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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马斯格雷夫典礼</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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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class="duokan-note" id="calibre_pb_0"><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p class="calibre2">我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性格当中有一个奇怪的反差，经常让我为之侧目。一方面，他拥有人类之中最为精密严谨的思维，衣着也算得上整洁素雅，另一方面，他的生活习惯却跟那些最让室友不胜其烦的家伙一样毫无章法。这倒不是说，我自己的生活态度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保守。天生的波希米亚性情<img alt="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893年5月。波希米亚人是吉普赛人的别称。“波希米亚性情”通常可以与天马行空、放任不羁的性情划等号，参见《波希米亚丑闻》当中的注释。"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05" src="../Images/note.png" />，再加上阿富汗那段颠沛生涯的磨炼，早就已经让我的生活变得相当随便，远远超过了一名医务人员应有的限度。话说回来，我好歹还知道适可而止，所以呢，眼看有人拿煤斗<img alt="煤斗是用来装少量备急煤块的小桶，也可以用为装饰。"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06" src="../Images/note.png" />来装雪茄，又把烟丝塞进波斯拖鞋的脚趾部位，还用一把大折刀将尚未回复的信件戳在木制壁炉台的正中央，我难免要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与此同时，我始终认为，枪法练习显然应该是一种户外的消遣。福尔摩斯呢，竟然会挟着某种怪诞的兴致，拿上他那把微动扳机<img alt="微动扳机是指反应灵敏、施加微小压力即可击发的扳机。"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07" src="../Images/note.png" />的手枪和一百发博克瑟子弹<img alt="博克瑟子弹（Boxer cartridge）为当时英国皇家兵工厂的博克瑟上校（Edward Boxer，1822—1898）设计的一种子弹，由《斑点带子》当中曾经提及的埃莱公司生产。"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08" src="../Images/note.png" />，坐进一把扶手椅，在对面的墙上用弹孔排出颇具爱国主义精神的“V.R.”字样<img alt="“V.R.”是“Victoria Regina”的缩写，意即“维多利亚女王”（1837至1901年在位），福尔摩斯这是在用精准的枪法向在位的英国君主致敬。"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09" src="../Images/note.png" />，致使我由衷感到，此举既不能净化房间空气，也不能改善室内装潢。</p>

  <p class="calibre2">我们的房间里总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化学品和罪案遗物，它们总是有办法出现在各种匪夷所思的位置，总是有办法出现在黄油碟子里，甚至是一些更让人不快的地方。不过，最让我头痛的还是他那些文件。他舍不得销毁任何文件，更不用说那些与他的旧案相关的文件，与此同时，他很少能打起精神来对文件进行分类整理，那样的情形一两年也只有一次。原因在于，正如我在之前那些杂乱无章的回忆录当中提过的那样，每当他爆发出无可阻遏的能量，完成了某件与他的名字一起传扬的辉煌壮举，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倦怠消沉的后遗症，致使他借着小提琴和书籍的安慰昏昏度日，除了在沙发和桌子之间来回之外，几乎是一动不动<img alt="参见《暗红习作》第二章当中对福尔摩斯的描述：“工作热情高涨的时候，没有哪样事情能让他觉得力有不逮；隔三岔五，他身上也会出现某种反应，致使他一连几天躺倒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几乎是从早到晚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10" src="../Images/note.png" />。于是乎，他的文件月复一月地越摞越高，到最后，房间的各个角落都堆满了一捆又一捆的手稿，不要说绝对不能烧，就算是收拾收拾也只能由文件的主人亲自动手。</p>

  <p class="calibre2">冬天里的一个夜晚，我俩一起坐在壁炉跟前。我大着胆子提出建议，既然他已经把各种摘编材料转进了自己的剪贴簿<img alt="《工程师的拇指》当中曾经提到：“（贝克街寓所的）书架上摆着一些又厚又重的剪贴簿，里面都是福尔摩斯收集的剪报。”"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11" src="../Images/note.png" />，倒不如趁热打铁，利用接下来两个钟头的时间，把我们的房间弄得稍微宜居一点儿。他无法拒绝我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于是就带着相当愁苦的面容走进了自己的卧室，不久之后又走了出来，身后拖着一个硕大的马口铁箱子。他把箱子放在地板中央，蹲坐在箱子跟前的一张小凳子上，跟着就掀开了箱盖。我看见箱子已经满了三分之一，里面全都是文件，还用红带子扎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捆。</p>

  <p class="calibre2">“这里面的案子多得很呢，华生。”他看着我说道，眼睛里带着恶作剧的神色，“依我看，要是你知道我这个箱子里都有些什么东西的话，一定会要求我往外拿，不会再要求我往里装了。”</p>

  <p class="calibre2">“如此说来，这些都是你早年工作的记录喽？”我问道，“以前我经常想，要是能拿到这些案子的材料就好了。”</p>

  <p class="calibre2">“没错，小伙计，这些案子都发生得太早，那时候，我那个传记作者还没有开始帮我吹嘘呢。”他一捆接一捆地拿起那些文件，动作既轻又柔，充满爱惜。“这些并不都是成功的经历，华生，”他说道，“不过，其中的一些小问题还是相当有意思的。瞧，这是‘塔勒顿镇谋杀案’的记录，这是酒商凡伯里的案子，这是那位俄罗斯老妇的遭际，这是关于一根铝制拐杖的离奇事件，这还有一份完完整整的记述，主人公是长了一只畸形脚板的里科莱蒂，外加他那个可恶的妻子。对了，还有这个——嗯，没错，这一件才真的是有点儿不同凡响呢。”</p>

  <p class="calibre2">说话间，他把胳膊伸到箱底，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木头匣子。小匣子带有滑盖，跟儿童玩具的包装盒差不多。他从匣子里取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片、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一根缠有线团的木钉，还有三片锈迹斑斑、十分古老的圆形金属。</p>

  <p class="calibre2">“好了，小伙计，你觉得这批物件有什么名堂呢？”看到我疑惑的表情，他笑着问道。</p>

  <p class="calibre2">“这是一份相当古怪的收藏。”</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60.jpeg" /></div>

  <p class="calibre2">“你得说是非常古怪才对。不光如此，听了跟它们相关的那个故事，你还会觉得更加古怪哩。”</p>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这些物件的背后有一段历史喽？”</p>

  <p class="calibre2">“不光是有历史，它们就是历史。”</p>

  <p class="calibre2">“这话是什么意思？”</p>

  <p class="calibre2">歇洛克·福尔摩斯把这些东西挨个儿拿了起来，又把它们排在桌子边缘。接下来，他坐回原来的那把椅子上，细细地打量着这些东西，眼睛里闪着心满意足的光芒。</p>

  <p class="calibre2">“这些物件，”他说，“就是我为马斯格雷夫典礼案保存的全部纪念。”</p>

  <p class="calibre2">我不止一次地听他提起过这件案子，但却始终没有机会了解详细的案情。“你要愿意给我讲讲这件案子的话，”我说道，“那我可就太高兴了。”</p>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乱也就由它乱喽？”他大声地调侃了一句，“说到底，华生，你的整洁作风也经不起什么考验嘛。不过，我倒是很乐意让你把这件案子收入记载，因为它非常独特，不光在本国的犯罪史上十分罕见，依我看，在其他任何国家的犯罪史上也不多。要想对我的种种微末事迹作一个完备的记载，那就绝对不能落下这件非同一般的奇案。</p>

  <p class="calibre2">“你多半还记得，‘苏格兰之星号’帆船案牵涉到一个不幸的人。具体是怎么不幸，你已经听我说过了。与此同时，你多半也记得，就是在那件案子当中，通过跟那个人的一次谈话，我才第一次把注意力转向了我毕生从事的这个行当。此时此刻，你看到的情形是五湖四海都知道我做的是什么行当，公众和警方都把我当成了各种疑难案件的最高上诉法庭。哪怕是在你刚认识我的时候，也就是说，在你写进《暗红习作》的那件案子发生的时候，我也已经建立起了相当广泛的业务联系，只不过回报不多而已。所以呢，你肯定很难想象，创业之初，我的处境是多么地艰难；有所起色之前，我经历了多么漫长的等待。</p>

  <p class="calibre2">“刚来伦敦的时候，我在大英博物馆拐角处的蒙塔古街租了房子，然后就一边苦苦等待，一边努力研究那些能让我的工作更有成效的学科，以此打发过分丰富的空闲时间。隔三岔五，我可以接到一些案子，多半都是我那些大学同学介绍过来的，因为在我大学生涯的末期，已经有很多人开始谈论我和我的方法。马斯格雷夫典礼案是我接到的第三件案子。到后来，因为案子当中那根奇异的事件链条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也因为事实证明那件案子关联重大，我才破天荒第一次向我今日的成就迈进了一大步。</p>

  <p class="calibre2">“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曾经跟我在同一间大学里念书，我俩多少算是认识。他在本科生当中不怎么受人欢迎，不过我一向觉得，他身上那种别人认定是自傲的东西实际上只是一种伪装，为的是掩盖他与生俱来的极度自卑。从外表上看，他是个气派十足的贵族子弟，身材瘦削，高鼻子，大眼睛，举止淡漠，同时又彬彬有礼。事实上，他那个家族的确是英格兰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只不过他这一支属于旁系，早在十六世纪就已经跟北方的马斯格雷夫家族分了家，在萨塞克斯郡西部另立门户。很有可能，那个郡最古老的一座迄未荒废的房屋就是他家的赫尔斯通宅邸。他的家世似乎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烙印，每一次看到他苍白机敏的脸庞，看到他头颅倾侧的姿势，我都会联想到灰暗的拱廊和直棂的窗户，联想到所有那些来自中世纪古堡的庄严遗迹。我俩在偶然的情形之下聊过那么一两回，而我还记得，他说过不止一次，他对我那些观察和演绎的方法很感兴趣。</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61.jpeg" /></div>

  <p class="calibre2">“暌隔四年之后的一天早晨，他突然到蒙塔古街来找我。他没怎么变，以前他有点儿纨绔子弟的作派，眼下也依然是一身时髦青年的装扮；以前他有一种淡漠温文的独特仪态，眼下也还是那副模样。</p>

  <p class="calibre2">“我俩非常热情地握了握手，然后我就问他：‘马斯格雷夫，这些年你都怎么样啊？’</p>

  <p class="calibre2">“‘你兴许有所耳闻，我可怜的父亲已经离开了人世，’他说，‘那是大概两年之前的事情。他去世以后，管理赫尔斯通庄园的担子自然是落到了我的身上，再加上我又是本郡的议员，所以就忙得不可开交。好了，福尔摩斯，据我所知，你已经把大学时代的惊人本领用到了实际的层面，对吧？’</p>

  <p class="calibre2">“‘是的，’我说，‘我已经决定了，要靠自个儿的脑子来过日子。’</p>

  <p class="calibre2">“‘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因为我眼下就特别需要你的建议。赫尔斯通发生了一些非常蹊跷的事情，警方却理不出任何头绪。说实在的，这事情真是古怪极了，完全没法解释。’</p>

  <p class="calibre2">“你可以想象，华生，他的话让我多么兴奋，因为我已经眼巴巴地干等了好几个月，盼望之中的机会似乎终于来到了我的眼前。打心眼儿里说，我完全相信自己有能力解决其他人解决不了的问题，眼下呢，我得到了一个检验自己的机会。</p>

  <p class="calibre2">“‘麻烦你给我讲讲详情吧。’我大声说。</p>

  <p class="calibre2">“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坐到我的对面，点上了我递给他的那支烟。</p>

  <p class="calibre2">“‘你肯定知道，’他说，‘我虽然单身一人，但却不得不把一大帮仆人养在赫尔斯通，因为那是座占地宽广、枝枝蔓蔓的老宅子，需要照看的事情很多。除此之外，我还维持着一片猎场，猎雉鸡的季节一般都要在庄园里举办聚会，人少了肯定不行。这么着，我总共有八个女仆、一个厨师、一个男管家、两个男仆和一个小听差，当然，花园和马厩还有另外一班仆人照管。</p>

  <p class="calibre2">“‘所有这些仆人当中，在我家待得最久的是管家布朗顿。我父亲请他来的时候，他是个失业的小学教员，年纪也很轻，不过他干劲很足，品性又非常好，很快就得到了全家人的器重。他身体健壮，相貌堂堂，脑瓜子非常好使，虽然已经在我家待了二十年，年纪却超不过四十。他能讲好几种语言，乐器也几乎是件件都会。鉴于他拥有这么些优点，还有这么些非凡的禀赋，大家难免会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能在这么一个位置踏踏实实地待这么长的时间。依我看，他可能是待得非常舒服，懒得去进行任何改变。一句话，赫尔斯通的管家着实是个人物，来过我家的人都忘不了。</p>

  <p class="calibre2">“‘可是，这么个模范人物也有一个缺点，也就是说，他多少有点儿唐璜<img alt="唐璜（Don Juan）是西班牙传奇故事当中一个著名的花花公子，曾经在西方的许多文艺作品当中出现，比如拜伦的诗歌和莫扎特的歌剧。"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12" src="../Images/note.png" />的作派。可想而知，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这样的角色本来就不难扮演，更何况，舞台还设在僻静的乡间。他有家室的时候，一切都还平安无事，自打他变成了一名鳏夫，我们的麻烦就接连不断。几个月之前，我们满以为他会再一次安定下来，因为他跟我家的二等上房女仆<img alt="参见《绿宝石王冠》当中的相关注释。"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13" src="../Images/note.png" />拉契尔·霍维尔斯订了婚。没想到，他跟着就抛弃了她，跟猎场总管的女儿珍妮特·特雷吉利斯搅在了一起。拉契尔什么都好，只可惜有点儿威尔士人的烈性子<img alt="“威尔士人的烈性子”是英格兰人的惯有偏见，因为威尔士人曾经激烈反抗英格兰君主的统治。"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14" src="../Images/note.png" />。被他甩了之后，她得上了急性的脑炎，眼下——应该说是昨天之前——就黑着眼圈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仿佛是过去的那个她死后的幽灵。这样的闹剧在赫尔斯通还是破天荒第一出，不过，它很快就被接踵而至的第二出闹剧赶出了我们的头脑。第二出闹剧的由头呢，就是管家布朗顿干了件丢脸的事情，被我给解雇了。</p>

  <p class="calibre2">“‘事情是这样的：刚才我已经说过，他这个人非常聪明，结果呢，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我觉得，就是这种聪明让他产生了没完没了的好奇心，非得去理会那些跟自己全不相干的事情。要不是因为那次纯属偶然的发现，我还真不知道，好奇心居然能驱使他做出那么出格的事情。</p>

  <p class="calibre2">“‘刚才我说了，我家的宅子又大又不规则。上个星期的某一天，准确说的话就是星期四，晚餐之后我很不明智地喝了一杯黑咖啡，夜里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折腾到凌晨两点的时候，我觉得睡觉已经是一种奢望，于是就起了床，点上蜡烛，准备接着读我还没读完的一本小说。不巧的是，我把小说落在了弹子房里，所以我只好披上睡袍，去把书取回来。</p>

  <p class="calibre2">“‘要上弹子房去，我必须先走下一段楼梯，跟着还得从一条过道的口子上经过，那条过道通往图书室和枪械室。我往那条过道里瞥了一眼，发现图书室的门开着，里面有微弱的亮光。你可以想象，当时我是多么地惊讶，原因是回房睡觉之前，我亲手灭掉了图书室里的灯，亲手关上了图书室的门。当然，我首先想到的是家里来了窃贼。我家那些走道的墙面装饰多数都是从战场上缴获的古老兵器，于是我挑了一把战斧，把蜡烛留在身后，踮起脚尖穿过走廊，从那道敞开的门往里窥视。</p>

  <p class="calibre2">“‘图书室里的人是我的管家布朗顿。他坐在一把安乐椅上，穿得整整齐齐，膝盖上摆着一张看起来像是地图的纸片，一只手支着额头，正在那里苦思冥想。我惊骇不已，呆呆地站在原地，继续从暗处观察他的举动。我能够看见他穿得整整齐齐，是因为桌子的边缘立着一支小蜡烛，微弱的烛光照在了他的身上。看着看着，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一个柜子跟前，用钥匙打开柜子，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纸。接下来，他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把那张纸摊在桌子边缘的蜡烛旁边，仔仔细细地研究起来。</p>

  <p class="calibre2">看到他如此坦然地翻看我家里的文件，我顿时觉得怒不可遏，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布朗顿抬起头来，看到我站在门口，一下子跳将起来，一张脸吓成了青色，忙不迭地拿起他之前研究的那张类似地图的纸片，塞到了自个儿怀里。</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62.jpeg" /></div>

  <p class="calibre2">“‘“瞧瞧！”我说，“你就是这么来报答我们的信任的。明天你就自个儿请便吧。”</p>

  <p class="calibre2">“‘他冲我鞠了一躬，看神情是已经彻底崩溃，然后就从我身边溜了出去，一句话也没有说。蜡烛还立在桌子上，于是我借着烛光瞥了一眼，想知道他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是什么文件。出乎我意料的是，那并不是什么重要文件，仅仅是一个稀奇古怪的古老仪式所用的问题和答案。这个仪式叫做“马斯格雷夫典礼”，是我们家族的特有习俗。几个世纪以来，只要是马斯格雷夫家族的男子，成年的时候都经历这个仪式。它就跟我们家族纹章的注记和图案一样，只对我们家的人有意义，对考古学家来说兴许也有一点儿小小的价值，但却绝对没有任何实际用途。’</p>

  <p class="calibre2">“‘等你讲完之后，咱们最好回头谈谈这份文件的问题。’我说。</p>

  <p class="calibre2">“‘如果你觉得确有必要的话。’他回答的口气多少有点儿迟疑，‘不管怎样吧，我还是先把事情讲完好了：我拿起布朗顿落下的钥匙，把柜子重新锁上，转过身准备离开，跟着就惊讶地发现，管家已经去而复返，站在了我的面前。</p>

  <p class="calibre2">“‘“马斯格雷夫先生，先生，”他大声对我说，激动得声音都哑了，“我承受不了耻辱，先生。我虽然身份卑微，但却一向爱惜自己的脸面，耻辱会要了我的命的。真的，先生，我这可不是吓唬您，如果您让我走投无路，我的鲜血就会成为您的罪过。经过了这样的事情，即便您不能留我，也请您看在上帝分上，让我自己申请一个月之后离开，就像是主动辞职那样。那样我还可以承受，马斯格雷夫先生，可是，如果您当着那么多熟人的面赶我出去，那我肯定承受不了。”</p>

  <p class="calibre2">“‘“你不配得到太多的体谅，布朗顿，”我这么回答他，“你的行为恶劣到了极点。不过，念在你为我们家服务了这么多年，我并不想让你当众出丑。但是，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太长了。一个星期之后，你就自个儿请便吧，至于辞职的理由，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p>

  <p class="calibre2">“‘“只给一个星期吗，先生？”他大声说，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两个星期，行吗，至少两个星期！”</p>

  <p class="calibre2">“‘“一个星期，”我重复了一遍，“你自个儿也应该明白，这样的处理已经是非常宽大了。”</p>

  <p class="calibre2">“‘他悄无声息地走了，脑袋耷拉在胸前，活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于是我吹灭蜡烛，回自己的房间去了。</p>

  <p class="calibre2">“‘接下来的两天，布朗顿表现得特别兢兢业业。我只字未提之前的事情，只是略带好奇地静待事态发展，看他会怎样保全自己的颜面。按照平常的习惯，早餐之后他都会过来找我，听我安排当天的事情。第三天早晨，他却没有在我面前出现。我走出餐室，碰巧遇见了女仆拉契尔·霍维尔斯。前面我告诉过你，这个女仆大病初愈，苍白憔悴的模样简直叫人看不下去，于是我劝了她两句，叫她不要出来干活。</p>

  <p class="calibre2">“‘“你应该在床上静养，”我说，“等身体好点儿再回来干活。”</p>

  <p class="calibre2">“‘她直直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以致我开始怀疑，她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p>

  <p class="calibre2">“‘“我身体好得很啊，马斯格雷夫先生。”她说。</p>

  <p class="calibre2">“‘“这事情还是让医生来判断吧，”我告诉她，“你马上放下你的活计，还有，下楼的时候通知他们一下，叫布朗顿来见我。”</p>

  <p class="calibre2">“‘“管家已经走了。”她说。</p>

  <p class="calibre2">“‘“走了！走哪儿去了？”</p>

  <p class="calibre2">“‘“他走了，谁也没看见他。他没在他的房间里。噢，没错，他走了，他走了！”她往后一倒，靠到墙上，又是尖叫又是狂笑。她突然这样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我自然惊骇万分，赶紧跑去拉铃叫人。仆人们把仍然在尖叫啜泣的姑娘送回了她的房间，我则开始盘问布朗顿的下落。毫无疑问，布朗顿的确是消失了。他的床没人睡过，他头天晚上回房之后，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另一方面，我们实在想不出他是怎么离开屋子的，因为这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屋里所有的门窗都闩得严严实实。他的衣物、怀表乃至钱财都在他的房间里，他平常穿的那套黑色衣服却不见了。他的拖鞋也不见了，靴子倒是还在。如此说来，管家布朗顿夜里究竟能去哪里？眼下又在什么地方呢？</p>

  <p class="calibre2">“‘当然，我们接着就把宅子搜了一遍，从地窖一直搜到阁楼，可是，屋子里并没有他的踪迹。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家的房子是一座迷宫一般的老宅，年代最早的那排厢房更是实实在在地变成了无人居住的弃屋。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对所有的房间和地窖<img alt="出于某种考虑，有一些版本把本段开头的“把宅子搜了一遍，从地窖一直搜到阁楼”（searched the house from cellar to garret）改成了“把宅子和庭园里的小屋都搜了一遍”（searched the house and the outhouses），又把这里的“所有的房间和地窖”（every room and cellar）改成了“所有的房间和阁楼”（every room and attic）。"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15" src="../Images/note.png" />进行了彻底的检查，但却找不到那个失踪者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我绝不相信他会扔下所有的财物一走了之，可是，没走的话，他又能躲在哪儿呢？我找来了当地的警察，结果是无济于事。头天晚上下过雨，我们也把屋子周围的草坪和小径找了个遍，依然没有任何发现。事态就这么停滞了一段时间，后来才有了一个新的发展，几乎让我们忘记了这宗谜案。</p>

  <p class="calibre2">“‘布朗顿失踪之后的两天里，拉契尔·霍维尔斯病得非常厉害，一会儿胡言乱语，一会儿歇斯底里，我们不得不请了一名护士来充当她的夜间看护。到了第三天夜里，护士发现病人睡得非常安稳，于是就在扶手椅上打起盹儿来。清晨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床上没人、窗子大开，病人已经不见踪影。她马上把我叫了起来，我立刻带上两名男仆，开始寻找那个失踪的姑娘。要辨别她的去向并不困难，因为她窗子下面就有她的足迹，我们轻而易举地顺着足迹穿过草坪，一直追踪到了池塘边缘。池塘边缘有一条通到庄园外面的砾石小径，足迹就消失在离小径很近的地方。那个池塘有八英尺深，所以你很容易想象，看到那个可怜的疯丫头留下的足迹消失在了池塘边缘，我们的心里是怎样的一种感觉。</p>

  <p class="calibre2">“‘当然，我们立刻找来工具，开始打捞姑娘的尸体，但却连尸体的影子也没找到。另一方面，我们倒是捞到了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东西。那是一只麻布口袋，里面装着一团锈蚀褪色的古旧金属，还有几块色彩灰暗的石子或者玻璃。除了这个离奇发现之外，我们再没有在那个池塘里找到任何东西。打捞之余，昨天我们还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问了所有该问的人，可是，拉契尔·霍维尔斯和理查德·布朗顿的命运依然是个毫无线索的谜题。郡里的警察已经束手无策，所以我只好来找你，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p>

  <p class="calibre2">“你可以想象，华生，在他讲述这一连串离奇事件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多么地焦灼，一边得仔细聆听，一边还得努力把听到的事情拼成一个整体，想出一条能把所有事件串起来的线索。管家不见了，女仆也不见了。女仆爱过管家，后来又有了恨他的理由。女仆是威尔士人，性情褊急刚烈。管家刚刚失踪的时候，她显得极其激动。最后，她还把一个装有古怪物件的口袋扔到了池塘里。这些都是不容忽视的重要因素，同时又都不能触及这件案子的核心。这一连串事件的起点究竟在哪儿呢？必须得找到线头，这样才能把这团乱麻理清。</p>

  <p class="calibre2">“‘我必须看看那份文件，马斯格雷夫，’我说，‘既然你那位管家愿意为它下工夫，甚至还愿意为它去冒丢掉饭碗的风险。’</p>

  <p class="calibre2">“‘这件事情非常荒唐，我是说我家的这个仪式。’他说，‘话又说回来，它好歹是个历史悠久的传统，荒唐也算是有点儿理由。我这儿有一份仪式问答的抄本，你想看就拿去看吧。’</p>

  <p class="calibre2">“你瞧，华生，这就是他当时递给我的那份文件。成年的时候，马斯格雷夫家的所有男性都得完成文件里的古怪问答。我这就把文件里的问题和答案原原本本地念给你听。</p>

  <p class="reference-text">此物属谁？</p>

  <p class="reference-text">昔之往者。</p>

  <p class="reference-text">当入谁手？</p>

  <p class="reference-text">后之来者。</p>

  <p class="reference-text">时当何月？</p>

  <p class="reference-text">序属第六。<img alt="最早的版本当中没有“时当何月？序属第六”（What was the month? The sixth from the first.）这两句。"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16" src="../Images/note.png" /></p>

  <p class="reference-text">日居何所？</p>

  <p class="reference-text">橡树之颠。</p>

  <p class="reference-text">影落何方？</p>

  <p class="reference-text">榆树之下。</p>

  <p class="reference-text">如何步测？</p>

  <p class="reference-text">北十步，又十步，东五步，又五步，南二步，又二步，西一步，又一步，下探即得。</p>

  <p class="reference-text">代价几何？</p>

  <p class="reference-text">罄我所有。</p>

  <p class="reference-text">此价何因？</p>

  <p class="reference-text">皆缘信任。<img alt="英国诗人艾略特（T.S．Eliot，1888—1965）曾经在诗剧《大教堂里的谋杀》（Murder in the Catheral，1935）当中刻意模仿此段问答。问答发生在遇刺的坎特伯雷大主教贝克特（问者）和恶魔诱惑者（答者）之间：“当入谁手？后之来者/当在何月？序属最末/代价几何？圣者威仪/此价何因？为力与誉。”"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17" src="../Images/note.png" /></p>

  <p class="calibre2">“‘原件并没有标明日期，只不过用的是十七世纪中叶的拼写方法。’马斯格雷夫告诉我，‘可是，依我看，这东西对你破解谜案恐怕没什么帮助。’</p>

  <p class="calibre2">“‘不管怎样，’我说，‘它至少给我们提供了另一件谜案，甚至比先前那件还要有趣。说不定，一件有了答案，另一件也就迎刃而解。恕我直言，马斯格雷夫，我觉得你的管家非常聪明，眼光比整整十代的东家都要敏锐。’</p>

  <p class="calibre2">“‘这话我就不太明白了，’马斯格雷夫说，‘我觉得，这份文件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p>

  <p class="calibre2">“‘我倒觉得它实际得不能再实际，我还觉得，布朗顿肯定也有同样的感觉。他多半是早就看过这份文件，并不是从被你逮到的那个晚上开始的。’</p>

  <p class="calibre2">“‘这一点确实很有可能，因为我们并没有费神隐藏这份文件。’</p>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被你逮到的那一次，他只是想加深一下记忆而已。你刚才说，当时他正在拿一张类似地图的东西跟文件进行对比，看到你之后才忙不迭地把它塞进了自个儿的口袋。’</p>

  <p class="calibre2">“‘的确如此。可是，他跟我们家的这个古老习俗有什么关系？这套繁琐无聊的仪式又有什么含义呢？’</p>

  <p class="calibre2">“‘要我说，这个问题应该不难解答。’我说，‘你不反对的话，我们不妨搭下一班火车去萨塞克斯，到现场去进行深入调查。’</p>

  <p class="calibre2">“就在当天下午，我俩赶到了赫尔斯通。你以前可能看过这座著名古宅的图文介绍。所以呢，这里我只想简单地说明一下。它是一座L形的建筑，长的那一厢比较现代，是从短的那一厢发展出来的，后者才是整座宅子的古老内核。在那排古老厢房的中央，低矮厚重的门楣上镌刻着‘1607’的建筑年代，不过，专家们一致认为，房梁和石雕的实际年代比这还要古老得多。老房子墙壁太厚，窗子又太小，他们家不得不在上个世纪建起了一排新房。到如今，老房子几乎已经完全废弃，仅仅承担着储藏室和酒窖的功能。屋子周围则是一片非常漂亮的庭园，长着一些赏心悦目的老树。我主顾所说的那个池塘坐落在离屋子大概二百码的地方，跟小径挨得很近。</p>

  <p class="calibre2">“当时我已经断定，华生，我眼前的三件谜案实际上是彼此相关的一个整体，只要能正确解读马斯格雷夫典礼的含义，我就能拿到线索，进而探明管家布朗顿和女仆霍维尔斯失踪的真相。于是乎，我开始全力研究典礼的事情。管家如此急于了解这个古老的仪式，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显而易见，他一定是从仪式当中看到了某种历代乡绅都没看到的东西，还觉得自己能够从中取利。这么说的话，他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又对他的命运造成了什么影响呢？</p>

  <p class="calibre2">“刚读到这份问答的时候，我就留意到了一件一目了然的事情。也就是说，问答当中的步测方法一定关系到某个地点，问答之中的其他语句也都暗示着同一个地点。一旦找到了这个地点，我们就不难知道，文件当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马斯格雷夫家的先人为什么要用这么一种稀奇古怪的方式来让它世代流传。要寻找这个地点，有两位向导可以带我们上路，也就是说，一棵橡树和一棵榆树。橡树的所在没有任何疑义，原因在于，宅子门前那条马车道的左侧就矗立着一棵俨如长老的橡树，算得上是我平生所见最壮观的树木之一。</p>

  <p class="calibre2">“‘你们家的祖辈制订这个仪式的时候，这棵橡树已经有了吧？’我们坐着马车从橡树旁边经过的时候，我这么说了一句。</p>

  <p class="calibre2">“‘十有八九，它在诺曼征服<img alt="1066年1月，英王爱德华去世。9月，法国诺曼底公爵威廉借口爱德华生前曾许其继承英国王位，率军渡海侵入英国。取得战争胜利之后，威廉于12月自立为英王，史称诺曼征服（Norman Conquest）。"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18" src="../Images/note.png" />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他告诉我，‘它的胸径足足有二十三英尺呢。’</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63.jpeg" /></div>

  <p class="calibre2">“这么着，两个基准点已经落实了一个。</p>

  <p class="calibre2">“‘你们家有老榆树吗？’我问他。</p>

  <p class="calibre2">“‘那边原来有一棵非常古老的榆树，只可惜十年前遭了雷电，剩下的桩子也让我们给砍了。’</p>

  <p class="calibre2">“‘你还记得它原来的位置吗？’</p>

  <p class="calibre2">“‘是的，记得。’</p>

  <p class="calibre2">“‘附近没有别的榆树了吗？’</p>

  <p class="calibre2">“‘老榆树没有，老的山毛榉倒很多。’</p>

  <p class="calibre2">“‘我想看看那棵榆树原来所在的地方。’</p>

  <p class="calibre2">“我们坐的是一辆轻便马车，这会儿已经到了屋子门口。听了我这个要求，我的主顾没有把我往屋里让，立刻带我去看草坪上的一块疤痕，也就是那棵榆树曾经矗立的地方。那地方大致是在橡树和屋子的正中间。看样子，我的调查又有了一点儿进展。</p>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现在应该没法知道那棵榆树原来的高度了吧？’我问他。</p>

  <p class="calibre2">“‘我这就可以告诉你，榆树的高度是六十四英尺。’</p>

  <p class="calibre2">“‘这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惊讶不已地问了一句。</p>

  <p class="calibre2">“‘每到要做三角学练习的时候，我以前的家庭教师总是让我去测量高度。还是个半大小子的时候，我就把庄园里所有的树木和建筑都测了个遍。’</p>

  <p class="calibre2">“这样的运气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因为按常理说，我需要的资料是来不了这么快的。</p>

  <p class="calibre2">“‘告诉我，’我问他，‘你的管家跟你问起过同样的问题吗？’</p>

  <p class="calibre2">“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了起来，’他告诉我，‘几个月之前，布朗顿确实跟我打听过这棵榆树的高度，因为他跟马夫为这件事情小小地争论了一番。’</p>

  <p class="calibre2">“这个消息非常美妙，华生，因为它可以证明，我追查的方向是正确的。我抬头看了看太阳，太阳的位置已经很低。按我的估计，一个小时之内，它就会落到那棵古老橡树的顶上，悬在紧靠最高处那根枝条的地方。到那个时候，仪式问答所列的一个条件就算是得到了满足。另一方面，问答当中的榆树影子一定是指影子远离树干的那一端，要不然，写这些问答的人就会用树干来标示方位，不会选择树影。如此说来，我的任务就是设法弄清楚，在太阳刚刚落到橡树顶上的那个时刻，榆树影子的远端落在什么地方。”</p>

  <p class="calibre2">“这可不太容易，福尔摩斯，榆树已经没了啊。”</p>

  <p class="calibre2">“呃，可我至少知道，布朗顿做得到的事情，我肯定也做得到。再者说，这事情也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困难。我和马斯格雷夫一起走进他的书房，自己动手削出了你现在看到的这根木钉，又把这根长线拴在木钉上面，隔一码打一个结。接下来，我找来一根钓竿，从上面截了两节，截下来的部分刚好是六英尺长。再下来，我就和我的主顾一起回到了那棵榆树曾经生长的地方。太阳刚好掠过橡树的尖梢，我便把竿子竖在地上，记下它的影子所指的方向，然后又量了量，影子的长度是九英尺。</p>

  <p class="calibre2">“接下来的计算当然是非常简单，六英尺的竿子投出了九英尺的影子，六十四英尺的树必然会投出九十六英尺的影子。与此同时，竿影的方向自然也是树影的方向。量出这段距离的时候，我几乎已经走到了屋子的墙根。我把木钉砸进树影所指的地方，跟着就看见，离它不到两英寸的地面上有一个锥形的凹坑。可想而知，华生，这个发现让我欣喜若狂，因为我立刻明白，凹坑是布朗顿丈量距离时留下的标记，他仍然没有逃脱我的追踪。</p>

  <p class="calibre2">“我先用我的袖珍罗盘测出了东南西北，然后就从这个基准点开始步测。顺着屋子的墙面走出二十步之后，我又钉下一根木钉作为标记，然后小心翼翼地东走十步，南走四步，刚好走到了老房子的门槛上。从这里往西走两步，意思就是沿着门里面那条石板铺地的过道走两步，完成这个步骤，我就可以找到仪式当中指示的那个地方<img alt="这里的测量方法在树木生长状况、观测者所处位置、地球磁场变化等方面存在瑕疵，有兴趣的读者不妨留意。"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19" src="../Images/note.png" />。</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64.jpeg" /></div>

  <p class="calibre2">“一生之中，华生，我从未像那一刻那么失望，一下子从头顶凉到了脚心。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计算一定是出现了什么根本性的差错。过道的地面洒满了落日的余晖，铺地的是一块块古老的灰色石板，上面印着无数双脚磨出的痕迹，可我看见，那些石板依然牢牢地啮合在一起，显然是多年未曾翻动。毫无疑问，布朗顿没有在这里下手。我在石板上东敲西敲，各处的声音都是一样，与此同时，石板上连一条裂纹或者缝隙都没有。还好，马斯格雷夫渐渐明白了我的用意，兴奋的程度已经与我不相上下。到这会儿，他拿出他的文件，开始核对我的计算结果。</p>

  <p class="calibre2">“‘下探即得。’他叫了起来，‘你忽略了“下探即得”这一句。’</p>

  <p class="calibre2">“之前我一直以为这话的意思是往下挖掘，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我当然立刻意识到自己想得不对。‘你是说，这下面有个地窖吗？’我大声问他。</p>

  <p class="calibre2">“‘有地窖，而且跟这座房子一样古老。过来吧，从这道门进去。’</p>

  <p class="calibre2">“走下一段曲里拐弯的石梯之后，我同伴划燃一根火柴，点燃了立在角落里一只木桶上的大提灯。事情立刻一目了然，我们终于找对了地方。同样一目了然的是，最近还有别的人来过这里。</p>

  <p class="calibre2">“这是个储藏柴禾的地窖。柴禾原本是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的，眼下却被人码在了四周，中间的地面空了出来。空地里有一块沉重的大石板，石板中央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环，铁环上系着一条厚实的黑白格子围巾。</p>

  <p class="calibre2">“‘天哪！’我的主顾大声说，‘这条围巾是布朗顿的。我看见他戴过，这一点我可以发誓。这个无赖到这里来干什么呢？’</p>

  <p class="calibre2">“按照我的建议，他叫来了两名郡里的警察。接下来，我抓住那条围巾，使劲儿地把石板往上提，但却只能让它稍微挪动一点点。靠了一名警员的帮助，我才终于把它挪到了一边。石板下面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我们都极力往里张望，马斯格雷夫则跪到洞口，尽量把提灯往下伸。</p>

  <p class="calibre2">“下面是一个约摸四英尺见方的小房间，大概有七英尺深。房间的一侧有一个包着铜边的扁木箱，木箱的盖子已经翘了起来，插在锁眼里的就是你眼前这把怪里怪气的老式钥匙。箱子外面裹着厚厚的尘土，箱板也被潮气和虫蚁啃啮得千疮百孔，就连箱子里面都长出了一团青绿色的霉菌。箱子的底部散落着几片显然是古代硬币的圆形金属，就是我摆在桌子上的这几片。除此之外，箱子里面空空如也。</p>

  <p class="calibre2">“不过，当时我们根本顾不上考虑那个旧木箱的事情，所有人的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盯住了蜷在箱子旁边的那件东西。那是个蹲着的男人，穿着一套黑色的衣服，额头抵在箱子边缘，张开的双臂伸在箱子两边。因为他的姿势，淤血全都涌到了他的脸上，谁也没法通过那张酱紫色的扭曲面孔认出他来。不过，等我们把尸体拖上来之后，尸体的身高、衣着和头发已经足以让我的主顾断定，此人正是他那个失踪的管家。管家是几天之前死的，身上却没有伤口和淤青，我们一时间无法判断，是什么让他落得了如此可怕的结局。这样一来，把他的尸体弄出地窖之后，我们的面前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几乎跟起初的那个问题一样棘手。</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65.jpeg" /></div>

  <p class="calibre2">“老实说，华生，即便是到了那个时候，我都还是对自己的调查结果非常失望。我本来以为，一旦找到仪式当中暗含的那个地点，案子就可以水落石出。可是，当时我已经找到了那个地点，但却依然没有查明他们家族如此煞费苦心掩藏的那个秘密。那个秘密显然是跟之前一样遥不可及。没错，我已经弄清了布朗顿的命运，与此同时，我又碰上了新的问题，必须设法弄清布朗顿为什么遭此厄运，那个失踪的姑娘又在这件事情当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于是乎，我在角落里的一只小桶上坐了下来，开始仔仔细细地掂量前前后后的所有事情。</p>

  <p class="calibre2">“你是知道的，华生，面对这种案件我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我把自己摆到那个人的位置，首先对他的智力水平进行一番估测，然后就开始设想，换作我是他的话，同样的情形之下会怎么做。就这件案子而言，换位思考是件比较简单的事情，因为布朗顿拥有第一流的智力水平，我不需要考虑天文学家们所说的‘个体误差’<img alt="个体误差（personal equation）是十九世纪天文学家所用的一种说法，指的是观察者从不同的地点观测天空的时候，对时间和空间的测量结果会产生微小的差异。福尔摩斯这话的意思是布朗顿的智力水平跟他自己差不多，换位思考的时候不需要进行太多调整。"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20" src="../Images/note.png" />。他知道宅子里藏着贵重的东西，而且找到了藏东西的地方，然后又发现盖在上面的石板实在是太重，一个人抬不起来。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呢？他不可能找外人来帮忙，哪怕他在外面有什么信得过的同伙也不行。那样做的话，他就得替同伙打开一道又一道的门，很容易被人发现。如果能在宅子内部找个帮手的话，对他来说会是更好的选择。那么，他会去找谁呢？有个姑娘曾经对他非常痴心，男人又总是以为，不管自己怎样对待一个爱过自己的女人，都不会失去她的欢心。所以呢，他多半会献上些许殷勤，跟这个姓霍维尔斯的姑娘重归于好，然后就拉她入伙。再往后，他俩多半是趁某天夜里一起来到这个地窖，合力抬起了这块石板。直到这一步为止，我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推测他俩的行动，就跟我亲眼看见了一般。</p>

  <p class="calibre2">“不过，他们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女的，抬石板一定是件非常费劲的活计。刚才有一名身强力壮的萨塞克斯警员帮忙，我仍然觉得这活计一点儿也不轻松。那么，他俩会用什么东西来当帮手呢？兴许，他俩的想法会跟我不谋而合。我站起身来，开始仔细检查散落在地板上的一根根柴禾，几乎立刻就找到了我想找的那些东西。我找到了一根约摸三英尺长的柴禾，一端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缺痕，此外还有几根侧面压扁了的柴禾，一看就是承受过相当巨大的重量。显而易见，把石板往上提的时候，他俩曾经把几根柴禾塞进缝隙作为支撑。等口子大得足以让人钻过去的时候，他俩就把一根柴禾竖起来，用它顶住了石板。整块石板的重量都落在了柴禾上，柴禾的下端又顶在另一块石板的边缘，出现缺痕就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到这一步为止，我的推测仍然可以说是十拿九稳。</p>

  <p class="calibre2">“好了，关于这场午夜闹剧，接下来的一出又该怎么重现呢？很明显，那个洞只容得下一个人往下爬。往下爬的一定是布朗顿，姑娘一定是在上面等。接下来，布朗顿打开了箱子。然后呢，他多半是把箱子里的东西递给了上面的姑娘，因为我们眼前的箱子是空的。再往后，再往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p>

  <p class="calibre2">“那一刻，姑娘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已经落到了自己的掌心。这个男人曾经辜负过她，恶劣的程度也许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这样的情形之下，这个刚烈的凯尔特<img alt="威尔士人通常被视为典型的凯尔特后裔。"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21" src="../Images/note.png" />姑娘心里腾起了怎样一股郁积已久的复仇火焰呢？难道说，支撑石板的柴禾滑到一边，这个地洞就此变成了布朗顿的墓穴，仅仅是一个意外吗？姑娘的罪过，仅仅是对布朗顿的命运保持沉默吗？如其不然，会不会是她突然掀掉了柴禾，致使石板轰然落下呢？不管情形究竟如何，总之我恍惚之间看到了姑娘的身影，看到她紧紧抓着箱子里的宝物，正在蜿蜒的石梯上疯狂奔逃，耳边兴许还响着沉闷的尖叫和咚咚的声音。声音来自她身后那个薄幸的爱人，他正在疯狂地捶打那块令他渐渐窒息的石板。</p>

  <p class="calibre2">“知道了这个秘密，我们就可以解释次日早晨的事情，解释她苍白的面容、震颤的神经，还有她歇斯底里的狂笑。不过，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呢？她又是怎么处理那些东西的呢？毫无疑问，箱子里的东西一定是我主顾从池塘里捞上来的那团古旧金属，还有那几枚石子。刚刚得到机会，她就把那些东西扔进池塘，消灭了最后的一个罪证。</p>

  <p class="calibre2">“我一动不动地坐了二十分钟，翻来覆去地思考着这件案子。马斯格雷夫仍然站在原地，脸色十分苍白，一边晃动手里的提灯，一边往那个地洞里窥视。</p>

  <p class="calibre2">“‘这些都是查理一世<img alt="查理一世（Charles I，1600—1649）为英格兰国王，1625年登基。查理一世统治末期，英国发生内战，最终导致查理一世于1649年遭到议会审判，随即因叛国罪被处斩首之刑，他的儿子也流亡海外。查理一世死亡之后，克伦威尔成为英国实际上的统治者。克伦威尔于1658年去世，英国议会于1660年决定恢复君主制，查理一世的儿子由此继位，是为查理二世。"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22" src="../Images/note.png" />时期的硬币。’他举起了从箱子里找出来的那几枚古代硬币，‘你瞧，我们对仪式起源年代的推测是正确的。’</p>

  <p class="calibre2">“‘说不定，咱们还能找到其他一些来自查理一世时期的物品。’我大声地嚷了一嗓子，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仪式问答当中的头两个问题，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它们的意义，‘让我瞧瞧，你从池塘里捞上来的那个口袋装了些什么东西。’</p>

  <p class="calibre2">“我们爬上石梯，去了他的书房。他把那堆残破不堪的玩意儿摆在了我的眼前。一眼看过去，我完全理解他为什么不把它们当回事，因为那团金属几乎已经变成了黑色，那几枚石子也是暗淡无光。不过，我拿起了其中的一枚石子，用袖子擦了擦，石子立刻闪闪发光，像火星一样照亮了我掌心的凹处。那团金属本来是双圈的样式，只不过已经弯曲变形，不再有当初的形状。</p>

  <p class="calibre2">“‘你一定记得，’我说，‘即便是在查理一世死亡之后，英格兰的保皇党依然在发展壮大。最终逃离英格兰的时候，他们很有可能把他们最为珍视的财宝埋了起来。这样的话，等世道恢复太平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回来取。’</p>

  <p class="calibre2">“‘我先祖拉尔夫·马斯格雷夫爵士确实是一位著名的保皇党人，而且是查理二世流亡期间的左膀右臂。’我朋友说。</p>

  <p class="calibre2">“‘噢，真的啊！’我说，‘好啦，要我说，有了这条线索，咱们就可以把最后一个没搞清楚的环节补上了。我得向你表示祝贺，因为你找到的这件东西虽然惨不忍睹，但却是一件价值连城的遗物，从历史研究的角度来看，它的价值更是不可估量 。’</p>

  <p class="calibre2">“‘那么，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他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p>

  <p class="calibre2">“‘不是别的，正是古代英格兰国王的王冠。’</p>

  <p class="calibre2">“‘王冠！’</p>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不错。你不妨想想仪式当中的那些问答。怎么说的来着？“此物属谁？”“昔之往者。”这是指查理一世遭到斩首的事情。然后呢，“将入谁手？”“后之来者。”这是指查理二世，因为他们当时就已经预见到了他的复辟。依我看，毫无疑问的是，这个王冠虽然残破得不成形状，但却曾经是斯图亚特<img alt="斯图亚特（Stuart）是英国历史上一个王族的姓氏，该家族于1371至1603年间统治苏格兰，于1603至1649年及1660至1714年间统治英格兰及苏格兰。"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23" src="../Images/note.png" />列王的头饰。’</p>

  <p class="calibre2">“‘可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池塘里呢？’</p>

  <p class="calibre2">“‘噢，这个问题嘛，说起来话就长了。’接下来，我把自己用假设和证据打造的那一长串链条大致勾勒了一番。等我讲完的时候，窗外已是夜色朦胧，皓月当空。</p>

  <p class="calibre2">“‘可是，复辟之后，查理二世为什么没有拿到这个王冠呢？’马斯格雷夫一边把那件遗物装回麻布口袋，一边问了一句。</p>

  <p class="calibre2">“‘呃，你现在问的这个问题，正好是整件案子当中惟一的一个有可能永远无法解开的谜。可能的解释是，国王复辟之前，掌握这个秘密的那位马斯格雷夫已经离开了人世。因为一时的疏忽，他只是给后代留下了一份用作指引的文件，但却没有解释其中的含义。从那以后，这份文件就在你们家代代相传，直到今天才终于落到了某个人的手里。这个人破解了其中的秘密，又在破解秘密的过程之中丢掉了性命。’</p>

  <p class="calibre2">“这就是马斯格雷夫典礼的故事，华生。他们把王冠留在了赫尔斯通。当然喽，为了得到保留王冠的许可，他们费了不少法律方面的手脚，还付出了一笔可观的金钱。我敢保证，只要你跟他们提一提我的名字，他们会高高兴兴地把王冠拿给你看的。至于那个姑娘嘛，我们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任何音讯。十之八九，她已经设法离开英格兰，带着犯罪的记忆逃到了海外的某个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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