姐。您瞧,我们说话是算数的吧。”</p>
- <p class="calibre2">这位清早上门的主顾已经急匆匆地走到了我俩跟前,心里的欢喜全部都写在脸上。“等你们等得我好焦心啊。”她大声说道,跟我俩热情地握了握手,“一切都顺利极了,罗伊洛特医生去了伦敦,傍晚之前多半是不会回来的。”</p>
- <p class="calibre2">“我们已经有幸结识了这位医生。”福尔摩斯说道,然后就简单地讲了讲之前的事情。听着听着,斯东纳小姐的脸一直白到了嘴唇上。</p>
- <p class="calibre2">“天哪!”她叫了起来,“这么说,他一直都跟在我的后面啊。”</p>
- <p class="calibre2">“情形似乎的确如此。”</p>
- <p class="calibre2">“他实在是太狡猾了,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摆脱他。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他会说些什么呢?”</p>
- <p class="calibre2">“他得多留点儿神才是,因为他将会发现,有一个比他自个儿还要狡猾的人已经盯上了他。今晚您得把自己锁在房里,不要跟他见面。要是他动粗的话,我们就带您走,送您去哈罗的姨妈家。好了,咱们必须抓紧时间,麻烦您立刻领我们到屋里去,我们要检查一下那些房间。”</p>
- <p class="calibre2">她家的宅子是用灰色的石材砌成的,石头上印着斑驳的苔痕。主楼很高,弧形的两厢向左右两边伸展开来,仿佛是一对蟹螯。其中一厢的窗子破破烂烂,上面钉着一些木条,屋顶也已经塌了一部分,活脱脱是一幅家道败落的写照。主楼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右手边的一厢倒还比较新,窗子上挂着窗帘,烟囱上方也有袅袅的蓝烟,显然是这家人居住的地方。右厢的山墙上搭着一些脚手架,石砖也已经被人凿穿,眼下却看不到工人的踪影。福尔摩斯慢慢地在修剪不善的草坪上来来回回走了一阵,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所有窗户的外侧。</p>
-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这扇窗子里面就是您的卧室,中间的一扇是您姐姐卧室的窗子,挨着主楼的那一扇则属于罗伊洛特医生的卧室,对吧?”</p>
-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不错。不过,现在我睡的是中间那个卧室。”</p>
- <p class="calibre2">“我没理解错的话,您说的应该是修缮期间的暂时安排。对了,那堵山墙似乎并没有什么非得马上修缮的毛病啊。”</p>
- <p class="calibre2">“确实没有,我觉得这只是他的一个借口,就为了让我搬出自己的卧室。”</p>
- <p class="calibre2">“哈!这一点很有意思。好了,这一窄溜建筑的另一面,肯定就是三间卧室开门的那条走廊。走廊里当然也有窗子,对吧?”</p>
- <p class="calibre2">“是的,可那些窗子都非常小,而且特别窄,谁也挤不过去。”</p>
- <p class="calibre2">“你们俩夜里都会锁门,如此说来,谁也不可能从那一面闯进你们俩的房间。好了,麻烦您到您的房间里去,然后把窗板闩上,行吗?”</p>
- <p class="calibre2">斯东纳小姐照办之后,福尔摩斯先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开着的外层窗子,然后就千方百计地想要把窗板撬开,结果是徒劳无功。窗板压根儿就没有缝隙,没法把刀子伸进去拨开窗闩。于是他用放大镜检查了一下窗板的合页,却发现合页的材质是实心的铸铁,牢牢地嵌在巨大的石砖里面。“哼!”他挠了挠自己的下巴,神情多少有点儿迷惑,“我原来的假设显然是说不太通了。这些窗板要是闩上了的话,谁也别想钻进去。算了,咱们还是进去吧,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线索。”</p>
- <p class="calibre2">我们从一道小小的边门走进了刷着白灰的走廊,三间卧室的门都开在走廊上。福尔摩斯拒绝检查第三间卧室,于是我们直接走进了第二间,斯东纳小姐目前就睡在这里,她的姐姐也正是在这里遭遇了不测。这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房间,采用的是以前那种乡村别墅的格局,天花板很低,壁炉张着大嘴。房间的一角立着一个带抽屉的褐色衣柜,另一角则摆着一张窄窄的床,床上铺着白色的床罩,窗子的左手边还有一个梳妆台。除了这些东西之外,房间里仅有的家具不过是两张小小的藤椅,外加铺在地板中央的一块平绒方毯。地板和四壁的镶板都是褐色的橡木,蛀痕累累,颜色也掉得很厉害,看起来十分古旧,年代兴许得跟宅子本身一样久远。福尔摩斯把一张藤椅拉到角落里,坐了下来,嘴里一声不吭,眼睛则上下左右看个不停,没放过房间里的任何细节。</p>
- <p class="calibre2">“那根铃绳连的是什么地方的铃铛?”良久之后,他终于指着一根粗大的铃绳开口发问。铃绳从上方一直垂到床边,绳头的穗子已经扫到了枕头。</p>
- <p class="calibre2">“连的是管家房间里的铃铛。”</p>
- <p class="calibre2">“铃绳看着比其他东西都新啊,您不觉得吗?”</p>
- <p class="calibre2">“是啊,两年前才装上的。”</p>
- <p class="calibre2">“照我看,应该是您姐姐让装的吧?”</p>
- <p class="calibre2">“不是,我从来都没听她拉过它。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们都是自己去拿的。”</p>
- <p class="calibre2">“说实在的,在那儿装一根这么漂亮的铃绳,似乎没有必要嘛。好了,接下来几分钟您得包涵一下,因为我必须好好地检查一下地板。”说完之后,他猛一下趴到地板上,开始以飞快的速度爬来爬去,用放大镜仔细地检查板子之间的缝隙。接下来,他又以同样的方式检查了一遍四壁的镶板。这之后,他走到床边,盯着床看了一会儿,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床后面的那堵墙。最后,他抓起铃绳,干脆利落地拽了一把。</p>
- <p class="calibre2">“怎么回事?铃绳是做样子的啊。”他说道。</p>
- <p class="calibre2">“拉不响吗?”</p>
- <p class="calibre2">“拉不响,铃绳的另一头压根儿就没有跟铃铛相连的线啊。这可真是有趣极了。您自个儿瞧瞧,铃绳的另一头是系在一个钩子上的,钩子就在墙上那个小通气孔往上一点儿的地方。”</p>
- <p class="calibre2">“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以前我还真没注意呢。”</p>
- <p class="calibre2">“真是怪事!”福尔摩斯咕哝了一句,又拽了拽那根铃绳,“这房间里有一两个非常古怪的地方。比如说吧,施工的人得有多蠢,才会让通气孔通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去呢。他完全可以让它通到屋子外面去啊,又不用多费什么力气!”</p>
- <p class="calibre2">“那个通气孔也是没多久之前才有的。”女士说道。</p>
- <p class="calibre2">“开通气孔的时间跟装铃绳差不多吗?”福尔摩斯说道。</p>
- <p class="calibre2">“是啊,这个房间有过几处小小的改动,全都是那个时候的事情。”</p>
- <p class="calibre2">“看样子,全都是一些有趣得不能再有趣的改动,既有拉不响的铃绳,又有不通气的通气孔。您允许的话,斯东纳小姐,咱们这就到里面那个房间去查一查吧。”</p>
- <p class="calibre2">格莱米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卧室比继女的卧室大一些,陈设则同样简单。一眼看过去,主要的东西无非是一张行军床,一个装满了书的木制小书架——书的内容多数跟技术有关,再加上床边的一把扶手椅,墙边的一把素朴的木头椅子,一张圆桌,以及一个铁铸的大保险柜。福尔摩斯在房间里慢慢地转了一圈儿,全神贯注地把所有物品挨个儿检查了一遍。</p>
- <p class="calibre2">“里面是什么东西?”他敲着保险柜问道。</p>
- <p class="calibre2">“我继父的商业文书。”</p>
- <p class="calibre2">“噢!这么说,您看见过柜子里面的东西?”</p>
- <p class="calibre2">“就看见过一次,那是好些年以前的事情了。我记得,柜子里当时装满了文件。”</p>
- <p class="calibre2">“里面不会有,比如说,一只猫吧?”</p>
- <p class="calibre2">“不会。您这个想法可真奇怪!”</p>
- <p class="calibre2">“不奇怪啊,瞧瞧这个!”保险柜的顶上摆着一只小小的牛奶碟,他把碟子拿了起来。</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94.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我不知道,我家没有养猫,只有一头猎豹和一只狒狒。”</p>
- <p class="calibre2">“噢,没错,那是当然!嗯,猎豹也可以算是一只大猫,不过呢,要我说,一碟子牛奶可满足不了它的需要。还有个地方,我得确定一下。”说完他就蹲到那把木头椅子跟前,聚精会神地研究了一下椅子的坐垫。</p>
- <p class="calibre2">“谢谢您。这样子就没什么疑问了。”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把放大镜装回了衣兜里,“嘿!这件东西还挺有意思的!”</p>
- <p class="calibre2">引起他注意的是一根细细的训狗鞭,鞭子就悬在床的一角。奇怪的是,鞭绳的下梢卷了上去,而且系了个结,形成了一个绳套。</p>
- <p class="calibre2">“这你怎么看,华生?”</p>
- <p class="calibre2">“不过是一根普通的训狗鞭而已。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系上。”</p>
-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的话,它也就不那么普通了,对吧?噢,天哪!这世界已经够糟糕的了,聪明人要是把脑子用来犯罪,那就更是雪上加霜。斯东纳小姐,我觉得我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您允许的话,咱们这就到草坪上去走走吧。”</p>
- <p class="calibre2">离开调查现场的时候,我朋友面容无比冷峻,神色无比阴沉,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凝重的模样。我们在草坪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斯东纳小姐和我都没有说话,免得打断他的思路。最后,他终于回过神来。</p>
- <p class="calibre2">“最要紧的是,斯东纳小姐,”他说道,“您一定得完全按我的建议办,一点儿都不能走样。”</p>
- <p class="calibre2">“这我肯定可以做到。”</p>
- <p class="calibre2">“事情非常严重,容不得半点犹豫。您能否保住性命,取决于您能否依言行事。”</p>
- <p class="calibre2">“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完全听您安排。”</p>
- <p class="calibre2">“第一条,今天晚上,我和我朋友必须在您的房间里过夜。”</p>
- <p class="calibre2">斯东纳小姐和我紧紧地盯着他,震惊不已。</p>
- <p class="calibre2">“是的,必须这么做。我这就给你们解释。那边那座房子就是村里的旅馆,对吧?”</p>
- <p class="calibre2">“是的,那就是王冠旅馆。”</p>
- <p class="calibre2">“很好。从那边应该可以看到您的窗子吧?”</p>
- <p class="calibre2">“当然。”</p>
- <p class="calibre2">“您继父回来的时候,您必须假装头疼,把自个儿关在房里。到了夜里,听到他上床就寝之后,您必须打开窗板,拔掉窗子的插销,把您的提灯放在窗边,当作发给我俩的信号。接下来,您就带上您可能会用得着的所有东西,悄悄地上您以前的卧室去。我敢肯定,那间卧室虽然还在修缮之中,您在里面凑合一晚上还是没问题的。”</p>
- <p class="calibre2">“噢,是的,这很容易。”</p>
- <p class="calibre2">“剩下的事情就全都交给我们。”</p>
- <p class="calibre2">“不过,你们打算怎么做呢?”</p>
- <p class="calibre2">“我们会在您的房间里过夜,查一查让您心烦的那种声音是怎么来的。”</p>
-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福尔摩斯先生,您已经有了自己的结论。”斯东纳小姐说道,牵住了我同伴的衣袖。</p>
- <p class="calibre2">“也许吧。”</p>
- <p class="calibre2">“那么,麻烦您行行好,把我姐姐的死因告诉我吧。”</p>
- <p class="calibre2">“我觉得,还是等拿到明确一点儿的证据再说比较好。”</p>
- <p class="calibre2">“那您至少可以告诉我,我自个儿的猜测对不对,她是不是死于某种突如其来的惊吓。”</p>
- <p class="calibre2">“不是,我认为并非如此。依我看,她的死多半有某种更为具体的原因。好了,斯东纳小姐,我们得跟您告辞了,要不然,万一罗伊洛特医生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我们,我们这趟就算是白来了。再见,勇敢点儿,您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只要您按我刚才说的去做,我们很快就可以赶跑您身边的威胁。”</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95.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接下来,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没费什么力气就在王冠旅馆订到了一间带客厅的卧房。房间在二楼,从窗子可以看到斯托克莫兰庄园的大门,还可以看到宅子里有人居住的那一厢。黄昏时分,我们看到格莱米斯比·罗伊洛特医生驱车经过,庞大的身形跟身边那个瘦小的马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打开庄园那道沉重铁门的时候,马童的手脚稍微有点儿不利索,我们便立刻听到了医生粗砺的咆哮,看到他暴跳如雷地冲马童挥起了拳头。马车继续前行,几分钟之后,对面的树丛里突然有了亮光,想必是宅子里的某一间起居室掌上了灯。</p>
- <p class="calibre2">“你知道吗,华生?”我俩对坐在渐渐浓重的暮色之中,福尔摩斯开口说道,“今晚要不要带上你,我真的非常犹豫。这次行动的危险性是一目了然的。”</p>
- <p class="calibre2">“我能帮得上忙吗?”</p>
- <p class="calibre2">“你在场的话,可能会带给我莫大的帮助。”</p>
- <p class="calibre2">“那我肯定得去。”</p>
- <p class="calibre2">“那我真要多谢你啦。”</p>
- <p class="calibre2">“你既然说有危险,显然是在那几个房间里看见了一些我看不见的东西。”</p>
- <p class="calibre2">“不能这么讲,只能说我演绎出来的东西可能比你多一点儿。要我说,我看见的你应该都看见了。”</p>
- <p class="calibre2">“可我并没有看见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要说有的话,也就是那根铃绳罢了。还有啊,那根铃绳用意何在,老实说,我完全想不出来。”</p>
- <p class="calibre2">“那个通气孔,你应该也看见了吧?”</p>
- <p class="calibre2">“是啊,可我觉得,在两个房间之间开一个小洞,并不是什么特别不寻常的事情。那个洞那么小,恐怕连老鼠都钻不过去。”</p>
- <p class="calibre2">“还没来斯托克莫兰的时候,我就知道房间里会有一个通气孔。”</p>
-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福尔摩斯!”</p>
- <p class="calibre2">“噢,没错,我真的知道。你还记得吧,跟我们讲这件案子的时候,她说她姐姐能闻到罗伊洛特医生的雪茄烟味儿。她既然这么说,我当然立刻断定,两个房间一定是通着的。连接两个房间的通道一定很小,要不然,验尸官进行死因调查的时候就会问起这件事情。于是乎,我推测到了通气孔的存在。”</p>
- <p class="calibre2">“可是,一个通气孔又能有多大的关系呢?”</p>
- <p class="calibre2">“呃,别的不说,光是时间上的巧合就很蹊跷。房间里开了个通气孔,又装了根铃绳,然后呢,睡在那张床上的女士就死了。这还不能引起你的注意吗?”</p>
- <p class="calibre2">“我还是看不出来,这些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p>
- <p class="calibre2">“那张床也有非常古怪的地方,你注意到了吗?”</p>
- <p class="calibre2">“没有。”</p>
- <p class="calibre2">“那张床是铆在地板上的。用这种方式固定的床,你以前见过吗?”</p>
- <p class="calibre2">“这我倒真没见过。”</p>
- <p class="calibre2">“这一来,住那间房的女士就没法挪动自己的床,床跟通气孔之间的相对位置也就始终不会改变;不会改变的还有床和那根绳子之间的相对位置,咱们就管它叫绳子好了,因为很显然,它从来也不曾具有铃绳的功用。”</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我叫了起来,“我似乎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你暗示的是什么。这里面有一件阴险毒辣的罪行,咱们仅仅是刚刚来得及阻止而已。”</p>
- <p class="calibre2">“确实阴险,确实毒辣。当医生的人要是铁了心往坏道上走,就会变成最为凶恶的罪犯,因为他既有坚强的神经,又有丰富的知识。从这方面来说,帕尔默和普里恰德<img alt="帕尔默(William Palmer)和普里恰德(Edward Pritchard)都是英国医生,前者因毒死朋友于1856年被处绞刑,后者因杀害妻子及岳母于1865年被处绞刑。"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92" src="../Images/note.png" />都是他们那个行当里的精英人物。眼前这个家伙的手段比他们还要狡猾,不过我觉得,华生,咱们应该可以使出更加狡猾的手段。要我说,明天天亮之前,咱们肯定会经历足够多的恐怖事件,所以啊,老天爷开恩,眼下咱们不妨消停几个小时,抽抽烟斗,想想高兴点儿的事情吧。”</p>
- <div class="empty"></div>
- <p class="calibre2">约摸九点钟的时候,对面树丛之中的灯光灭了,宅子的方向一片漆黑。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过得异常缓慢,然后,钟刚敲十一点的时候,我俩的前方突然闪出了孤零零的一点明亮灯火。</p>
- <p class="calibre2">“那是发给咱们的信号,”福尔摩斯一跃而起,“是从中间那扇窗子里出来的。”</p>
- <p class="calibre2">出门的时候,他跟旅馆老板聊了几句,解释说我俩深夜出门是为了拜访一个熟人,还可能会在熟人家里过夜。眨眼工夫之后,我俩已经走在了黑暗的大路上。寒冷的风吹拂着我俩的脸,一点黄色的灯火透过漆黑的夜幕在前方闪烁,引领我俩去完成这件阴森可怖的差使。</p>
- <p class="calibre2">古老的庄园围墙上有不少年久失修的缺口,我俩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我俩穿过树丛走上草坪,又穿过草坪走到了窗子跟前。刚要翻进窗子的时候,一个东西突然从一丛月桂当中蹿了出来,看起来像是一个极其丑陋的畸形小孩。它张牙舞爪地扑到草地上,然后就飞快地跑过草坪,消失在了黑暗之中。</p>
- <p class="calibre2">“天哪!”我悄声说道,“你看见了吗?”</p>
- <p class="calibre2">一瞬之间,福尔摩斯也跟我一样惊骇。情急之下,他的一只手像老虎钳一样紧紧地夹住了我的手腕。紧接着,他轻轻地笑了笑,把嘴贴到了我的耳边。</p>
- <p class="calibre2">“真是户好人家啊,”他喃喃说道,“这就是那只狒狒。”</p>
- <p class="calibre2">之前我已经忘记了医生钟爱的那些奇异宠物,这时才想起来,宅子里还有一头猎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扑到我俩身上来。说老实话,等到我仿照福尔摩斯的方法,脱掉鞋子爬进那间卧室之后,心里才觉得轻松了一点儿。我的同伴悄无声息地关上了窗板,把提灯放到梳妆台上,开始四下打量房间里的情况。房里的情况跟我俩白天看见的一模一样。接下来,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我面前,一只手做成喇叭筒的形状,又开始贴着我的耳朵悄声说话。他的声音非常地小,我只能勉强听清他是在说:</p>
- <p class="calibre2">“一丁点儿声音就会让咱们的计划彻底泡汤。”</p>
- <p class="calibre2">我点了点头,表示我听明白了他的话。</p>
- <p class="calibre2">“咱们只能坐在黑暗里。这边要是有亮光,他会从通气孔看见的。”</p>
- <p class="calibre2">我又点了点头。</p>
- <p class="calibre2">“千万不能睡过去,你自个儿的性命就取决于这一点。把你的手枪准备好,咱们没准儿得用上它。我就坐床边,你坐那把椅子。”</p>
- <p class="calibre2">我掏出自己的左轮手枪,把它摆在了梳妆台的角上。</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带了一根又长又细的藤条,这会儿便把藤条搁在床上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又在藤条旁边摆上了一盒火柴和一支烧残的蜡烛。接下来,他灭掉了提灯,周遭立刻变得漆黑一片。</p>
- <p class="calibre2">那一次可怕的守夜经历,我怎么可能忘掉呢?我耳边没有任何声音,连呼吸声都没有,可我清楚地知道,我同伴就坐在离我只有几英尺的地方,睁着眼睛,跟我一样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窗板遮断了所有的光线,我俩在彻彻底底的黑暗之中静静等待。外面时或传来一只夜鸟的啼鸣,其间还有一次,一声类似猫叫的长长呜咽贴着我俩的窗边响了起来,我俩由此知道,那头猎豹的确在四处乱跑。浑厚低沉的教堂钟声从远远的地方传进我俩的耳朵,告诉我俩又一刻钟已经逝去。可是,每一刻钟都显得何等漫长!钟敲了十二点、一点、两点,然后又是三点,可我俩还是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p>
- <p class="calibre2">突然之间,通气孔那边闪出了一点微弱的亮光,亮光转瞬即逝,跟着却马上飘来了一股煤油燃烧和金属受热的浓烈气味。显而易见,隔壁房间里的人点燃了一盏带有挡板的提灯。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接下来,周围又是一片死寂,那股气味却越来越浓。我支起耳朵听了足足半个小时,然后才突然听见了另一种声音,一种非常轻柔、令人宽慰的声音,就像是有一小股蒸汽正在不停地从一把水壶里往外喷涌。这种声音刚刚传进我俩的耳朵,福尔摩斯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划燃一根火柴,开始用他的藤条疯狂地抽打那根铃绳。</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96.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你看见了吗,华生?”他高声喊道,“你看见了吗?”</p>
- <p class="calibre2">可我什么也没看见。福尔摩斯划燃火柴的那个瞬间,我倒是清楚地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口哨。可是,突如其来的强光晃花了我疲倦的双眼,让我根本无法分辨,我朋友的动作如此凶猛,究竟是在抽打什么东西。不过我确实看到,他的脸已经一片煞白,写满了恐怖和憎恶。</p>
- <p class="calibre2">他已经停止了抽打,这会儿正直勾勾地仰望着那个通气孔。突然之间,一声我闻所未闻的凄厉惨叫打破了深夜的寂静。这是一种嘶哑刺耳的可怕尖叫,交织着痛苦、恐惧和愤怒,声音越来越高。后来我听人说,在宅子下面的村子里,甚至是在距离遥远的牧师寓所,都有人被这声惨叫从梦中惊醒。这声音让我俩不寒而栗,我俩站在那里面面相觑,直至它的最后一丝余响渐渐消失,周遭再一次归于沉寂。</p>
- <p class="calibre2">“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倒抽了一口凉气。</p>
- <p class="calibre2">“意思是一切都结束了。”福尔摩斯回答道,“这样的结局,说到底,兴许也算是最好的了吧。拿上你的手枪,咱们到罗伊洛特医生的房间去看看。”</p>
- <p class="calibre2">他神情严峻地点上提灯,领着我顺着走廊往前走。他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回应,于是他转动门把,走进了医生的房间,我也跟了进去,手里端着扳好了击铁的左轮手枪。</p>
- <p class="calibre2">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幅诡异的景象:桌上立着一盏挡板半开的提灯,明亮的灯光投射在保险柜上,柜门半开半掩。格莱米斯比·罗伊洛特医生坐在桌边的木椅上,身穿一件长长的灰色睡袍,光着的脚踝露在睡袍下面,两脚戳在一双红色的土耳其无跟拖鞋里面,我们白天看见的那根短柄长鞭则横在他的膝盖上。他的下巴向上方支棱着,充满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的角落。一条古怪的黄色带子绕在他的额头周围,带子上有褐色的斑点,似乎是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脑袋。我俩走进房间的时候,医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p>
- <p class="calibre2">“带子!斑点带子!”福尔摩斯轻声说道。</p>
- <p class="calibre2">我往前走了一步。转眼之间,医生的那件古怪头饰有了动静,一颗粗短的菱形脑袋和一段膨胀的颈项从他的头发当中立了起来,脑袋和颈项都属于一条令人作呕的毒蛇。</p>
- <p class="calibre2">“沼泽蝰蛇!<img alt="沼泽蝰蛇(swamp adder)是作者虚构的一种蛇,尚未有人指出现实中有哪种毒蛇与文中的描述完全吻合。"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93" src="../Images/note.png" />”福尔摩斯说道,“这是印度最致命的毒蛇。蛇咬了他之后,他不到十秒钟就死掉了。暴行,说实在的,终归会报应到施暴者的头上,搞阴谋的人,迟早也会掉进自己为别人挖的陷坑<img alt="参见《圣经·传道书》:“挖陷坑的,自己必掉在其中。拆墙垣的,必为蛇所咬。”"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94" src="../Images/note.png" />。咱们先把这东西弄回它的巢穴,然后就可以送斯东纳小姐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再把这里的事情通知郡里的警察。”</p>
- <p class="calibre2">他一边说,一边迅速地抄起死者膝上的那根训狗鞭,甩出绳套,套住那条爬虫的脖子,把它从那个可怕的宝座上扯了下来。这之后,他伸直手臂,拎着它走到保险柜跟前,将它扔了进去,跟着就关上了柜门。</p>
- <p class="calibre2">以上就是斯托克莫兰的格莱米斯比·罗伊洛特医生死亡的真相。故事到这里已经太过冗长,因此我不想画蛇添足,再去赘述我俩如何把这个可悲的消息告诉那位受惊的姑娘,如何陪她搭早班火车去哈罗找她那个好心的姨妈,官方又如何通过缓慢的调查程序得出结论,医生的死因是玩弄危险宠物的不智之举。至于我还没搞清楚的那一点点案情嘛,也在次日返回伦敦的途中听到了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解释。</p>
- <p class="calibre2">“刚开始,”他说道,“我得出了一个完全错误的推论。这一事实说明,亲爱的华生,材料还不充分就贸然进行演绎,始终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附近有吉普赛人,死者又使用了可以理解为‘一帮人’的‘带子’这个词,这两点已经足够把我引上完全错误的轨道,那个可怜的姑娘之所以用了这个词,无疑是想解释她借着火柴的光亮匆匆瞥见的景象。在这件事情当中,我只有一个值得表扬的地方,那就是我刚刚认识到威胁房间主人的东西不可能经由门窗出入,马上就改变了自己的立场。接下来,就像我当时跟你提过的那样,我迅速地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向了那个通气孔,还有垂到床边的那根铃绳。我发现铃绳只是摆设,又发现床被铆在了地板上,于是就开始怀疑,绳子承担着搭桥的作用,为的是让某种东西从通气孔下到床上。我马上想到了蛇,而我之前已经知道,有人向医生提供印度的动物,两点结合起来,我觉得自己可能找对了方向。使用一种无法通过化学方法鉴别出来的毒物,这样的鬼主意正好是一个头脑灵活、残忍无情、拥有东方背景的人可能会想出来的东西。从他的角度来看,这种毒物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发作得非常快。此外,说实在的,要想看出毒牙留下的那两个小小的黑色齿孔,验尸官的眼睛不知道得有多锐利才行呢。再下来,我又想到了那种口哨声。当然喽,他肯定得在天亮之前把蛇唤回去,要不然就会被受害人发现。之前他一定是对蛇进行过训练,让它听到口哨声就爬回他那边去,训练的奖品嘛,兴许就是咱们看见的那些牛奶。他会在自己认为最合适的时辰让蛇钻过通气孔,心里知道它会顺着绳子爬到床上去。它可能会咬房间的主人,也可能不咬,甚而至于,受害人可以连着一周天天夜里都逃脱厄运,可是,或迟或早,她终归会成为牺牲品<img alt="很多学者指出,这段叙述当中有不少与事实不符的地方。最显著的一点是蛇没有听觉,不可能通过口哨声召唤。其他还有,蛇不能顺着绳子攀爬、不喝牛奶,如此等等。然而,译者以为这种蛇既然出于虚构,与别的蛇不同也属情理中事。"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95" src="../Images/note.png" />。</p>
- <p class="calibre2">“走进医生的房间之前,我已经得出了上面的这些结论。之后我检查了他的椅子,发现他有站在椅子上的习惯,当然喽,要够到那个通气孔,他必须得这么做。即便我仍然心存疑问,房间里的保险柜、牛奶碟和那根系成绳套的鞭子也足以让我盖棺论定。显而易见,斯东纳小姐之所以会听到那记金属的咣当声,是因为她的继父正在手忙脚乱地把保险柜里那个可怕的居民重新关进去。算定这些事情之后,我采取了什么步骤来进行验证,你全都已经知道了。当时我听见了那东西的咝咝声,毫无疑问,你肯定也听见了。听见之后,我立刻划燃火柴,冲着它发起了攻击。”</p>
- <p class="calibre2">“结果就迫使它从通气孔逃了回去。”</p>
- <p class="calibre2">“还让它找上了待在通气孔那一边的主人。我用藤条抽它的时候,有几下抽得相当结实,惹起了它的毒蛇脾气,结果呢,它扑向了它见到的第一个人。从这个角度来看,毫无疑问,我对格莱米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死亡负有间接的责任。不过,依我看,这件事并不能对我的良心造成特别沉重的负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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