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3132333435363738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59606162636465666768697071727374757677787980818283848586878889909192939495969798991001011021031041051061071081091101111121131141151161171181191201211221231241251261271281291301311321331341351361371381391401411421431441451461471481491501511521531541551561571581591601611621631641651661671681691701711721731741751761771781791801811821831841851861871881891901911921931941951961971981992002012022032042052062072082092102112122132142152162172182192202212222232242252262272282292302312322332342352362372382392402412422432442452462472482492502512522532542552562572582592602612622632642652662672682692702712722732742752762772782792802812822832842852862872882892902912922932942952962972982993003013023033043053063073083093103113123133143153163173183193203213223233243253263273283293303313323333343353363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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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黄色脸孔</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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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ody class="calibre" id="b2">
- <p class="duokan-note" id="calibre_pb_0"><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 <p class="calibre2">(我室友福尔摩斯经办过数不清的案件,运用他非凡的本领为我们展现了一出又一出曲折离奇的戏剧,不光让我们凝神细听,最终还会让我们沉浸其中,恍如亲历。非常自然的是,到了把关于这些案件的简短记述公之于众的时候,我选择的重点是他取得成功的那些案件,而不是他所遭遇的失败。我这么选择倒不是为了维护他的声誉,因为说实在话,越是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的干劲和机变就越是让人赞佩。我这么选择的真正原因是,如果他遭遇了失败,通常就没有人能够取得成功,故事也就变成了一个永远没有结局的残篇。不过,也有那么一些时候,即便他判断失误,真相还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浮出了水面。我的记录当中大概有六件这样的案子,其中又有两件最让人兴味盎然,一件是马斯格雷夫典礼案<img alt="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893年2月。在另一些版本当中,这里举的例子是“第二块血迹案”,不过,两个例子都不太符合前文的描述。"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64" src="../Images/note.png" />,另一件就是我即将叙写的这件案子。)</p>
- <div class="empty"></div>
- <p class="calibre2">歇洛克·福尔摩斯很少会为锻炼而锻炼。没有多少人能在膂力上跟他一较高下,与此同时,在我见过的同量级拳击手当中,他无疑可以名列前茅。然而,他认为漫无目的的身体锻炼完全是浪费力气,也很少会为专业工作之外的事情劳动自己。另一方面,手头有什么专业工作的时候,他绝对是精力无穷,从无倦意。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还能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实在是一件异乎寻常的事情,更何况,他的膳食通常极度简单,生活也简朴到了近于自虐的地步。除了偶尔打一针可卡因<img alt="福尔摩斯系列中多次提到主人公的毒品嗜好,但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可卡因和鸦片一样,都还是可以合法买卖的商品。"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65" src="../Images/note.png" />之外,他没有任何恶习。打可卡因的举动也仅仅是为了抗议单调乏味的生活,只会出现在案件稀少、报纸无聊的时候。</p>
- <p class="calibre2">早春的一天,福尔摩斯的心情异常放松,竟至于跟我一起去公园散了会儿步。公园里的榆树正在绽出第一批隐隐约约的绿芽,黏乎乎的栗树叶芽也刚刚开始伸展成五片一簇的新叶。我俩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蹓跶了两个钟头,大部分时间都是默默无语。对于两个相知莫逆的朋友来说,这正是情理中事。将近下午五点的时候,我俩才回到了贝克街的寓所。</p>
- <p class="calibre2">“打扰一下,先生,”给我们开门的时候,我们的小听差说了一句,“有位先生到这里来找过您,先生。”</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责怪地瞥了我一眼。“下午散步真有益处!”他说道,“如此说来,这位先生已经走了吗?”</p>
- <p class="calibre2">“是的,先生。”</p>
- <p class="calibre2">“你没请他进门吗?”</p>
- <p class="calibre2">“请了,先生,他进来过。”</p>
- <p class="calibre2">“他等了多久呢?”</p>
- <p class="calibre2">“半个小时,先生。在这里的时候,他一刻也不消停,先生,一直都在走来走去,步子还特别重。当时我是在门外候着的,先生,可我能听见他的动静。最后,他跑到了过道里,嚷嚷了一声:‘这个人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他原话就是这样的,先生。‘您稍微再等等就好了。’我跟他说。‘那我就到外面去等,因为我都要憋死了,’他这么说,‘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他就走了,我说什么也留不住他。”</p>
- <p class="calibre2">“好啦,好啦,你已经尽力了。”我俩走进房间的时候,福尔摩斯说道,“可是,华生,这事情真的挺烦人的。眼下我迫不及待地需要案子,从这个人的焦急表现来看呢,他的案子又似乎特别重要。嗬!桌子上这个烟斗不是你的,一定是他落在这里的。这是个相当不错的欧石南烟斗,烟嘴很长,材质也非常好,烟草贩子管这种材质叫做琥珀。我倒想知道,全伦敦究竟有多少个真正的琥珀烟嘴?有些人认为,真货的标志之一是里头裹着苍蝇。咳,往假琥珀里头塞点儿假苍蝇,这可是一门相当不错的生意。看情形,他心里一定是烦透了,所以才会把烟斗落在这里,因为他显然是非常爱惜这个烟斗的。”</p>
- <p class="calibre2">“你怎么知道他非常爱惜它呢?”我问道。</p>
- <p class="calibre2">“呃,照我的估计,这个烟斗原价应该是七先令六便士。可是你瞧,它已经补了两次,一次补的是木头斗柄,还有一次补的是琥珀烟嘴。你还可以看见,每一次修补用的都是银箍,费用一定超过了烟斗的原价。这个人当然是非常爱惜这个烟斗,所以才愿意补了又补,不愿意花同样的钱去买个新的。”</p>
- <p class="calibre2">“还有别的吗?”我追问了一句,因为福尔摩斯正在翻来覆去地摆弄那个烟斗,还用他那种沉思默想的独特方式盯着它看。</p>
- <p class="calibre2">他把烟斗举到高处,又用细长的食指敲了敲它,架势就像是一位教授,正准备给学生讲解一块骨骼。</p>
- <p class="calibre2">“有些时候,烟斗可以成为非常有趣的研究对象。”他说道,“没有哪样东西会比它更能体现主人的个性,怀表和鞋带兴许可以例外。不过,这个烟斗透露的讯息既不算特别明显,也不算特别重要。要我看,它的主人显然是力气不小,惯用左手,牙齿非常好,生活比较马虎,而且不需要省吃俭用。”</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39.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我朋友一股脑儿地把这些情况扔了出来,完全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我看见,他正在乜斜着眼睛观察我的反应,显然想知道我有没有跟上他的演绎。</p>
- <p class="calibre2">“照你的意思,用得起七先令的烟斗就算有钱人吗?”我说道。</p>
- <p class="calibre2">“烟斗里装的是格罗斯夫纳混合烟丝,一盎司就要八便士。”福尔摩斯一边回答,一边就着自己的手掌磕了一点儿烟丝出来,“既然他花一半的价钱就可以买到上好的烟丝,我自然可以说他不需要省吃俭用。”</p>
- <p class="calibre2">“其他的那些推测呢?”</p>
- <p class="calibre2">“他习惯就着提灯或者煤气喷灯点烟。你瞧,烟斗的一侧整个儿都烤焦了,这当然不会是火柴造成的痕迹。如果用火柴的话,他干吗要把火柴举到烟斗的侧面呢?反过来,如果你就着提灯点烟,不把烟斗烤焦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烤焦的部位都在烟斗右侧,所以我断定他是个左撇子。你可以试试就着提灯点你的烟斗,保准儿会发现,你会自然而然地让烟斗的左侧对着火焰,因为你惯用右手。偶尔一次你可能会反着来,但却肯定不会总这么干。这个人拿烟斗的方法倒是始终如一。然后呢,琥珀烟嘴都让他给咬穿了,要办到这件事情,他必须得是个力气不小、精力旺盛的伙计,牙口也得非常不错才行。你听,我没搞错的话,他已经到楼梯上了,所以啊,咱们马上就能听到一些更加有趣的事情,用不着研究他的烟斗了。”</p>
- <p class="calibre2">转眼之间,房间的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走了进来。他穿着一套灰色的衣服,考究却不张扬,手里还拿着一顶宽边低顶的褐色呢帽。我从长相估计他应该是三十岁左右,可他实际的年龄还要大上几岁。</p>
- <p class="calibre2">“恕我冒昧,”他开口说道,神色多少有点儿尴尬,“我看我应该先敲敲门才对。当然,平常我肯定会先敲门的。眼下是因为我心里有点儿乱,你们一定得多多包涵。”他把手伸到自己的额头上,似乎是觉得头晕目眩,然后就向着一把椅子栽了下去,不能用“坐了下去”来形容。</p>
- <p class="calibre2">“看得出来,您已经有一两个晚上没睡觉了。”福尔摩斯用的是他那种又随和又亲切的口吻,“这种事情对神经的考验比工作还要大,甚至可以超过寻欢作乐。我能不能问一问您,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呢?”</p>
- <p class="calibre2">“我需要您的建议,先生。我整个儿的生活似乎已经土崩瓦解,不知道如何是好了。”</p>
- <p class="calibre2">“您是想请我做您的顾问侦探吗?”</p>
- <p class="calibre2">“不光是这样,我还想征询您专业之外的个人意见,因为您是一位通情达理的人,一位深谙世故的人。希望您告诉我,接下来我该怎么办。上帝保佑,您千万要帮得到我才好啊。”</p>
- <p class="calibre2">他声音很尖,言辞也断断续续,一字一蹦。我不禁觉得,说话本身对他来讲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已经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p>
- <p class="calibre2">“这事情非常敏感,”他说道,“谁也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谈论自己的家务事。跟两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男人讨论我妻子的行为,实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可我又不得不这么做,真的是糟糕透了。但是,我已经达到了忍耐的极限,只能来寻求别人的建议了。”</p>
-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格兰特·门罗先生——”福尔摩斯开了口。</p>
- <p class="calibre2">我们的客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什么!”他叫道,“您知道我的名字?”</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40.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如果您想要保持匿名状态,”福尔摩斯笑着说道,“那我可以给您提个建议,以后不要再把自个儿的名字写在帽子的衬里上,就算要写,也不要让帽子的里面冲着跟您说话的人。刚才我是要跟您说,就在这间屋子里面,我和我朋友已经听了相当不少的离奇秘密,也非常幸运地让相当不少的烦扰心灵得到了安宁。我相信,我们也能为您做到同样的事情。鉴于事实可能会证明时间相当宝贵,我想请您赶紧把相关的案情告诉我,不要再有更多的耽搁,可以吗?”</p>
- <p class="calibre2">我们的客人又一次用手捂住了额头,似乎是觉得,讲述案情是一件艰难得叫人痛苦的事情。在我看来,他所有的举止和神情都表明他是个含蓄内敛的人,天性还有点儿高傲,更愿意掩藏自己的伤口,不愿意让它们暴露人前。接下来,他突然用那只攥着的手狠狠地比划了一下,似乎是一把扔掉了所有的矜持,跟着就开始讲了起来:</p>
- <p class="calibre2">“事情是这样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个有家室的人,结婚已经三年了。过去三年当中,我和我妻子彼此相爱,生活美满,不输给古往今来的任何一对夫妇。想法也好,言辞也好,行动也好,我俩从来不曾有过任何分歧,一次都没有。现在呢,从周一开始,我俩之间突然冒出了一道障碍,我发现她的生活和头脑当中多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我一点儿也不了解,就跟她不过是一个在大街上和我擦肩而过的陌生女子似的。我俩就这么有了隔阂,可我居然不知道原因何在。</p>
- <p class="calibre2">“讲到后面的事情之前,我必须跟您强调一点,福尔摩斯先生。埃菲是爱我的,这一点您千万别有任何疑问。她全心全意地爱我,现在甚至比以前更爱。她的心意我完全明白,也能够感觉到。这件事情我不需要跟任何人讨论,男人很容易就可以判断一个女人爱不爱自己。可是,那个秘密横在了我俩中间,只要它还在那里,我俩就没法回到从前的状态。”</p>
- <p class="calibre2">“麻烦您多讲讲事实吧,门罗先生。”福尔摩斯的口气有点儿不耐烦。</p>
- <p class="calibre2">“我这就把埃菲从前的经历告诉您,知道多少就讲多少。我俩初次相遇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名寡妇,只不过年纪还轻,才二十五岁。那时候,她用的还是赫布隆太太这个称呼。她小的时候就去了美国,定居在亚特兰大<img alt="亚特兰大(Atlanta)为美国乔治亚州首府及最大城市。"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66" src="../Images/note.png" />,在那里嫁给了一位事业发达的律师,也就是这个赫布隆。他俩生了一个孩子,可惜的是那地方爆发了严重的黄热病,她的丈夫和孩子都死在了瘟疫当中。我看到过她丈夫的死亡证明。出事之后,她对美国产生了厌恶的情绪,于是就回到国内,跟一个终身未嫁的姑妈一起住在米德尔塞克斯郡的皮纳尔镇。顺便提一下,前夫给她留下了不少遗产,本金大概有四千五百镑,他生前选择的投资项目也非常好,年收益平均有百分之七。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刚刚在皮纳尔住了半年。我俩一见倾心,几个星期之后就结了婚。</p>
- <p class="calibre2">“我自己做的是啤酒花生意,每年有七八百镑的收入,所以呢,我俩感觉手头比较宽裕,就按八十镑一年的价钱在诺布里镇<img alt="诺布里镇(Norbury)是大伦敦地区南部的一个小镇,离《绿宝石王冠》当中的斯垂特厄姆街区很近,当时属于萨里郡。"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67" src="../Images/note.png" />租了一座相当不错的别墅。我们那座小房子就在镇子边上,以这样的地理位置来说,可以算是乡村风味非常浓厚。从我家往北一点儿的地方有一个小旅馆和两座房子,正对着我家的地方还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别墅,跟我家只隔一片田地。除此之外,你就得走到去车站的半路上才能看见房子。因为生意的关系,有些季节我得上伦敦来,夏天的时候则比较空闲,可以跟我妻子一起在乡间的别墅里享受再满意不过的生活。这么跟您说吧,在那件该死的事情开始之前,我俩之间连一丝一毫的阴影都不曾有过。</p>
- <p class="calibre2">“有件事情我应该先告诉您,然后再接着往下说。我俩结婚的时候,我妻子把她所有的财产都转给了我。这并不是我的主意,因为我当时觉得,财产都到了我的名下,要是我的生意出了闪失的话,我俩的日子不知道该有多难捱。可她坚持要这么办,最后也就这么办了。后来呢,大概六个星期之前,她跑来找我商量。</p>
- <p class="calibre2">“‘杰克<img alt="前文说这个人叫格兰特·门罗,这里的“杰克”可能是她妻子专用的爱称,也可能他全名是约翰·格兰特·门罗,“杰克”是“约翰”的昵称。"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68" src="../Images/note.png" />,’她说,‘把我的钱拿去的时候,你曾经说过的,随便我什么时候想要,都可以跟你开口。’</p>
- <p class="calibre2">“‘当然啦,’我说,‘那些钱本来就是你的嘛。’</p>
- <p class="calibre2">“‘好吧,’她说,‘我想要一百镑。’</p>
- <p class="calibre2">“听她这么说,我觉得非常惊讶,因为我本来以为她只是想添件新衣服什么的,没想到数目这么大。</p>
- <p class="calibre2">“‘要来做什么呢?’我问她。</p>
- <p class="calibre2">“‘噢,’她用上了她那种调皮的口吻,‘你当时不是说,你只是我的银行经理嘛,你也知道啊,银行经理可从来不问问题。’</p>
- <p class="calibre2">“‘你真的想要的话,我当然会给你的。’我说。</p>
- <p class="calibre2">“‘噢,真的,我真的想要。’</p>
- <p class="calibre2">“‘可你要来做什么,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p>
- <p class="calibre2">“‘改天吧,改天我兴许会告诉你,不过不是现在,杰克。’</p>
- <p class="calibre2">“这么着,我只能就此罢休,尽管在此之前,我俩还从来不曾有过不让对方知道的事情。我给了她一张支票,之后就再也没想过这件事情。这也许跟后面的事情没什么关系,不过我觉得,还是提一提比较好。</p>
- <p class="calibre2">“好了,刚才我跟您说过,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座小别墅,跟我家只隔一片田地。不过,要从我家上那里去的话,还是得先在大路上走一段,然后再走一段小路。小别墅背后有一片漂亮的小树林,林子里长的都是苏格兰红松,以前我特别喜欢去那里散步,因为树木总是让人乐意亲近。前面的八个月当中,那座小别墅一直都空在那里。这事情怪可惜的,因为那是座相当秀气的双层房屋,老式的门廊上还盘着一丛金银花。曾经有好多次,我站在那座别墅跟前,心里头暗自琢磨,这房子用来安家,可真是再惬意不过了。</p>
- <p class="calibre2">“然后呢,周一傍晚,我又去那边散步,突然发现小路上迎面跑来了一辆没装东西的篷车,又看见别墅门廊旁边的草地上摆了一堆毯子之类的家什。很显然,终于还是有人租下了那座别墅。我从别墅门前走了过去,因为闲得没事,又停下来张望了一番,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搬到了离我家这么近的地方。看着看着,我突然发现,二楼的一扇窗子里面有张脸,正在观察我的举动。</p>
- <p class="calibre2">“我说不出那张脸孔究竟有什么古怪,福尔摩斯先生,可是,当时它的确让我觉得脊背发冷。看到它的时候,我离那座别墅已经有了一点儿距离,所以看不清它的五官,只是产生了一种印象,觉得它很不自然,还带有某种非人的特征。我快步向前,想到近处去看看那个窥视我的人,可我刚一走近,那张脸就消失了,而且消失得特别突然,就跟有什么东西把它拖进了房间暗处似的。我在那里站了足足五分钟,掂量着这件事情,拼命地想把我脑子里的印象理出个头绪。之前我离得太远,所以分不清那张脸的主人是男是女。不过,最让我震撼的还是它的颜色。那张脸孔带着一种死人一般的灰黄色<img alt="有一些版本当中,取代“死人一般的灰黄色”(livid dead yellow)的形容词是“白垩似的铅灰色”(livid chalky white)。为照应故事标题起见,或以前者为佳。"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69" src="../Images/note.png" />,同时又显得僵硬呆板,诡异得叫人惊骇。我被它弄得心烦意乱,于是就决定去打探一下这栋别墅新住客的情况。我走过去敲了敲门,门立刻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女人,长着一张拒人千里的严厉脸庞。</p>
- <p class="calibre2">“‘您有什么事情?’她问我,听口音像是北方人。</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42.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我是你们的邻居,就住在那边。’我一边说,一边冲我家的方向偏了偏脑袋,‘我看见你们刚刚搬进来,所以就过来问问,看你们需不需要我帮什么——’</p>
- <p class="calibre2">“‘行,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们会找您的。’她这么说了一句,我还没转过脸,她就把门给关上了。面对这种无礼的拒绝,我自然忿忿不平,于是就转身回了家。接下来的整个晚上,虽然我努力去想别的事情,脑子里却总是盘旋着窗子里面那张诡异的脸孔,还有那个女人的粗暴态度。我决定不跟妻子说脸孔的事情,因为她神经紧张,本来就容易疑神疑鬼,而我绝对不愿意把我心里那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带给她。不过,快要睡着的时候,我还是告诉她,那座小别墅已经有人住了,可她并没有任何反应。</p>
- <p class="calibre2">“平常时候,我总是睡得特别沉。家里人老是开玩笑说,夜里要想把我吵醒,只能说是痴心妄想。可是,就在当天夜里,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傍晚那段小插曲的一点儿刺激,总之我睡得比平常轻了许多。半梦半醒之间,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房间里有什么动静,然后就渐渐地反应过来,我妻子已经穿好了衣服,眼下正在轻手轻脚地披她的斗篷,戴她的帽子。我张开了嘴,刚打算昏昏沉沉地咕哝几句,对她这么早起身表示一点儿惊奇或者埋怨,半睁半闭的眼睛却突然瞥见了她映在烛光里的脸,一下子惊得无法动弹。她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一种我以为她永远也做不出的表情。她脸色刷白,呼吸急促,一边系斗篷,一边鬼鬼祟祟地朝床这边瞟,看我有没有被她吵醒。接下来,她显然是断定我还在睡觉,于是就无声无息地溜出了房间。片刻之后,我听到一声清脆的吱呀,不可能是什么别的,只可能是前门的门枢转动的声音。我坐起身来,用指关节敲了敲床栏,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才把枕头下面的怀表拿出来看了看,时间是凌晨三点。凌晨三点,我妻子走上了外面的那条乡村公路,究竟能有什么事情呢?</p>
- <p class="calibre2">“我坐了大概二十分钟,翻来覆去地琢磨这件事情,拼命地寻找某种说得通的解释。越是想,我越是觉得这事情异乎寻常,无法解释。我还在那里苦思冥想,突然却听见了前门轻轻关上的声音,跟着又听见了她上楼的脚步。</p>
- <p class="calibre2">“‘你究竟上哪儿去了,埃菲?’她一进门我就问她。</p>
- <p class="calibre2">“听到我的问话,她吓得猛一激灵,还吸着凉气惊呼了一声。最让我难受的就是她这番惊骇的反应,里面包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愧疚。我妻子一向坦率开朗,眼下看到她偷偷摸摸地溜进自个儿的房间,听见自个儿的丈夫说话都要惊叫发抖,我心里不由得一片冰凉。</p>
- <p class="calibre2">“‘你醒啦,杰克!’她大声说了一句,慌慌张张地笑了笑,‘怎么啦,我还以为什么东西都吵不醒你呢。’</p>
- <p class="calibre2">“‘你刚才去哪儿了?’我问话的口气严厉了一些。</p>
- <p class="calibre2">“‘你当然会觉得奇怪啦,’她一边说,一边解开斗篷,可是我看到,她的手指正在不停地颤抖,‘可不是嘛,按我的记忆,我这辈子还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呢。其实啊,我刚才是觉得憋得慌,所以特别想去外面呼吸点儿新鲜空气。我真的觉得,要不是出去了一趟的话,这会儿我都该晕过去啦。我只是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现在已经好多了。’</p>
- <p class="calibre2">“跟我讲前面这番话的时候,她压根儿就没有往我这边瞧过一眼,声音也跟平常大不一样。我一看就知道,她说的都是假话,所以我没有接她的茬,只是转过脸去冲着墙壁,心里装满苦涩,脑子里涌起了千万种毒刺一般的疑问和猜忌。我妻子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呢?她刚才这段奇异旅程的目的地又是哪里?我分明知道,找不出答案的话,我心里是不会安宁的,可她已经在我面前说了一次谎,我实在不愿意再问第二遍。接下来,我整夜都在那里辗转反侧,想出了一种又一种解释,一种比一种更加不合情理。</p>
- <p class="calibre2">“第二天我本来是要到故城里去的,可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没心思应付生意上的事情。我妻子似乎跟我一样难过,而我也从她频频投来的询问目光瞧了出来,她虽然知道我并不相信她的说辞,但却想不出任何善后的方法。吃早餐的时候,我俩几乎没说过一句话。吃完我就出门散步,打算借着早晨的新鲜空气把这件事情想明白。</p>
- <p class="calibre2">“我一直走到了水晶宫<img alt="水晶宫(Crystal Palace)是英国于1851年为当年的万国博览会修建的一座铸铁玻璃建筑,原本在海德公园里,1854年搬迁到伦敦东南面的希登讷姆山(Sydenham Hill),1936年失火焚毁。"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70" src="../Images/note.png" />,在那边待了一个钟头,下午一点的时候才回到诺布里。回家时我刚好从那座小别墅经过,于是就停了一小会儿,往别墅的窗子里张望了一番,看看能不能瞥见前一天窥视我的那张怪异脸孔。我正在那里站着,别墅的门却突然开了,我妻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您可以想象,福尔摩斯先生,当时我有多么地惊愕。</p>
- <p class="calibre2">“看到她之后,我惊得目瞪口呆,不过,我心里的起伏实在不算什么,等我们四目相接的时候,展现在她脸上的那些波澜才真的是无法言喻。刚开始的一瞬间,她似乎是想退回那座房子里去,接下来,意识到躲也躲不过去之后,她朝我走了过来,唇边虽然带着笑意,刷白的脸庞和惊恐的眼睛却让她心里的真实感觉暴露无遗。</p>
- <p class="calibre2">“‘噢,杰克,’她说,‘我刚刚才进去,只是想看看咱们的新邻居需不需要什么帮助。你干吗那样看着我啊,杰克?你该不会是生我气了吧?’</p>
-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我说,‘夜里你就是上这儿来了。’</p>
- <p class="calibre2">“‘你干吗这么说?’她喊了一句。</p>
- <p class="calibre2">“‘你上这儿来了,这一点我可以肯定。这房子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挑那么个时间上门拜访呢?’</p>
- <p class="calibre2">“‘我以前没上这儿来过。’</p>
- <p class="calibre2">“‘明明知道是假话,你怎么好意思对我说出口呢?’我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儿,‘你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啊。我什么时候瞒过你什么事情?我一定要到那座房子里去看一看,一定要把这事情查个水落石出。’</p>
- <p class="calibre2">“‘不,不行,杰克,看在上帝分上!’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起来,激动得无法自控。等我走到别墅门口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了我的袖子,使出抽风似的蛮劲儿把我拽了回去。</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43.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我恳求你不要这么做,杰克。’她大声喊叫,‘我可以发誓,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可是,如果你现在走进这座房子,只会给大家带来灾难,不会有什么别的结果。’接下来,我拼命地想要甩开她,可她死死地粘在我身上,疯了似的苦苦哀求。</p>
- <p class="calibre2">“‘相信我,杰克!’她继续大喊大叫,‘就相信我这一次吧。你永远也不会后悔的。你也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你好的话,我绝不会瞒你什么事情的。咱俩整个儿的生活都得看你这一次的决定。如果你跟我回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果你非要闯进这座房子,咱俩之间的一切就全完了。’</p>
- <p class="calibre2">“她的神态无比恳切,无比绝望,我不得不认真掂量她说的话,于是就僵在了门口,一时间拿不定主意。</p>
- <p class="calibre2">“‘我可以相信你,可我有一个条件,也只有一个条件。’到最后,我这么跟她说,‘条件就是,这样的秘密活动必须到此为止。你可以继续保守你的秘密,可你必须跟我保证,这样的夜间访问不会再有,背着我的事情也不会再有。我非常乐意忘记那些已成过去的事情,只要你保证它们不会重演。’</p>
- <p class="calibre2">“‘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相信我。’她大声说,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了。咱们走吧——噢,咱们走,回家去吧。’</p>
- <p class="calibre2">“她仍然抓着我的袖子,带着我离开了那座小别墅。走着走着,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张黄里透青的脸孔又出现在了二楼的窗子后面,正在窥视我俩。我妻子和那个怪物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呢?难不成,她居然会跟我前一天看到的那个泼妇有什么瓜葛吗?这的确是一个诡异的谜,可是我非常清楚,这个谜一天不能破解,我的心就一天不得安宁。</p>
- <p class="calibre2">“接下来的两天我都待在家里,我妻子似乎忠实地遵守了我俩之间的约定,因为就我知道的情况来看,她一步也没有踏出家门。可是,到了第三天,我看到了一个十分有力的证据,这才发现,即便是庄重的承诺也不能帮她抵抗那种神秘的诱惑,不能阻止她为它背弃自己的丈夫,背弃自己的责任。</p>
- <p class="calibre2">“那天我来了伦敦,回家的时候却没有按平常的习惯去坐三点三十六分的火车,坐的是两点四十的那一班。我走进家门的时候,女仆从里屋跑进了大厅,神色十分惊恐。</p>
- <p class="calibre2">“‘太太在哪儿呢?’我问她。</p>
- <p class="calibre2">“‘我想她应该是出去散步了吧。’她这么回答。</p>
- <p class="calibre2">“我立刻起了满肚子的疑心,赶紧冲到楼上,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没在屋里。在楼上的时候,我碰巧往窗子外面瞥了一眼,结果就看见,刚才和我说话的女仆正在田地里奔跑,跑向对面的那座小别墅。当然,我立刻看清了其中的奥妙。我妻子又上那边去了,走之前还吩咐女仆,我一回来就去叫她。我气得浑身发抖,于是就冲到楼下,冲过田地,决心一劳永逸地了结这件事情。我看见我妻子和女仆急匆匆地顺着小路往回赶,可我并没有停下来跟她俩说话。藏在那座小别墅里的秘密给我的生活罩上了一层阴影,我暗暗发誓,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这个秘密也必须就此揭晓。跑到房子跟前的时候,我连门都没有敲,直接转动门把,冲进了里面的过道。</p>
- <p class="calibre2">“房子的底楼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厨房里有把水壶在火上咝咝作响,还有一只大黑猫蜷在篮子里面,我以前看见过的那个女人却不见踪影。我跑进另一个房间,也是空无一人。于是我跑上楼梯,看到的又是两个没有人影的房间。整座房子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房子里各个地方的家具和图画都可以说是平凡粗俗到了极点,例外的只有一个房间,怪脸就出现在那个房间的窗子后面。那个房间里的装潢既舒适又高雅,而我所有的猜疑也在那里烧成了啃啮心灵的熊熊火焰,因为我看到,壁炉台上摆着一张我妻子的全身相片,那还是三个月之前我叫她照的呢。</p>
- <p class="calibre2">“我等了一阵,最终断定屋里确实没人,只好悻悻离去,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我走进家门,我妻子跑到大厅里来迎候我,可我心里装满了伤痛和愤怒,根本不想和她说话,于是就从她身边一掠而过,径直走进了自己的书房。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她已经跟了进来。</p>
- <p class="calibre2">“‘对不起,杰克,我竟然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她说,‘不过我敢肯定,如果知道了所有情况的话,你一定会原谅我的。’</p>
- <p class="calibre2">“‘那好啊,把所有情况告诉我吧。’我说。</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44.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我不能啊,杰克,我不能。’她大声说。</p>
- <p class="calibre2">“‘你必须告诉我,那座房子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收到你相片的又是什么人,在你告诉我之前,咱俩之间不会再有信任可言。’说完之后,我冲出书房,离开了自己的家。我是昨天离开家的,福尔摩斯先生,之后就再没有看见我的妻子,对这件古怪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新的了解。这是我俩之间的第一道阴影,震得我失魂落魄,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今早我突然想到,我最应该求教的人就是您,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跑到这儿,把我的命运毫无保留地托付给您。我要是有什么地方没讲清楚,麻烦您尽管问。不过,最重要的是,您千万得赶紧给我指条明路,因为我实在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p>
- <p class="calibre2">这个激动万分的男人以一种断断续续、一惊一乍的方式讲完了这个离奇的故事,福尔摩斯和我都听得全神贯注。接下来,我室友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一只手托着下巴,沉思了一阵子。</p>
- <p class="calibre2">“告诉我,”他终于开口说道,“您能不能完全肯定,窗子里面是一张男人的脸呢?”</p>
- <p class="calibre2">“我每次看见它的时候都离得比较远,没办法完全肯定。”</p>
- <p class="calibre2">“即便如此,它似乎还是给您留下了很不愉快的印象。”</p>
- <p class="calibre2">“它的颜色显得很不自然,五官也僵硬到了诡异的程度。还有啊,我刚一走近,它一下子就不见了。”</p>
- <p class="calibre2">“您妻子是在多久之前问您要一百镑的?”</p>
- <p class="calibre2">“将近两个月之前<img alt="原文如此。前文里说的是“大概六个星期之前”,大体上也差不多。"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71" src="../Images/note.png" />。”</p>
- <p class="calibre2">“您见过她前夫的相片吗?”</p>
- <p class="calibre2">“没有,她前夫刚刚去世,亚特兰大就起了一场大火,她所有的文件都给烧掉了。”</p>
- <p class="calibre2">“可她仍然拿得出他的死亡证明,您刚才也说您看见过。”</p>
- <p class="calibre2">“是的,火灾之后,她去补了一张。”</p>
- <p class="calibre2">“您见过她在美国时的相识吗?”</p>
- <p class="calibre2">“没有。”</p>
- <p class="calibre2">“她跟您提过重游美国的事情吗?”</p>
- <p class="calibre2">“没有。”</p>
- <p class="calibre2">“或者,她收到过从那边来的信吗?”</p>
- <p class="calibre2">“没有。”</p>
- <p class="calibre2">“谢谢您。好了,现在我打算稍微掂量一下这个问题。要是那座小别墅从此变成空屋的话,事情可能会有点儿难度。话说回来,依我看,可能性更大的情形应该是,别墅的住客昨天只是收到了您要去的警报,赶在您进去之前暂时离开了那里。那样的话,眼下他们多半是已经回去了,咱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搞清楚所有问题。既然如此,我建议您回诺布里去,再检查一下那座小别墅的窗子。要是发现了有人居住的迹象,您也不要硬闯进去,给我和我朋友发封电报就行了。收到电报之后,我们会在一个钟头之内赶过去,很快就可以把这件事情查个一清二楚。”</p>
- <p class="calibre2">“要是房子仍然空着,那又该怎么办呢?”</p>
- <p class="calibre2">“那样的话,我明天就赶过去,跟您好好商量商量。再见。还有啊,最重要的是,在确知自己有理由担忧之前,您还是暂且宽心吧。”</p>
- <p class="calibre2">“要我说,这事情恐怕相当卑劣,华生。”我室友说道。这时他已经把格兰特·门罗先生送出大门,回到了我们的房间里。“你怎么看呢?”</p>
- <p class="calibre2">“听上去确实有点儿丑恶。”我回答道。</p>
- <p class="calibre2">“确实如此。我没搞错的话,这里面肯定牵涉到敲诈勒索。”</p>
- <p class="calibre2">“勒索者是谁呢?”</p>
- <p class="calibre2">“还能是谁,当然是住着别墅里惟一的好房间,还把门罗太太的相片摆在他壁炉台上的那个家伙。不瞒你说,华生,窗子上那张铅灰色的脸孔有一种非常迷人的魅力,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这件案子。”</p>
- <p class="calibre2">“你已经想出什么解释了吗?”</p>
- <p class="calibre2">“是的,一个初步的解释。不过,要是我这个解释跟事实对不上的话,那可就真是奇哉怪也。我觉得,那个女人的前夫就住在那座小别墅里。”</p>
- <p class="calibre2">“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呢?”</p>
- <p class="calibre2">“她死活不让现在的丈夫走进那座房子,还能有什么别的道理呢?根据我的判断,事情大致是这样的:那个女人在美国结了婚,而她的丈夫渐渐地有了一些可憎之处,又或者,咱们可不可以假定,情形是她的丈夫染上了某种招人嫌恶的疾病,由此变成了一个社会弃儿,或者是一个不中用的人呢?到最后,她从他身边逃回了英格兰,而且换了个名字,依她看是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她给后来的丈夫看了另一个人的死亡证明,当时她冒用的就是那个人的姓氏。于是乎,她又一次结了婚,平平安安地过了三年,觉得自己的处境相当安全。突然之间,前夫找到了她的下落,又或者,咱们不妨假定,找到她下落的是跟她那个废人前夫勾搭在一起的某个荡妇。接下来,他俩写信给这个做了别人妻子的人,威胁要上门揭露她的丑事,于是她问丈夫要了一百镑,打算破财免灾。尽管如此,他俩还是跑到了她家附近。她听到丈夫无意之中说起了别墅里的新住客,又通过某种方法推断出他们是冲自己来的,于是就等丈夫睡着之后跑出去找他俩,目的是劝说他俩放过自己。夜里的劝说没有成功,所以她第二天上午又去尝试,结果呢,就像她丈夫说的那样,出来的时候让她丈夫给撞见了。当时她答应以后再也不去那里,可是,两天之后,她实在是太想摆脱那些可怕的邻居,于是就又一次跑去劝说他俩,还带了一张自己的相片,相片多半是他俩问她要的。他们谈到一半的时候,女仆冲进来说主人已经回到了家里。做妻子的知道他很可能会直接闯进别墅,所以就催促那些住客赶紧从后门出去。住客们多半是躲进了那片松林,因为咱们的主顾说过,那座别墅离林子很近。这么着,咱们的主顾自然会发现别墅里空无一人。不过,如果他今天傍晚还是发现它空无一人的话,那我可真要大吃一惊了。你觉得我这种解释怎么样?”</p>
- <p class="calibre2">“你这种解释完全是推测啊。”</p>
- <p class="calibre2">“可它至少能涵盖所有的事实。等拿到它涵盖不了的新事实之后,咱们再来重新考虑也不迟。现在呢,咱们只能等诺布里的那位朋友发信过来,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p>
- <p class="calibre2">还好,等待的时间并不太长。我俩刚刚喝完下午茶,他的电报就来了,电文如下:</p>
- <p class="bodycontent-text-FS">别墅依旧有人。已再次目睹窗中怪脸。请乘七点火车来此,见面再行定夺。</p>
- <p class="calibre2">我俩走下火车的时候,门罗已经等在了月台上。借着车站的灯光,我俩看到他脸色惨白,焦虑得浑身颤抖。</p>
- <p class="calibre2">“他们还在那里,福尔摩斯先生。”他一边说,一边把手重重地搭在了我朋友的胳膊上,“刚才我过去看了,别墅里面有灯光。也好,咱们马上就可以一了百了地解决这件事情了。”</p>
- <p class="calibre2">“那么,您是怎么打算的呢?”我们沿着树木夹道的幽暗马路往前走,福尔摩斯问道。</p>
- <p class="calibre2">“我打算硬闯进去,亲眼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人物。希望你们两位能为我作个见证。”</p>
-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尽管您妻子警告您别去解决这个谜题,您还是打定主意要这么做喽?”</p>
- <p class="calibre2">“是的,我已经打定了主意。”</p>
- <p class="calibre2">“嗯,我觉得您这个决定是对的。真相再怎么残酷,总比无休无止的疑问要好。咱们最好立刻采取行动。当然,从法律上说,咱们这么干完全是错的,可我还是认为,错也值得。”</p>
- <p class="calibre2">这是个十分黑暗的夜晚,我们从大路转进了一条树篱夹道的小路。狭窄的小路上印着深深的辙迹,天上又下起了稀疏的小雨。尽管如此,格兰特·门罗先生还是急不可耐地往前猛冲,我俩则跌跌撞撞地走在后面,尽量跟上他的步伐。</p>
- <p class="calibre2">“那边亮灯的地方就是我家。”他低声念叨了一句,指了指树丛当中的一点微光,“好了,这就是我要闯进去的那座小别墅。”</p>
- <p class="calibre2">他说话的时候,我们在小路上拐了个弯,随即发现,那座房子就在旁边很近的地方。一片黄光投射在黑黢黢的房子正面,说明房门并没有完全关死。二楼的一扇窗子灯火明亮,我们抬头望去,刚好看到一个黑影从百叶帘后面一掠而过。</p>
- <p class="calibre2">“那就是那个怪物!”格兰特·门罗叫道,“你们自己也看见了吧,那里面的确是有人的。好了,跟我来,咱们马上就可以知道一切。”</p>
- <p class="calibre2">我们走近门口,一个女人突然从暗处走了出来,站到了那片金色的灯光里面。我看不见她隐没在黑暗之中的脸,但却看见她伸出双臂,摆出了恳求的姿态。</p>
- <p class="calibre2">“看在上帝分上,别这么做,杰克!”她叫道,“之前我就预感到你今晚会来。再想想吧,亲爱的!再相信我一次吧,你永远也不会后悔的。”</p>
- <p class="calibre2">“我相信你相信得太久了,埃菲。”他厉声喝道,“你给我松手!我一定得过去。我和我这些朋友要把这件事情彻底了断!”他把她推到一边,我俩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一把拉开房门,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从屋里跑到他的面前,打算拦住他的去路,但却被他推了回去。转眼之间,我们三个都走在了楼梯上。格兰特·门罗疾步冲进楼上那个亮灯的房间,我俩也跟了进去。</p>
- <p class="calibre2">眼前是一个装潢精美、温馨舒适的房间,桌上点着两支蜡烛,壁炉台上也点着两支。房间的角落里有张书桌,伏案而坐的似乎是个小女孩。我们刚一进门,她就把脸扭到了一边,我们只能看见她穿着一件红色的上衣,戴着长长的白手套。等她猛一下转过脸来的时候,我忍不住惊恐地叫了一声。对着我们的这张脸是一种诡异至极的铅灰色,完全没有任何表情。不过,这个谜题转眼之间就有了答案。福尔摩斯微微一笑,把手伸到孩子的耳朵后面,揭下了她脸上的面具。面具之下是一个肤色如同黑炭的小女孩,我们的惊奇表情让她乐得合不拢嘴,露出了亮晶晶的洁白牙齿。受了她这股子高兴劲儿的感染,我不由得大笑起来。格兰特·门罗却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45.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天哪!”他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p>
- <p class="calibre2">“我这就告诉你怎么回事。”他妻子高声说道,昂然走进了房间,脸上的表情又骄傲又坚定,“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是你逼我告诉你的,接下来,咱俩只能尽量去收拾这个残局。事情是这样,我以前的丈夫虽然死在了亚特兰大,我的孩子却活了下来。”</p>
- <p class="calibre2">“你的孩子?”</p>
- <p class="calibre2">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大大的银制链坠盒:“你没见我打开过它吧?”</p>
- <p class="calibre2">“我以为它打不开呢。”</p>
- <p class="calibre2">她摁了摁什么机簧,盒盖弹了开来。盒子里是一张相片,相片里的男人相貌十分英俊,神态也儒雅斯文,五官却带有一些明白无误的特征,表明了他的非洲血统。</p>
- <p class="calibre2">“这位就是亚特兰大的约翰·赫布隆,”她说道,“世上从未有过比他还要高贵的男人。为了嫁给他,我跟自己的种族断绝了关系,可是,他还活在世上的时候,我连一瞬间的悔恨也不曾有过。我们惟一的孩子长得像他的族人,跟我的族人不像,这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件憾事。这一类的婚姻往往会产生这样的情形,我们的小露茜更是比她父亲还要黑得多。不过,黑也好白也好,她始终都是我至亲至爱的小女儿,始终都是她妈妈的小宝贝儿。”听了这话,小家伙跑了过去,依偎在她的裙子边上。“当初我把她留在美国,”她接着说道,“仅仅是因为她身子弱,我怕她来这边水土不服。我把她托付给了一个忠实的苏格兰女人<img alt="苏格兰在英格兰的北边,所以前文中格兰特·门罗说这个女人“听口音像是北方人”。"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72" src="../Images/note.png" />,那个女人曾经是我家的仆人。我从来没想过要抛弃我的孩子,那样的念头一秒钟也不曾有过。可是,命运让你走进了我的生活,杰克,而我也渐渐地爱上了你,那时候,我实在不敢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你。愿上帝宽恕我,我害怕失去你,所以就没有勇气向你说明真相。你们两个我只能选一个,而我一时软弱,终于背弃了我亲生的小宝贝。整整三年的时间里,我没让你知道她的存在,可我能从保姆那里得到消息,知道她一切安好。可是,到最后,我还是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渴望,想要再看看我的孩子。我拼命地克制自己,但却怎么也克制不住。虽然知道风险很大,我还是决定把孩子接过来,哪怕只待几个星期也好。我寄了一百镑给那个保姆,让她租下这座小别墅,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搬来跟我做邻居,人家也不会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尽量做得小心谨慎,甚至还吩咐她,白天不要让孩子出门,要把孩子的小脸和双手遮盖起来,这样的话,就算有人透过窗子看见了孩子,也不会到处传扬,说咱们这儿来了个黑孩子。如果不是谨慎过头的话,兴许我还可以做得明智一些,可我真的非常害怕你知道真相,怕得没了理智<img alt="在十九世纪的美国,黑白通婚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即便在南北战争之后也是如此。在亚特兰大所在的乔治亚州,禁止白人和白人之外任何种族通婚的法律直至1967年才告废除。当时的英国社会虽然宽松一些,并且没有禁止异族通婚的法律,黑白通婚仍然是遭人鄙视的事情。"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73" src="../Images/note.png" />。</p>
- <p class="calibre2">“听你说这座别墅里住上了人,我才知道她们到了。我本该等到早上再去看她们,可我激动得睡不着觉,又知道你这个人很不容易醒,所以就偷偷地溜了出去。没想到你看见了我出去,我的麻烦就这么起了头。第二天,你本来有机会揭穿我的秘密,可你表现得非常绅士,没有去深究这件事情。不过,三天之后,你从前门冲进来的时候,保姆和孩子只是险险地从后门躲了出去。好了,今晚你终于知道了一切,我倒想问一问你,你打算怎么对待我们,对待我和我的孩子呢?”她紧扣双手,等待着他的回答。</p>
- <p class="calibre2">接下来的十分钟<img alt="在有的版本当中,这个时间是“两分钟”。"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74" src="../Images/note.png" />显得十分漫长。这之后,格兰特·门罗终于打破了沉默,而他的回答也让我乐于时时回想。他抱起那个幼小的孩子,亲了亲她,然后就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挽着妻子,转身往门口走去。</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46.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回家谈吧,回家谈比较自在。”他说道,“我这个人算不上特别地好,埃菲,可我觉得,比你想象的还是要好一点儿的。”</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和我跟在他们身后,顺着那条小路往前走。走上大路的时候,我朋友扯了扯我的衣袖。</p>
- <p class="calibre2">“要我说,”他说道,“咱俩不如回伦敦去,应该会比待在诺布里有用。”</p>
- <p class="calibre2">接下来,他一个字也没有再提这件案子的事情。夜静更深,他拿上一支点燃的蜡烛,举步走向自己的卧室,这时才突然说道:</p>
- <p class="calibre2">“华生,以后你要是觉得我太过相信自个儿的本事,或者是对哪件案子不够用心,麻烦你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一声‘诺布里’,我一定会对你感激不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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