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3132333435363738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59606162636465666768697071727374757677787980818283848586878889909192939495969798991001011021031041051061071081091101111121131141151161171181191201211221231241251261271281291301311321331341351361371381391401411421431441451461471481491501511521531541551561571581591601611621631641651661671681691701711721731741751761771781791801811821831841851861871881891901911921931941951961971981992002012022032042052062072082092102112122132142152162172182192202212222232242252262272282292302312322332342352362372382392402412422432442452462472482492502512522532542552562572582592602612622632642652662672682692702712722732742752762772782792802812822832842852862872882892902912922932942952962972982993003013023033043053063073083093103113123133143153163173183193203213223233243253263273283293303313323333343353363373383393403413423433443453463473483493503513523533543553563573583593603613623633643653663673683693703713723733743753763773783793803813823833843853863873883893903913923933943953963973983994004014024034044054064074084094104114124134144154164174184194204214224234244254264274284294304314324334344354364374384394404414424434444454464474484494504514524534544554564574584594604614624634644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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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铜色山毛榉</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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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class="duokan-note" id="calibre_pb_0"><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 <p class="calibre2">“对于热爱艺术只为艺术本身的人来说,”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将《每日电讯报》的启事专版扔到了一边,“艺术的最大乐趣往往蕴藏在它最无足轻重、最卑微渺小的表现形式之中。华生啊,看了你费心为咱们的案子留下的这些篇幅短小的忠实记录,以及,恕我直言,偶尔出现的夸张叙述,我非常高兴地发现,你已经领会了这条真理,因为你选材的重点并不是我曾经参与的诸多轰动性案件以及爆炸性审判,而是另外一类案件,它们牵涉的事由兴许微不足道,但却为我独擅胜场的演绎本领和逻辑综合能力提供了用武之地。”</p>
- <p class="calibre2">“话虽然这么说,”我笑着说道,“还是有人指责我这些记录使用了哗众取宠的手法,而我并不能担保绝无此事<img alt="在《四签名》的开篇部分,福尔摩斯曾经对华生撰写的《暗红习作》提出了类似的批评。"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28" src="../Images/note.png" />。”</p>
- <p class="calibre2">“你的失误,兴许在于,”他一边说,一边用火钳夹起一块红彤彤的炉渣,点燃了他那个长长的樱桃木烟斗。逞强好辩的时候,他通常都会用樱桃木烟斗来取代苦思冥想时所用的陶土烟斗。“你的失误兴许在于,你总想给自己的叙述添上色彩与生气,因此就没有一心一意地记录精密严谨的因果演绎过程。与此同时,认真说的话,这样的演绎过程是探案工作当中惟一的一个值得留意的地方。”</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22.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我倒是觉得,就这件事情来说,我对你可没有什么不公正的地方。”我的语气多少有些冷淡,因为他这种自我中心的态度惹起了我的反感。自我中心是我朋友特异性格之中的一个显著特征,之前我就已经领教过不止一次了。</p>
- <p class="calibre2">“不对,我这可不是自私,也不是自负,”跟他平日里的习惯一样,他这句回答针对的并不是我说出来的话,而是我脑子里的想法,“我之所以要为自己的手艺讨要一个完全公正的评价,仅仅因为它是一件不带个人色彩的事物、一件超越我自身范畴的事物。罪行司空见惯,逻辑却凤毛麟角。所以说,你关注的焦点应该是逻辑,而不是罪行。这些记录本该是由一系列讲座构成的一门课程,你却让它们堕落成了一连串的故事。”</p>
- <p class="calibre2">这是一个寒冷的初春早晨,我俩已经用过了早餐,眼下正分坐在贝克街旧寓里一团惬意炉火的两边。浓重的黄色雾气在一排排灰褐色的房屋之间翻涌流动,街道对面的一扇扇窗子变成了浓雾背后的一个个轮廓模糊的暗影。仆人还没有来收拾我们的餐桌,煤气灯映照着白色的台布,陶瓷和金属餐具在灯光之中闪闪发亮。歇洛克·福尔摩斯整个早上都没有开口,只顾着蜻蜓点水似的翻阅各种报纸的启事专栏,最后则显然是放弃了搜寻的努力,肚子里装满了某种不那么愉快的情绪,开始喋喋不休地念叨我瑕疵累累的文笔。</p>
- <p class="calibre2">他坐在那里,一边就着自己的长烟斗吞云吐雾,一边直勾勾地盯着炉火。“与此同时,”片刻之后,他又开了口,“你倒是无需承受哗众取宠的指责,原因在于,你惠然垂注的这些案件当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根本就不涉及法律意义上的罪行。举例说吧,我给波希米亚国王帮的那次小忙、玛丽·萨瑟兰小姐的奇特经历、与翻唇男人相关的那个问题,还有那位单身贵族遭遇的意外变故,这几件事情都不在法律管辖的范围之内。另一方面,依我看,你这只脚离开了哗众取宠的深渊,那只脚恐怕又走到了琐碎无聊的边缘。”</p>
- <p class="calibre2">“从作品的效果来看,你也许没说错,”我回答道,“不过,自始至终,我用的都是一种既新颖又有趣的写作手法。”</p>
- <p class="calibre2">“得了吧,我亲爱的伙计,你面对的公众不过是一大群毫无观察力可言的庸碌之徒,既不能通过牙齿看出别人的织工身份,也不能通过左手的拇指看出对方是个排字工。他们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哪里还会去关心分析与演绎的各种精妙变化!不过,说实在的,琐碎无聊也不是你的过错,怪只怪孕育伟大罪案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人们,至少是以身试法的人们,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开拓精神,丧失了所有的创造能力。我自个儿这间小小的事务所呢,似乎也堕入了江河日下的境地,正在变成一家穷极无聊的代理机构,业务无非是帮人家找找失踪的铅笔,要不就是给那些来自寄宿学校的年轻女士出出主意。可是,依我看,今天我才算是终于跌到了谷底。今天早上收到的这张便笺,要我说,正好可以充当我彻底堕落的标志。读读吧!”说到这里,他隔着桌子把一封皱巴巴的信扔到了我面前。</p>
- <p class="calibre2">这封信发自蒙塔古广场,时间是昨天傍晚,内容如下:</p>
- <p class="letter-head">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p>
- <p class="reference-text">我得到了一个担任家庭教师的机会,不知道是否应当接受,因此急切盼望您的指引。如果您方便的话,我将在明天上午十点半登门拜访。</p>
- <p class="signature">您忠实的</p>
- <p class="signature">维奥莱特·亨特</p>
- <p class="calibre2">“你认识这位年轻女士吗?”我问道。</p>
- <p class="calibre2">“认识她的人里没有我。”</p>
- <p class="calibre2">“眼下已经十点半了。”</p>
- <p class="calibre2">“是啊,毫无疑问,正在拉门铃的就是她。”</p>
- <p class="calibre2">“到头来,事情说不定会比你预想的有趣哩。你应该还记得蓝色石榴石那件案子吧,刚开始似乎只是你突发奇想的消遣,后来却变成了一次正儿八经的调查。这件案子,也有可能是这种情况啊。”</p>
- <p class="calibre2">“呃,咱们尽可以这么期望。不管怎么说,咱们的疑问马上就会得到解答,因为当事人已经到了,如果我没搞错的话。”</p>
- <p class="calibre2">话音未落,房门开了,一位年轻的女士走了进来。她一身朴素整洁的打扮,聪慧活泼的脸庞上点缀着一些雀斑,仿佛是鸻蛋上的斑点<img alt="鸻(plover)是几种分布广泛的涉禽的统称。一般说来,鸻蛋大小类似鸡蛋,蛋壳上有深浅不一的斑点。"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29" src="../Images/note.png" />。她的举止轻快伶俐,一看就是个独闯天下的自强女子。</p>
- <p class="calibre2">“冒昧打扰,您一定得多多包涵。”我室友起身招呼她的时候,她开口说道,“可我遇到了一件非常离奇的事情,又没有父母或者亲友来帮我出主意,所以我就想,您没准儿能给我一些好心的指引。”</p>
- <p class="calibre2">“请坐,亨特小姐。为您效劳,我乐意尽我所能。”</p>
- <p class="calibre2">看得出来,这位新主顾的举止和言辞给福尔摩斯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他用他那种探询的方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就恢复了好整以暇的姿态,眼皮耷拉下去,双手的指尖拢在一起,开始听她讲述自己的故事。</p>
- <p class="calibre2">“我在斯彭斯·门罗上校家里当了五年的家庭教师。”她说道,“可是,两个月之前,上校在新斯科舍的哈利法克斯<img alt="新斯科舍(Nova Scotia)是加拿大的一个省份,当时是大英帝国治下加拿大联邦的一个组成部分。哈利法克斯(Halifax)为该省首府。"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30" src="../Images/note.png" />谋得一个职位,带着孩子去了美洲,弄得我没了工作。我登了求职启事,还跑去应征了各式各样的招聘启事,始终都没有成功。到最后,我渐渐花光了仅有的一点点积蓄,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p>
- <p class="calibre2">“西区有一家介绍女家庭教师的著名机构,名字叫做‘韦斯特维’。我每个星期都会上那里去一趟,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的工作。韦斯特维是介绍所创办人的名字,真正管事的人则是斯托帕小姐。她坐在她自个儿那间小办公室里,想找工作的女士都得在一间接待室里等着。她会挨个儿地把我们叫进去,然后再翻翻她那些登记簿,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们的工作。</p>
- <p class="calibre2">“是这样,上个星期我又去了那里,又像往常一样被人叫进了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就有一点不一样,办公室里不光是斯托帕小姐一个人。她身边坐着个特别魁梧的男人,满脸堆笑,又大又厚的下巴一层叠一层地耷拉到了喉咙上,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每一位走进房间的女士。我刚一进去,他就在自个儿的椅子上猛一激灵,立刻转向了斯托帕小姐。</p>
- <p class="calibre2">“‘这个就可以,’他说,‘不能再奢望更合适的了。好极了!真是好极了!’他似乎特别热情,搓手的动作也显得格外可亲,整个人的样子快活极了,旁人看了,也觉得心里暖融融的。</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23.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您是来找工作的吧,小姐?’他问我。</p>
- <p class="calibre2">“‘是的,先生。’</p>
- <p class="calibre2">“‘应征家庭教师吗?’</p>
- <p class="calibre2">“‘是的,先生。’</p>
- <p class="calibre2">“‘您对薪水有什么要求呢?’</p>
- <p class="calibre2">“‘我上一份工作是在斯彭斯·门罗上校家里,月薪四镑。’</p>
- <p class="calibre2">“‘噢,啧,啧!剥削,彻头彻尾的剥削!’他叫了起来,肥胖的双手举到空中,似乎是激动到了极点,‘您这么优雅迷人,又这么多才多艺,怎么会有人好意思拿这么个可怜的数目来打发您呢?’</p>
- <p class="calibre2">“‘我的才艺,先生,兴许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多,’我说,‘只不过是一点点法语、一点点德语,还有音乐和绘画,如此而已。’</p>
- <p class="calibre2">“‘啧,啧!’他继续嚷嚷,‘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关键的问题是,您究竟具不具备一位女士应有的仪态和风度呢?一句话,如果不具备,您就不适合承担培育孩子的责任,因为有朝一日,孩子没准儿会在这个国家的历史当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哩。反过来,如果您具备这些条件,那么,怎么能有哪位绅士好意思要求您屈尊接受低于三位数的薪金呢?在我这里,小姐,您的薪金得从一百镑一年起步。’</p>
- <p class="calibre2">“您可以想象,福尔摩斯先生,对我这样的穷人来说,这样的报酬简直优厚得让人不敢相信。不过,那位先生似乎是看到了我脸上的怀疑表情,于是就打开自己的钱夹,拿出了一张钞票。</p>
- <p class="calibre2">“‘我还有一个习惯,’他这么说,堆满褶子的白脸上挂着再和气不过的笑容,两只眼睛变成了褶子当中的两道亮晶晶的细缝,‘那就是向接受邀请的年轻女士预付一半的薪水,以便她们应付自个儿安排车马和置办衣装的小小花销。’</p>
- <p class="calibre2">“当时我觉得,这辈子我还没见过这么可亲、这么体贴的男人呢。我已经欠了那些小贩一些债务,这笔预付的薪水简直是雪中送炭。不过,整桩交易终归显得有点儿不合常理,所以我就想多了解一些情况,然后再决定答不答应。</p>
- <p class="calibre2">“‘我能问问您住在哪里吗,先生?’我说。</p>
- <p class="calibre2">“‘汉普郡,风景迷人的乡村地区,具体说就是铜色山毛榉宅邸,从温彻斯特<img alt="温彻斯特(Winchester)为英格兰西南部城市,汉普郡首府,东北距伦敦约100公里。"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31" src="../Images/note.png" />往南五英里就到。那边的田野漂亮极了,亲爱的小姐,还有一座再舒适不过的乡村别墅。’</p>
- <p class="calibre2">“‘我的职责呢,先生?我很想知道具体有些什么工作。’</p>
- <p class="calibre2">“‘我只有一个孩子,一个非常可爱的小淘气,眼下才六岁。噢,您要是能看到他用拖鞋拍死蟑螂的样子就好了!啪!啪!啪!你还来不及眨眼睛,三只蟑螂就报销了!’他仰到椅子背上,又一次笑得连眼睛都缩到了脑袋里面。</p>
- <p class="calibre2">“孩子的消遣方法让我小小地吃了一惊。不过,看到孩子的父亲笑成那个样子,我觉得他多半只是在开玩笑。</p>
-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我惟一的职责,’我问他,‘就是照管这么一个孩子喽?’</p>
- <p class="calibre2">“‘不,不是,不是惟一,不是惟一的,我亲爱的小姐,’他叫了起来,‘说到职责嘛,我敢肯定,您自个儿也能按常理推想出来,您的职责就是听从我妻子所有的小小吩咐。当然喽,前提始终是她的吩咐不超过一位女士适合听从的范围。一点儿也不难,对吧?’</p>
- <p class="calibre2">“‘能帮上你们的忙的话,我当然非常乐意。’</p>
- <p class="calibre2">“‘很好。这样吧,我就拿服装的事情来作个例子。我们夫妻俩都比较爱赶时髦,您明白吧,爱赶时髦,同时也没有什么坏心眼。要是我们拿什么衣服给您穿的话,您想必不会扫掉我们一时的兴头吧,对吗?’</p>
- <p class="calibre2">“‘不会。’我嘴上是这么回答,心里却觉得十分惊讶。</p>
- <p class="calibre2">“‘或者,我们指定您到这儿坐坐,那儿坐坐,您不会觉得反感吧?’</p>
- <p class="calibre2">“‘呃,不会。’</p>
- <p class="calibre2">“‘又或者,我们要求您来之前先把头发剪得很短呢?’</p>
- <p class="calibre2">“听了这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可能也注意到了,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头发多少算是十分浓密,而且是一种相当特别的栗色,还有人觉得它挺艺术的呢。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它牺牲掉,真是我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p>
- <p class="calibre2">“‘这件事我恐怕很难做到。’我说。他那双小眼睛一直在急切地观察我的反应,而我还注意到,我的回答让他的脸上掠过了一抹阴影。</p>
- <p class="calibre2">“‘这件事我恐怕不能让步,’他说,‘这是我妻子的一点儿小小怪癖。说到女士的怪癖嘛,小姐,您肯定也知道,女士的怪癖是不能不予以考虑的。这么说,您是不愿意剪头发喽?’</p>
- <p class="calibre2">“‘不愿意,先生,我真的做不到。’我的回答非常坚决。</p>
- <p class="calibre2">“‘呃,很好,这事情就算到此为止。我觉得挺遗憾的,因为从其他方面来看,您真的非常适合这个工作。既然如此,斯托帕小姐,您还是再介绍几位小姐给我看看吧。’</p>
- <p class="calibre2">“那个女管事一直都在那里鼓捣她的文件,没有跟我俩说过一句话,这会儿却瞟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了十分嫌恶的表情,致使我不得不暗自猜测,我的拒绝让她损失了相当可观的一笔佣金。</p>
- <p class="calibre2">“‘你还打算把你的名字留在登记簿上吗?’她问我。</p>
- <p class="calibre2">“‘如果您允许的话,斯托帕小姐。’</p>
- <p class="calibre2">“‘不过说实话,留着似乎也没什么用,既然你如此干脆地回绝了这样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她的口气非常尖刻,‘你可别指望,我们还会费劲劳神地再帮你找一个同样的机会。再见,亨特小姐。’她敲了一下桌上的唤人铃,小听差就进来把我领了出去。</p>
- <p class="calibre2">“这么着,福尔摩斯先生,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发现碗柜里已经空空如也,桌子上倒是摆着两三张账单,不由得暗自寻思,刚才我是不是干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这些人的癖好兴许的确古怪,而且还要求别人听从他们那些匪夷所思的吩咐,可是,不管怎么说吧,他们好歹还是肯为自己的乖张作派付出代价的。一年挣一百镑的女家庭教师,整个英格兰也找不出几个啊。再说了,头发对我又有什么益处呢?那么多人剪了短头发都变精神了,说不定,我也应该加入他们的行列。第二天,我开始怀疑自己犯了个错误。第三天,我断定自己确实犯了错误。到后来,我已经完全不顾自己的颜面,刚准备回那家介绍所去打听那个空缺还在不在,但却收到了那位先生亲自写来的一封信。喏,我把信带来了,这就念给你们听:</p>
- <p class="bodycontent-text">铜色山毛榉宅邸,毗邻温彻斯特</p>
- <p class="letter-head">亲爱的亨特小姐:</p>
- <p class="reference-text">承蒙斯托帕小姐把您的地址给了我,我特意写信来问一问,您是否已经重新考虑过先前的决定。我妻子非常期待您的到来,因为她听了我的描述,对您产生了极大的好感。为了补偿我们的癖好给您造成的小小不便,我们乐意提供每季度三十镑的薪水,也就是每年一百二十镑。归根结底,我们的要求也算不上特别苛刻。我妻子非常喜欢一种特殊的钢蓝色,所以就提了这么一个要求:每天上午在屋里的时候,您都得穿上一条这种颜色的裙子。不过,您用不着自己花钱购置,因为我们刚好有一条这样的裙子。裙子本来属于我们亲爱的女儿爱丽斯(现住费城),依我看,您穿也非常合身。还有,如果我们要求您这儿坐坐,那儿坐坐,或者让您按我们指定的方式消遣时间,应该也不会给您造成什么不便。至于您的头发,剪短它无疑是件令人遗憾的事情;更何况,咱们上次见面的时间虽然短,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留意到了它的美丽。尽管如此,恐怕我还是得坚持这一点。我只是希望,增加的薪水能够弥补您的损失。从照看孩子的方面来说,您的职责是非常轻松的。请您务必到我们这儿来看看,我会赶着我的轻便马车到温彻斯特去接您。您把火车的班次通知我就行了。</p>
- <p class="signature">您忠实的</p>
- <p class="signature">杰夫罗·卢卡索</p>
- <p class="calibre2">“这就是我刚刚收到的信,福尔摩斯先生,而我已经决定接受这份工作。可我又觉得,在走出最后一步之前,我应该把整件事情告诉您,请您帮我参详一下。”</p>
- <p class="calibre2">“呃,亨特小姐,既然您已经拿定了主意,问题也就不复存在了。”福尔摩斯笑着说道。</p>
- <p class="calibre2">“可是,您难道不觉得,我应该拒绝这份工作吗?”</p>
- <p class="calibre2">“老实说,这样的一份工作,我肯定是不希望自家的姐妹去申请的。”</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先生,您觉得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呢?”</p>
- <p class="calibre2">“呃,手头没有资料,我说不好。您多半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对吧?”</p>
- <p class="calibre2">“是这样,依我看,这事情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卢卡索先生似乎是个非常和蔼、脾气非常好的人,有没有可能,他妻子是个精神病,可他害怕别人把她送进疯人院,所以才想要掩盖这件事情,才这么千方百计地满足她的种种怪癖,免得她疯病发作呢?”</p>
- <p class="calibre2">“这种解释的确可能。实际上,就现有的情况来看,这可以说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解释。不过,再怎么说,他那里也不像是一户适合年轻女士的好人家。”</p>
- <p class="calibre2">“可是钱很多啊,福尔摩斯先生,钱很多啊!”</p>
- <p class="calibre2">“是啊,没错,这份薪水确实很高,应该说是高得过了头。就是这一点叫我心里不踏实。花四十镑就可以千挑万选,他们干嘛要给您一百二十镑呢?他们肯这么做,一定得有什么非常了不得的理由。”</p>
- <p class="calibre2">“之前我是这么想的,我得把这些情况告诉您,这样的话,以后我如果向您求助,你就不会觉得莫名其妙。如果能感觉到背后有您的支持,我心里就会比以前踏实一百倍。”</p>
- <p class="calibre2">“哦,您完全可以带着这种感觉上那里去。实话告诉您吧,您这个小问题带有一些十分明显的新奇特征,很可能会是我这几个月碰上的最有意思的事情。要是您遇上了什么疑难,或者是什么危险——”</p>
- <p class="calibre2">“危险!您预见到了什么样的危险呢?”</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神色肃穆地摇了摇头。“如果能清清楚楚地界定出来的话,危险也就不成其为危险啦。”他说道,“总而言之,任何时间,不分昼夜,您只需要发一封电报,我就会赶去帮您。”</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24.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有您这句话就够了。”她干脆利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的忧虑一扫而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去汉普郡了。我马上就给卢卡索先生回信,晚上就把我可怜的头发牺牲掉,明天就去温彻斯特。”她向福尔摩斯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跟我俩道了晚安<img alt="原文如此。应系作者笔误,因为女士登门是在“上午十点半”,聊完这些事情,应该远不到天黑的时候。"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32" src="../Images/note.png" />,急匆匆地走了出去。</p>
- <p class="calibre2">“别的不说,看她的模样,”听到她下楼时轻快坚定的脚步声,我不由得夸了一句,“她至少是个很懂得照顾自己的姑娘。”</p>
- <p class="calibre2">“她必须得是才行,”福尔摩斯的口气十分沉重,“我没想错的话,过不了多少日子,咱们就会听到她的音讯。”</p>
- <p class="calibre2">果不其然,我朋友的预言不久就变成了现实。预言应验之前的两个星期里,我经常都会想到这个孑然一身的女子,经常都会暗自揣测,她漂泊的人生究竟转入了怎样的一条离奇巷道。异乎寻常的薪水、稀奇古怪的条件,还有轻轻松松的职责,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件事情不合常理,只不过我完全没有能力分辨,这件事情是怪癖还是阴谋,这个男的是善人还是恶棍。福尔摩斯呢,他经常都会一动不动地坐上半个钟头,眉头紧锁,神情恍惚,可是,等我跟他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却会把手一摆,拒绝发表任何意见。“资料!资料!资料!”他总是很不耐烦地冲我嚷嚷,“没有粘土,我可做不出砖头。”嚷嚷完了之后,他又总是会嘟嘟囔囔地念叨几句,说他绝不会让自家的姐妹去接受这样的一份工作。</p>
- <p class="calibre2">一天深夜,电报终于还是来了。当时我正准备回房休息,福尔摩斯也正准备投入他乐此不疲的那种通宵达旦的化学研究。赶上这样的场合,不管是在回房睡觉的时候,还是在第二天下楼吃早餐的时候,我看到的都会是同样的一幅画面:他弓着腰站在那里,对着一个曲颈甑和一根试管。电报来了之后,他拆开那个黄色的信封,扫了一眼电报的内容,然后就扔给了我。</p>
- <p class="calibre2">“赶紧翻一翻列车时刻表<img alt="原文是“Bradshaw”,实指列车时刻表。1839年,英国人布拉德肖(George Bradshaw, 1801—1853)出版了世界上第一本汇编列车时刻表。对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人来说,所有的列车时刻表都可以称为“Bradshaw”,不管它跟布拉德肖这个人有没有关系。"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33" src="../Images/note.png" />,查一查火车的班次。”说完之后,他转过身去,再一次扎进了他的化学研究。</p>
- <p class="calibre2">召唤他的电报非常简短,语气则非常紧急,电文如下:</p>
- <p class="bodycontent-text-FS">请于明日正午前往温彻斯特黑天鹅旅馆。千万要来!我已一筹莫展。</p>
- <p class="signature">亨特</p>
- <p class="calibre2">“你跟我一块儿去吗?”福尔摩斯问道,抬头看了我一眼。</p>
- <p class="calibre2">“乐意奉陪。”</p>
- <p class="calibre2">“那你就赶紧查吧。”</p>
- <p class="calibre2">“九点半有班火车,”我翻了翻我那本列车时刻表,“十一点半到温彻斯特。”</p>
- <p class="calibre2">“坐这班就刚刚好。这么说的话,我还是把我的丙酮分析往后推一推好了,明天上午,咱俩都得精神十足才行哩。”</p>
- <p class="calibre2">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我俩已经在前往英格兰故都<img alt="即温彻斯特。温彻斯特在公元七世纪晚期成为古英格兰威塞克斯王国(Wessex)的首都,后来又成为英格兰的首都,至十二世纪左右才被伦敦取代。"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34" src="../Images/note.png" />的路途上行进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一路之上,福尔摩斯一直在埋头阅读各种晨报。不过,列车驶入汉普郡地界之后,他就把报纸扔到一边,开始欣赏沿途的风景。春光大好,淡蓝色的天空之中,一小朵一小朵羊毛似的白云正在从西方飘向东方。阳光十分明亮,空气却依然带着一丝清冽的寒意,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以阿尔德硕特<img alt="阿尔德硕特(Aldershot)为英格兰汉普郡城镇,东北距伦敦约60公里。"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35" src="../Images/note.png" />周围的连绵群山为界,整片乡野都染满了新叶的嫩绿,其间还点缀着一座座农庄或红或灰的小小屋顶。</p>
- <p class="calibre2">“多么清新美好的景象啊,不是吗?”我欢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刚刚逃离贝克街浓雾的兴奋心情。</p>
- <p class="calibre2">没想到,福尔摩斯却一脸阴郁地摇了摇头。</p>
- <p class="calibre2">“你知道吧,华生,”他说道,“一个人有了我这种禀性,难免会落下种种诅咒,其中之一就是,我非得把万事万物都跟自己那个特殊的行当联系起来。同样是面对这些零星散布的房子,你看到的是令人赞叹的美丽风景;我看到它们的时候,心里却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它们与世隔绝,由此就为种种罪行提供了逍遥法外的机会。”</p>
- <p class="calibre2">“天哪!”我叫了起来,“谁会把罪行跟这些赏心悦目的古朴田宅联系到一起呢?”</p>
- <p class="calibre2">“看到它们,我心里总是会涌起或多或少的恐怖感觉。以往的经验让我坚信不疑,华生,即便是伦敦那些最下流、最卑贱的里弄,也拿不出一份比这片明媚美好的田园更为可怕的罪行清单。”</p>
- <p class="calibre2">“我可真让你给吓着了!”</p>
- <p class="calibre2">“没办法,这当中的道理可谓一目了然。在城镇当中,公众舆论的压力可以办到法律无法办到的一些事情。不管那些里弄有多么卑贱,受虐儿童的尖声哭喊,或者是醉鬼施暴的沉闷声响,总可以激起街坊邻里的同情和义愤。与此同时,全套的执法机器始终都是近在咫尺,一声抱怨就可以让它投入运行。这样一来,罪行离被告席就只有一步之遥。反过来,你看看这些孤零零的房子,每一座都是独门独院,里面住的多数都是些目不识丁的可怜家伙,压根儿就不知道法律是什么东西。想想吧,这些地方该有多少恶魔一般的兽行、多少深藏不露的罪恶,它们年复一年地持续上演,始终不会有人察觉。要是向咱们求助的这位女士住在温彻斯特的话,我绝对不会为她担什么心。她之所以面临危险,正是因为隔在中间的五英里乡野。话又说回来,显而易见的是,她并没有受到人身威胁。”</p>
- <p class="calibre2">“应该没有。她既然能到温彻斯特来见咱们,想跑的话自然也没问题。”</p>
- <p class="calibre2">“的确如此。她还是有自己的自由的。”</p>
- <p class="calibre2">“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你想不出任何解释吗?”</p>
- <p class="calibre2">“我已经想出了七种各不相同的解释,每一种都可以涵盖咱们迄今所知的全部事实。不过,哪一种才是正确的解释,咱们只能依靠新的资料来确定。毫无疑问,新的资料就在前面等着咱们呢。你瞧,那就是温彻斯特大教堂<img alt="温彻斯特大教堂是温彻斯特的著名古迹,始建于1079年,是欧洲中殿最长的大教堂。"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36" src="../Images/note.png" />的塔楼,要不了多久,咱们就可以知道亨特小姐想要告诉咱们的一切了。”</p>
- <p class="calibre2">“黑天鹅”是温彻斯特主街上一家著名的小旅馆,离火车站非常近,那位年轻的女士正在旅馆里面等候我们。她在那里订了一间会客室,我们的午餐已经摆在了桌子上。</p>
- <p class="calibre2">“见到你们我真是太高兴了,”她恳切地说道,“两位如此热心,我实在非常感激。不过,我确确实实没了主意。对我来说,你们的建议实在是再宝贵不过了。”</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25.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麻烦您告诉我们,您遇上了一些什么事情?”</p>
- <p class="calibre2">“我这就告诉你们,而且还得赶快,因为我答应了卢卡索先生,要在三点之前赶回去。今天早上我跟他请假进城,不过他并不知道我进城来做什么。”</p>
- <p class="calibre2">“请您按照先后的次序,把所有的事情讲给我们听听吧。”福尔摩斯把细长的双腿伸到壁炉跟前,摆好了洗耳恭听的架势。</p>
- <p class="calibre2">“首先我要说,整体而言,卢卡索先生和太太并没有对我进行什么事实上的虐待。我这么说只是实事求是,并没有偏袒他们的意思。我只是理解不了他们,老是被他们弄得提心吊胆。”</p>
- <p class="calibre2">“什么东西让您理解不了呢?”</p>
- <p class="calibre2">“他们那些举动背后的原因。好了,我这就把他们的举动原原本本地讲给你们听。我刚来的那一天,卢卡索先生赶着他的轻便马车到这里来接我,带着我去了铜色山毛榉宅邸。宅子周围的环境确实很美,跟他说的一样。不过,宅子本身可算不上美,因为它只是一座巨大的方形房屋,墙面虽然刷着白灰,但却已经被潮气和恶劣的天气弄得斑斑点点,污迹纵横。屋子四周都是没有房舍的空地,三面是树林,正面则是一片坡地,一直伸向从下方约摸一百码的地方蜿蜒而过的南安普敦公路。正面的坡地附属于这座宅邸,周围的树林则都是索瑟顿勋爵的猎场。紧靠屋子大门的地方长着一丛铜色山毛榉,宅邸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p>
- <p class="calibre2">“东家赶着车带我回去,态度还跟以前一样和蔼可亲。当天晚上,他就把我介绍给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当初在您贝克街寓所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咱们都觉得有一种假设非常可能。不过,那种假设一点儿也不符合事实。卢卡索太太并不是疯子,我见到的卢卡索太太是个沉默寡言、面色苍白的女人,比她的丈夫年轻得多。据我看,她至多只有三十岁,而她丈夫少说也得有四十五岁。从他俩的交谈当中,我了解到他俩结婚是大概七年前的事情,当时他前妻已经去世,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孩子,也就是已经去了费城的那个女儿。卢卡索先生私下告诉我,女儿之所以撇下他俩,是因为她对自个儿的继母有一种毫无理性的反感。考虑到他的女儿怎么也得有二十岁,我倒是很能理解,父亲的年轻妻子肯定会让她觉得不好相处。</p>
- <p class="calibre2">“按我的感觉,卢卡索太太的性情跟她的面容一样,都没有什么色彩。她给我的印象不好也不坏,整个人好像压根儿就不存在似的。一望而知,她非常痴心地爱着自己的丈夫和幼小的儿子,淡灰色的眼睛总是在他俩身上转来转去,密切留意着他俩的每一个小小需求,可能的话还会提前加以满足,用不着他俩开口。卢卡索先生待她也很好,用的是一种粗枝大叶、咋咋唬唬的方式。总的来讲,他俩似乎是一对幸福的夫妇。可是,这个女人心里肯定是藏着什么隐痛,因为她经常都在恍恍惚惚地沉思默想,表情极其愁苦,而我还不止一次地撞见了她泪流满面的模样。有时候我觉得,她是在为孩子的性情担忧,因为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一个天性顽劣,又让人彻底惯坏了的小东西。他的身量比同龄的孩子小,脑袋却大得不成比例。看样子,他整个儿的生活里只有交替出现的两种状态,要么是兴高采烈地野性大发,要么就是阴着脸在那里闷闷不乐。他似乎只懂得一种消遣,那就是折磨所有比他弱小的生物,在想方设法捕捉老鼠、小鸟和昆虫的时候,他更是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算了,我不想再谈这个小家伙了,福尔摩斯先生,实在说的话,他跟我的故事也没有什么关系。”</p>
- <p class="calibre2">“所有的细节我都乐意听,”我朋友说道,“不管您觉得它们有没有关系。”</p>
- <p class="calibre2">“好的,我尽量把重要的地方都讲出来。走进那户人家之后,我立刻察觉到了一件让人特别不愉快的事情,那就是仆人的外表和行为。宅子里只有两个仆人,而且是两口子。男的名叫托勒,举止粗鲁笨拙,头发和胡须都已斑白,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酒味。从我到那里之后算起,他已经两次喝得酩酊大醉。奇怪的是,卢卡索先生就跟看不见似的。托勒的妻子又高又壮,面色阴沉,跟卢卡索太太一样寡言少语,但却远不像太太那么和蔼可亲。他俩可算是最让人看不顺眼的一对。还好,我大部分时间是在儿童房和自己的房间里待着,那两个房间挨在一起,都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p>
- <p class="calibre2">“刚到铜色山毛榉宅邸的头两天,我的生活非常平静。第三天,我们刚刚吃完早餐,卢卡索太太就从楼上下来,跟她的丈夫耳语了几句。</p>
- <p class="calibre2">“‘噢,好的。’她丈夫一边说,一边转向了我,‘亨特小姐,你如此迁就我俩的怪癖,竟至于剪短了自己的头发,我俩实在是非常感激。我可以跟你保证,你的容貌并没有因此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现在呢,我俩想看一看,那条钢蓝色的裙子适不适合你。裙子就摆在你房间的床上,你要是费心把它穿上的话,我俩都会感激不尽。’</p>
- <p class="calibre2">“等着我去穿的是一条颜色很特别的蓝裙子,质地非常好,应该是某种哔叽,只不过,裙子上留着一些痕迹,一看就知道有人穿过。它非常称我的身,就算是比着我本人做也不过如此。卢卡索先生和太太都对我穿裙子的样子大加赞赏,语气也十分热烈,听起来相当夸张。当时他俩是在客厅里等我,客厅非常大,横跨屋子的整个正面,开有三扇落地长窗。中间的那扇窗子跟前摆了一把椅子,椅背冲着外面。他俩让我坐到那把椅子上,然后呢,卢卡索先生就在房间对面来来回回地走,开始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那么有趣的故事我从来都没听过,还有啊,他那副滑稽的模样你们连想都想不出来,所以我笑个不停,直笑得筋疲力尽。可是,卢卡索太太显然是没有什么幽默感,整个过程当中连个微笑都没有,只是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头,脸上的神情又悲伤又焦虑。大概过了一个钟头,卢卡索先生突然说,办正事的时间已经到了,我可以换身衣服,到儿童房去找小爱德华了。</p>
- <p class="calibre2">“两天之后,同样的情形再次上演,所有的细节都跟上一次一模一样。我又一次换上那条裙子,又一次坐到窗子跟前,也又一次被我东家讲的有趣故事逗得前仰后合。我东家肚子里装着讲不完的有趣故事,讲故事的本领也是无可匹敌。接下来,他递给我一本黄皮小说,又把我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免得我自个儿的影子盖住书页。他恳求我把小说念给他听,于是我就从其中一章的中间部分开始念,念了大概十分钟。再后来,一个句子刚念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止住了我,让我去换衣服。</p>
- <p class="calibre2">“您很容易就可以想到,福尔摩斯先生,对于这种古怪表演的内在含义,我心里是多么地好奇。我注意到,他们每次都非常小心,不让我的脸冲着窗子,因此我更是好奇得没法自制,想知道我的身后究竟有什么东西。这事情乍一看没法办到,可我很快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我那面小化妆镜摔破了,于是我灵机一动,把一块碎玻璃藏到了我的手绢里面。下一次听故事的时候,我一边笑,一边把手绢举到眼前,稍微调了调角度,总算是看到了我身后的一切。老实说,当时我还挺失望的,因为我身后什么也没有。至少,第一眼我是什么也没看见。不过,接着我又看了一眼,立刻发现有个男的站在南安普敦公路上。那个人身材矮小,留着络腮胡子,穿着一套灰色的衣服,似乎是正在朝我这边看。南安普敦公路是一条交通要道,平常也都是有人的。可是,那个男的却倚在了用作宅院界标的那道栏杆上,而且极力往我们这上面张望。我放下手绢,瞥了一眼卢卡索太太,发现她紧紧地盯着我,眼神无比犀利。她什么也没说,可我完全肯定,她已经看出我手里藏着镜子,看出我已经通过镜子瞧见了身后的情形。这么着,她立刻站了起来。</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26.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杰夫罗,’她说,‘公路上有个无礼的家伙,正在使劲儿地盯着亨特小姐看呢。’</p>
- <p class="calibre2">“‘不会是你的朋友吧,亨特小姐?’他问我。</p>
- <p class="calibre2">“‘不是,这边我一个人也不认识。’</p>
- <p class="calibre2">“‘天哪!他可真够无礼的!麻烦你转个身,打个手势让他走吧。’</p>
- <p class="calibre2">“‘还是不理他比较好吧。’</p>
- <p class="calibre2">“‘不,不行,那样的话,他会老上这儿来晃荡的。麻烦你转个身,像我这样,挥挥手让他走吧。’</p>
- <p class="calibre2">“我按他说的做了,与此同时,卢卡索太太把面叶帘拉了下来。我说的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事情,打那以后,我再没到那扇窗子跟前去坐过,再没穿过那条蓝裙子,也再没见过公路上的那个男人。”</p>
- <p class="calibre2">“请继续往下说,”福尔摩斯说道,“照我看,您的故事肯定会非常有趣。”</p>
- <p class="calibre2">“我担心您觉得我东拉西扯,还有啊,到头来,咱们没准儿会发现,我说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事情与事情之间却没有什么关联。我刚到铜色山毛榉宅邸的第一天,卢卡索先生就领着我去看宅子外面的一座小屋,小屋离厨房的门不远。我们走近小屋的时候,我听见了链条发出的清脆声响,还听见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走来走去,似乎是一头很大的动物。</p>
- <p class="calibre2">“‘往这里边儿看!’卢卡索先生指着木板之间的一道缝隙对我说,‘它可真是个美人儿,对吧?’</p>
- <p class="calibre2">“我从那道缝隙往里面看了看,看到的是一双灼灼发光的眼睛,还有蜷伏在黑暗之中的一个模糊身影。</p>
- <p class="calibre2">“‘不用怕,’看到我吓得猛一哆嗦,我的东家笑着说,‘里面没有别的,不过是我的獒犬‘卡罗’而已。我说它是我的,实际呢,能应付它的人只有托勒,就是我那个老马夫。我们每天只喂它一次,就这一次也喂得不多,所以它总是保持着最最迫不及待的状态。到了晚上,托勒就会把它放出来,那些擅闯私宅的人要是撞上了它的尖牙,那就只好去乞求上帝的保佑。看在老天爷分上,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晚上你都不要跨出宅子的门槛,免得赔上自个儿的性命。’</p>
- <p class="calibre2">“他这个警告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过了两晚,大概凌晨两点的时候,我碰巧往卧室的窗子外面望了望。那是个非常美丽的月夜,屋子前面的草坪上洒满银光,几乎跟白昼一样亮堂。我站在窗前,陶醉在宁静的美景之中,跟着就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那丛铜色山毛榉的树影之中移动。那东西走到了月光下,我这才看清了它的样子。那是一头巨型的狗,跟牛犊子一样大,茶色的毛皮,下颌耷拉着,黑色的鼻头,庞大的骨架格外突出。它慢慢地走过草坪,消失在了另一端的阴影里。看到那个可怕的警卫,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要我说,什么样的窃贼也不能让我恐惧到那种程度。</p>
- <p class="calibre2">“好了,我接下来要说的是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还没离开伦敦的时候,我已经剪短了自己的头发,这你们都知道,然后呢,我把剪下来的头发盘成一个大卷儿,塞到了我那个箱子的底部。一天晚上,孩子上床睡觉之后,我开始检查房间里的家具,收拾我自己的小东小西,就这么打发时间。房间里有一个旧的五斗橱,上边的两格抽屉可以打开,里面是空的,下边的一格却上了锁。我的衣服就装在那个五斗橱里,上边的两格已经塞得满满当当,还是有不少东西没地方放。这一来,我自然觉得第三格抽屉不能用是件很讨厌的事情。当时我突然想到,抽屉上锁也许只是他们的一时疏忽,所以呢,我拿出了我的那串钥匙,试着把那个抽屉打开。巧得很,我试的第一把钥匙就跟锁眼对得严丝合缝,于是我就把抽屉给打开了。抽屉里只有一样东西,可我敢肯定,你们永远也猜不到它是什么。不是别的,就是我那卷头发。</p>
- <p class="calibre2">“我把那卷头发拿了起来,仔细地看了看。它那种独特的颜色跟我的头发没有区别,浓密的程度也是一模一样。可是,这件事情的荒谬之处立刻涌进了我的脑子。我的头发被人锁在了这儿的抽屉里,这种事怎么可能?我抖抖索索地打开自己的箱子,掏空里面的东西,把我自己的头发从箱底拿了出来,又把两卷头发摆在一起。好了,我可以跟你们保证,两卷头发真的是一模一样。这事情怪不怪?我想了又想,一丁点儿的道理也想不出来。这之后,我把那卷诡异的头发放回了抽屉里,没有跟卢卡索夫妇提起这件事情,因为我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不应该擅自打开他们上了锁的抽屉。</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27.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您可能也注意到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这个人生来就喜欢观察,所以呢,没过多久,我就把整座房子的结构清清楚楚地装进了自己的脑子。可是,看样子,有一侧的厢房根本就没有住人。托勒两口子的房门对面有道门,门里面就是那一侧的厢房。可是,那道门始终都是锁着的。不过,后来有一天,我正在往楼上走,刚好碰见卢卡索先生从那道门里面出来,手里拿着钥匙,脸上的表情让他完全变了个人,不再是我熟悉的那副爽朗快活的模样。只见他两颊通红,脑门上布满恼怒的皱纹,激动得连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锁上那道门之后,他急匆匆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没跟我说一句话,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p>
- <p class="calibre2">“这件事引起了我的好奇,于是我利用带孩子去院子里散步的机会,蹓跶到屋子侧面去看了看那些厢房的窗子。那一侧有排成一横排的四扇窗子,其中三扇脏得要命,第四扇则上着窗板。很显然,那几个房间都已经废弃不用。我慢慢地在那里来回蹓跶,时不时地瞥一眼那些窗子。这时候,卢卡索先生从屋里朝我走了过来,神情跟往常一样兴高采烈。</p>
- <p class="calibre2">“‘哈!’他说,‘我亲爱的小姐,刚才我一言不发地从你身边走了过去,你可千万别觉得我粗鲁无礼。那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情。’</p>
- <p class="calibre2">“我说我并不觉得自己受了冒犯,叫他尽管放心。‘对了,’我又说,‘那上面似乎有好大的一套空房呢,有一间还上了窗板。’</p>
- <p class="calibre2">“听了我的话,他不光是显得非常意外,依我看,还受到了一点儿惊吓。</p>
- <p class="calibre2">“‘我喜欢摄影,’他说,‘那一间就是我的暗房。还有啊,我的老天!咱们这儿来了个眼光多么敏锐的小姐啊!谁能想得到呢?谁能想得到呢?’他说话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看我的眼神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我在他眼里看不到戏谑,看到的只有怀疑和恼怒。</p>
- <p class="calibre2">“这一来,我立刻意识到那套厢房里一定有什么蹊跷,而他不乐意让我知道。从那一刻开始,福尔摩斯先生,我就心急火燎地想去那里一探究竟。这可不光是因为好奇,虽然我这个人确实比较好奇,更多是因为一种责任感,更多是因为我觉得,查清楚里面的情况可能会是一件好事。人们总喜欢谈论女人的直觉,也许,我这种想法就是来自女人的直觉。不管是什么来由吧,我总归是有了这样的想法,于是就打醒十二万分的精神,努力寻找突破那道禁门的机会。</p>
- <p class="calibre2">“直到昨天,我才等到了这样的机会。我可以告诉你们,除了卢卡索先生之外,托勒两口子也在那些废弃的房间里找到了某种活计。有一次,我亲眼看见托勒走进了那道门,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黑布口袋。最近他喝酒喝得很凶,昨天傍晚更是喝了个昏天黑地,这么着,我上楼的时候就看见钥匙插在门上。毫无疑问,钥匙一定是他落在那里的。卢卡索先生和太太当时都在楼下,孩子也在他俩身边,绝好的机会就这么来到了我的眼前。我轻轻地转动钥匙,打开那道门,悄悄地溜了进去。</p>
- <p class="calibre2">“门里面是一段短短的过道,既没墙纸也没地毯,过道尽头是一个九十度的拐弯,拐过去就可以看见三道连成一排的门。第一道门和第三道门都是开着的,门里面的房间则都是空空如也,尘埃满布,看起来十分凄惨。两个房间一共有三扇窗子,窗子上积着厚厚的尘土,这一来,照进房间的傍晚天光就变得非常昏暗。中间的那道门是关着的,门外横着一根从铁床上拆下来的粗杠子,杠子的一头锁在墙上的一个环里,另一头则用结实的绳索固定在墙上。门本身也上了锁,钥匙却不在门上。这道重重封锁的门显然对应着那扇上了挡板的窗子,下边的门缝却还是透着微弱的亮光,说明房间里并不是漆黑一片。显而易见,房间里一定有一扇天窗,光线是从顶上透进去的。我站在过道里,紧盯着那道凶险的门,暗自揣测它掩盖着什么样的秘密。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房间里响起了脚步声,看到一个黑影在门底下那道窄窄的微光之中来回移动。看到这样的景象,福尔摩斯先生,我心里涌起了一股毫无理性的恐惧,吓得都快疯了。紧张过度的神经陡然崩溃,于是我转身就跑,但却怎么也跑不快,就跟背后有一只可怕的手拽着我衣服下摆似的。我冲出过道,冲过那道门,跟等在门外的卢卡索先生撞了个满怀。</p>
-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他微笑着说,‘真的是你啊。看到这道门开着,我就知道一定是你。’</p>
- <p class="calibre2">“‘噢,吓死我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28.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我亲爱的小姐!我亲爱的小姐啊!’——你们绝对想象不出,他当时的神态有多么地亲切,多么地温存——‘什么东西把你吓着了呢,我亲爱的小姐?’</p>
- <p class="calibre2">“可是,他的声音甜得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腻。他的表演过了头,我立刻进入了全神戒备的状态。</p>
- <p class="calibre2">“‘我真是太蠢了,居然会跑到没人的那排厢房里去。’我这么回答他,‘可是,现在的光线这么昏暗,那里面显得特别凄凉、特别诡异,吓得我赶紧跑了出来。噢,里面可真是静得吓死人!’</p>
- <p class="calibre2">“‘只是这样吗?’他死死地盯着我。</p>
- <p class="calibre2">“‘怎么,您认为不是这样吗?’我问他。</p>
- <p class="calibre2">“‘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把这道门锁上呢?’</p>
- <p class="calibre2">“‘那我可不知道。’</p>
- <p class="calibre2">“‘就是为了防止没事儿的人往里面跑。你明白了吗?’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仍然带着再和气不过的笑容。</p>
- <p class="calibre2">“‘我要是一早知道的话,肯定——’</p>
- <p class="calibre2">“‘那么,很好,你现在知道了吧。要是你再跨过这道门槛的话’——说到这里,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变成了一种暴怒的狞笑。他死死地瞪着我,面容跟恶魔一样可怕——‘我就把你扔给那头獒犬。’</p>
- <p class="calibre2">“我吓得失魂落魄,到现在也想不起来,那之后我都做了些什么。依我看,当时我应该是从他身边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中间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后来我躺在自个儿的床上,全身都在发抖。这时我就想到了您,福尔摩斯先生。没人帮我出主意的话,我就没法在那里待下去了。我害怕那座房子,害怕男主人,害怕女主人,害怕那两个仆人,连那个孩子我都害怕。对我来说,他们全都非常可怕。不过,要是能把您请来的话,一切就都不在话下了。当然喽,我完全可以逃离那座房子,可是,我的好奇心几乎跟我的恐惧一样强烈。这么着,我很快就打定主意,要给您发个电报。于是我戴上帽子,披上斗篷,走到了大约半英里之外的邮局,然后又走了回来,心里觉得轻松了许多。快到门口的时候,我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疑问,担心他们已经把那条狗放了出来。不过,我记得托勒傍晚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又知道那家人当中没有别人能应付那头凶蛮的畜生,自然也没有别人敢去放它出来。就这样,我溜进房门,躺到床上,想着我很快就能见到您,高兴得半宿都没合眼。今天早上,我没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了上温彻斯特来的许可,可我必须得在三点之前赶回去,因为卢卡索先生和太太要出门作客,整个晚上都不在家,我必须照看那个孩子。好了,我已经把我这段日子的经历讲完了,福尔摩斯先生,现在就巴望着您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最重要的是,我应该怎么做。”</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和我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这个离奇的故事,就跟中了魔法似的。到这会儿,我朋友站起身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双手插在兜里,表情严峻得无以复加。</p>
- <p class="calibre2">“托勒的酒还没醒吗?”他问道。</p>
- <p class="calibre2">“是的。我听见他妻子跟卢卡索太太抱怨,说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p>
- <p class="calibre2">“这样就好。卢卡索夫妇今天晚上要出门,对吧?”</p>
- <p class="calibre2">“是的。”</p>
- <p class="calibre2">“宅子里有什么能锁得严严实实的地窖吗?”</p>
- <p class="calibre2">“有的,酒窖就可以。”</p>
- <p class="calibre2">“根据您在这整个过程当中的表现,亨特小姐,我认为您是一位非常勇敢、非常机智的姑娘。您自个儿掂量一下,能不能再完成一件壮举呢?这也是因为我觉得您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女性,如其不然,我是不会提这种要求的。”</p>
- <p class="calibre2">“我愿意尝试。什么事情呢?”</p>
- <p class="calibre2">“我和我朋友,我俩会在今晚七点赶到铜色山毛榉宅邸。到时候,卢卡索夫妇已经出了门,托勒呢,咱们不妨期望,依然不能制造什么麻烦。惟一的障碍就是托勒太太,她可能会发出警报。如果您能用什么差使把她支到酒窖里去,然后再把她锁在里面,就可以为咱们的工作提供莫大的便利。”</p>
- <p class="calibre2">“这件事情我可以办到。”</p>
- <p class="calibre2">“好极了!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彻彻底底地查一查这件事情。当然喽,说实在的,这件事情只有一种说得通的解释。他们请您去,无非是想让您冒充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则被他们关在了那个房间里。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至于他们那个囚徒的身份嘛,我可以百分之百地断定,囚徒就是他们的女儿,爱丽斯·卢卡索小姐。我没记错的话,他们的说法是她去了美国。他们之所以选上您,毫无疑问,是因为您的身高、体形和发色都跟她非常相似。多半是因为什么疾病,她已经剪短了自己的头发,所以呢,可想而知,您的头发也得作出相应的牺牲。这不,因为一种离奇的巧合,您自个儿也看到了她剪下来的那卷头发。公路上那个男的肯定是她的朋友,多半还是她的未婚夫。同样肯定的是,因为您当时穿的是那位姑娘的裙子,其他方面也跟她那么相像,又因为他每次都看到您正在开怀大笑,后来又看到了您示意他走开的手势,所以他已经深信不疑,卢卡索小姐过得非常快活,不再需要他的关注。他们一到晚上就把狗放出来,正是为了阻止他设法跟她取得联系。以上这些事实都可以说是相当明显。不过,在这件案子当中,最让人担心的还是那个孩子的性情。”</p>
- <p class="calibre2">“这怎么能扯得上孩子的性情呢?”我脱口而出。</p>
-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华生,身为医生,你一直都在通过研究父母来了解孩子的性情。这种方法倒过来也一样行得通,你不会看不出来吧。屡见不鲜的情形是,通过研究孩子,我对孩子父母的性情有了最初的一点深刻认识。那个孩子的性情异常残忍,而且是为残忍而残忍,不管他这种性情是来自他的母亲,还是像我推测的那样,来自他那个笑容满面的父亲,对于落在他父母手里的那位可怜姑娘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兆头。”</p>
- <p class="calibre2">“我完全相信您的看法,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主顾叫了起来,“听您这么一说,我一下子记起了好多好多的事情,足以让我确信,您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噢,咱们一秒钟也别耽搁了,赶紧去帮助那位可怜的姑娘吧。”</p>
- <p class="calibre2">“咱们要对付的是一个十分狡猾的家伙,不能不谨慎从事。七点钟之前,咱们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到了那个时间,我俩就会出现在您的身边,破解这件谜案的时刻也会迅速来临。”</p>
- <p class="calibre2">我俩说到做到,刚好在七点钟的时候赶到铜色山毛榉宅邸,把我俩雇来的那辆轻便马车托付给了路边的一家酒馆。落日余晖之中,那丛铜色山毛榉的深色树叶像抛光的金属一般熠熠生辉,即便没有亨特小姐在门口的台阶上笑脸相迎,我俩也能够认出那座房子。</p>
- <p class="calibre2">“那件事您办好了吗?”福尔摩斯问道。</p>
- <p class="calibre2">地下的某个地方传来了一记响亮的撞击声。“那是酒窖里的托勒太太在发飙。”亨特小姐说道,“她丈夫还躺在厨房的地毡上打呼噜呢。喏,这一串就是她丈夫的钥匙,跟卢卡索先生的那一串是一样的。”</p>
- <p class="calibre2">“您干得真是漂亮极了!”福尔摩斯发出了热情洋溢的赞叹,“好了,您带路吧,咱们很快就可以终结这桩邪恶的勾当。”</p>
- <p class="calibre2">我们走上楼梯,打开过道的门,顺着过道往前走,一直走到了亨特小姐讲过的那道关卡跟前。福尔摩斯割断绳索,把横在门上的杠子撤了下来。接下来,他试着用那些钥匙去开门上的锁,但却没有成功。门里面没有任何声响,意识到里面的寂静之后,福尔摩斯的脸顿时阴云密布。</p>
- <p class="calibre2">“我相信,咱们来得并不算晚。”他说道,“依我看,亨特小姐,您不用进去,我俩进去就好了。好了,华生,准备用肩膀撞门吧,咱们来瞧一瞧,能不能硬闯进去。”</p>
- <p class="calibre2">眼前的不过是一块松松垮垮的陈旧门板,我俩合力一撞,它立刻倒了下去。我俩一起冲进房间,里面却空无一人,仅有的东西不过是一张简陋的小床、一张小桌子和一篮子衣物。房间顶上的天窗敞着,囚徒已经无影无踪。</p>
- <p class="calibre2">“这招可真是阴损,”福尔摩斯说道,“那个妙人儿猜到了亨特小姐的意图,已经把受害人带走了。”</p>
- <p class="calibre2">“可他是怎么干的呢?”</p>
- <p class="calibre2">“通过天窗呗。他到底是怎么干的,咱们马上就能看见。”他抓住天窗的窗框,一翻身上了屋顶。“噢,没错,”他叫道,“房檐上搭着一架很长的轻便梯子,这就是他的干法。”</p>
- <p class="calibre2">“可是,这根本就不可能啊,”亨特小姐说道,“卢卡索夫妇出门的时候,梯子还不在那儿呢。”</p>
- <p class="calibre2">“他中途跑回来干的。我不是跟您说过嘛,他可是个又狡猾又危险的家伙。听,楼梯上有脚步声,来的人如果是他的话,我也不会觉得特别惊讶。要我说,华生,你不妨把你的手枪准备好。”</p>
- <p class="calibre2">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十分肥胖的大块头男人已经出现在了房间门口,手里拿着一根十分沉重的手杖。看到这个男人,亨特小姐尖叫一声缩到了墙边,歇洛克·福尔摩斯却纵身一跃,挡在了来人的面前。</p>
- <p class="calibre2">“你这个恶棍!”他说道,“你的女儿到哪里去了?”</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29.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肥硕的男人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又抬眼看了看敞着的天窗。</p>
- <p class="calibre2">“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他尖叫起来,“你们这伙贼!探子跟贼都齐了!我可把你们逮了个正着,对不对?你们已经掉进了我的掌心,我不会亏待你们的!”他转过身去,咚咚咚地往楼下跑,拿出了他最快的速度。</p>
- <p class="calibre2">“他牵那条狗去了!”亨特小姐叫道。</p>
- <p class="calibre2">“我有左轮手枪呢。”我说道。</p>
- <p class="calibre2">“还是把屋子的大门关上比较好。”福尔摩斯叫道,然后就领着我俩一起往楼下冲。我们刚要迈进大厅,耳边就传来了狗儿的狂吠,然后是一声痛苦的尖叫,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可怕声音。紧接着,一个上了岁数的男人从一道侧门里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满脸通红,四肢抖颤。</p>
- <p class="calibre2">“天哪!”他叫道,“有人把狗给放出来了。它可是连着两天没喂了啊。快,快,要不然就来不及了!”</p>
- <p class="calibre2">我和福尔摩斯冲出大门,绕到了屋子侧面,托勒也手忙脚乱地跟了上来。那头饥肠辘辘的巨型畜生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黑色的鼻头埋进了卢卡索先生的喉咙,后者一边在地上翻滚,一边尖声惨叫。我冲上前去,一枪就把那头畜生的脑袋打开了花。獒犬栽倒在地,白森森的尖牙却依然嵌在主人脖子上那些深深的皱褶里。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和狗分了开来,然后又把人抬到了屋里。人虽然还活着,身上的伤却让人触目惊心。我们把他放到客厅的沙发上,又打发已然清醒过来的托勒去给主人的妻子报信。这之后,我开始竭尽所能地缓解他的痛苦。一干人等都围到他身边之后,房门突然开了,一个又高又瘦的女人走了进来。</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30.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托勒太太!”亨特小姐叫了一声。</p>
- <p class="calibre2">“怎么啦,小姐。卢卡索先生一回来就把我放了,然后才上去找你们。噢,小姐,你没让我知道你们的计划,实在是太遗憾了,因为我本来可以告诉你,你们的计划完全是白费力气。”</p>
- <p class="calibre2">“哈!”福尔摩斯喊了一嗓子,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显而易见,托勒太太比谁都更了解这件事情。”</p>
- <p class="calibre2">“没错,先生,我确实了解,而且非常乐意把我了解的事情告诉你们。”</p>
- <p class="calibre2">“那么,请坐,给我们讲讲您了解的事情吧。老实说,直到现在,我都还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哩。”</p>
- <p class="calibre2">“我马上就可以跟您讲明白,”她说道,“如果能从酒窖里出来的话,我早就已经讲明白了。这事情要是闹上了地方法庭,您可一定得记住,我跟你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且,我还是爱丽斯小姐的朋友呢。</p>
- <p class="calibre2">“自从父亲再娶之后,她在家里就不曾有过舒心的日子。我说的她,就是爱丽斯小姐。人家不把她当回事,什么事情也轮不到她做主。不过,等她在一个朋友家里遇上福勒先生之后,她的日子才真正是糟糕到了过不下去的地步。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根据遗嘱当中的规定,爱丽斯小姐是有她自个儿的一些权利的。可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特别地谦和,特别地忍让,从来没讲过一句关于权利的话,所有的财产都交给卢卡索先生支配。做父亲的也知道女儿不会碍着自己,可是,眼瞅着女儿就要有个丈夫,做丈夫的肯定会要求法律赋予的一切权利,做父亲的就觉得自己必须赶紧行动,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变成现实。他叫她签一份文件,内容是不管她结不结婚,他都可以花她的钱。看到她不肯签,他就一个劲儿地折腾她,搞得她犯了脑炎,在鬼门关上转悠了整整六个星期。最后她还是挺了过来,整个人却瘦成了一把骨头,漂亮的头发也剪掉了。还好,这些事情并没有让她那个小伙子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他对她还是那么死心塌地,忠诚得不能再忠诚。”</p>
- <p class="calibre2">“嗯,”福尔摩斯说道,“照我看,听了您好心好意的讲述,这件案子已经非常清楚,剩下的事情嘛,我都可以推测出来。接下来,卢卡索先生就用上了这套关押犯人的办法,对吧?”</p>
- <p class="calibre2">“是的,先生。”</p>
- <p class="calibre2">“然后又把亨特小姐从伦敦骗来,以便摆脱福勒先生那种招人讨厌的苦苦纠缠。”</p>
-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不错,先生。”</p>
- <p class="calibre2">“可是,福勒先生不愧是一名优秀的水兵<img alt="“水兵”的原文是“seaman”,意为水手或者水兵。然而,关于福勒的职业,故事当中确实没有任何提示。"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37" src="../Images/note.png" />,确实有那么一股子执著劲儿,所以就不光对这座房子实行了封锁,还跟您见上了面,又使上一些金属物件,或者是别的什么手段,结果就是让您确信,您的利益跟他是一致的。”</p>
- <p class="calibre2">“福勒先生确实是一位说话中听、出手大方的绅士。”托勒太太泰然自若地说道。</p>
- <p class="calibre2">“这么着,他就让您的好男人过上了酒来张口的生活,又在您主人刚刚出门的时候看到了一架现成的梯子。”</p>
- <p class="calibre2">“您说得对极了,先生,事情就是这样。”</p>
- <p class="calibre2">“要我说,我们确实应该跟您赔个不是,托勒太太,”福尔摩斯说道,“因为您确实帮我们澄清了所有的疑问。你们瞧,卢卡索太太已经带着村里的医生来了,所以我觉得,华生,咱俩最好还是护送亨特小姐回温彻斯特去吧。看情形,咱俩在这儿的合法地位已经成了问题。”</p>
- <p class="calibre2">如此这般,门前长着铜色山毛榉的那座凶宅里不再有什么谜案。卢卡索先生活了下来,整个人却从此一蹶不振,全靠他忠实妻子的照料,他才能够苟延残喘。夫妻俩仍然跟以前的仆人生活在一起,兴许是因为那两名仆人太了解卢卡索先生的过去,致使卢卡索先生跟他俩难舍难分。逃走之后的第二天,福勒先生和卢卡索小姐就申请到了特许证书,在南安普敦<img alt="南安普敦(Southampton)为英格兰南部海港,北距温彻斯特约14公里。"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38" src="../Images/note.png" />结了婚。眼下,福勒先生已经是毛里求斯<img alt="印度洋岛国毛里求斯从十九世纪初开始成为英国殖民地,1968年才获得独立。"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39" src="../Images/note.png" />的一名政府雇员。说到维奥莱特·亨特小姐的事情,我朋友福尔摩斯的表现让我非常失望,原因在于,自打她不再是他手头案件的中心人物,他再也没有对她表示过任何关注。她如今是沃尔索尔<img alt="沃尔索尔(Walsall)为英格兰中西部工业城镇。"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40" src="../Images/note.png" />一家私立学校的校长,而我完全相信,在那个地方,她一定已经取得了斐然可观的成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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