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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住家病人</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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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dy class="calibre" id="b2">
  <p class="duokan-note" id="calibre_pb_0"><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p class="calibre2">为了展现我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头脑之中的一些不凡特质，我撰写了一系列多少有点儿杂乱无章的回忆录。约略浏览之下，我不由得惊异地发现，为了遴选完全符合我写作初衷的案例，当初我遭遇了多么巨大的困难。在一些案件当中，福尔摩斯虽然展示了一些分析演绎的高超技巧，证明了他独有的那些调查方法的价值，案情本身却要么是极其琐屑，要么就十分平凡，以致我不得不承认，将它们呈现在读者面前并非理所当然。另一类屡见不鲜的情况则是，他参与调查的案件虽然事关重大，情节跌宕，他本人在破案过程当中所起的作用却相对有限，难免让我这个为他作传的人觉得心有不甘。撰写历史故事的人总是无法逃脱这种进退维谷的处境，例子便是题为“暗红习作”的那件小案，以及我后来发表的一个案件，案情涉及“苏格兰之星号”三桅帆船失踪的真相<img alt="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893年8月。作者此处的意思是，“暗红习作”技巧高超却案情琐屑，“苏格兰之星号”案情重大却与福尔摩斯关联不多，两者刚好代表了选择案例的两难处境。"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47" src="../Images/note.png" />。在我即将动笔叙写的这件案子当中，我朋友扮演的角色兴许算不上十分耀眼，然而，前前后后的案情实在是非同一般，以致我没有勇气将它彻底摒弃在这个系列之外。</p>

  <p class="calibre2">十月里的一天，天气闷热，阴雨绵绵。我们的百叶窗帘只拉了一半，福尔摩斯蜷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早班邮差送来的一封信件。至于我嘛，温度计上的读数虽然达到了华氏九十度<img alt="华氏90度大致相当于摄氏32度。"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48" src="../Images/note.png" />，我也并不觉得特别难受，因为我在印度当过兵，养成了怕冷不怕热的脾性。不过，这天的报纸实在是非常无趣。议会已经休会，大家都出城度假去了，我自己也对新弗里斯特的绿荫和南海的石滩<img alt="新弗里斯特（New Forest）是英格兰南部的一大片绿地，今为国家公园，是柯南·道尔本人非常喜爱的地方。南海（Southsea）是英格兰南端朴茨茅斯附近的一个海滨度假胜地，柯南·道尔曾在南海行医。"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49" src="../Images/note.png" />充满了向往。然而，空空如也的银行账户迫使我不得不推迟自己的假期。与此同时，无论是田园还是海滩，都不能让我的室友产生丝毫兴趣。他喜欢的是待在五百万人口的正中央，将自己的触角伸展到他们当中，探寻关于未决罪案的每一个小小传闻、每一缕蛛丝马迹。他虽然拥有许多非凡的禀赋，其中却并不包括欣赏自然美景的能力。他的生活只有一种调剂，那就是他偶尔会扔下城里的恶棍不管，转头去追踪他们那些身在乡下的同行。</p>

  <p class="calibre2">我发现福尔摩斯心无旁骛，没工夫跟我说话，只好把索然无味的报纸扔到一边，往椅子背上一靠，自个儿在那里沉思默想。突然之间，我室友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p>

  <p class="calibre2">“你想得没错，华生，”他说道，“用这种方式来解决争端，确实是显得非常荒谬。”</p>

  <p class="calibre2">“应该说是荒谬至极！”我大喊一声，跟着才突然意识到，他刚才虽然是对我的看法表示赞同，赞同的却是我内心深处的思绪。于是我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他，脑子里一片茫然。</p>

  <p class="calibre2">“你这是唱的哪一出，福尔摩斯？”我大声说道，“这可真叫我完全没法想象。”</p>

  <p class="calibre2">看到我大惑不解的样子，他笑得很是开心。</p>

  <p class="calibre2">“你应该记得，”他说道，“没多久之前，我给你念了一段埃伦·坡小说里的文字，里面说一个眼光敏锐的推理者成功地读出了他同伴那些未曾形诸言语的思绪<img alt="福尔摩斯在此提及的情节出自埃伦·坡的短篇小说《莫尔格街凶杀案》，“眼光敏锐的推理者”是小说的主人公侦探杜平。"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50" src="../Images/note.png" />。当时你认为，这多半只是作家编出来的一个噱头。于是我跟你说，我自己也经常这么做，你还表示怀疑哩。”</p>

  <p class="calibre2">“不对，我没有表示怀疑！”</p>

  <p class="calibre2">“你嘴里也许是没有表示，我亲爱的华生，眉头却绝对是有所表示。所以呢，看到你扔下报纸，展开了一连串的思绪，我赶紧如获至宝地用上了这个解读你思绪的机会，最终还打断了你的思绪，借此证明，我确实可以跟你同情共感。”</p>

  <p class="calibre2">按我的感觉，他这番解释远远够不上清晰明了的标准。“在你念给我听的那个例子当中，”我说道，“那个推理者的结论是根据观察对象的动作得来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观察对象绊在了一堆石头上，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星星，如此等等。可是，刚才我一直踏踏实实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能给你什么提示呢？”</p>

  <p class="calibre2">“你说你没给我提示，对你自己可不太公道啊。上天把表情赐给了人类，为的就是让人类借此表达自己的心绪。从这个方面来说，你的表情可算是十分忠实的仆役。”</p>

  <p class="calibre2">“你难道是说，我刚才的一连串思绪，你是通过我的表情读出来的吗？”</p>

  <p class="calibre2">“通过你的表情，尤其是你的眼睛。你这一连串思绪是怎么起的头，兴许你自个儿也想不起来了吧？”</p>

  <p class="calibre2">“是啊，我确实想不起来。”</p>

  <p class="calibre2">“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好了。你先是扔下报纸，就是这个动作引起了我的注意。接下来，你一脸茫然地坐了半分钟，然后就自然而然地把目光定在了你新近装框的戈登将军<img alt="戈登将军即查尔斯·戈登（Charles Gordon，1833—1885），英军将领，曾参与第二次鸦片战争及镇压太平天国的战争。"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51" src="../Images/note.png" />画像上。这时候，你脸上的表情开始不停变化，于是我意识到，你的思维列车已经开动。不过，这趟列车并没有开出去多远，因为你的眼睛转向了亨利·瓦德·比彻<img alt="亨利·瓦德·比彻（Henry Ward Beecher，1813—1887）是十九世纪中晚期美国著名的宗教活动家、社会改革家、废奴主义者及演说家。南北战争时期，比彻积极支持北方政府，并曾到英国举办巡回演讲，为北方政府争取支持。《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作者斯陀夫人（Harriet Beecher Stowe，1811—1896）是比彻的姐姐。"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52" src="../Images/note.png" />的画像，那张画像没有装框，就那么立在你那些书的顶上。再下来，你抬眼看了看墙，用意呢，当然是十分明显。你当时想的是，如果给那张画像装上框，刚好就可以填补墙上的那块空白，跟另一边的戈登画像形成对称。”</p>

  <p class="calibre2">“你可真是一步一步地跟上了我的思路！”我大叫一声。</p>

  <p class="calibre2">“到刚才为止，我不可能会跟错方向。紧接着，你的思绪又回到了比彻身上。你死死地盯着他的画像，似乎是打算通过长相来分析他的性格。然后呢，你虽然不再眯缝着眼睛，但却还是在看那张画像，脸上则浮现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显然是想到了比彻生平的种种事迹。我非常清楚，想到他生平的时候，你必然会想到，他曾在南北战争时期代表北方政府访问我国，因为我记得，对于我国一些比较狂躁的民众接待他的方式，你曾经表示过强烈的愤慨。这事情既然让你产生了如此激烈的反应，可想而知，一想到比彻，你免不了就会想到它。片刻之后，我发现你的眼睛慢慢地离开了比彻的画像，于是就推测你的心思已经转向了南北战争本身。再看到你嘴唇紧抿，眼睛闪闪发亮，双手也握成了拳头，我的推测就得到了证实，你的确是想到了那场你死我活的恶战，想到了战争双方的英雄气概。可是，接下来，你的面容变得更加哀伤，脑袋也开始摇晃，因为你想到了战争的悲哀与恐怖，想到了虚掷沙场的千万条生命。不知不觉之中，你把一只手伸向自己身上的旧伤，唇边露出一抹颤抖的苦笑，于是我知道，你已经不由自主地想到，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国际<img alt="南北战争虽然是美国内战，华生身上的伤却来自英国和阿富汗之间的战争，参见《暗红习作》。"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53" src="../Images/note.png" />争端，实在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情。到这个节骨眼儿上，我开口附和你的意见，承认这确实荒谬，然后就非常高兴地发现，我所有的演绎都是正确无误。”</p>

  <p class="calibre2">“绝对是正确无误！”我说道，“说老实话，即便是听过了你的解释，我的感觉仍然跟刚才一样惊奇。”</p>

  <p class="calibre2">“皮毛而已，亲爱的华生，真的只是皮毛而已。要不是你前些日子表示过怀疑的话，我是不会拿这些事情来耗费你的精神的。好了，今天傍晚还有点儿凉风，咱们一起在伦敦城里逛一逛，你觉得怎么样？”</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81.jpeg" /></div>

  <p class="calibre2">我早就已经在我们这间小客厅里待烦了，于是便欣然同意。我俩足足游荡了三个钟头，看着万花筒一般的生活潮水在舰队街和斯特兰街上起起落落，变幻不停。福尔摩斯还是跟往常一样，言语之间处处流露着明察秋毫的观察能力和精微奥妙的演绎本领，听得我兴致盎然，如痴如醉。直到晚上十点，我们才回到了贝克街。一辆四轮马车正在我们寓所的门口静静等候。</p>

  <p class="calibre2">“嗯！马车的主人是个医生，据我估计，还是个全科医生。”福尔摩斯说道，“他刚开业没多久，业务却非常红火。他来是想找咱们咨询，错不了！幸亏咱们回来了！”</p>

  <p class="calibre2">我已经对福尔摩斯的方法相当熟悉，这一次就跟上了他的思路，知道他这番快如闪电的演绎，是因为看到了挂在车厢里提灯之下的那个柳条篮子，看到了篮子里那些医疗器械的品种和状况。我们房间的窗子里有灯光，说明这个深夜访客确实是来找我们的。我跟着福尔摩斯走进了我们那个栖身之所，心里暗自好奇，我这位同行夤夜上门，究竟有什么样的紧急事情。</p>

  <p class="calibre2">我俩进门的时候，一个面色苍白的尖脸男人从壁炉旁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蓄着淡黄色的连鬓胡子，年纪至多不过三十三四岁，但却形容憔悴、气色欠佳，让人一望而知，操劳的生活榨干了他的精力，夺走了他的青春。他举手投足紧张腼腆，说明他天性敏感。起身的时候，他用一只手扶住了壁炉台，那只手瘦小白皙，不太有医家的特点，反倒是颇具艺术家的气质。他的衣着庄重简朴，礼服外套是黑的，裤子的颜色也很深，领带上则好歹有那么一抹亮色。</p>

  <p class="calibre2">“晚上好，医生，”福尔摩斯兴高采烈地说道，“还好您只等了短短的几分钟时间，要不我就该过意不去了。”</p>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您是跟我的车夫聊过喽？”</p>

  <p class="calibre2">“不是，是边桌上那支蜡烛告诉我的。请您坐回原位，给我讲讲您找我有什么事情。”</p>

  <p class="calibre2">“我名叫珀西·特里维廉，”我们的客人说道，“住在布鲁克街403号。”</p>

  <p class="calibre2">“那篇关于不明神经损伤的专论就是您写的吧？”我问道。</p>

  <p class="calibre2">听到我提起他的著作，他苍白的双颊泛起了喜悦的红晕。</p>

  <p class="calibre2">“我很少听人说起我这本书，还以为大家已经彻底把它给忘了呢。”他说道，“我的出版商跟我说，这本书的销路差极了。依我看，您自个儿也是搞医的吧。”</p>

  <p class="calibre2">“我是个退役的军医。”</p>

  <p class="calibre2">“我一直都对神经方面的疾病特别感兴趣，原本是打算把它变成我惟一的专长，可是，刚起步的时候，你当然不能挑挑拣拣，只能是有什么就做什么。不过，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些都是题外话，而我也非常清楚，您的时间十分宝贵。事情是这样的，最近这段时间，我的布鲁克街寓所里接连发生了不少怪事，今天晚上呢，局面更是发展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所以我才觉得，我一个小时都不能耽搁，只能立刻来寻求您的建议和帮助。”</p>

  <p class="calibre2">歇洛克·福尔摩斯坐了下来，点上了自己的烟斗。“您要的两样东西我都很愿意提供。”他说道，“麻烦您，把您的烦心事详详细细地讲一遍吧。”</p>

  <p class="calibre2">“我要讲的事情，有那么一两个地方非常琐碎，”特里维廉医生说道，“说出来我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是，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让人摸不着头脑，最近又发展到了极其复杂的程度，所以我打算把所有的事实都讲出来，由您来判断，哪些事实是关键，哪些不是。</p>

  <p class="calibre2">“首先，我必须讲讲我的大学生涯。您知道吧，我是从伦敦大学<img alt="这里的“伦敦大学”英文是“London University”，准确说应该是“Universtiy of London”（中文也是“伦敦大学”）或者“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伦敦大学学院）。早在1836年，“London University”即已改名为“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因为它和下文中的国王学院（King's College）合并组成了“Universtiy of London”。《暗红习作》当中提到华生从伦敦大学毕业，用的就是正确的名称“Universtiy of London”。下文中的“国王学院医院”（King's College Hospital）附属于国王学院，当时是该学院惟一的附属医院。"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54" src="../Images/note.png" />毕业的，还有呢，如果我说我的教授们都认为我的学业大有前途，您可千万别觉得我是在不顾事实自吹自擂。毕业之后，我在国王学院医院谋得了一个小小的职位，继续从事研究工作。当时我非常幸运，不但通过强直性晕厥的病理研究赢得了相当的关注，后来还获得了布鲁斯·平克顿奖金和奖章，获奖著作是一篇关于神经损伤的论文，也就是您这位朋友刚刚提起的那一篇。说句不算过分的话，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我的前途一片光明。</p>

  <p class="calibre2">“可是，我面前就有那么一块巨大的绊脚石，那就是缺乏资金。您肯定能够理解，当医生的如果不甘平庸，那就必须把诊所开在卡文迪许广场<img alt="伦敦的卡文迪许广场（Cavendish Square）周围当时是医生聚集的地方，《蓝色石榴石》当中提到的“医家聚集的维姆珀尔街和哈莱街”都在广场附近，前文中的布鲁克街（Brook Street）也离广场不远。"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55" src="../Images/note.png" />周围的十几条街上，那些地方的租金和装潢费用都是天文数字。除了这笔初期投入之外，你还得打出几年的生活费，雇来一辆看得过去的马车，再配上拉车的马。这些东西远远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所以我只能希望，如果我省吃俭用，兴许可以在十年之内攒出挂牌行医的资金。不过，突然有一天，我遇上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由此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前景。</p>

  <p class="calibre2">“事情是这样的，一位跟我素昧平生的先生跑来找我，名字叫做布莱星顿。一天早上，他走进我的房间，直截了当地跟我谈起了生意。</p>

  <p class="calibre2">“‘我听说有个名叫珀西·特里维廉的医生履历非常好，最近还得了个大奖，应该就是你吧？’他说。</p>

  <p class="calibre2">“我冲他鞠了一躬。</p>

  <p class="calibre2">“‘回答我的问话要直接一点儿，’他接着说道，‘这样对你有好处。成功人士需要的聪明劲儿，你都已经具备了。不过，你的谈吐应对怎么样？’</p>

  <p class="calibre2">“听了这么一个唐突冒昧的问题，我不由得笑了起来。</p>

  <p class="calibre2">“‘我自己觉得还不错。’我回答他。</p>

  <p class="calibre2">“‘你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呢？应该不酗酒吧，对吗？’</p>

  <p class="calibre2">“‘行了，先生！’我大声说。</p>

  <p class="calibre2">“‘没有就好！非常好！可我总归得问一问。你既然有这么好的条件，干吗不开个诊所呢？’</p>

  <p class="calibre2">“我耸了耸肩膀。</p>

  <p class="calibre2">“‘行啦，行啦！’他的口气还是那么火急火燎，‘情况又是老一套，脑袋里东西多，口袋里东西少，对不对？我来出钱，你在布鲁克街开个诊所，怎么样？’</p>

  <p class="calibre2">“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82.jpeg" /></div>

  <p class="calibre2">“‘噢，我这是为了我自己，可不是为了你。’他大声说，‘我不会跟你打什么埋伏，还有，这事情你如果觉得合适，对我来说也就非常合适。我有那么几千镑闲钱，你明白吧，打算投在你的身上。’</p>

  <p class="calibre2">“‘可是，为什么呢？’我吸了一口凉气。</p>

  <p class="calibre2">“‘不为什么，这跟其他的投资生意没什么两样，同时又比大多数投资都要保险。’</p>

  <p class="calibre2">“‘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p>

  <p class="calibre2">“‘我这就告诉你。我负责租房子、搞装修、请女仆，管理诊所里的所有事务。你什么也不用管，上诊疗室里去坐着就行了。你的零用钱和日常开支都包在我的身上，然后呢，你把四分之三的诊疗费交给我，剩下的四分之一自己留着。’</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布莱星顿摆到我面前的那份古怪提议。我不想跟您絮叨中间那段讨价还价的过程，总而言之，我在报喜节<img alt="报喜节是基督教节日，日期是每年的3月25日，为的是纪念天使加百列向圣母玛利亚报告后者将生下耶稣的事情。1752年之前，这个日子是英格兰的新年，后来又是四个“季度日”之一，即季租满期的日子。"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56" src="../Images/note.png" />当天搬进了那座房子，开始挂牌行医，条件几乎跟他当初的提议一模一样。他自己也搬来跟我一起住，名义上算是个住家病人。他似乎心脏不好，经常都要我替他检查。他占据了二楼最好的两个房间，用它们来当他的起居室和卧室。他这个人脾性很怪，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同时也很少出门。他的生活没什么规律，就有一件事情规律得不能再规律。每天晚上，他都会在同一个时刻走进诊疗室，检查一下账目，然后就把我挣来的每一个畿尼分成两个部分，留给我五先令三便士<img alt="如前文注释所说，1畿尼等于1.05英镑，1/4畿尼刚好是5先令3便士。"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57" src="../Images/note.png" />，剩下的他都拿走，放进他房间里的那个保险箱。</p>

  <p class="calibre2">“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他从来不曾为这项投资感到后悔，因为诊所的业务从一开始就非常红火。有了几个疗效很好的病例，再加上我以前在医院里积下的名声，我很快就打响了招牌。几年下来，我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富翁。</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先生，我过去的经历，还有我跟布莱星顿先生的关系，到这儿就算是讲完了。还没讲的只有促使我连夜上门的那件事情，我这就告诉您。</p>

  <p class="calibre2">“几个星期之前，布莱星顿先生下楼来找我，看神情是非常焦虑。他跟我说起了某件窃案，还说那件案子就发生在西区<img alt="布鲁克街在西区范围之内。"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58" src="../Images/note.png" />。我记得，当时他特别地大惊小怪，嚷嚷着要换上更加结实的门杠和窗闩，一天也不能等。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还是保持着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慌状态，不停地往窗子外面看，晚饭之前例行的短途散步也取消了。从他的举止来看，我觉得他是在害怕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而且是怕得要命。可是，等我问他怕什么的时候，他马上大动肝火，所以我也不敢再问。时间慢慢过去，他的恐惧似乎也在慢慢消失。可是，他刚刚恢复常态，又出了一次新的意外，就是这次意外，让他堕入了眼下这种凄凄惶惶的可怜境地。</p>

  <p class="calibre2">“事情是这样的，两天之前，我收到了一封既无地址又无日期的信，我这就给您念一遍。</p>

  <p class="marg-left">某俄国贵族现居英国，切盼借重珀西·特里维廉医生之专业协助。此君罹患强直性晕厥已有多年，既知特里维廉医生为此症权威，故拟于明晚六时一刻登门拜访，祈请医生届时在家相候为便。</p>

  <p class="calibre2">“这封信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因为强直性晕厥研究的首要难题就是病例太少。可想而知，小听差在约定的时间把病人领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诊疗室里翘首以待了。</p>

  <p class="calibre2">“来人已经上了年纪，身材瘦削，举止庄重，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跟我想象当中的俄国贵族完全不同。反过来，他同伴的长相倒是让我印象很深。那是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外表漂亮得出奇，脸庞黝黑粗犷，四肢和胸膛都如赫拉克勒斯一般健美。他搀着老人的胳膊进了门，又把老人搀进了一把椅子，动作十分温柔，跟他的外表很不相称。</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83.jpeg" /></div>

  <p class="calibre2">“‘抱歉我跟了进来，医生，’他说的是英语，但却有点儿口齿不清，‘这位是我父亲，他的健康对我来说是最最要紧的事情。’</p>

  <p class="calibre2">“他的孝心和关切之情让我深受感动。‘那么，我给他诊病的时候，您愿意一直陪在这儿吗？’我说。</p>

  <p class="calibre2">“‘绝对不行，’他大声说，还做了个恐惧的手势，‘我不忍心看到我父亲出现那种可怕的晕厥，对我来说，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我完全确信，那样的场面我压根儿就承受不了，因为我自个儿的神经系统也是特别地敏感。您允许的话，您替我父亲诊病的时候，我还是在候诊室里等着好了。’</p>

  <p class="calibre2">“小伙子这么说，我当然表示同意，于是他就走了出去。接下来，我开始跟病人深入探讨他的病情，还做了详尽的笔记。病人的脑瓜算不上特别好使，回答问题的时候总是含糊不清，照我看，这是因为他不熟悉我们的语言。可是，我还坐在那里埋头写笔记，他却突然之间没了反应，不再回答任何问题。我扭过头去，惊骇地发现他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直愣愣地盯着我，僵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样子，他那种神秘莫测的疾病又一次发作了。</p>

  <p class="calibre2">“刚才我说了，我的第一反应是又同情又惊惧。不过，恐怕我必须承认，我的第二反应却是一种专业上的欣幸之情。我记下了病人的脉搏和体温，试了试他肌肉的僵硬程度，还检查了一下他身体各个部位的反应。他的症状我跟以前的经验相当吻合，并没有什么特别不正常的地方。以前我用亚硝酸戊酯吸入剂处理过同类的病患，效果非常不错，眼下呢，似乎又是一个测试药效的大好机会。药瓶在楼下的实验室里，于是我丢下僵在椅子上的病人，跑到下面去拿药。我费了点儿工夫才找到那瓶药，这么说吧，大概耽搁了五分钟，然后就回到了诊疗室里。可是，我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病人已经不知所踪。您不妨设想一下，当时我心里是多么地惊讶。</p>

  <p class="calibre2">“可想而知，我立刻跑进了候诊室，但却发现病人的儿子也不见了。大厅的门关着，只不过没有上门闩。负责招呼病人的那个小听差是新来的，脑瓜子一点儿也不灵活。他的职责是在楼下候着，听到我敲诊疗室里的铃铛就上来领病人出去。这会儿呢，他说他什么也没听见。整件事情依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谜。没过多久，布莱星顿先生散完步回来了，可我并没有跟他提起这件事情，原因在于，老实说，近来我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能不跟他说话就不跟他说话。</p>

  <p class="calibre2">“这么着，我以为那对俄国父子再也不会出现了，所以呢，您可以想象一下，后来的事情让我多么地惊讶，因为今天傍晚，就在同一个时间，他俩又一次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我的诊疗室，跟上次一模一样。</p>

  <p class="calibre2">“‘医生，昨天我不辞而别，真应该好好地给您赔个不是。’我的病人说。</p>

  <p class="calibre2">“‘说实话，昨天的事情确实让我觉得非常惊讶。’我说。</p>

  <p class="calibre2">“‘呃，事情是这样的，’他说，‘每次从晕厥当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脑子都是混混沌沌，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事情。昨天我清醒过来，觉得眼前的房间非常陌生，刚好您又不在，于是我就昏头昏脑地出了门，走到了大街上。’</p>

  <p class="calibre2">“‘我呢，’病人的儿子说，‘看到父亲从候诊室的门口走过，自然以为病已经看完了。我们到家以后，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p>

  <p class="calibre2">“‘好吧，’我笑着说，‘这事情只是搞得我非常疑惑，其他倒也没什么。好了，先生，麻烦您到候诊室去等着吧，我非常乐意把昨天那次突然结束的问诊继续下去。’</p>

  <p class="calibre2">“我用了大概半个钟头的时间来跟老先生讨论病情，然后就给他开了处方，看着他在儿子的搀扶之下走了出去。</p>

  <p class="calibre2">“刚才我跟您说过，一般来说，布莱星顿先生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出去散步。病人刚走没一会儿，他走进家门，上楼去了。片刻之后，我听见他跑了下来。紧接着，他冲进了我的诊疗室，看样子是吓得快要疯了。</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84.jpeg" /></div>

  <p class="calibre2">“‘谁进过我的房间？’他大声问我。</p>

  <p class="calibre2">“‘没人进过。’我说。</p>

  <p class="calibre2">“‘你撒谎！’他大叫一声，‘上来看看！’</p>

  <p class="calibre2">“念在他已经吓成了接近疯癫的状态，我没有理会他的出言不逊。我跟着他一起上了楼，他指了指浅色地毯上的几个脚印。</p>

  <p class="calibre2">“‘你该不会说这些脚印是我的吧？’他大声说。</p>

  <p class="calibre2">“那些脚印确实比他的脚印大得多，显然是不久之前才留下的。您也知道，今天下午下了场大雨，上门的只有我那个病人和他的儿子。如此说来，候诊室里的儿子一定是趁着我忙于诊治他父亲的时候，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跑到了楼上，还闯进了我那个住家病人的房间。房间里的东西都在，而且没有动过，可是，既然地毯上留着脚印，有人闯入就是件不容否认的事情。</p>

  <p class="calibre2">“当然喽，摊上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会觉得心神不宁，即便如此，布莱星顿先生的激烈反应仍然超过了我的估计。他竟然坐到一把扶手椅上，实实在在地哭了起来，尽管我多方劝解，他还是说不出什么连贯的话语。我来找您就是他的提议，当然，我立刻认识到他的提议非常合理，因为这个事件的确是非常离奇，哪怕他的表现实在是有点儿小题大做。如果您愿意坐我的马车一块儿回去的话，至少可以帮我安抚安抚他的情绪，虽然我并不指望，您能把这件古怪的事情解释清楚。”</p>

  <p class="calibre2">歇洛克·福尔摩斯一直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这段冗长的叙述，于是我知道，他已经对这件事情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不过，每当医生讲到什么离奇细节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眯缝得格外厉害，从他烟斗上袅袅升起的烟雾也会变得格外浓厚。我们的客人讲完之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跃而起，先是把我的帽子递给我，接着又从桌上拿起他自己的帽子，然后就跟着特里维廉医生往门外走。不到一刻钟，我们已经到了布鲁克街，在医生寓所的门口下了马车。医生的寓所有着庄重朴实的外观，正是西区诊所的典型作派。一个身材矮小的听差来给我们开了门，我们立刻走上了一段铺有精美地毯的宽阔楼梯。</p>

  <p class="calibre2">可是，紧接着就发生了一起奇异的变故，我们一下子僵在了原地。楼梯顶上的灯光突然熄灭，黑暗之中传来了一个又尖又细的颤抖声音。</p>

  <p class="calibre2">“我手里可是有枪的，”那声音叫道，“你们再往前走我就开枪，说到做到。”</p>

  <p class="calibre2">“您这可真是有点儿过分了，布莱星顿先生。”特里维廉医生嚷了一声。</p>

  <p class="calibre2">“噢，医生，是你啊，”那个声音说道，长吁了一口气，“可是，那两位先生又是谁？会不会是冒牌货呢？”</p>

  <p class="calibre2">我们可以感觉到，有人在黑暗之中仔仔细细地打量我们。</p>

  <p class="calibre2">“好了，好了，没什么问题，”良久之后，那声音终于说道，“你们上来吧，如果我的警戒措施让你们心烦，请你们多多担待。”</p>

  <p class="calibre2">他一边说，一边重新点上了楼梯口的煤气灯。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奇形怪状的男人，外表跟他的声音一样，体现着一种失魂落魄的精神状态。此人十分肥胖，同时又显然是比从前瘦了许多，以致脸上的皮肤耷拉下来，变成了两个松松垮垮的口袋，跟寻血猎犬的双颊相仿佛。他的肤色苍白惨淡，稀稀拉拉的淡黄色头发似乎已经在强烈的恐惧之中耸了起来。他手里握着一把手枪，我们往上走的时候，他把枪塞进了自己的口袋。</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85.jpeg" /></div>

  <p class="calibre2">“晚上好，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您这次过来，我实在是非常感激。从来都没有谁比我更需要您的建议。据我看，发生在我房间里的这起极度恶劣的闯入事件，特里维廉医生已经跟您说了吧。”</p>

  <p class="calibre2">“的确如此，”福尔摩斯说道，“布莱星顿先生，那两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来骚扰您呢？”</p>

  <p class="calibre2">“呃，这个嘛，”住家病人惶恐不安地说道，“这个当然是很不好说。您这个问题叫我很难回答，福尔摩斯先生。”</p>

  <p class="calibre2">“您的意思是您不知道，对吗？”</p>

  <p class="calibre2">“进来看看吧，各位，请你们赏脸进来看看。”</p>

  <p class="calibre2">他把我们领进了他的卧室，房间很大，布置也很舒适。</p>

  <p class="calibre2">“瞧见了吧，”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床头的一个黑色的大箱子，“我这个人从来都不是特别富裕，福尔摩斯先生，这辈子就搞过这么一次投资，特里维廉医生可以帮我作证。可是，福尔摩斯先生，我从来都不相信那些开银行的，一个也不信。咱们私下里说啊，我仅有的一点儿积蓄都在那个箱子里。这样您就明白了，看到有陌生人不请自来的时候，我心里是什么滋味。”</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怀疑地看着布莱星顿，摇了摇头。</p>

  <p class="calibre2">“您要是想骗我的话，我可没法帮您出什么主意。”他说道。</p>

  <p class="calibre2">“可我已经全说了啊。”</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做了个不屑一顾的手势，转身说了一句：“晚安，特里维廉医生。”</p>

  <p class="calibre2">“您不能给我一点儿建议吗？”布莱星顿嘶声叫道。</p>

  <p class="calibre2">“我给您的建议就是，先生，把实话说出来。”</p>

  <p class="calibre2">一分钟之后，我俩已经走在了回家的路上。我俩默不作声地穿过了牛津街，又穿过了半条哈莱街，这时候，我同伴终于开了口。</p>

  <p class="calibre2">“抱歉，华生，真不该拉你来跑这趟冤枉路。”他说道，“当然喽，归根结底，这确实是一件相当有趣的案子。”</p>

  <p class="calibre2">“我什么也看不出来。”我如是坦白。</p>

  <p class="calibre2">“呃，非常明显的是，因为某种理由，有两个人——兴许更多，总之不会少于两个——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布莱星顿这个家伙。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第一次和第二次，那个年轻人都闯进了布莱星顿的房间，与此同时，他那个同伙则用一种别出心裁的伎俩拖住了医生，免得他碍手碍脚。”</p>

  <p class="calibre2">“那么，强直性晕厥是怎么回事呢？”</p>

  <p class="calibre2">“一种欺骗性的摹仿而已，华生，只不过，我不好意思跟咱们那位专业人士挑明这一点。这种病的症状非常容易摹仿，我自己也这么干过。”</p>

  <p class="calibre2">“还有呢？”</p>

  <p class="calibre2">“纯粹是因为巧合，布莱星顿两次都没在家里。他们之所以要挑这么个时间上门求诊，显然是为了确保候诊室里没有其他病人。不巧的是，布莱星顿刚好要在这个时间出去散步。由此看来，他们似乎不太了解布莱星顿的日常习惯。当然，如果他们的目的只是求财，那他们至少也会在房间里搜寻一番。除此之外，如果一个人担心的是自己的性命，那我是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的。这家伙结下了这么两个杀气腾腾的仇家，自己却不知道，实在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于是我断定，他确实知道那些人的身份，只是因为他自身的某种考虑才不愿意说出来。很有可能，到了明天，他就会变得更加乐于交流。”</p>

  <p class="calibre2">“还有一种可能性，”我提醒他，“这种可能性无疑是小之又小，终归也不能完全抹杀，对吧？有没有可能，闯进布莱星顿房间欲行不轨的是特里维廉医生自己，俄国强直症患者和患者的儿子都是他编出来的故事呢？”</p>

  <p class="calibre2">借着煤气路灯的光线，我看到福尔摩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显然是觉得我这个独具匠心的设想非常有趣。</p>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伙计，”他说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有过你这种想法，不过，我很快就验证了医生的说辞。楼梯的地毯上就有那个年轻人的脚印，所以我根本没有要求检查房间里的脚印。如果我告诉你，他的鞋子是方头的，不是布莱星顿穿的那种尖头鞋子，同时又比医生的鞋子足足长了一又三分之一英寸，你应该可以确信他跟他俩不一样了吧。不过，咱们今天不妨到此为止，明天早上，布鲁克街肯定会有新的消息，没有的话，我倒要大吃一惊了。”</p>

  <div class="empty"></div>

  <p class="calibre2">歇洛克·福尔摩斯的预言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兑现的方式也十分惊人。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借着白昼的第一缕微光，我看到他站在我的床边，身上还穿着睡袍。</p>

  <p class="calibre2">“外面有辆四轮马车在等咱们，华生。”他说道。</p>

  <p class="calibre2">“是吗，什么事情呢？”</p>

  <p class="calibre2">“布鲁克街的事情。”</p>

  <p class="calibre2">“有新的消息了吗？”</p>

  <p class="calibre2">“有一条悲惨的消息，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他一边说，一边拉起了百叶帘，“瞧，这张纸是从记事本上扯下来的，上面用铅笔写着‘看在上帝分上，赶快过来吧。珀·特’，字迹十分潦草。写这张便条的时候，咱们这位医生朋友已经一筹莫展了啊。快点儿吧，亲爱的伙计，他可是在紧急求援哩。”</p>

  <p class="calibre2">约摸一刻钟之后，我俩再次来到了医生的寓所。他跑出来迎接我俩，脸上写满了恐怖。</p>

  <p class="calibre2">“噢，事情糟糕极了！”他喊道，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太阳穴。</p>

  <p class="calibre2">“到底是怎么回事呢？”</p>

  <p class="calibre2">“布莱星顿自杀了！”</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吹了声口哨。</p>

  <p class="calibre2">“真的，他昨天夜里上吊了。”</p>

  <p class="calibre2">说话间，我们已经进了屋，医生把我俩领进了一个房间，显然是他的候诊室。</p>

  <p class="calibre2">“我真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过的，”他叫道，“警察已经在楼上了。我从来都没受过这么大的惊吓。”</p>

  <p class="calibre2">“这事情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p>

  <p class="calibre2">“按他的吩咐，每天一大早，女仆就得给他端杯茶去。今天早晨七点左右，女仆又去送茶，一进去就看见这个倒霉鬼吊在屋子中央。他的房间里有个钩子，原本是用来挂那盏沉重的吊灯的。他拿他昨天领咱们看的那个箱子垫脚，又把绳子绑在钩子上，然后就从箱子顶上跳了下去。”</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站在那里沉思了一小会儿。</p>

  <p class="calibre2">“您允许的话，”他终于开了口，“我打算到楼上去看看。”</p>

  <p class="calibre2">我俩一起上了楼，医生跟在我俩后面。</p>

  <p class="calibre2">我俩踏进了卧室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可怕的景象。前面我已经形容过布莱星顿那副松松垮垮的模样，眼下他在钩子下方摆来摆去，松松垮垮的模样便愈发触目惊心，简直已经不像个人了。他的脖子被绳子拽得老长，如同一截拔了毛的鸡脖子，相形之下，身体的其余部分就显得格外肥胖，格外不可思议。他身上只有一件长长的睡袍，肿胀的脚踝和丑陋的脚板赫然伸在睡袍下面。站在他旁边的是一名长相精明的督察，正在往一个记事本上写东西。</p>

  <p class="calibre2">“好啊，福尔摩斯先生，”我朋友进去的时候，他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见到您可真高兴。”</p>

  <p class="calibre2">“早上好，兰纳，”福尔摩斯回答道，“要我说，你应该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吧。这件事之前的种种因由，你都听说了吗？”</p>

  <p class="calibre2">“是的，我听说了一部分。”</p>

  <p class="calibre2">“你有什么结论了吗？”</p>

  <p class="calibre2">“按我自己的推测，这个人是恐惧得丧失了理智。您瞧，这张床显然是有人睡过，上面有他的身体压出来的痕迹，痕迹还相当深。您知道吧，清晨五点左右是最常见的自杀时间，他大概也是在这个时间把自个儿吊上去的。看样子，自杀之前，他曾经翻来覆去地考虑了很长时间。”</p>

  <p class="calibre2">“根据他肌肉的僵硬程度来看，我认为他大概是在三个小时之前死的。”我说道。</p>

  <p class="calibre2">“房间里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吗？”福尔摩斯问道。</p>

  <p class="calibre2">“洗手池旁边有一把起子和几个螺钉。还有，夜里他似乎抽了很多烟。喏，这是我从壁炉里找出来的四个雪茄烟蒂。”</p>

  <p class="calibre2">“嗯！”福尔摩斯说道，“你找到他的雪茄烟嘴了吗？”</p>

  <p class="calibre2">“没有，我没看见什么烟嘴。”</p>

  <p class="calibre2">“那么，他的烟盒呢？”</p>

  <p class="calibre2">“找到了，在他外套的口袋里。”</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打开烟盒，闻了闻剩在里面的一支雪茄。</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86.jpeg" /></div>

  <p class="calibre2">“嗯，这一支来自哈瓦那，壁炉里的这些却是一个特殊的品种，是荷兰人从他们的东印度殖民地贩来的。你知道吧，这种雪茄通常是用稻草包装的，而且比其他牌子的雪茄都要细一点儿。”他拿起那四个烟蒂，掏出自己的小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p>

  <p class="calibre2">“其中两支是插在烟嘴里抽的，另外两支则没用烟嘴。”他说道，“有两支雪茄的端头是用一把不太锋利的刀子切掉的，另外两支的端头则是用嘴咬掉的，用嘴咬的人牙口还非常好。这可不是什么自杀，兰纳先生，而是一起精心策划的残忍谋杀。”</p>

  <p class="calibre2">“不可能！”督察嚷了一声。</p>

  <p class="calibre2">“为什么不可能？”</p>

  <p class="calibre2">“吊死他要费许多手脚，谁会用这么笨的方法来实施谋杀呢？”</p>

  <p class="calibre2">“这正是我们必须查明的问题。”</p>

  <p class="calibre2">“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呢？”</p>

  <p class="calibre2">“从前门进来的。”</p>

  <p class="calibre2">“早上起来的时候，前门是闩着的啊。”</p>

  <p class="calibre2">“那也是在他们走了之后才闩上的。”</p>

  <p class="calibre2">“您怎么知道呢？”</p>

  <p class="calibre2">“因为我看到了他们留下的痕迹。麻烦你稍等片刻，我应该可以给你一些更详细的情况。”</p>

  <p class="calibre2">他走到门口，转了转插在门上的钥匙，用他那种有条不紊的方式把锁检查了一遍。接下来，他拔出钥匙，把钥匙也检查了一遍。再下来，他依次检查了床、地毯、椅子、壁炉台、尸体和绳索，最后才宣布他已经大功告成，又在我和督察的协助之下割断绳索，把那个凄凄惨惨的家伙放了下来，让他风风光光地躺到了一张床单下面。</p>

  <p class="calibre2">“这根绳索有什么来头吗？”他问了一句。</p>

  <p class="calibre2">“是从这上面割下来的。”特里维廉医生一边说，一边把一大捆绳索从床底下拖了出来，“他怕失火怕到了偏执的程度，所以总是把这捆绳索摆在身边，万一楼梯起火，他就可以从窗子爬下去。”</p>

  <p class="calibre2">“这东西一定替那帮家伙省了不少的麻烦。”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道，“没错，事情的经过已经十分清楚。事情的起因嘛，不出意外的话，下午我也能告诉你们。这张布莱星顿的相片是我在壁炉台上找到的，我得把它拿走，因为它可能会对我的调查有所帮助。”</p>

  <p class="calibre2">“可您什么也没告诉我们啊！”医生叫道。</p>

  <p class="calibre2">“哦，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已经是毫无疑问，”福尔摩斯说道，“他们一共有三个人，一个小伙子、一个老头，另一个是什么来历我还不清楚。不用说，前两个就是假扮那对俄国贵族父子的人，咱们可以清楚地描述他俩的长相。放他们三个进来的则是这座房子里的一个内应。容我斗胆给你提个建议，督察，赶紧逮捕那个小听差。我没记错的话，医生，那个小听差刚来你们这里没多久吧。”</p>

  <p class="calibre2">“那个小无赖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特里维廉医生说道，“女仆和厨师刚刚还在找他呢。”</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膀。</p>

  <p class="calibre2">“他在这出戏里扮演的角色可不能说是无足轻重。”他说道，“进来之后，那三个人踮着脚尖上了楼梯，老的打头，小伙子第二，来历不明的那个家伙断后——”</p>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福尔摩斯！”我不由得失声大叫。</p>

  <p class="calibre2">“噢，从脚印重叠的情况来看，这一点可以说是毫无疑问，何况我还有个优势，因为我昨天夜里就辨认过其中二人的脚印。接下来，他们走到了布莱星顿先生的房间门口，发现门是锁着的，但却还是用一根铁丝撬动了插在门里面的钥匙。即便不用放大镜，你们也可以看到这把钥匙的榫槽上有一些划痕，显然是他们用铁丝刮出来的。</p>

  <p class="calibre2">“进房间之后，他们的第一个步骤一定是把布莱星顿先生的嘴巴塞上。当时他要么是正在睡觉，要么就是吓瘫了，所以没能叫出声来。这些墙壁都很厚实，即便他有机会发出那么一两声尖叫，大家也完全可能听不见。</p>

  <p class="calibre2">“在我看来，控制住布莱星顿之后，他们显然是搞了个讨论会之类的名堂，会议的性质兴许跟法庭审判相似。会议一定是持续了一段时间，这些雪茄就是会上抽的。老的坐在那把藤椅上，用烟嘴抽雪茄的就是他。小伙子坐在五斗橱那边，还就着五斗橱来磕烟灰。第三个人则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据我估计，布莱星顿当时应该是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只不过，这一点我并不能完全肯定。</p>

  <p class="calibre2">“这么着，会开完之后，他们就抓起布莱星顿，把他吊了起来。这件事情显然经过精心的准备，所以我认为，来的时候他们一定携带了滑轮之类的装置，以便组装一个临时的绞架。据我估计，那把起子和那些螺钉就是用来安装滑轮的。不过，看到那个钩子之后，他们自然就省掉了这番手脚。活计干完之后，他们扬长而去，他们一走，那个内应就闩上了房门。”</p>

  <p class="calibre2">根据自己的演绎，福尔摩斯勾勒出了这起夜间罪案的大致经过，我们都听得兴致盎然。他用作演绎基础的那些迹象实在是太过朦胧微细，即便他已经将它们一一指明，我们还是很难跟上他的思路。紧接着，督察急匆匆地跑去调查那个小听差的下落，我和福尔摩斯则赶回贝克街去吃早餐。</p>

  <p class="calibre2">“三点钟之前我就会回来。”我俩吃完早餐之后，他说道，“到时候，督察和医生也会上这儿来找我。而我希望，回来之前，我已经消灭了这件案子里残留的所有疑点。”</p>

  <p class="calibre2">两位客人如约登门，我朋友却到三点三刻才再次露面。不过，从他进门时的表情来看，他的事情办得非常顺利。</p>

  <p class="calibre2">“有什么消息吗，督察？”</p>

  <p class="calibre2">“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个小家伙，先生。”</p>

  <p class="calibre2">“好极了，我也已经找到了那些凶犯。”</p>

  <p class="calibre2">“你已经找到了他们！”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叫道。</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187.jpeg" /></div>

  <p class="calibre2">“呃，最低限度，我已经找到了他们的身份。不出我的预料，这个所谓的布莱星顿果然是你们警方的老熟人，杀死他的那三个家伙也是。那三个家伙分别名叫比德尔、海沃德和莫法特。”</p>

  <p class="calibre2">“原来是抢劫沃星顿银行的那帮匪徒啊。”督察叫道。</p>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不错。”福尔摩斯说道。</p>

  <p class="calibre2">“如此说来，布莱星顿肯定就是萨顿。”</p>

  <p class="calibre2">“确确实实。”福尔摩斯说道。</p>

  <p class="calibre2">“咳，这一来，案情就跟水晶一样清晰透彻了。”督察说道。</p>

  <p class="calibre2">可是，我和特里维廉却在那里面面相觑，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p>

  <p class="calibre2">“抢劫沃星顿银行的那件大案，你们俩肯定还记得吧。”福尔摩斯说道，“作案的一共有五名匪徒，除了前面这四个之外，还有一个名叫卡特莱特的家伙。他们杀死了银行看门人托宾，抢走了七千镑巨款，这是一八七五年的事情。五名匪徒都被捉拿归案，指控他们的证据却一点儿也不充分。这个布莱星顿或者萨顿本来是他们当中的首恶，此时却摇身变成了警方的证人。根据他提供的证词，卡特莱特上了绞架，另外三个也每人摊上了十五年的徒刑。没多久之前，他们提前几年获得了释放。可想而知，他们下定决心要找出叛徒的下落，为死去的同伙报仇雪恨。前两次上门的时候，他们都没能如愿以偿。第三次呢，你们都瞧见了，他们达到了目的。还有什么需要我解释的地方吗，特里维廉医生？”</p>

  <p class="calibre2">“我觉得，您已经把一切都解释得非常清楚了。”医生说道，“毫无疑问，那一天他显得如此焦虑，肯定是因为他从报上看到了那三个人提前获释的消息。”</p>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不错。当时他跟您说什么窃案的事情，不过是一种障眼法而已。”</p>

  <p class="calibre2">“可是，他干吗不把这些事情告诉您呢？”</p>

  <p class="calibre2">“这个嘛，亲爱的先生，他知道他那些老同党心狠手辣，所以才想对所有的人隐瞒自己的身份，能瞒一天是一天。他那个秘密并不光彩，他也就没有讲出来的勇气。可是，不管他这个人有多么卑鄙，终归还是在英国法律的保护之下，而我也绝不怀疑，督察，你一定会让我们看到，法律的盾牌虽然没能保住他的性命，正义的利剑却依然会为他讨回公道。”</p>

  <p class="calibre2">关于布鲁克街的那位医生，还有他那个住家病人，种种奇事到这里就已经全部讲完。那天晚上之后，警方再也没能找到那三个凶手的任何踪迹。苏格兰场由此推测，他们后来都成了“诺拉·克雷纳号”汽轮<img alt="英国作家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1850—1894）与继子、美国作家劳埃德·奥斯本（Lloyd Osbourne，1868—1947）合著的小说《沉船打捞者》（The Wrecker，1892）当中也提到过一艘名为“诺拉·克雷纳号”（Norah Creina）的船。"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59" src="../Images/note.png" />的乘客。几年之前，那艘时乖运蹇的轮船在葡萄牙波尔图北边若干里格<img alt="1里格等于3英里，约等于4.8公里。"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460" src="../Images/note.png" />的海上失事，船上的人无一生还。由于证据不足，对那个小听差的指控无疾而终。另一方面，所谓的“布鲁克街谜案”至今也还没有得到详尽的公开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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