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3132333435363738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59606162636465666768697071727374757677787980818283848586878889909192939495969798991001011021031041051061071081091101111121131141151161171181191201211221231241251261271281291301311321331341351361371381391401411421431441451461471481491501511521531541551561571581591601611621631641651661671681691701711721731741751761771781791801811821831841851861871881891901911921931941951961971981992002012022032042052062072082092102112122132142152162172182192202212222232242252262272282292302312322332342352362372382392402412422432442452462472482492502512522532542552562572582592602612622632642652662672682692702712722732742752762772782792802812822832842852862872882892902912922932942952962972982993003013023033043053063073083093103113123133143153163173183193203213223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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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苏格兰之星号”三桅帆船</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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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ody class="calibre" id="b2">
- <p class="duokan-note" id="calibre_pb_0"><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 <p class="calibre2">一个冬日的夜晚,我和我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分坐在壁炉两边。“我这儿有一些文件,”他说道,“要我说,华生,确实值得你花点儿时间浏览一遍。这些文件都来自与‘苏格兰之星号’相关的那件奇案。喏,这就是把地方法官<img alt="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893年4月。地方法官(Justice of the Peace)亦称调停法官,是英美法系国家设置的一种主要负责审理地方小案的法官。在十九世纪的英格兰,此职位并无报酬,通常由本地名流充任。"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90" src="../Images/note.png" />特雷弗活活吓死的那张便条。”</p>
- <p class="calibre2">这之前,他已经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年久失色的小纸筒,解开了绑在上面的绳子,这会儿便把它递给了我。展开之后,纸筒变成了一张简短的便条,潦草地写在半张青灰色的纸上。便条是这么写的:</p>
- <p class="reference-text"><i class="calibre7">The supply of game for London is going steadily up.Head-keeper Hudson,we believe,has been now told to receive all orders for fly-paper and for preservation of your hen-pheasant's life.</i></p>
- <p class="reference-text">(这张便条的字面意思是:本城伦敦所供应之野味数量正在逐步上扬。我们相信,猎场总管哈德森业已得到指示,准备接收关于粘蝇纸及留下贵处雌雉鸡之性命的所有命令。)</p>
- <p class="calibre2">读完这张莫名其妙的便条之后,我抬起头来,发现福尔摩斯正在为我脸上的表情吃吃窃笑。</p>
- <p class="calibre2">“看样子,你觉得有点儿困惑啊。”他说道。</p>
- <p class="calibre2">“我实在看不出来,这样的一张便条有什么让人害怕的地方。要我说,它最大的特点就是非常古怪,别的就没什么了。”</p>
- <p class="calibre2">“很可能是没什么。可这并不能改变这样一个事实,我刚才说的那位老人又健康又强壮,看到它之后却轰然倒下,就跟被人用手枪的枪把抡了一下似的。”</p>
- <p class="calibre2">“你可真会吊胃口,”我说,“还有,你刚才说这件案子特别值得我认真研究,为什么呢?”</p>
- <p class="calibre2">“因为它是我涉足的第一件案子。”</p>
- <p class="calibre2">以前我经常向我这位室友打听,刚开始的时候,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对罪案调查产生了兴趣,可惜的是,他总是没有什么谈兴。眼下呢,他坐在自个儿那把扶手椅上,身子前倾,把那些文件摊在膝头,然后点起烟斗,一边抽烟,一边翻阅文件。</p>
- <p class="calibre2">“你从来没听我说起过维克多·特雷弗吗?”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我上了两年大学,就交了这么一个朋友。那时我不怎么喜欢跟别人打交道,华生,总是闷在房间里研究我那些小小的思维方法,所以就很少跟同年级的学生来往。我对体育的爱好只限于剑术和拳击,研究的领域也跟其他同学很不一样。这样一来,我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交往的必要。我熟悉的人只有特雷弗,熟悉他也只是因为一次意外。意外就是有一天的早上,我正在往礼拜堂走,他的牛头<img alt="" class="formula-1em" src="../Images/00153.jpeg" />却扑了上来,死死地咬住我的脚踝不放。</p>
- <p class="calibre2">“这样的结交方式可谓毫无新意,效果却非常不错。我整整十天出不了门,特雷弗经常过来探视我的伤情。刚开始,我俩的谈话只能持续一两分钟,往后呢,他逗留的时间就长了起来。那个学期还没结束,我俩就成了非常亲密的朋友。他为人热情,精力旺盛,总是兴致勃勃,浑身是劲,从大多数方面来说都跟我截然相反。话说回来,我俩终归有一些共同的兴趣,后来我又发现他跟我一样没有朋友,于是就跟他越发亲近。到最后,他邀请我暑假期间去诺福克郡的唐尼索普村<img alt="诺福克郡(Norfolk)是英格兰东部的一个郡,首府诺里奇(Norwich)在伦敦东北方向,距伦敦约180公里。唐尼索普村(Donnithorpe)是作者虚构的一个地名。"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91" src="../Images/note.png" />,到他父亲的宅子里玩一个月,我也接受了他这番好意。</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54.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老特雷弗显然是一个财雄势大的人物,既是地方法官,又拥有不少田产。唐尼索普是诺福克湿地当中的一个小村子,就在朗米尔村往北一点儿的地方<img alt="诺福克湿地(the Broads)是主要位于诺福克郡东部的一大片水道纵横的湿地,维多利亚时代曾用于交通,今天是国家公园。朗米尔村(Langmere)是诺福克湿地边缘的一个村庄。"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92" src="../Images/note.png" />。老特雷弗的宅子是一座占地宽广的老式房屋,砖砌的墙壁,梁柱都是橡木,门前是一条椴树夹道的幽美小路。那里有非常适合打野鸭的沼地,又有绝佳的钓鱼场所,还有一份规模不大,品味却不低的图书收藏,据说是从以前的主人手里接过来的。除此之外,厨子的手艺也算过得去。从这些方面来看,如果有哪个人不能高高兴兴地在这儿消磨一个月时间的话,只能怪这个人自己太过挑剔。</p>
- <p class="calibre2">“老特雷弗的妻子已经亡故,我这个朋友是他的独子。</p>
- <p class="calibre2">“我听说,老特雷弗本来还有一个女儿,可惜她去伯明翰作客的时候染上了白喉,就这么离开了人世。这个当父亲的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他没有什么文化,但却拥有极其强大的原始力量,身体方面和精神方面都是如此。他几乎没读过书,游历却非常广泛,见过许多世面,还把自己的所见所闻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从外表上说,他身材魁梧,体格健壮,浓密的头发已经斑白,古铜色的脸膛写满风霜,蓝色的眼睛十分锐利,几乎达到了让人畏惧的地步。尽管如此,他却在周围的乡区享有乐善好施的美名,断案的时候也以宽大仁慈著称。</p>
- <p class="calibre2">“我刚到不久的一天傍晚,我们吃完了晚餐,坐在一起喝波尔图葡萄酒,小特雷弗突然讲起了我对观察和演绎的爱好。当时我已经把观察和演绎的方法整理成了一个系统,只不过还没有认识到,它会在我的人生当中占据一个怎样的位置。那天傍晚,小特雷弗讲了我的一两件小小事迹,老人听了之后,显然是觉得儿子的说法有点儿夸大。</p>
- <p class="calibre2">“‘好吧,福尔摩斯先生,’他笑呵呵地说,‘我就是一个绝好的观察对象,你不妨试一试,看看能从我身上推出些什么。’</p>
- <p class="calibre2">“‘要我说,我能推出的东西恐怕不算太多。’我这么回答,‘我斗胆推测,过去的一年当中,您产生了某种担心,担心自己会遭到人身攻击。’</p>
- <p class="calibre2">“笑容立刻从他的唇边退去,他紧紧地盯着我,神色十分惊讶。</p>
- <p class="calibre2">“‘呃,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他说了一句,然后就转头对着他的儿子,‘你知道吗,维克多,我们扑灭了一个盗猎团伙,他们发誓要用刀子来对付我们,后来还付诸行动,袭击了爱德华·霍利爵士。打那以后,我一直都在小心戒备。不过,我完全想不出来,这你是怎么知道的。’</p>
- <p class="calibre2">“‘您有一根非常漂亮的手杖,’我告诉他,‘通过手杖上的铭文,我知道它到您手里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可是,您已经劳神费力地在杖头上钻了个眼,还往里面灌了铅,把它变成了一件强大的武器。我认为,如果不是担心某种危险的话,您是不会采取这一类预防措施的。’</p>
- <p class="calibre2">“‘还有别的吗?’他微笑着问我。</p>
- <p class="calibre2">“‘年轻的时候,您经常参加拳击活动。’</p>
- <p class="calibre2">“‘又让你说中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是因为我的鼻子叫人打歪了吗?’</p>
- <p class="calibre2">“‘不是。’我说,‘是因为您的耳朵。您的耳朵又扁又厚,经常参加拳击的人就会有这种特征。’</p>
- <p class="calibre2">“‘还有吗?’</p>
- <p class="calibre2">“‘从手上的茧子来看,挖掘的工作您没少干。’</p>
- <p class="calibre2">“‘我的钱都是从金矿里来的。’</p>
- <p class="calibre2">“‘您去过新西兰。’</p>
- <p class="calibre2">“‘又说对了。’</p>
- <p class="calibre2">“‘您还去过日本。’</p>
-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不错。’</p>
- <p class="calibre2">“‘您曾经跟一个姓名缩写是“J.A.”的人有过十分紧密的联系,后来却极力想把这个人彻底忘掉。’</p>
- <p class="calibre2">“特雷弗先生慢慢地站了起来,硕大的蓝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眼神又狂乱又怪异。紧接着,他一头栽倒在满是果壳的桌面上,完全失去了知觉。</p>
- <p class="calibre2">“你可以想象一下,华生,那个时候,他儿子和我是多么地惊骇。还好,他这次晕厥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我俩解开他的衣领,从一个洗指头的玻璃碗里弄了点水洒到他脸上,他马上就喘了口气,坐了起来。</p>
- <p class="calibre2">“‘噢,孩子们,’他一边说,一边勉勉强强地笑了笑,‘但愿我没有吓着你们。我这人看着强壮,心脏却有点儿弱不禁风,稍微受点儿刺激就站不住。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福尔摩斯先生,可我觉得,现实当中的侦探也好,虚构出来的侦探也罢,在你面前都不过是任人戏耍的孩童。这就是你这辈子该干的行当,先生。我多少也算见过一点儿世面,你不妨好好考虑考虑我这句话。’</p>
- <p class="calibre2">“信不信由你,华生,就是因为他这句建议,再加上引出建议的那句关于我侦探本领的夸大评语,我破天荒第一次觉得,说不定,我可以把迄今还纯粹是业余爱好的那样东西变成一份职业。不过,当时当地,我一心记挂着主人家的突发疾病,没工夫去想别的事情。</p>
- <p class="calibre2">“‘我没说什么让您难过的话吧?’我说。</p>
- <p class="calibre2">“‘呃,刚才你确实戳到了我的软肋。我能不能问一问,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知道的又有多少呢?’说这话的时候,他用的是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可是,他的眼底依然潜藏着一抹恐惧。</p>
- <p class="calibre2">“‘这事情可说是简单的代名词。’我说,‘那天钓鱼的时候,您挽起袖子去把上钩的鱼拖上咱们的小船,我看到您肘弯里刺着“J.A.”的字样。两个字母都还可以辨认,与此同时,字母本身已经模糊不清,字母周围的皮肤上又有一些污迹,清清楚楚地表明您曾经试着把它们抹去。这一来,显而易见的事情就是,您一度对这个缩写非常熟悉,后来又想把它忘掉。’</p>
- <p class="calibre2">“‘你的眼睛可真厉害!’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赞叹了一声,‘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不过,这事情咱们还是不提为妙。不散的阴魂千千万万,旧爱的阴魂最是难缠。走,咱们上弹子房去,踏踏实实地抽支雪茄吧。’</p>
- <p class="calibre2">“从那天开始,老特雷弗待我的态度依然热情亲切,其中却总是夹杂着一丝疑虑,连他的儿子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你可算是把我们当家的给吓着了,’他说,‘因为他再也没法确定,哪些事情你知道,哪些你不知道。’我敢肯定,老特雷弗并不愿意流露自己的疑虑,只不过,他心里的疑虑实在是太过强烈,时时刻刻都会自个儿冒出头来。到最后,我终于确信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种困扰,于是决定就此告辞。不过,就在我离开的前一天,他家里出了一件事情。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件事情非常重要。</p>
- <p class="calibre2">“他家的草坪上摆着几把庭园椅。那一天,我们三个一起坐在那些椅子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欣赏湿地的风光。这时候,一名女仆从屋里走了出来,说门口来了个男的,要见特雷弗先生。</p>
- <p class="calibre2">“‘那人叫什么名字?’主人家问了一句。</p>
- <p class="calibre2">“‘他不肯说。’</p>
- <p class="calibre2">“‘那他到底想干什么呢?’</p>
- <p class="calibre2">“‘他说您认识他,还说他只是想跟您稍微聊几句。’</p>
- <p class="calibre2">“‘带他上这儿来吧。’片刻之后,我们眼前出现了一个形容枯槁的小个子,动作畏畏缩缩、走路摇摇晃晃。他穿着一件敞胸外套,袖子上有一块焦油的污迹,外加一件红黑方格的衬衫、一条粗布裤子,以及一双破烂不堪的厚重靴子。他那张古铜色的刀条脸显得十分狡诈,脸上挂着恒久不变的微笑,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满是皱褶的双手保持着水手特有的那种半握姿势。他蔫头耷脑地从草坪那边走过来,我听见特雷弗先生喉咙里咕噜一声,仿佛是打了个嗝。紧接着,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跑到了屋子里面,眨眼工夫又回到了草坪上。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白兰地味道。</p>
- <p class="calibre2">“‘呃,伙计,’他说,‘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呢?’</p>
- <p class="calibre2">“水手站在那里,眯缝起眼睛看着老特雷弗,脸上仍然挂着那种龇牙咧嘴的笑容。</p>
- <p class="calibre2">“‘您不认识我了吗?’他问了一句。</p>
- <p class="calibre2">“‘我的天,怎么不认识,你一定是哈德森吧。’特雷弗先生的语气很是惊奇。</p>
- <p class="calibre2">“‘哈德森就是我,先生。’水手说,‘咳,我可有三十多年没见过您啦。瞧瞧,眼下您舒舒服服地待在自个儿家里,我还得在船上的腌肉桶里找东西糊口呢。’</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55.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得了吧,你马上就会发现,我并没有忘记过去的日子。’特雷弗先生大声说,然后就走到水手跟前,低声说了句什么,跟着又提高了嗓门,‘你上厨房去吧,给自个儿弄点儿吃的喝的。我会给你找个位子的,这事情包在我身上。’</p>
- <p class="calibre2">“‘谢谢您,先生。’水手道了声谢,还用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我刚刚在一艘航速八节<img alt="节(knot)是航行速度单位,1节等于1海里/小时,约等于1.85公里/小时。"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93" src="../Images/note.png" />的散货船上待了两年,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所以就想休息休息。我觉得,想休息的话,找您或者贝多斯先生都行。’</p>
- <p class="calibre2">“‘啊!’特雷弗先生惊叫一声,‘你知道贝多斯先生的下落吗?’</p>
- <p class="calibre2">“‘您不用吃惊,先生,老朋友们的下落我都知道。’那家伙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然后就蔫头耷脑地跟着女仆去了厨房。这之后,特雷弗先生跟我们叨咕了几句,说他以前回矿区的路途之中曾经跟那个家伙同船共事,然后就把我俩撇在草坪上,一个人进屋去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俩也进了屋,发现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餐厅的沙发上,醉得人事不省。整件事情给我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印象,第二天我就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唐尼索普村,心里没有任何留恋,因为我觉得,我要是继续待在那里的话,一定会让我朋友觉得非常尴尬。</p>
- <p class="calibre2">“上面这些事情都发生在那年暑假的头一个月当中。之后我回到了伦敦的寓所,接下来的七个星期都在做有机化学方面的实验。可是,深秋时节的某一天,暑假就要结束的时候,我朋友突然发了封电报给我,央求我再去一趟唐尼索普村,还说他非常需要我的建议和帮助。这一来,我自然放下了手头所有的事情,又一次启程北上。</p>
- <p class="calibre2">“他赶着一辆轻便马车到车站去接我。我一眼就看了出来,前面这两个月他承受了极大的折磨,因为他身形消瘦,满面愁容,平常那股子爽朗快活的劲头全都不见了。</p>
- <p class="calibre2">“‘当家的快不行了。’这就是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p>
- <p class="calibre2">“‘不可能啊!’我不由得惊叫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p>
- <p class="calibre2">“‘中风,神经性休克。今天一天他都在鬼门关上徘徊,咱们回去的时候,他不见得还活着。’</p>
- <p class="calibre2">“你可以想象,华生,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我当然是惊骇万分。</p>
- <p class="calibre2">“‘他的病是怎么起的呢?’我问他。</p>
- <p class="calibre2">“‘唉,蹊跷就蹊跷在这里。先上车吧,咱们路上慢慢说。你走之前的那天傍晚,有个家伙上我家来,你还记得吧?’</p>
- <p class="calibre2">“‘当然记得。’</p>
- <p class="calibre2">“‘可你知不知道,那天我们请进家门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p>
- <p class="calibre2">“‘我完全没有概念。’</p>
- <p class="calibre2">“‘那是个恶魔啊,福尔摩斯。’他大叫一声。</p>
- <p class="calibre2">“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p>
- <p class="calibre2">“‘没错,他就是恶魔的化身。他来了以后,我家里就不得安宁,一刻的安宁都没有。从那天傍晚开始,当家的再也不曾有过扬眉吐气的时候,眼下又生命垂危,黯然心碎,全都是那个该死的哈德森干的好事。’</p>
- <p class="calibre2">“‘可是,他这么干凭的是什么呢?’</p>
- <p class="calibre2">“‘唉,这正是我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的事情。老当家的这么仁慈,这么慷慨,真不知道他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一个恶棍手里!你能来我真是高兴极了,福尔摩斯。我完全相信你的判断力,也相信你解决疑难的本领。还有啊,我知道你一定能给我指条明路。’</p>
- <p class="calibre2">“说话的时候,我们的马车正在平坦洁净的乡村道路上飞奔,前方的宽广湿地在绯红的落日余晖之中闪闪发光。透过道路左方的一片林子,我已经看到了他家的那座乡绅宅邸,看到了高高耸立的烟囱和旗杆。</p>
- <p class="calibre2">“‘我父亲请那个家伙做我家的园丁。’我同伴说,‘后来呢,那家伙觉得不满意,我父亲又提拔他当了管家。他似乎变成了我家的主子,整天东游西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女仆们抱怨他经常撒酒疯,说话也十分下流,我爸爸只好给她们加了很多薪水,尽量弥补她们所受的伤害。不光如此,那家伙还常常拿上我父亲最好的猎枪,坐上我家的小船,自个儿给自个儿安排一趟小小的狩猎之旅。搞这些名堂的时候,他总是冷笑不停,斜着眼睛,一脸肆无忌惮的样子。要是他年纪跟我差不多的话,我早就把他揍扁不知道多少次了。实话跟你说吧,福尔摩斯,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不得不竭尽全力地控制自己。可是,现在我倒想问问自己,要是我稍微放松一点儿自控的话,情况会不会更好一些。</p>
- <p class="calibre2">“‘这么着,家里的情况越来越糟,哈德森这头畜生也越来越无所顾忌。后来有一天,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他居然蛮不讲理地跟我父亲顶嘴,于是我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了房间外面。他灰溜溜地走了,一声也没吭,铁青的面孔和恶毒的眼睛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咄咄逼人。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后来他又跟我那个可怜的爸爸说了些什么。总而言之,爸爸第二天就来找我,问我可不可以跟他道个歉。不用想你也知道,我拒绝了父亲的请求,然后又问他,为什么要容忍这么个无耻小人这么放肆地对待自己,对待自己家里的人。</p>
- <p class="calibre2">“‘“唉,我的孩子,”他说,“你说的这些都对,可你不知道我的处境。不过,将来你会知道的,维克多。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让你知道。孩子啊,你总不至于认为,你可怜的老父亲会害你吧,对吗?”当时他非常激动,后来就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一整天都没有出来。我只是透过窗子看见,他正在急急忙忙地写什么东西。</p>
- <p class="calibre2">“‘当天傍晚发生了一件事情,在我看来完全是一种巨大的解脱,因为哈德森告诉我们,他准备离开我们家。晚餐之后,我和父亲在餐厅里坐着,他突然跑了进来,跟我们宣布他的打算,说话的声音又粗又哑,还带着五成的醉意。</p>
- <p class="calibre2">“‘“我已经受够了诺福克,”他这么说,“眼下打算到汉普郡<img alt="汉普郡(Hampshire)是英格兰南部的一个郡。"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94" src="../Images/note.png" />去找贝多斯先生。我敢说,见到我的时候,他也会跟您一样高兴的。”</p>
- <p class="calibre2">“‘“我希望,哈德森,你走的时候可别有什么怨气。”我父亲低声下气地说,听得我热血沸腾。</p>
- <p class="calibre2">“‘“我还没听到有人给我道歉呢。”他板着脸说了一句,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56.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维克多,你得认个错,承认自己不该那么粗暴地对待这位可敬的先生。”我父亲转过头来对我说。</p>
- <p class="calibre2">“‘“恰恰相反,依我看,我俩都对他太过忍让了。”我这么回答。</p>
- <p class="calibre2">“‘“噢,这样啊,真的吗?”他开始大声咆哮,“很好,伙计,咱们走着瞧!”</p>
- <p class="calibre2">“‘他蔫头耷脑地走出餐厅,半小时之后就离开了我们家。可是,我父亲却从此堕入了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凄惨境地。我一晚又一晚地听见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步。就在他刚刚开始振作起来的时候,可怕的打击终于降临到了他的头上。’</p>
- <p class="calibre2">“‘情形是怎样的呢?’我急切地问了一句。</p>
- <p class="calibre2">“‘情形古怪极了。昨天傍晚,我父亲收到了一封信,看邮戳是从福丁布里奇镇来的。看完信之后,我父亲就用双手箍住自己的脑袋,开始在房间里一圈一圈地疯狂奔走,就跟丢了魂儿似的。等我终于连拉带拽地把他安置到沙发上的时候,他已经嘴歪眼斜,一看就是中了风。福达姆医生立刻赶了过来,我们把他抬上了床。可是,瘫痪已经蔓延到他的全身,他一点儿也没有恢复神志的迹象。我觉得,咱们到家的时候,他多半是活不成了。’</p>
- <p class="calibre2">“‘我可真是让你给吓着了,特雷弗!’我大叫一声,‘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为什么能造成这么可怕的后果呢?’</p>
- <p class="calibre2">“‘什么也没写,怪就怪在这个地方。那封信的内容又荒唐又琐碎。啊,天哪,真像我担心的那样!’</p>
- <p class="calibre2">“他说话的时候,我们刚好转过了林荫小路上的那个弯,于是借着昏暗的天光看见,宅子里所有的百叶窗帘都放了下来<img alt="维多利亚时代,赶上丧事的人家有把屋子里所有窗帘放下来的习俗,要到葬礼结束才会重新拉起窗帘。"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95" src="../Images/note.png" />。我朋友悲不自禁,脸上的肌肉都开始颤抖起来。我们赶紧冲到门口,迎面碰上了一位身着黑衣的先生。</p>
- <p class="calibre2">“‘什么时候的事情,医生?’特雷弗问他。</p>
- <p class="calibre2">“‘差不多就是你刚走的时候。’</p>
- <p class="calibre2">“‘最后他醒过来了吗?’</p>
- <p class="calibre2">“‘临终前醒过一小会儿。’</p>
- <p class="calibre2">“‘有什么留给我的遗言吗?’</p>
- <p class="calibre2">“‘他只是说,文件都在那个日本橱柜的暗格里。’</p>
- <p class="calibre2">“我朋友和医生上楼去了死者的房间,我则留在书房里,翻来覆去地掂量所有这些事情,心里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当年那个身为拳击迷、旅行家和淘金客的特雷弗究竟做过些什么事情,怎么会落入那个狞恶水手的掌握呢?还有,听我提到他胳膊上那个几近磨灭的姓名缩写,他当场就晕了过去,收到从福丁布里奇镇寄来的那封信之后,他更是恐惧而死,这又是为了什么呢?接着我就想到,福丁布里奇镇属于汉普郡,与此同时,按那个水手自己的说法,他前去拜访的对象,多半也是敲诈的对象,就是住在汉普郡的贝多斯先生。这样看来,那封信要么是来自那个名为哈德森的水手,内容是他已经把老特雷弗理或有之的亏心事抖了出来,要么就是来自贝多斯,目的是警告过去的同党,事情败露的时刻已经迫在眉睫。以上这些都可以说是相当清楚。既然如此,那封信怎么会像小特雷弗所说的那样,内容又荒唐又琐碎呢?他肯定是没看明白信的意思。果真如此的话,那封信一定是采用了什么别出心裁的密码,表面上看是一种意思,实际上却是另外一种意思。我一定得看看那封信,只要信里面确实有什么隐藏的意义,我就有十足的把握让它显现出来。这么着,我坐在那个昏暗的房间里,整整想了一个钟头。到最后,一名悲伤啜泣的女仆送来了一盏提灯,我朋友特雷弗也跟着她走了进来,脸色虽然苍白,神情倒还镇静,手里拿的就是此刻摊在我膝上的这些文件。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把提灯挪到桌子边上,然后就把一张字迹潦草的简短便条递给了我。就像你看到的这样,便条写在一张青灰色的纸上,内容则是:</p>
- <p class="reference-text"><i class="calibre7">The supply of game for London is going steadily up.Head-keeper Hudson,we believe,has been now told to receive all orders for fly-paper and for preservation of your hen-pheasant's life.</i>(本城伦敦所供应之野味数量正在逐步上扬。我们相信,猎场总管哈德森业已得到指示,准备接收关于粘蝇纸及留下贵处雌雉鸡之性命的所有命令。)</p>
-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吧,刚看到这张便条的时候,我脸上多半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跟你刚才的反应一样。紧接着,我开始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显而易见,这张便条正如我之前的设想,古怪的字词组合之中隐藏着另外一种意思。又或者,有没有可能,‘fly-paper(粘蝇纸)’和‘hen-pheasant(雌雉鸡)’之类的词汇有什么预先约定的意义呢?如果是预先约定,那他们怎么约定都可以,谁也无法推测这些词汇的隐藏意义。不过,我并不愿意相信情形果真如此。此外,便条当中包含着‘Hudson(哈德森)’这个词,一方面可以说明便条的主题与我的猜测相符,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明,便条出自贝多斯的手笔,并不是那个水手写的。我试着倒过来读,可是,诸如‘life pheasant's hen(性命雉鸡之雌性)’之类的词组并不能让人觉得希望倍增。于是我又尝试按一个词的间隔跳着读,然而,不管是‘the of for(本城所之)’,还是‘London supply game(伦敦供应野味)’,都不能给人任何启迪。</p>
- <p class="calibre2">“再下来,我突然灵机一动,找到了破解谜题的钥匙。原来,你只需要从第一个词开始,按两个词的间隔跳着读,就可以看到一条足以让老特雷弗惊恐绝望的讯息。</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57.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这样得来的是一条简洁明了的警告,我当即在我朋友面前念了出来:</p>
- <p class="reference-text"><i class="calibre7">The game is up.Hudson has told all.Fly for your life.</i>(游戏已经结束。哈德森已将一切和盘托出。赶紧逃命。)<img alt="英文中的“game”一词兼“野味”与“游戏”二义。“up”兼“上扬”与“结束”二义。“fly”兼“苍蝇”与“逃跑”二义。"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96" src="../Images/note.png" /></p>
- <p class="calibre2">“维克多·特雷弗用颤抖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照我看,便条多半是你说的这个意思。’他说,‘这样的话,它就比死亡还要可怕,因为暗含其中的结局除了死亡还有耻辱。可是,“head-keeper(猎场总管)”和“hen-pheasant(雌雉鸡)”之类的词汇是什么意思呢?’</p>
- <p class="calibre2">“‘这些词汇与便条所要传达的讯息并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如果我们想要追查发信人的身份,又没有什么其他途径的话,这些词汇倒是个很好的提示。你瞧,他刚开始写的是“The…game…is(游戏……已经……)”,如此等等,然后再按预先确定的编码方式往词与词之间的间隔里填东西,一个间隔填两个词。这种情况之下,他自然会使用脑海里首先浮现的词汇。所以呢,既然便条里有这么多跟户外活动相关的词汇,咱们就可以满有把握地断定,他要么是嗜好打猎,要么就热衷养殖。你对贝多斯这个人有什么了解吗?’</p>
- <p class="calibre2">“‘可不是嘛,你这么一说,’他说,‘我倒想起来了。每年秋天,他都会向我可怜的父亲发出邀请,叫我父亲上他的庄园去打猎。’</p>
- <p class="calibre2">“‘如此说来,这张便条一定是他写来的。’我说,‘眼下咱们只需要查清楚一个问题,也就是说,这个名叫哈德森的水手究竟掌握了什么秘密,居然可以要挟这么两位有钱又有身份的先生。’</p>
- <p class="calibre2">“‘唉,福尔摩斯,要我看,这秘密恐怕跟罪恶和耻辱脱不了干系!’我朋友大声说,‘不过,在你面前我没什么好隐瞒的。喏,这就是我父亲写下的声明。写这份东西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哈德森的威胁马上就要变成现实。按照医生转达给我的遗言,我在那个日本橱柜里找到了它。你拿着,读给我听一下吧,因为我既没有读它的气力,也没有读它的勇气。’</p>
- <p class="calibre2">“他当初交给我的声明就是你眼前的这些文件。华生,我这就念给你听。那天晚上,在那间古老的书房里,我也是这么念给他听的。你瞧,声明的标题写在外面,‘“苏格兰之星号”三桅帆船航程琐记,该船于一八五五年十月八日驶离法尔茅斯<img alt="法尔茅斯(Falmouth)是英格兰西南端康沃尔郡的一个港口。"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97" src="../Images/note.png" />,同年十一月六日沉没于北纬十五度二十分,西经二十五度十四分’。声明用的是信件的格式,内容如下:</p>
- <p class="reference-text">我最亲爱的儿子,尽管日益临近的耻辱已经令我的残年黯淡无光<img alt="从这份声明的文字和其中提及的一些事实来看,前文中老特雷弗“没有什么文化”的说法似乎不太符合事实。"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98" src="../Images/note.png" />,我还是可以问心无愧地写下这些话:我并不恐惧法律的制裁,并不担心丢掉本郡的职位,也不害怕所有那些相识的人看不起我,我这么痛心疾首,怕的只是你为我感到羞愧,因为你敬我爱我,而我也相信,以前我并没有做过什么让你无法产生敬意的事情。不过,要是萦绕在我头上的那场祸事终于降临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读到这些文字,直截了当地从我这里知道,我究竟应该承担多大的罪责。反过来,如果我平安无事(愿仁慈万能的上帝恩准!),而这份文件又碰巧完好无损地落到了你的手里,那我就恳求你,为了你心目中所有的神圣事物,为了你慈爱母亲的名誉,为了我们之间的父子恩情,赶紧把它扔到火里,再也不要去想这件事情。</p>
- <p class="reference-text">如果你没有把文件当场销毁,继续读到了现在的这行文字,那我就可以肯定,我要么是已经事情败露,身陷囹圄,要么就已经溘然长逝,从此噤声,后面这种情形的可能性还要大一些,因为你也知道,我的心脏不怎么好。不管是哪一种情形,隐瞒都不再有任何必要。与此同时,信里的事情字字属实,这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只希望求得你的宽恕。</p>
- <p class="reference-text">亲爱的孩子,“特雷弗”并不是我本来的姓氏。年轻的时候,我名叫詹姆斯·阿米塔吉<img alt="詹姆斯·阿米塔吉的英文是“James Armitage”,缩写为前文中提到的“J.A.”。"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399" src="../Images/note.png" />。读到这里,你应该可以明白,几个星期以前,你大学里那个朋友的话为什么会让我那么惊骇,因为我当时觉得,他似乎是打算突然揭穿我的秘密。去伦敦的一家银行上班的时候,我名叫阿米塔吉,触犯国法、被处流刑的时候,我还是叫阿米塔吉。别把我想得太坏,孩子。我犯罪是因为我欠下了人们所说的面子债务,而我用了不属于自己的钱去还,本来确信自己能赶在别人发觉之前把钱补上,不料却遭遇了再可怕不过的霉运。我指望的那笔进账始终没到,银行方面却提前查账,查出了我挖的那个窟窿。这样的案子本来可以得到宽大处理,可惜的是,三十年前<img alt="原文如此。前文中哈德森也说他跟老特雷弗“三十多年没见”,如果按“苏格兰之星号”起航的1855年来算,这篇故事就应该发生在1885年左右。根据故事当中的说法,此时福尔摩斯还在读大学,未曾与华生相识;与此同时,按照《暗红习作》当中的记述,福尔摩斯和华生相识应该是在1881年左右。"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00" src="../Images/note.png" />的执法人员要比现在严厉得多。这一来,在我二十三岁生日的当天,我就变成了一个身犯重罪的囚徒,跟其他三十七个犯人锁在一起,被人送进“苏格兰之星号”三桅帆船的夹板舱,踏上了流放澳大利亚的苦旅。</p>
- <p class="reference-text">当时是一八五五年,克里米亚战争<img alt="克里米亚战争(Crimean War)是1853至1856年间土耳其、英国、法国等几个国家与沙皇俄国之间的战争,起因是争夺巴尔干地区的控制权,以俄国失败告终,因战场在濒临黑海的克里米亚半岛而得名。"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01" src="../Images/note.png" />正打得热火朝天。以前那些遣送囚犯的船只多数都变成了黑海上的运兵船。这一来,政府只好用一些不那么合适的小船来把国内的罪犯打发出去。“苏格兰之星号”原本是用来贩运中国茶叶的,可它结构陈旧,船头笨重,船体也特别宽,所以就遭到了新式快船的淘汰。这是艘排水量五百吨的帆船,三十八名囚犯之外还装了二十六名水手、十八名士兵、一名船长、三名船副、一名医生、一名随船牧师和四名狱卒。这么着,我们从法尔茅斯开航的时候,船上总共有将近一百号人。</p>
- <p class="reference-text">这艘船跟平常那些遣送囚犯的船只不同,牢房之间没有厚实的橡木隔板,有的只是一些很不牢靠的薄板子。我隔壁关的是一个小伙子,比我更靠近船尾。我们刚被押到码头的时候,他就已经引起了我格外的注意。他光溜溜的脸庞干干净净,鼻子又长又细,双颌显得特别有劲儿。上船的时候,他得意洋洋地高昂着头,走路也大摇大摆,最显眼的特征则是个子高得出奇。按我现在的回忆,咱俩的脑袋应该都够不到他的肩膀,我可以肯定,他的身高至少也得有六英尺半。那么多悲哀疲惫的面孔之中偏偏有这么一张充满活力和决心的脸,实在是一件奇异的事情。在我看来,他的脸仿佛是暴风雪之中的一点火光。这样一来,发现他关在我的隔壁,我自然觉得非常高兴。更叫我高兴的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悄声说话,原来,他已经设法在我俩之间的那块隔板上挖了个洞。</p>
- <p class="reference-text">“嗨,好伙计!”他说,“你叫什么名字,犯的是什么事情?”</p>
- <p class="reference-text">我回答了他,跟着就反问他叫什么名字。</p>
- <p class="reference-text">“我叫杰克·普伦德加斯,”他说,“老天作证!咱们分开之前,你一定会知道我的好处的。”</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58.jpeg" /></div>
- <p class="reference-text">“我叫杰克·普伦德加斯,”他说……</p>
- <p class="reference-text">我记得我听说过他的案子,因为就在我被捕之前不久,他的案子在全国范围内造成了巨大的轰动。据我所知,他出身很好,自个儿的本事也很大,只可惜染上了一些无药可救的恶习。通过一种非常巧妙的欺诈方法,他从伦敦那些数一数二的商人手里骗取了巨额的金钱。</p>
- <p class="reference-text">“哈,哈!你记得我这件案子!”他得意地说。</p>
- <p class="reference-text">“没错,记得非常清楚。”</p>
- <p class="reference-text">“那么,这件案子里有个蹊跷的地方,兴许你也记得吧?”</p>
- <p class="reference-text">“蹊跷在什么地方呢?”</p>
- <p class="reference-text">“当时我搞到了将近二十五万镑,对吧?”</p>
- <p class="reference-text">“他们是这么说的。”</p>
- <p class="reference-text">“可是,他们一分钱也没追回去,不是吗?”</p>
- <p class="reference-text">“是没追回去。”</p>
- <p class="reference-text">“很好,那你说说看,那些钱都上哪儿去了呢?”他问我。</p>
- <p class="reference-text">“这我可说不上来。”我说。</p>
- <p class="reference-text">“就在我的手心里。”他嚷了一声,“老天作证!我名下的金镑比你脑袋上的头发还要多。我的小伙计,如果你有钱,又懂得运财和散财的方法,任何事情都可以办到。好了,我就是一个任何事情都可以办到的人。你总不至于认为,我这样的人会在一艘虫钻鼠窜、老朽霉烂、形同棺材、贩运中国货物的旧船上束手待毙,在臭气熏天的货舱里磨穿屁股吧。不会的,先生,这样的人不光会搭救自己,还会捎上他的难兄难弟。你放一百个心好了!只管跟着他干,然后就可以吻着《圣经》作证,他一定会拉你出去。”</p>
- <p class="reference-text">他说话就是这么一种风格,一开始我也没当回事。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进行了一番试探,又让我发下了最为郑重的誓言,然后才告诉我,他们的确有一个计划,准备夺取这艘船的控制权。还没上船的时候,以普伦德加斯为首的十二名囚犯就订下了这个计划,那些人为的都是他的钱。</p>
- <p class="reference-text">“我有个搭档,”他告诉我,“一个少有的好人,就像枪托对枪管一样可靠。钱都在他那里,没错,还有啊,你知道他这会儿在哪儿吗?不知道吧,他就是那个随船牧师——随船牧师,你说意外不意外?他穿着黑袍上了船,要什么证明有什么证明,箱子里的钱也多得可以把这艘船连龙骨带桅杆一股脑地全买下来。水手通通是他的人,身体和脑袋都由他支配。他花了那么多钱,而且是提前付款,完全应该享受一点儿折扣。那些水手还没有应募上船,他就已经把他们买了下来。除此之外,他还买下了两名狱卒,外加梅瑞尔,也就是船上的二副。如果他觉得值的话,连船长也可以买下来。”</p>
- <p class="reference-text">“那么,咱们应该怎么干呢?”我问他。</p>
- <p class="reference-text">“你觉得还能怎么干?”他说,“咱们要把一些个士兵的制服染红,颜色比哪个裁缝做的都要鲜艳。”</p>
- <p class="reference-text">“可他们有武器啊。”我说。</p>
- <p class="reference-text">“咱们也会有的,小伙计。只要是爹妈生的,咱们当中的每个人都会有两把手枪。再说了,咱们背后有全体水手的支持,要是还不能拿下这艘船的话,那就真应该上那些小娘们儿的寄宿学校去待着了。今晚你就跟你左边隔壁那个伙计谈谈,看看他可靠不可靠。”</p>
- <p class="reference-text">我照他的话办了,由此发现左邻是个处境跟我差不多的小伙子,上船是因为制造假币。当时他名叫埃文斯,后来也跟我一样改名换姓,眼下财运亨通,住在英格兰的南部。他非常愿意入伙,因为我们只有这样才能自救,没什么别的出路。这么着,船还没有驶过海湾<img alt="这里的海湾应该是指大西洋上的比斯开湾(the Bay of Biscay),这个海湾就在法尔茅斯南边不远的地方。"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02" src="../Images/note.png" />,所有的囚犯就都被我们拉了进来,只有两个除外,一个是意志薄弱,我们不敢寄予信任,另一个则患有黄疸病,对我们没有任何用处。</p>
- <p class="reference-text">说真的,我们的夺船计划从一开始就很顺利,没有碰上什么障碍。船上的水手是一帮恶棍,上船的时候都经过他们的挑选。冒牌的随船牧师经常跑到牢里来感化我们,手里拎着一个按理该装宗教传单的黑口袋。他来得勤快极了,所以呢,到了第三天,我们每个人的床底下都藏了一把锉刀、两把手枪、一磅火药,还有二十发子弹。有两名狱卒变成了普伦德加斯的爪牙,二副则是他的左膀右臂。我们需要对付的人仅仅是船长、两名船副、另外两名狱卒、马丁中尉和他的十八名士兵,再加上那名医生。风险虽然不大,我们还是力求万无一失,决定在夜间发动突然袭击。可是,行动来得比我们预想的早,具体过程则是这样的:</p>
- <p class="reference-text">大概是在启航之后的第三个星期,一天傍晚,医生下来看一名生了病的犯人。他把手伸到病人的铺位下面,结果就摸出了手枪的轮廓。当时他要是不吭气儿的话,兴许可以彻底挫败我们的全盘计划。可他这个人有点儿神经质,于是就惊叫一声,脸色刷白。那个犯人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一把抓住了他。他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我们就堵上他的嘴,把他绑在了床上。他来的时候打开了通往甲板的舱门,于是我们就一窝蜂地冲了出去。两名哨兵都中枪倒地,跑过来看情况的一名中士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客舱的门口还有两名士兵,他们的火枪里似乎没有装子弹,因为他们始终都没向我们开火,被我们撂倒的时候还在忙着上刺刀。这之后,我们继续冲向船长室,刚刚把门推开,里面就传来一声枪响,只见船长倒在那里,脑浆把钉在桌上的大西洋海图溅得一塌糊涂,随船牧师站在船长的尸身旁边,手里的枪冒着青烟。两名船副早已被水手们制服,整件事情似乎尽在掌握。</p>
- <p class="reference-text">客舱就在船长室的隔壁,于是我们一拥而入,往那些长靠椅上一倒,争先恐后地说起话来。大家都觉得自己重新获得了自由,高兴得跟疯了似的。客舱里到处都是储物柜。威尔逊,也就是那个冒牌牧师,砸开了其中一个柜子,从里面拖出了一打陈年的雪利酒。我们敲断瓶颈,把酒倒进一些大杯子,一杯接一杯地干得不亦乐乎。正在这时,事先没有任何警兆,我们的耳边突然响起了火枪的咆哮,客舱里立刻烟雾弥漫,隔着桌子就瞧不见人影。烟雾消散的时候,整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座屠宰场。威尔逊和八名囚犯躺在船板上,你挨我挤地翻滚挣扎,桌上流淌着殷红的鲜血和琥珀色的雪利酒,那场面到今天都还让我恶心得不行。眼前的惨景吓得我们魂不附体,照我现在的估计,要不是因为普伦德加斯的话,当时我们就已经举手投降了。他像公牛一样咆哮如雷,率领所有活着的人冲向门口。冲出去之后,我们发现中尉带着十名士兵站在客舱顶上。客舱桌子上方那扇可以翻转的天窗开了一道窄缝,之前他们就是在通过那道窄缝向我们开火。他们还来不及装填弹药,我们就扑到了他们身上,他们也英勇抵抗,拿出了男子汉的劲头。可我们很快占到了上风,五分钟之内就解决了战斗。天哪!世上的哪一座屠场也没有这艘帆船恐怖!普伦德加斯完全变成了一个狂性大作的恶魔,他像拎小孩似的把一个又一个的士兵抄了起来,扔到船舷之外,不管他们是死是活。有一名上士已经伤得惨不忍睹,但却还是不停地往前游,坚持的时间长得叫人吃惊,直到某个好心人一枪打碎他的脑袋才算罢休。战斗结束之后,跟我们作对的人只剩下了两名狱卒和两名船副,再加上那个医生。</p>
- <p class="reference-text">剩下的敌人怎么处理,我们内部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我们当中有不少人都为重获自由而感到心满意足,一点儿也不想再造杀孽。放倒手持火枪的士兵是一回事,冷眼旁观他人遭到屠杀却是另一回事。我们八个人,五名囚犯和三名水手,乞求他们不要这么干,但却没能打动普伦德加斯,也没能打动那些跟他意见一致的人。按他的说法,我们惟一的安全保障就是斩草除根,绝不能留下哪怕一个活口到证人席上去嚼舌头。我们八个差一点儿就落到了跟俘虏一样的下场,好在他最终还是说,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尽可以自个儿坐上小艇离开。我们迫不及待地接受了他的提议,因为我们已经被这些嗜血的暴行弄得非常恶心,而且预感到接下来还有更可怕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拿到了一套水手服装、一桶淡水、一小桶腌肉、一小桶饼干,再加上一个罗盘。普伦德加斯隔着船舷扔过来一张海图,告诉我们,如果有人问起的话,就说我们是遭了海难的水手,船只失事的坐标是北纬十五度,西经二十五度。这之后,他割断缆绳,放我们走了。</p>
- <p class="reference-text">好了,亲爱的儿子,现在我要说的就是故事当中最出人意料的那个部分。囚犯们起事的时候,水手们已经把前桅底部的帆桁拽到了顶风的角度。我们离开之后,他们又把它扳回了顺风的角度。海上吹着微微的东北风,帆船慢慢地远离了我们,我们的小艇则在平缓浩荡的波涛之中起起落落。埃文斯和我算是小艇上最有文化的两个人,这时就坐在船头开始研究,我们眼下是在什么位置,接下来又该驶向哪一片海岸。这个问题不好问答,因为北边的佛得角群岛离我们大概有五百英里,非洲的西海岸则在我们东面大约七百英里的地方。鉴于风向转北,我们觉得塞拉利昂总体上算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就掉转船头驶向那里<img alt="佛得角群岛(Cape Verdes)是大西洋当中的一个群岛,东距非洲西海岸约570公里。塞拉利昂(Sierra Leone)是非洲西岸的一个国家,在佛得角群岛东南方向,当时是英国的殖民地。"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03" src="../Images/note.png" />。那时候,帆船行驶在我们右后方四十五度的远处,船身几乎完全隐没在了海平面之下,能看见的只有桅杆。看着看着,帆船上突然腾起了一股浓浓的黑烟,仿佛是一棵畸形的大树,赫然耸立在水天之间。几秒钟之后,一声霹雳似的轰鸣震动了我们的耳鼓。接下来,烟雾渐渐消散,“苏格兰之星号”却已经不见踪影。转眼之间,我们又一次拨转船头,竭尽全力地驶向那个地方。那地方的水面依然轻烟袅袅,向我们指明了灾难发生的地点。</p>
- <p class="reference-text">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赶到那里,刚开始的感觉是到得太晚,不可能救到什么人了。在帆船失事的地方,随波起伏的只有一只四分五裂的小艇、一堆板条箱和一些桅桁的残片,人影则一个也没有。我们绝望地掉转船头,突然却听见了呼救的声音,跟着就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一块残破的船板,有个人摊开四肢横躺在上面。我们把那个人拉上了小艇,这才发现我们救上来的是一名年轻的水手,名字叫做哈德森。他身上有严重的烧伤,整个人筋疲力尽。直到第二天早晨,他才算缓过劲儿来,把帆船上的事情告诉了我们。</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59.jpeg" /></div>
- <p class="reference-text">“我们把那个人拉上了小艇……”</p>
- <p class="reference-text">情形似乎是,我们离开以后,普伦德加斯和他手下的那帮人就开始屠杀剩下的五名俘虏。两名狱卒吃了枪子儿,跟着又被扔到了海里,三副的命运也是一样。这之后,普伦德加斯下到夹板舱里,亲手割断了那名不幸医生的喉咙。这么着,剩下的就只有船上的大副,那是个胆子很大,身手也很矫健的人。看到普伦德加斯拿着血淋淋的刀子朝自己走过来,他用力挣开已经设法弄松的绑绳,顺着甲板冲进了尾舱。十二名囚犯端着手枪下去找他,发现他拿着一盒火柴坐在一个打开的火药桶旁边,与此同时,装在船上的火药一共有一百桶。他发誓说,如果他们胆敢动他一个指头,他就要跟他们同归于尽。转眼之间,帆船就炸开了花,不过,照哈德森的看法,原因并不是大副的火柴,而是某个囚犯的子弹打错了地方。不管是什么原因吧,“苏格兰之星号”反正是就此完结,一起完结的还有在船上发号施令的那帮匪徒。</p>
- <p class="reference-text">简单说来,我亲爱的孩子,我卷入的那次可怕事件就是这么一个过程。第二天,开往澳大利亚的“霍茨珀号”双桅帆船把我们救了上去,船长痛痛快快地相信了我们,以为我们的确是一艘失事客船的幸存者。后来,海军部断定“苏格兰之星号”遣送船已经在海上意外失踪,它的真实命运则从未走漏过半点风声。一段顺风顺水的航程之后,“霍茨珀号”在悉尼靠了岸,埃文斯和我改名换姓去了矿区,混进从世界各地涌来的人潮,轻而易举地抹去了从前的身份。剩下的事情就用不着我说了,我俩发财致富,四处游历,最后就以发迹移民的身份回到英格兰,在乡间置下了产业。二十多年以来,我俩安居乐业,满以为能把自己的过去彻底埋葬。没想到,那个水手终于还是找上门来。而我一眼认出,他就是我们从船板上救起来的那个人。你可以想一想,当时我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查到了我俩的下落,而且打定主意要靠我俩的恐惧过日子。现在你应该明白,当初我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安抚他,又或许,你还会对我满心的恐惧产生些许同情,因为他虽然转头找上了另一个敲诈对象,嘴里却照样不依不饶。</p>
- <p class="reference-text">“接下来的几行字几乎无法辨认,因为他的手抖得非常厉害:‘贝多斯写来密信说,哈德森已经全说了。仁慈的上帝啊,宽恕我们的灵魂吧!’</p>
- <p class="calibre2">“以上就是我那天晚上念给小特雷弗听的记述。要我说,华生,以写作时的情形而论,这真是一篇非常精彩的记述。我那个好朋友为这件事情伤透了心,后来就去了特赖<img alt="特赖(Terai)是指喜马拉雅山脉最南边的西瓦利克山带(Siwalik Hills)南麓的平原和谷地。"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04" src="../Images/note.png" />的茶园,听说是干得不错。至于贝多斯和那个水手嘛,从贝多斯写下警告信的那天开始,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任何音讯,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与此同时,并没有人向警方告发什么事情。这样看来,贝多斯也许是把说说而已的威胁当成了实实在在的行动。有人曾经看见哈德森在贝多斯家附近鬼鬼祟祟地活动,警方据此认为,哈德森杀死了贝多斯,然后又逃到了别处。我倒是觉得,真相应该跟警方的推测恰恰相反。依我看,情形十有八九是贝多斯认为哈德森已经把自己供了出去,觉得反正是走投无路,于是就对哈德森实施了报复,再带上手头的所有现钱,跑到了国门之外。案子的始末就是这样,医生,要是你觉得它派得上用场的话,我可以保证,它一定会踊跃加入你的案件收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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