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3132333435363738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596061626364656667686970717273747576777879808182838485868788899091929394959697989910010110210310410510610710810911011111211311411511611711811912012112212312412512612712812913013113213313413513613713813914014114214314414514614714814915015115215315415515615715815916016116216316416516616716816917017117217317417517617717817918018118218318418518618718818919019119219319419519619719819920020120220320420520620720820921021121221321421521621721821922022122222322422522622722822923023123223323423523623723823924024124224324424524624724824925025125225325425525625725825926026126226326426526626726826927027127227327427527627727827928028128228328428528628728828929029129229329429529629729829930030130230330430530630730830931031131231331431531631731831932032132232332432532632732832933033133233333433533633733833934034134234334434534634734834935035135235335435535635735835936036136236336436536636736836937037137237337437537637737837938038138238338438538638738838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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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工程师的拇指</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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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class="duokan-note" id="calibre_pb_0"><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 <p class="calibre2">我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相知莫逆的那些年里,他受理的案子只有两件是经由我的介绍,一件是哈瑟利先生拇指案,另一件则是沃伯顿上校疯病案。就这两件案子而言,后一件为这位明察秋毫、匠心独运的观察专家提供了更大的用武之地。不过,前一件肇端无比离奇,情节又极尽跌宕,所以呢,尽管它提供的空间比较有限,没能让我朋友尽情施展他那些成果卓著的演绎本领,我还是觉得它更加值得形诸笔墨。我记得,这件案子已经不止一次见诸报端,然而,跟所有这一类的报道一样,如果把案子一股脑地塞进半栏铅字,给人的印象就难免失于平淡,远不如亲眼看到案情慢慢展开,看到一个又一个新的发现,一步一步地驱散迷雾,最终揭示出完整的真相。案发当时,相关的种种情形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时隔两年,我依然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p>
- <p class="calibre2">我打算摘要叙述的这些事件发生在一八八九年的夏天。其时我新婚燕尔,业已重操民间医生旧业,并且彻底抛下了福尔摩斯,让他独个儿待在贝克街的寓所里。当然,我还是经常去拜访他,偶尔也能劝说成功,使得他暂时放弃自己那种波希米亚式的生活习惯,竟至于愿意登门探访我们。我的医师业务蒸蒸日上,加上我的寓所刚好离帕丁顿车站不远,来我这里看病的人当中就有了几名铁路职工。我帮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治好了一种苦楚不堪的顽疾,这个人便不知疲倦地到处宣传我的医术,同时还竭尽全力,把每一个肯听他劝说的病人都打发到我这里来。</p>
- <p class="calibre2">一天早晨,将近七点的时候,女仆的敲门声将我从梦中惊醒。她告诉我,帕丁顿那边来了两位先生,眼下正在诊疗室里面等我。我急匆匆地穿好衣服,疾步下楼,因为过去的经历已经让我知道,铁路上来的病人很少会是什么小灾小痛。下楼之后,长期为我摇旗呐喊的那名车站警卫从诊疗室里走了出来,随手紧紧地关上了房门。</p>
- <p class="calibre2">“我把他带来了,”他悄声说道,竖起一根拇指,指了指身后的房门,“他跑不了了。”</p>
- <p class="calibre2">“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问道,因为看他的神态,来的似乎是什么奇异生物,好不容易才被他圈进了我的诊疗室。</p>
- <p class="calibre2">“是个新病人。”他继续悄声说话,“我觉得我应该亲自带他来,省得他半道溜走。这不,他已经来了,稳稳当当。我得走了,医生,跟您一样,我也有我的职责。”说完之后,我这位值得托付的吹鼓手转身就走,甚至没给我留下道谢的时间。</p>
- <p class="calibre2">我走进诊疗室,看见桌边坐着一位先生,身穿一套朴素的灰紫色花呢衣服,布制的软帽已经搁在了我那些书的上面,一只手缠着手帕,手帕上满是血渍。他年纪很轻,至多不过二十五岁,长相呢,要我说还相当英武,另一方面,他脸色煞白,情绪似乎十分激动,需要他竭尽全力才能控制。</p>
- <p class="calibre2">“抱歉这么早把您吵起来,医生,”他说道,“可是,昨天夜里,我遇上了一次非常严重的意外。今早我是坐火车回来的,于是就在帕丁顿车站打听了一下,上哪儿能找到医生。然后呢,一位可敬的伙计非常热心地送我来了您这里。刚才我给了女仆一张名片,不过我瞧见了,她把名片留在了墙边的桌子上。”</p>
- <p class="calibre2">我拿起名片扫了一眼。“维克多·哈瑟利先生,水利工程师,维多利亚大街16A(四楼)”,以上就是我这位晨间访客的姓名、头衔和地址。“真不该让您久等。”我一边说,一边在我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刚才我听您说,您刚刚结束了一次夜间旅程,那样的旅程本来就已经够单调了啊。”</p>
- <p class="calibre2">“噢,我这个夜晚可不能用单调这个词来形容。”他说道,跟着就笑了起来,笑容十分爽朗,笑声十分响亮,笑得整个人仰到椅子背上,两胁不停颤抖。身为一名医生,所有的职业本能都在提醒我,他这种笑法可不是什么好事。</p>
- <p class="calibre2">“快停下!”我叫道,“冷静点儿!”紧接着,我拿起水瓶,倒了些水给他。</p>
- <p class="calibre2">可是,这根本无济于事。他已经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捱过某种巨大的危机之后,性格坚强的人往往会有这样的表现。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恢复了疲惫不堪、脸色苍白的模样。</p>
- <p class="calibre2">“我这洋相出得可真够大的。”他气喘吁吁地说道。</p>
- <p class="calibre2">“没那回事。把这个喝了吧。”我往水里加了一点儿白兰地。喝了之后,他惨白的双颊开始有了血色。</p>
- <p class="calibre2">“这就好多了!”他说道,“好了,医生,麻烦您瞧瞧我的拇指。呃,还是这么说吧,瞧瞧我曾经长着拇指的那个部位。”</p>
- <p class="calibre2">他解开缠着的手帕,把那只手伸了过来。看到他的手,我久经考验的神经也不由得颤了一颤。眼前只有四根伸展的手指,拇指却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殷红触目的海绵状断面。看样子,他的拇指是被人齐根斩掉的,要不就是被人给硬生生地扯去了。</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97.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天哪!”我叫了起来,“您伤得可真是不轻,一定流了好多血吧。”</p>
- <p class="calibre2">“是啊,流了好多血。拇指刚刚断掉的时候,我晕了过去。照我看,我肯定是晕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伤口还在流血,于是就把手帕的一头牢牢地绑在手腕上,又用一根小树枝作为支撑,好把伤口裹得更紧。”</p>
- <p class="calibre2">“处理得好极了!您真该去当外科医生。”</p>
- <p class="calibre2">“您瞧,这终归也是个水利问题,并没有超出我的专业范围。”</p>
- <p class="calibre2">“这样的伤口,”我一边说,一边检查他的创口,“一定是某种既沉重又锋利的东西造成的。”</p>
- <p class="calibre2">“那东西看着像是把切肉刀。”他说道。</p>
- <p class="calibre2">“一次意外,对吧?”</p>
- <p class="calibre2">“绝对不是。”</p>
- <p class="calibre2">“什么!有人想要您的命吗?”</p>
- <p class="calibre2">“确实是很想要我的命。”</p>
- <p class="calibre2">“我可让您给吓着了。”</p>
- <p class="calibre2">我用海绵把伤口擦拭干净,敷上药膏,最后又用脱脂棉和消毒绷带把伤口包扎起来。其间他倚在椅子上,并没有丝毫畏缩,只是时不时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p>
- <p class="calibre2">“感觉怎么样?”包扎完之后,我问道。</p>
- <p class="calibre2">“棒极了!有了您的白兰地和绷带,我感觉自己像是换了个人。刚才我确实非常虚弱,来这里之前,我可是经历了不少事情呢。”</p>
- <p class="calibre2">“您最好别提这件事情,我看得出来,它对您的神经是个巨大的考验。”</p>
- <p class="calibre2">“噢,没事,现在没事了。我必须把我的遭遇告诉警方。不过,咱俩私下说啊,要不是有这个伤口充当有力证据的话,他们肯相信我的故事才怪呢,因为我的故事非常离奇,而我又拿不出什么旁证。还有啊,就算他们相信了我,我能够提供的线索也只是一些非常模糊的东西,能不能讨回公道,照样是个问题。”</p>
- <p class="calibre2">“哈!”我叫道,“如果您想解决这个问题的话,我强烈建议您先不要去找警方,不妨去找找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p>
- <p class="calibre2">“噢,我听说过这位仁兄,”我的客人回答道,“他要是愿意接手这件案子,那我会觉得非常高兴。当然,警方的力量我也得同时用上。您能给我引见一下吗?”</p>
- <p class="calibre2">“不光是引见,我可以亲自领您去找他。”</p>
- <p class="calibre2">“那我可真是感激不尽。”</p>
- <p class="calibre2">“咱们可以叫辆马车,一块儿上他那儿去。现在去的话,刚好赶得上跟他一起吃点儿早餐。您现在可以赶路吗?”</p>
- <p class="calibre2">“没问题,不把我的事情讲出来,我心里是不会舒坦的。”</p>
- <p class="calibre2">“那好,我这就打发仆人去叫车,一会儿再来陪您。”我急匆匆地上了楼,跟我妻子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眼前的事情。五分钟之后,我坐上一辆双轮马车,跟我的新相识一起走在了前往贝克街的路上。</p>
- <p class="calibre2">跟我预想的一样,歇洛克·福尔摩斯正在客厅里来回蹓跶,身上穿着睡袍,一边阅读《泰晤士报》的私人启事专栏,一边按常例抽着他早餐之前的一斗烟。这斗烟用的都是前一天抽剩的烟丝,因为他会把前一天抽剩的烟丝仔仔细细地晾干,收在壁炉台的角落里备用。看到我们进门,他用他那种平静而又诚挚的方式打了个招呼,叫人送来了又一些熏肉和鸡蛋,然后就跟我们一起,开始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吃完之后,他把我们的新相识安顿到沙发上,往他脑袋下面塞了个枕头,又把一杯兑水的白兰地摆在了他的手边。</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98.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显而易见,您的经历非同一般,哈瑟利先生。”他说道,“您就躺那儿好了,千万别有什么拘束。您尽量讲吧,累了就歇会儿,再来点儿提神的饮料,给自己鼓鼓劲儿。”</p>
- <p class="calibre2">“谢谢您,”我的病人说道,“不过,医生给我包扎完之后,我感觉自己已经换了个人,再加上您的早餐,要我说,治疗的过程可以说是功德圆满。为了尽量节省你们的宝贵时间,我打算立刻开始讲述我的离奇遭遇。”</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坐在他那把宽大的扶手椅上,眼皮都抬不起来的疲惫表情掩藏了他机敏热切的天性,而我坐在他的对面,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听我们的客人把他的奇异故事细细道来。</p>
- <p class="calibre2">“你们得知道,”他说道,“我是个孤儿,又是个单身汉,独个儿住在伦敦的公寓里。我的职业是水利工程师,经验也相当丰富,因为我曾经在格林尼治的维纳及马特森事务所当过七年的学徒,那是一家非常著名的事务所。两年之前,我学徒期满,又赶上我父亲不幸去世,留给了我一大笔钱,于是我决定自立门户,并且到维多利亚大街去租了几间办公室。</p>
-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所有的人都会发现,初次创业是一种相当劳神的经历。对我来说,这种经历尤其劳神。在整整两年当中,我一共揽到了三笔咨询业务和一件小小的施工活计,总收入是二十七镑十先令。除此之外,我的职业再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收获。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我每天都在自己那个小小的窝巢里面苦苦等待。到最后,我终于灰心绝望,终于开始相信,我压根儿就不该开什么事务所。</p>
- <p class="calibre2">“然而,到了昨天,就在我打算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的职员进来报告,说有位先生正在等我,想跟我谈一谈生意上的事情。他还把来人的名片带给了我,上面写的是‘莱森德·斯塔克上校’。上校本人紧跟着他走了进来,块头中等偏上,同时又非常瘦削。要我说,以前我还真没见过像他那么瘦的人呢。他整张脸瘦得只剩了鼻子和下巴,两颊的皮肤紧紧地绷在突出的颧骨上。不过,他这副瘦骨嶙峋的样子似乎是天生的,并不是因为疾病,因为他眼睛明亮、步伐轻快,神态也非常自信。他一身的衣着简朴而不失整洁,年龄嘛,据我看应该是接近四十。</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099.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哈瑟利先生吗?’他说话带着一点儿德国口音,‘有人向我推荐了您,哈瑟利先生,说您不光精通业务,而且为人谨慎,守得住秘密。’</p>
- <p class="calibre2">“我冲他鞠了一躬,心里的感觉跟所有听了这种话的年轻人一样,多少有点儿得意洋洋:‘我能不能问问您,是谁给了我这么高的评价呢?’</p>
- <p class="calibre2">“‘这个嘛,兴许我还是暂时保密比较好。同一个消息来源还告诉我,您既是孤儿,又是个单身汉,眼下独个儿住在伦敦。’</p>
- <p class="calibre2">“‘的确如此,’我回答他,‘可是,恕我直言,我看不出这跟我的专业资质有什么关系。我听说,您找我是为了专业上的事情,对吧?’</p>
- <p class="calibre2">“‘千真万确。不过,您马上就会明白,我说这些并不是东拉西扯。我有一件业务要委托给您,不过,您首先得做到绝对保密——绝对保密。您明白吧?从这一点来看,独自生活的人当然要比生活在家庭怀抱当中的人更为可取。’</p>
- <p class="calibre2">“‘只要我答应保守秘密,’我说,‘那您就绝对可以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p>
- <p class="calibre2">“我说话的时候,他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看,当时我禁不住觉得,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疑、这么不相信人的眼神呢。</p>
- <p class="calibre2">“‘那么,您答应吗?’最后,他这么问了一句。</p>
- <p class="calibre2">“‘可以,我答应。’</p>
- <p class="calibre2">“‘事前、事后、过程之中,您都得对这件事情保持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缄默,口头上不能提,书面上也不能提,做得到吗?’</p>
- <p class="calibre2">“‘我已经保证过了。’</p>
- <p class="calibre2">“‘很好。’他突然跳了起来,像电光一样冲过房间,然后一把推开了房门。门外的过道里一个人也没有。</p>
- <p class="calibre2">“‘这还差不多,’他一边说,一边走了回来,‘据我所知,有些时候,职员会对东家的事情比较好奇。好了,咱们可以放心地谈了。’说到这里,他把椅子拉了过来,跟我的椅子紧挨在一起,然后又一次开始盯着我看,眼神跟刚才一样,充满疑问,若有所思。</p>
- <p class="calibre2">“看到这个皮包骨头的家伙形同丑角的古怪举止,我一方面觉得十分反感,一方面又模模糊糊地觉得有点儿恐惧。我虽然很不愿意失去主顾,但却还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p>
- <p class="calibre2">“‘究竟是什么事情,麻烦您快说吧,先生,’我说,‘我的时间可是非常宝贵的。’老天在上,我真不该说最后那句话,没办法,当时我就是脱口说了出来。</p>
- <p class="calibre2">“‘工作一个晚上,报酬五十畿尼,这样的业务适合您吗?’他问我。</p>
- <p class="calibre2">“‘非常适合。’</p>
- <p class="calibre2">“‘说是一个晚上,实际上可能只需要一个钟头。我们的一台水力冲压机出了毛病,您只需要给我们提个建议就行了。您告诉我们机器的毛病在哪儿,我们自个儿就能把它修好,用不了多少时间。这样一笔业务,您觉得怎么样?’</p>
- <p class="calibre2">“‘工作似乎非常轻松,报酬却十分慷慨。’</p>
- <p class="calibre2">“‘的确如此。我们希望您搭今天晚上的末班火车来。’</p>
- <p class="calibre2">“‘去哪儿?’</p>
- <p class="calibre2">“‘伯克郡的艾弗德<img alt="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892年3月。艾弗德(Eyford)是作者虚构的一个地名。"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96" src="../Images/note.png" />。那是个小地方,在牛津郡的边界附近,离雷丁不到七英里。帕丁顿车站有班火车,大概十一点一刻就可以把您送到。’</p>
- <p class="calibre2">“‘好极了。’</p>
- <p class="calibre2">“‘我会坐马车来接您。’</p>
-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从车站到您那里还有段路喽?’</p>
- <p class="calibre2">“‘是的,我们那个小地方在偏远的乡下,离艾弗德车站还有整整七英里呢。’</p>
- <p class="calibre2">“‘照这样看,咱们半夜才能到您那里。依我看,到时是不会有回来的火车的,也就是说,我只能在您那里过夜了。’</p>
- <p class="calibre2">“‘是的,我们可以给您安排一个住处,一点儿也不费事。’</p>
- <p class="calibre2">“‘那样可太不方便了。我可以换个更方便的时间去吗?’</p>
- <p class="calibre2">“‘我们已经考虑过了,您深夜去是最合适的。就是为了补偿给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才为您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人开出了这样一个价码。说实话,这个价码完全可以买来您那个行当里最权威的意见。当然喽,如果您想推掉这笔业务,现在说也完全来得及。’</p>
- <p class="calibre2">“我想到五十畿尼的报酬,又想到我是多么地需要这笔钱,于是就说:‘没问题,我非常乐意按您的意愿调整自己的日程。不过,对于您打算让我完成的任务,我希望能有一个稍微清楚一点儿的概念。’</p>
- <p class="calibre2">“‘您说得对。我们这么严格地要求您发誓保密,您感到好奇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我并不打算让您把事情答应下来,同时又不让您对事情有一个完整的概念。要我说,眼下不会有人偷听咱们的谈话吧?’</p>
- <p class="calibre2">“‘绝对不会。’</p>
- <p class="calibre2">“‘那好,事情是这样的。漂白土<img alt="漂白土(fuller's earth)指的是具有高度吸附性的无塑性粘土或是类粘土物质,主要成分是水合铝硅酸盐,具有漂白、过滤、净化等用途,主要产区在美国,英国也有出产。"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97" src="../Images/note.png" />是一种很有价值的矿产,英格兰只有一两个地方出产,这您应该知道吧?’</p>
- <p class="calibre2">“‘我听人这么说过。’</p>
- <p class="calibre2">“‘不久之前,我在离雷丁不到十英里的地方买了一小块地,非常小的一块地,而且非常幸运地发现,其中的一块地里有漂白土矿床。不过,经过进一步的勘察,我发现这个矿床储量相对较小,只不过是联系左右两个矿床的一根纽带,那两个矿床的储量都比它大得多。可惜的是,那两个矿床都在我邻居的土地上。与此同时,那些好伙计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家的地里埋藏着价值有如金矿的东西。这一来,对我来说,最上算的做法自然是抢在他们意识到土地的真正价值之前赶紧把他们的土地买下来。不巧的是,我没有足够的资金来做这件事情。这么着,我就跟几个朋友分享了自己的秘密,他们的建议是我们不妨秘而不宣、悄悄地开采自家的小矿床,通过这种方法来筹集购买邻居土地所需的资金。我们已经这么干了一段日子,还架起了一台水压机,为的是方便操作。刚才我已经解释过了,这台水压机出了毛病,所以呢,我们希望听听您的建议。话说回来,我们必须万分警惕地保护自己的秘密,一旦别人知道我们把一位水利工程师请进了自己那间小屋,很快就会有人跑来问东问西。然后呢,如果事情泄露出去的话,我们就只能放弃自己的计划,再也别想买到那些土地了。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让您跟我保证,您不会跟任何人提起您今晚要来艾弗德的事情。听我这么一解释,您应该全明白了吧?’</p>
- <p class="calibre2">“‘完全明白,’我说,‘只有一点我不太理解,开采漂白土为什么会用到水压机?据我所知,漂白土跟砾石一样,都是直接从矿坑里挖的啊。’</p>
- <p class="calibre2">“‘哦!’他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们有我们自个儿的一套流程。我们把漂白土压成砖块,这样一来,往外运的时候,人家就没法知道我们在运什么东西。不过,这也只是个细节而已。眼下我对您已经没有任何保留,哈瑟利先生,足以证明我对您有多么信任。’说话之间,他已经站了起来。‘好了,十一点一刻,我在艾弗德等您。’</p>
- <p class="calibre2">“‘我肯定会准时到的。’</p>
- <p class="calibre2">“‘而且不能告诉任何人。’他再一次用充满疑问的目光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又用冰凉潮湿的手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就匆匆离去了。</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00.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接下来,我冷静地思考了一下整件事情。结果呢,你们两位多半也想得到,这笔突然找上门来的业务让我感到十分惊讶。一方面,我当然非常高兴,因为要让我自个儿来开个价码的话,至多只有他们给的报酬的十分之一,再者说,这笔业务还可能会带来其他的业务;另一方面,这位主顾的长相和举止都给我留下了很不愉快的印象,而他关于漂白土的说辞也不足以解释我为什么必须半夜前往,不足以解释他为什么那么担心我把这件差使告诉别人。即便如此,我还是把所有的畏惧心理抛到九霄云外,吃了顿丰盛的晚餐,坐车去了帕丁顿,然后就启程前往艾弗德,而且分毫不差地遵守了他的指示,对这件事情守口如瓶。</p>
- <p class="calibre2">“到了雷丁,我要做的不光是换乘火车,还得换个乘车的车站。可我还是及时赶上了开往艾弗德的末班车,并且在十一点多的时候赶到了那个灯光昏暗的小站。在那个站下车的只有我一个人,月台上也只有一个拎着提灯、昏昏欲睡的搬运工,再没有别的人。不过,从小小的出站口走出去之后,我发现上午来的那位新相识正在出站口那边的暗处等我。他一句话也没说,一上来就抓住我的胳膊,催着我上了一辆开着车门等候的马车。上车之后,他关上了车厢两边的窗子,敲了敲车厢板子,马车就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起来。”</p>
- <p class="calibre2">“车上只套了一匹马吗?”福尔摩斯突然插了一句。</p>
- <p class="calibre2">“是的,只有一匹。”</p>
- <p class="calibre2">“马的毛色您留意了吗?”</p>
- <p class="calibre2">“是的,上车的时候,我借着马车的侧灯看到了那匹马。马是枣红色的。”</p>
- <p class="calibre2">“它看上去是疲惫不堪,还是精神抖擞呢?”</p>
- <p class="calibre2">“哦,它精神头好极了,毛色也非常油润。”</p>
- <p class="calibre2">“谢谢。抱歉我打断了您,您的故事非常有意思,麻烦您接着讲吧。”</p>
- <p class="calibre2">“我们一路前行,至少走了一个钟头。莱森德·斯塔克上校原来说只有七英里,可我觉得,从马车的速度和路上的时间来看,这段路程一定得有差不多十二英里。他坐在我的身边,整段路程之中都是一言不发,其间我冲他那边瞥了几眼,不止一次地发现他在看我,神色十分紧张。那个地区的乡村道路似乎不怎么好,因为车子颠簸得很厉害。我很想看看窗子外面是什么地方,可惜窗子上装的是毛玻璃,除了偶然掠过的模糊亮光之外,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三番五次试着开口说话,想要打破旅途的单调,上校的回答却总是只有一个音节,谈话自然是迅速收场。最后,大路上的颠簸终于换成了砾石小径上平稳轻快的小跑,再往后,马车就停了下来。莱森德·斯塔克上校跳下马车,我跟着下车之后,他飞快地把我推进了面前一个敞着的门廊。这么着,我俩等于是从马车的车厢直接跨进了屋子的厅堂,所以我一点儿也没看见,屋子的正面是什么模样。我刚刚迈过门槛,身后的门就重重地关了起来,紧接着,我隐隐约约地听见了马车辚辚远去的声音。</p>
- <p class="calibre2">“屋子里一片漆黑,上校摸索着寻找火柴,还低声地叨咕了几句。突然之间,过道另一头的门开了,一道长长的金色亮光朝我们这边照了过来。亮光逐渐展宽,我眼前出现了一个手拿提灯的女人。她把提灯高高地举过头顶,探过头来打量我俩。我发现她长得相当漂亮,从她身上那件黑裙子的光泽来看,裙子的质地应该非常不错。她念出了几个外语单词,听口气是在问什么问题。我同伴没好气地给出了一个单音节的回答,她立刻猛一哆嗦,手里的提灯差一点儿就掉到了地上。接下来,斯塔克上校走上前去,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把她推回了她刚才出来的那个房间,然后就拿着提灯走回了我的面前。</p>
- <p class="calibre2">“‘看样子,我们得麻烦您在这个房间里等几分钟。’他这么说了一句,一把拉开了另一道门。门里面是个色调淡雅、装饰简朴的小房间,房间中央有张圆桌,桌上散放着几本德文书籍。斯塔克上校把提灯放在门边的小风琴顶上。‘我不会让您等太久的。’说完之后,他消失在了黑暗之中。</p>
- <p class="calibre2">“我瞥了一眼桌上的书,虽然我不懂德文,倒也看得出其中有两本科学专著,其他的都是诗集。接下来,我走到窗边,想看一看外面的乡野。可是,窗上有一块橡木窗板,而且闩得严严实实。整座屋子真是安静极了,过道里的某个地方传来一架老式时钟滴滴答答的响亮声音,此外就是一片死寂。这时候,模模糊糊的不安感觉悄悄地浮上了我的心头。这些德国人是干什么的?他们干嘛要住在这么个陌生偏僻的地方呢?这地方又是在哪里呢?眼下我是在离艾弗德大约十英里的地方,可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点儿情况,连这地方在艾弗德的哪个方向都不知道。说到地方嘛,方圆十英里的范围之内有雷丁,没准儿还有其他的大城镇。这样看的话,这地方终归也不是那么偏僻。不过,从周围那种鸦雀无声的寂静来看,这地方准保是在乡下。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轻声哼着小曲儿给自己打气,心中暗想,我这五十畿尼收得可一点儿都不冤。</p>
- <p class="calibre2">“突然之间,房间的门慢慢地开了,而我并没有从全然的寂静之中听到任何提示性的声响。先前的那个女人站在了门口,身后是黑暗的厅堂,房间里提灯的黄光映着她写满焦急的美丽脸庞。一眼望去,我就看出她吓得要命,自己也跟着心里一寒。她举起一根颤抖的手指,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就悄声冲我说了几句勉强拼凑的英语,一边说一边回头去看身后的黑暗,就像一匹受惊的马驹。</p>
- <p class="calibre2">“‘要是我我就走,’她这么说,似乎是在竭力保持平静的语气,‘要是我我就走。是我就不会在这儿待着。您在这儿不会有什么好处的。’</p>
- <p class="calibre2">“‘可是,小姐,’我说,‘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看到机器之前,我可不能走。’</p>
- <p class="calibre2">“‘不值得您等,’她接着说,‘您可以从那道门出去,没人拦着。’看到我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突然不再克制自己,上前一步,双手绞在了一起。‘看在老天爷分上!’她低声说,‘赶紧离开吧,要不就来不及了!’</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01.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可是,我这人天生就有点儿倔脾气,越是碰到障碍,就越是愿意往前闯。我想到五十畿尼的报酬,想到这番辛苦的奔波,又想到眼前这个看样子不会特别美妙的夜晚。难道说,这一切就这么白费了吗?我干嘛要落荒而逃,不等到完成任务、拿到应得的报酬再走呢?照我看,这女人完全可能是个偏执狂。想到这里,虽然她的神态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震动,可我并没有流露出来,反而摆出一副坚定的神情,继续摇头拒绝她的建议,表示我打算待在这儿不走。她刚想接着求我离开,头顶却传来了一记沉重的关门声,跟着就是几个人在楼梯上走的声音。她听了一小会儿,然后就举起双手做了个绝望的手势,从我眼前消失了。消失的时候跟来的时候一样突然,一样无声无息。</p>
- <p class="calibre2">“接踵走进房间的是莱森德·斯塔克上校,还有一个又矮又胖的男人,双下巴上满是褶子,褶子里长着鼠毛似的灰胡子。上校介绍说,这位是弗格森先生。</p>
- <p class="calibre2">“‘他是我的秘书兼管事。’上校说,‘对了,刚才走的时候,我记得我把房间的门带上了啊。要我说,您该不会让穿堂风给吹着了吧。’</p>
- <p class="calibre2">“‘恰恰相反,’我说,‘门是我自个儿打开的,因为我觉得这房间有点儿闷。’</p>
- <p class="calibre2">“他又用那种狐疑的目光看了看我。‘那好,咱们干活去吧,’他说,‘我和弗格森先生这就带您去看机器。’</p>
- <p class="calibre2">“‘要我说,我得把帽子戴上吧。’</p>
- <p class="calibre2">“‘哦,不用,机器就在屋里<img alt="原文如此。据此可知工程师没有拿上帽子,但据开篇所述,工程师来找华生的时候,“布制的软帽已经搁在了我那些书的上面”。"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98" src="../Images/note.png" />。’</p>
- <p class="calibre2">“‘什么,你们在屋里挖漂白土吗?’</p>
- <p class="calibre2">“‘不,不是这样,我们只是在屋里压制漂白土。您不用管那么多了。我们只是希望您去检查一下机器,让我们知道它究竟出了什么毛病。’</p>
- <p class="calibre2">“我们一起往楼上走,上校拎着提灯走在头里,胖管事和我跟在后面。那是一座迷宫一般的老屋,到处都是走廊、过道和曲里拐弯的狭窄楼梯,还有一道道又矮又小的门,门槛的中央已经被一代又一代的主人踩得塌了下去。屋子的底楼没铺地毯,也看不见任何家具,墙上的灰泥剥落不堪,还印着一个个透着潮气的污秽绿斑。我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我虽然没听那位女士的警告,却也没有忘了她说的话,于是就密切地留意着身边这两个人的举动。弗格森似乎是个性情乖僻的闷葫芦,很少说话。不过,听了他的寥寥数语,我至少可以判断出来,他是我们的同胞。</p>
- <p class="calibre2">“到最后,莱森德·斯塔克上校在一道小门跟前停了下来,然后打开了门上的锁。门里面是一个方形的小房间,几乎容不下我们三个人同时进去。上校领着我走了进去,弗格森则留在了外面。</p>
- <p class="calibre2">“‘实际上,’他说,‘眼下我们是在水压机的内部,要是有人把机器开动起来的话,我们就会赶上一件特别不愉快的事情。这个小房间的天花板其实是下落式冲头的底面,它落到这块金属地板上的力量不知道得有多少吨呢。房间外面有一些小小的横向水压缸,它们可以接收机器的动力,再通过您熟悉的那种方式传输并放大动力。机器运转得还算稳定,就是有点儿不够灵活,损耗了一点点动力。兴许您可以费心帮我们看看,怎样才能把它修好。’</p>
- <p class="calibre2">“我拿过他手里的提灯,非常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那台机器。那台机器确实称得上巨大无比,能够产生极其强大的压力。不过,随后我走出房间,压下控制冲头的操纵杆,立刻就发现了问题所在,机器运转时的嘶嘶声响是因为什么地方有点儿泄漏,导致侧面的一个水压缸出现了回流现象。进一步的检查表明,包在一根传动杆前端的一条天然橡胶垫圈发生了收缩,因此就不能把传动杆往复运行的那条管槽完全充满。显而易见,动力损耗的原因就在这里,于是我便向身边的两个人指出了这个问题。他们听得非常认真,还问了几个关于修理方法的实际问题。跟他们解释清楚之后,为了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我又走回了冲头所在的房间,仔仔细细地查看起来。一望而知,关于漂白土的说辞绝对是再明显不过的瞎编,眼前这台机器的马力如此强劲,要说他们装它就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目的,那可真是太荒唐了。房间的墙壁是木头做的,地板却是一个巨大的铁制凹槽,细看之下,我还发现地板上铺满了金属碎屑,结成了一层硬壳。我俯下身去,正在用手抠那些碎屑,想要知道它到底是什么金属,却听见有人用德语叽里咕噜地嚷了一声,跟着就看见,上校那张死人一般的脸正在俯视着我。</p>
- <p class="calibre2">“‘您这是在干什么呢?’他问我。</p>
- <p class="calibre2">“之前他用了那么一大套精心编造的谎话来愚弄我,我觉得非常生气,于是就说:‘我正在欣赏您的漂白土。依我看,如果能知道您这台机器的准确用途的话,我给您提供建议的时候还可以做得更好呢。’</p>
- <p class="calibre2">“这话刚一出口,我就后悔自己不该这么鲁莽。听到我的话,他的脸立刻板了起来,灰色的眼睛里闪出了恶狠狠的光芒。</p>
- <p class="calibre2">“‘非常好,’他说,‘您马上就会知道这台机器的全部用途。’他一步退到房间外面,砰一声关上小小的房门,然后就用钥匙把门给锁上了。我冲到门前,开始猛拽门把,可是,房门非常坚固,任凭我又踢又撞,也不能将它撼动分毫。‘喂!’我开始大喊大叫,‘喂!上校!放我出去!’</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02.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紧接着,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了一种声音,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那是操纵杆的轧轧声,还有那个泄漏的水压缸发出的嘶嘶声。很显然,他已经开动了机器。检查地板凹槽的时候,我把提灯立在了地板上,这会儿它还在原位,而我借着灯光看见,黑乎乎的天花板正在朝我压过来。它的来势虽然慢慢悠悠、一抖一抖,可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它的力道足以在一分钟之内把我碾成一团无法辨认的肉酱。我高声尖叫,纵身扑到门边,用指甲去抠门锁。我苦苦哀求上校放我出去,操纵杆的无情吱呀却淹没了我的喊声。天花板离我的头顶已经只有一两英尺,我伸手就可以摸到它坚硬粗糙的表面。这时我突然想到,死亡有多么痛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采用什么姿势。如果我趴在地板上的话,冲头的重量就会率先压上我的脊柱,想到脊柱折断的可怕声音,我禁不住发起抖来。兴许,翻个面儿会好一点儿吧,可是,要躺在那里眼睁睁地看那团致命的黑影晃晃悠悠地往我身上落,我的神经有那么坚强吗?就在已经没法站直身子的时候,我突然瞥见了一件东西,心里又涌起了活命的希望。</p>
- <p class="calibre2">“刚才我已经提过,房间的地面和天花板虽然都是铁铸的,墙壁用的却是木头。就在我最后一次匆匆四顾的时候,我看到两块墙板之间闪出了一道窄窄的黄光。那道光越来越宽,越来越宽,有人正在把一块小小的镶板往后掰。刹那之间,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真的有一道能让我逃出生天的门。接下来的一个瞬间,我纵身穿过了那道门,半昏半醒地躺倒在门的另一边。有人重新合上了镶板,可我听见了里面那盏提灯碎裂的声音,片刻之后又听见了两块金属相撞的咣当声,由此便意识到,我的逃脱是多么地侥幸。</p>
- <p class="calibre2">“有人疯狂地拽我的手腕,我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条铺着石头地板的狭窄走廊里,身边蹲着一个女人,左手正在我身上拉扯,右手则拿着一支蜡烛。眼前正是刚才那位好心的朋友,她曾经警告我离开,得到的却是我无比愚蠢的拒绝。</p>
- <p class="calibre2">“‘快跑!快跑!’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冲我喊叫,‘他们马上就要来了。他们会发现您没在里面。噢,别浪费这么宝贵的时间,快跑!’</p>
- <p class="calibre2">“这一回,我好歹没有漠视她的忠告。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跟她一起顺着走廊往前跑,然后又跑下一段盘旋的楼梯,楼梯下面是又一条宽阔的过道。我俩刚刚跑进过道,就听见了奔跑的脚步声和两个人彼此应答的叫喊,一个人的声音来自我俩所在的这一层,另一个则来自下面一层。我的向导停了下来,开始四下张望,看样子是已经走投无路。接下来,她一把推开了旁边的一道房门,里面是一间卧室,卧室的窗子外面挂着一轮明晃晃的月亮。</p>
- <p class="calibre2">“‘这是您惟一的机会,’她说,‘这里很高,可您兴许能跳下去。’</p>
- <p class="calibre2">“话音未落,过道的远端就闪出了一点亮光,莱森德·斯塔克上校狂奔而来的瘦削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只见他一只手拎着提灯,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把形状跟屠夫用的切肉刀相似的武器。我赶紧冲到卧室的墙边,用力推开窗子,往外面看了看。月光下的花园是那么地恬静,那么地芬芳,那么地赏心悦目,跟窗口的距离呢,充其量也只有三十英尺。我爬到窗子外面,一时之间却没有往下跳,因为我想知道,我的救星会怎样应付那个追赶我的恶棍。我暗自拿定主意,要是她遭到虐待的话,那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去帮她。我这个念头还没转完,上校已经出现在了卧室门口,打算推开她闯进卧室,可她用双臂抱住了他,使劲儿地想把他拦住。</p>
- <p class="calibre2">“‘弗里茨<img alt="弗里茨(Fritz)是一个典型的德语民族男子名字,经常被用作弗雷德里克(Frederick)的略称。这个词也可以是对德国人和其他德国事物的一种泛称,因为1688至1861年间的四代普鲁士国王都叫弗雷德里克。一战前后,这个泛称渐渐带上了贬意。"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299" src="../Images/note.png" />!弗里茨!’她用英语叫了起来,‘想想你上回那件事情之后的承诺吧。你说过的,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他不会说的!噢,他不会说的!’</p>
- <p class="calibre2">“‘你疯了吗,伊莉斯!’他一边嚷嚷,一边奋力挣脱她的双手,‘你会把我们都毁了的。他看到的东西太多了。让我过去,听见没有!’他把她撞到一边,冲到窗子跟前,用他那把沉重的武器砍了过来。之前我已经把身子放到了窗子下面,他的刀落下来的时候,我只有一双手还搭在窗台上。转眼之间,我察觉到了一丝模糊的痛楚,跟着就松开双手,摔到了下面的花园里。</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03.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我摔得头昏脑胀,还好没有摔伤,于是就爬了起来,开始用最快的速度在灌木丛中拼命奔跑,因为我心里明白,眼下还远远说不上是脱离了险境。跑着跑着,我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脑袋晕得要命,手上也传来了疼得钻心的感觉。我低头瞥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拇指已经被砍掉了,鲜血正从伤口汩汩地往外冒。我好不容易用手帕包住了伤口,耳朵里却嗡地响了一声,紧接着,我一头栽倒在玫瑰花丛里,彻底失去了知觉。</p>
- <p class="calibre2">“我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只知道时间一定很长,因为我苏醒过来的时候,月亮已经落了下去,明亮的曙光正在绽放。我的衣服浸透了露水,外套的袖子也被伤口的鲜血泡得精湿。伤口的剧痛让我瞬间记起了昨夜历险的所有细节,接着我又想到,我肯定还没有逃出那些追捕者的掌握,于是赶紧从地上跳了起来。叫人万万想不到的是,我四下打量了一番,却发现房子和花园都不见了,我刚才躺着的地方是大路旁边树篱当中的一个角落,下边一点点的地方就有一座长长的建筑。走到建筑近旁之后,我发现它不是别的,正是我昨夜下车的那个车站。要不是手上有这么一个难看的伤口,我简直会以为,前面那几个可怕时辰里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一个噩梦呢。</p>
- <p class="calibre2">“我昏昏沉沉地走进车站,打听了一下早班的火车。他们告诉我,一小时之内就有一班去雷丁的火车。我还发现,值班的搬运工依然是我昨夜下车时看见的那一个。我问他听没听说过莱森德·斯塔克上校,他说这名字很陌生。昨晚他看没看见一辆马车来接我呢?没有,他没看见。附近有警察局吗?有,但是在大约三英里之外。</p>
- <p class="calibre2">“当时我又虚弱又难受,没力气跑那么远的路,于是就决定先回伦敦,然后再去报警。到伦敦的时候才六点多一点,所以我就先去包扎伤口,然后呢,医生又不辞劳苦地把我带到了这儿。好了,这件案子就交给您来办,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p>
- <p class="calibre2">听完这个非同一般的故事之后,我俩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书架上摆着一些又厚又重的剪贴簿,里面都是福尔摩斯收集的剪报。坐了一小会儿之后,他把其中的一本从书架上拽了下来。</p>
- <p class="calibre2">“这里边有一则启事,你们应该会有兴趣。”他说道,“大概一年之前,所有的报纸都刊登过这则启事。你们听一听:</p>
- <p class="bodycontent-text-FS">寻人:耶利米·海林先生于本月九日失踪,现年二十六岁,职业为水利工程师。该先生于昨夜十时离开住处,从此杳无音讯。该先生身穿——</p>
- <p class="calibre2">“等等,等等,哈!要我说,上校的机器上一次出毛病,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p>
- <p class="calibre2">“天哪!”我的病人叫道,“这下我可知道那位姑娘为什么要那么说了。”</p>
-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不错。非常明显,上校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亡命之徒,绝不会让任何东西妨碍他那套小小的把戏,就跟那些明火执仗的海盗一样,不会在抢来的船上留下任何活口。好了,眼下的每一秒钟都非常宝贵,如果您吃得消的话,咱们现在就去苏格兰场,为启程前往艾弗德做点儿准备活动。”</p>
- <div class="empty"></div>
- <p class="calibre2">大概三个小时之后,我们坐上了从雷丁开往那个伯克郡小村的火车。一行人当中包括歇洛克·福尔摩斯、那位水利工程师、苏格兰场的布拉德斯垂特督察和一名便衣探员,再加上我自己。布拉德斯垂特已经把一张伯克郡军用地图摊在了座位上,这会儿正拿着一支圆规,忙着在地图上画一个以艾弗德为圆心的圆。</p>
- <p class="calibre2">“你们瞧,”他说道,“这个圆的半径是十英里,圆心就是那个村子。咱们要找的地方一定是在这个圆周附近。我没记错的话,先生,您说您当时跑了十英里的路。”</p>
- <p class="calibre2">“马车足足跑了一个钟头哩。”</p>
- <p class="calibre2">“按您的看法,在您不省人事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又从那么远的地方把您送回了村子里吗?”</p>
- <p class="calibre2">“他们多半是这么干的吧。我脑子里还有一点儿模模糊糊的记忆,当时我被人抬了起来,送到了什么地方。”</p>
- <p class="calibre2">“我想不通的是,”我说道,“既然他们已经发现您晕倒在花园里,为什么还会放过您。没准儿,是那个恶棍经不起那个女人的央求吧。”</p>
- <p class="calibre2">“我觉得这不太可能,我这辈子从来都没见过比那家伙的脸更决绝的面孔。”</p>
- <p class="calibre2">“咳,所有这些问题,咱们很快就能弄清楚。”布拉德斯垂特说道,“好了,我已经把圆圈画了出来。现在我只想知道,咱们要找的那个家伙究竟在圆圈上的哪一点。”</p>
-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我现在就可以把那个地方指出来。”福尔摩斯平静地说道。</p>
- <p class="calibre2">“真的吗?您说现在!”督察叫了起来,“您的结论下得可真快!好吧,咱们先来猜一猜,看看谁的意见跟您一致。我的意见是在南边,因为那边比较荒凉。”</p>
- <p class="calibre2">“我认为是在东边。”我的病人说道。</p>
- <p class="calibre2">“我觉得是西边,”便衣探员说道,“那边有几个特别僻静的小村子。”</p>
- <p class="calibre2">“我倒觉得是北边,”我说道,“因为那边没有山,咱们这位朋友也说了,他觉得马车没有爬过坡。”</p>
- <p class="calibre2">“嗬,”督察嚷了一嗓子,笑了起来,“咱们的意见分布得可真均匀,把四个方向都给包圆儿了。您会把决定性的一票投给谁呢?”</p>
- <p class="calibre2">“你们都错了。”</p>
- <p class="calibre2">“可我们是不会都错的。”</p>
- <p class="calibre2">“噢,会的,你们会的。我的意见是这里。”他把手指放在了圆心,“咱们应该到这里去找他们。”</p>
- <p class="calibre2">“可是,十二英里的路程上哪儿去了呢?”哈瑟利倒吸了一口凉气。</p>
- <p class="calibre2">“六英里去,六英里回,再简单不过了。您自个儿也说了,您上车的时候,马儿精神抖擞,毛色油润。要是它刚刚在崎岖的道路上跑了十二英里的话,怎么还能是这副模样呢?”</p>
- <p class="calibre2">“没错,他们很有可能会耍这样的花招。”布拉德斯垂特若有所思地说道,“当然喽,这帮人做的是什么买卖,我看也没有什么疑问了。”</p>
- <p class="calibre2">“半点疑问都没有,”福尔摩斯说道,“他们是大规模制造假币的专家,那台机器的用途是压制假充银币的合金硬币。”</p>
- <p class="calibre2">“一段时间以前,我们就已经知道,有一帮狡猾的歹徒正在活动。”督察说道,“他们一直在生产半克朗的假币,数量以千枚计。我们甚至追查到了雷丁,可惜的是再也查不下去了,因为他们抹去了所有的踪迹,手法十分巧妙,一看就是经验极其丰富的老手。现在好了,多亏了这个幸运的发现,依我看,我们多半可以逮到他们了。”</p>
- <p class="calibre2">然而,督察的判断似乎过于乐观,因为这帮歹徒还没到落入法网的那一天。火车缓缓驶入艾弗德车站的时候,我们看到附近的一片小树林背后腾起了一根巨大的烟柱,仿佛是一片硕大无朋的鸵鸟羽毛,高悬在如画原野的上空。</p>
- <p class="calibre2">“哪家的房子着火了吗?”火车喷着白烟开出车站的时候,布拉德斯垂特问道。</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04.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是的,先生!”车站站长说道。</p>
- <p class="calibre2">“什么时候着起来的呢?”</p>
- <p class="calibre2">“我听说是夜里着起来的,先生,糟糕的是它越烧越大,整座房子都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p>
- <p class="calibre2">“是哪一家的房子?”</p>
- <p class="calibre2">“比彻医生家的。”</p>
- <p class="calibre2">“告诉我,”工程师插了一句,“比彻医生是不是一个非常瘦削、鼻子又长又尖的德国人?”</p>
- <p class="calibre2">车站站长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不是,先生,比彻医生是个英国人,还有啊,我们这个教区里谁的腰身也没有他粗。不过,据我所知,他那里还住着另外一位先生,是他的一个病人。那个人倒是个外国人,从长相上看嘛,也确实应该多吃点儿伯克郡的上好牛肉。”</p>
- <p class="calibre2">站长的话还没说完,我们已经急匆匆地冲向了火场。我们沿路跑上一座小丘,前方出现了一幢刷了白灰的巨型建筑,每一道裂隙和每一扇窗子都在往外面喷吐火舌。建筑正面的花园里排着三辆救火车<img alt="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已经有蒸汽驱动的救火车和专业的消防队伍。"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00" src="../Images/note.png" />,正在徒劳无益地试图控制火势。</p>
- <p class="calibre2">“就是这座房子!”哈瑟利十分激动地嚷了起来,“瞧,那就是我说的砾石小径,那就是我躺过的玫瑰花丛。从那边数的第二扇窗子,就是我跳下来的地方。”</p>
-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的话,”福尔摩斯说道,“最低限度,您的仇也算是报了。毫无疑问,正是您那盏碎在水压机里的油灯引燃了周围的木墙。同样毫无疑问的是,他们追您追得太过兴奋,当时没有发现火情。好了,您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眼前的人群里有没有您昨晚遇见的那些朋友,虽然我非常担心,到了这会儿,他们多半已经跑到了整整一百英里之外。”</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的担心果然变成了现实,因为从那天开始,一直到今天,不管是那位美丽的女子、那个邪恶的德国人,还是那个性情乖僻的英国人,都不曾有过半点音讯。那天清早,一位农夫曾经碰上一辆飞速赶往雷丁方向的大车,车上载着几个人,还有一些非常大的箱子。可是,到了雷丁之后,逃犯们就没了踪影。以福尔摩斯的天才,竟然也找不到关于他们下落的哪怕是一丁点儿蛛丝马迹。</p>
- <p class="calibre2">那座房子内部的奇怪设施让消防队员们惶惑不安,更让他们惶惑不安的是,他们还在三楼的一个窗台上找到了一根刚刚切下来不久的拇指。不过,大概在日落时分,他们的努力终于收到了成效。然而,他们虽然扑灭了火焰,但却没来得及阻止房顶塌陷,也没法阻止整座房子变成一片彻彻底底的废墟。除了一些扭曲的圆柱和铁管之外,那台机器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尽管它让我们那位不幸的相识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人们在附属于那座房子的一间屋子里找到了大块大块的镍和锡,但却找不到任何硬币。兴许,这一事实可以说明,前面说的那辆大车上为什么会有那些硕大的箱子。</p>
- <p class="calibre2">我们那位水利工程师究竟是怎么从花园里去到了他苏醒时所在的那个地点,本来有可能成为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团。万幸的是,松软的土壤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明显的答案。他显然是被两个人抬到那里去的,其中一个的脚特别小,另一个的脚则特别大。总体说来,非常可能的情形是,那个闷葫芦英国人要么是胆子没有同伙大,要么就是杀气没有同伙重,所以就帮了那个女人的忙,把不省人事的受害人抬出了险境。</p>
- <p class="calibre2">“唉,”在又一次返回伦敦的火车上落座的时候,我们的工程师满心悔恨地说道,“这笔业务可把我害得够戗!我失去了一根拇指,还失去了五十畿尼的报酬,换来的究竟是什么呢?”</p>
- <p class="calibre2">“经验,”福尔摩斯笑着说道,“您知道,它可以带给您一些间接的好处。您只需要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就可以为自己赢得绝佳同伴的美名,终身受用不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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