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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title>最后一案</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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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p class="duokan-note" id="calibre_pb_0"><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12. <p class="calibre2">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我最后一次提笔叙写我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叙写他秀出群伦的独特本领。在此之前,我以一种杂乱无章、自己也深感十分苍白的方式讲述了我与他共同经历的一些离奇事件,始于我俩借由“暗红习作”一案初次相识,迄于他介入“海军协定”一案。在后面这件案子当中,毫无疑问,多亏有他的介入,一场严重的国际纠纷才没有成为事实。我本打算就此封笔,绝口不提下面这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给我的生活造成了难以承受的缺憾,事隔两年也没有丝毫好转。可是,詹姆斯·莫里亚蒂上校最近发表了一些信件,试图为他已故的兄弟正名,所以我已经别无选择,只能遽尔操觚,把相关的事实原原本本地呈现在公众眼前。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了解这件事情的全部真相,而我已经断定,事到如今,秘而不宣不会再有任何好处。据我所知,关于此事的公开报道只有三种,一是《日内瓦日报》<img alt="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893年12月。《日内瓦日报》(Journal de Genève)是瑞士的一份法语报纸,1826年创刊,1998年停刊。"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503" src="../Images/note.png" />一八九一年五月六日的报道,二是英国各家报纸五月七日刊发的路透社电讯,再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那些新近发表的公开信。前两种都是语焉不详,后一种则正如我即将揭示的那样,完全是颠倒黑白。有鉴于此,我自感义不容辞,不得不首次披露,莫里亚蒂教授和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二人纠葛的真实始末。</p>
  13. <p class="calibre2">读者诸君也许记得,自从我有了家室,随后又开业行医,我和福尔摩斯之间的亲密关系就在一定程度上有所疏远。隔三岔五,赶上他的调查工作需要同伴的时候,他依然会来找我,然而,这样的情形日渐稀少,最后我竟然发现,我一八九〇年的记录当中只有区区三件案子。这一年的冬天和一八九一年的初春,我在报上看到他接受了法国政府的委托,正在办一件极其重大的案子,其间又收到了他分别从纳博讷和尼姆<img alt="纳博讷(Narbonne)和尼姆(Nimes)都是法国南部城市。"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504" src="../Images/note.png" />寄来的两封信,由此推测他的法国之行可能会旷日持久。这样一来,四月二十四日晚上,看到他走进我的诊疗室,我不免觉得有些惊讶。与此同时,我发现他脸色比平常还要苍白,身形也更见消瘦。</p>
  14. <p class="calibre2">“是啊,我的确把自己消耗得太厉害了,”他回答的是我的表情,并没有等我开口说话,“最近的压力稍微有点儿沉重。我得把你的窗板关上,你没意见吧?”</p>
  15. <p class="calibre2">我本来是在看书,桌上的提灯是屋里仅有的光源。福尔摩斯贴着墙蹭到窗边,砰的一声关上窗板,跟着就紧紧地插上了插销。</p>
  16. <p class="calibre2">“你是在害怕某种东西吗?”我问道。</p>
  17. <p class="calibre2">“呃,是的。”</p>
  18. <p class="calibre2">“什么东西呢?”</p>
  19. <p class="calibre2">“气枪<img alt="气枪通过压缩空气发射子弹,枪声比使用火药的枪支小得多。高压气枪是威力相当大的武器。"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505" src="../Images/note.png" />。”</p>
  20.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福尔摩斯,这话是什么意思?”</p>
  21. <p class="calibre2">“你对我非常了解,华生,应该知道我绝不是一个神经过敏的人。话又说回来,如果危险临头还拒绝承认,那就不叫勇敢,只能叫做愚蠢了。你能给我根火柴吗?”他贪婪地吸着香烟,似乎是非常享受它的镇静作用。</p>
  22. <p class="calibre2">“这么晚上门,我得跟你道个歉。”他说道,“不光如此,一会儿我还得从你们家后园的墙头翻出去,请你不要见怪。”</p>
  23. <p class="calibre2">“可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问道。于是他伸出一只手来,而我借着提灯的光线看见,他有两个指关节已经破皮见血。</p>
  24.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208.jpeg" /></div>
  25. <p class="calibre2">“看见了吧,这可不是虚无缥缈的事情。”他笑着说道,“恰恰相反,这事情铁板钉钉,打上去都会伤到手呢。你太太在吗?”</p>
  26. <p class="calibre2">“她出门作客去了。”</p>
  27. <p class="calibre2">“真的啊!你一个人吗?”</p>
  28. <p class="calibre2">“没错。”</p>
  29. <p class="calibre2">“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了。我打算请你跟我一起上欧洲大陆去待一周,本来还有点儿不好开口呢。”</p>
  30. <p class="calibre2">“去哪儿?”</p>
  31. <p class="calibre2">“噢,哪儿都行,对我来说都一样。”</p>
  32. <p class="calibre2">眼前的一切实在是非常古怪。福尔摩斯可不是一个喜欢没事闲逛的人,更何况,他苍白憔悴的脸庞已经告诉了我,他的神经正处于最为紧张的状态。他看到了我眼睛里的疑问,于是就把双手叉在一起,双肘支在膝头,开始解释其中的缘由。</p>
  33. <p class="calibre2">“莫里亚蒂教授这个人,你多半是从来没听说过吧?”他说道。</p>
  34. <p class="calibre2">“没听说过。”</p>
  35. <p class="calibre2">“可不是嘛,高就高在这里,妙就妙在这里!”他大声说道,“他的势力遍及伦敦的每一个角落,他的名字却从来不曾有人提起。他之所以能够登上犯罪史的巅峰,原因就在这里。实实在在地告诉你,华生,如果能够击败这个家伙,能够为社会清除这个祸害,我就会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已经达到顶峰,往后就可以去过一种比较平静的生活。咱俩私下说啊,最近这段时间,替斯堪的纳维亚王室和法国公众办完那几件案子之后,我已经打下了一点儿基础,可以去过我最喜欢的那种隐居生活,集中精力搞我的化学研究。可是,华生,一想到莫里亚蒂教授这样的人还在伦敦的大街上横行无忌,我就没办法踏实下来,没办法安安稳稳地坐在自个儿的椅子上。”</p>
  36. <p class="calibre2">“那么,他都干了些什么呢?”</p>
  37. <p class="calibre2">“这个人的履历可谓不同凡响。他出身名门,受过非常好的教育,还拥有惊人的数学天赋。刚刚二十一岁的时候,他就完成了一篇关于二项式定理的论文,一时间名噪全欧。靠着论文带来的声誉,他在本国一间不那么显赫的大学里获得了数学教席,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是前程似锦。可是,这家伙拥有邪恶至极的遗传天性,血管里流的也是罪犯的血液,而他非凡的智力不但没有起到矫正的作用,反而助长了他的犯罪倾向,使他的犯罪行为变本加厉。这么着,他从教的那个校园小镇渐渐有了一些关于他的恐怖传言,而他也不得不辞去教授职位,来到伦敦,摇身变成了一名陆军教官。外界对他的了解到此为止,接下来的这些事情都是我自己的发现。</p>
  38. <p class="calibre2">“你是知道的,华生,关于伦敦高层犯罪圈子的内幕,这世上再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多年以来,我一直觉得伦敦罪犯的背后有一股组织完备、深藏不露的势力。这股势力一直在阻碍法律的实施,一直在为不法之徒提供庇护。一次又一次,我不断地通过五花八门的罪案——伪造、劫盗、谋杀——察觉到这股势力的存在,还从我未曾亲身参与的许多悬案当中嗅到了它的气息。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努力揭开它的神秘面幂,最后才终于找到线索,开始顺藤摸瓜。千百次扑朔迷离的转折之后,这条线索终于让我追踪到了曾经的数学名流、现已退职的莫里亚蒂教授。</p>
  39. <p class="calibre2">“他就是罪犯之中的拿破仑,华生。他是咱们这座伟大城市里半数罪案的主谋,那些未能破获的悬案几乎都是出自他的筹划。他是个天才,又是个哲人,还是个超凡脱俗的思想者。他拥有第一流的头脑,总是像蜘蛛一样端坐在网子的中央,可怕的是,他那张网包括千万条丝线,每一条丝线的每一丝颤抖他都是了如指掌。他很少亲自动手,只负责制订计划,可他的爪牙不光是不计其数,而且拥有十分完备的组织。如果有人想实施什么罪行,打个比方说吧,想盗窃某份文件,想抢劫某座房屋,或者是想清除某个人,只需要给教授捎个话,事情就会安排妥当,水到渠成。爪牙可能会落入法网,但却总会有人出钱来保他们,或者是替他们打官司。与此同时,操纵这些爪牙的中枢从来都不曾被人逮到,甚至是从来不曾惹上嫌疑。这就是我追查出来的那个组织,华生,也是我用尽全力去揭露并摧毁的目标。</p>
  40.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209.jpeg" /></div>
  41. <p class="calibre2">“可是,教授在自己周围设下了一道道精心构筑的屏障,即便我使尽浑身解数,一时之间也不免灰心丧气,觉得我根本拿不到足以将他按律定罪的证据。我的本领你是知道的,亲爱的华生,可是,整整三个月的追查之后,我不得不承认,我终于遇上了一个智力和我不相上下的对手。那时候,我对他的本事无比钦佩,甚至超过了我对他那些罪行的憎恨。不过,他最终还是犯了个错误。当然,那只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的错误,可是,既然有我在他身后穷追不舍,错误的代价就不是他所能承受。就从他犯错的那一刻开始,我见机而作,一步步地在他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眼下已经是万事俱备,只待收网见鱼。三天之后,换句话说就是下周一,时机就会成熟,教授和他那个帮派里所有的得力干将都会落入警方的掌握。随之而来的就会是本世纪最大的一次刑事审判,四十多宗疑案将会同时破解,所有案犯也都会摊上一根绞索。不过,你明白吧,我们绝不能过早地采取任何行动,那样的话,即便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他们仍然有可能溜出我们的掌心。</p>
  42. <p class="calibre2">“好了,如果我这些安排能够瞒过莫里亚蒂教授的话,所有事情当然会顺利完成。只可惜他老谋深算,不可能对此无知无觉。他看到了我那张网的每一条经纬,一次又一次地想要破网而逃,而我也一次又一次地截住了他。这么跟你说吧,我的朋友,我和他之间那场沉默的较量如果能有一份详尽的记述,一定会成为侦探史上最精彩的一篇智斗经典。以前我从来不曾到达如此超绝的高度,也从来不曾被对手逼得如此窘迫。他确实是深谋远虑,可我刚好比他稍微高了那么一筹。今天早上,我做好了最后的部署,只需要三天的时间,整件事情就可以大功告成。接下来,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掂量这件事情,房门突然开了,莫里亚蒂教授站在了我的眼前。</p>
  43. <p class="calibre2">“我的神经算得上相当坚强,华生,可我必须承认,看到我日夜琢磨的那个人突然站在了我的家门口,我还是吓了一跳。他的长相我早已了如指掌,个子高得出奇,身材瘦得出奇,突出的额头形成了一个白色的弧面,眼睛深深地陷进了头颅。他苍白的脸庞刮得干干净净,样子有点儿像苦行的僧侣,眉目之间还依稀保留着教授的风范。他的肩膀因为长年的研究工作而变得有些佝偻,伸在身前的脸则不停地左摇右摆,摆动的速度十分缓慢,方式也十分古怪,活像是一只爬行动物。进门之后,他眯缝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p>
  44. <p class="calibre2">“‘您的额头也没有我想的那么高嘛。’良久之后,他终于开了口,‘把手伸在睡袍口袋里拨弄上了膛的火器,这可是一种危险的习惯哪。’</p>
  45. <p class="calibre2">“的确,他刚刚跨进门槛,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生命面临着极大的危险。他要想逃脱法律的制裁,惟一的办法就是让我闭上嘴巴。所以呢,我赶紧从抽屉里摸出左轮手枪,悄悄地塞进睡袍的口袋,隔着衣服对准了他。眼下他既然挑明了这一点,我便把扳好击铁的手枪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他仍然笑眯眯地眨巴着眼睛,可他的眼神却让我觉得,手里有枪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p>
  46. <p class="calibre2">“‘您显然是对我缺乏了解。’他说。</p>
  47. <p class="calibre2">“‘恰恰相反,’我这么回答他,‘要我说,真正显然的事情是我对您非常了解。请坐。如果您有话要说的话,我可以给您五分钟的时间。’</p>
  48. <p class="calibre2">“‘我要说的话,都在您的意料之中。’他说。</p>
  49. <p class="calibre2">“‘如此说来,我的回答多半也在您的意料之中。’我说。</p>
  50. <p class="calibre2">“‘您不肯让步吗?’</p>
  51. <p class="calibre2">“‘绝对不肯。’</p>
  52. <p class="calibre2">“他飞快地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我赶紧抄起了桌上的手枪。不过,他掏出来的只是一个记事本,上面潦草地记着几个日期。</p>
  53. <p class="calibre2">“‘一月四日,您挡了我的道。’他说,‘二十三日,您碍了我的事。二月中旬,您给我造成了极大的不便。三月底,我的计划碰上了无法逾越的障碍。眼下呢,四月即将过去,而我已经发现,由于您没完没了的迫害,我竟然实实在在地面临着丧失自由的危险。依我看,局面已经有点儿不堪忍受了。’</p>
  54. <p class="calibre2">“‘您有什么提议吗?’我问他。</p>
  55. <p class="calibre2">“‘您必须住手,福尔摩斯先生。’他的脸依然在左摇右摆,‘您也知道,您真的别无选择。’</p>
  56. <p class="calibre2">“‘过了周一再说吧。’我说。</p>
  57. <p class="calibre2">“‘啧,啧!’他说,‘您这么聪明,我敢肯定您非常清楚,这事情只能有一个结果。您必须见好就收,不收是不行的。您把事情搞到了今天这种地步,留给我们的只有一条出路。看到您纠缠这件事情的巧妙方法,实在是一种智力上的享受。说心里话,如果我被迫采取某种极端的措施,那可就太让人痛心了。您别笑,先生,我可以跟您保证,我真的会觉得非常痛心。’</p>
  58. <p class="calibre2">“‘干了我这个行当,危险自然是家常便饭。’我说。</p>
  59. <p class="calibre2">“‘这可不是危险,’他说,‘是无法逃脱的毁灭。让您挡了道的不是一个单枪匹马的个体,而是一个神通广大的组织。您虽然聪明绝顶,却也没能认识到它全部的力量。您必须靠边站,福尔摩斯先生,要不然会被踩扁的。’</p>
  60. <p class="calibre2">“‘不好意思,’我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我光顾着享受跟您谈话的乐趣,恐怕已经耽搁了别处的一些待办要务。’</p>
  61. <p class="calibre2">“他也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悲哀地摇了摇脑袋。</p>
  62. <p class="calibre2">“‘好吧,好吧,’他终于开了口,‘这事情似乎有点儿遗憾,可我已经尽我所能。您的每一步棋我都知道,周一之前您什么也干不了。这是你我二人的一场决斗,福尔摩斯先生。您想把我送上被告席,可我只能告诉您,我是绝对不会站上被告席的。您还想击败我,那我也只能告诉您,这事情您永远做不到。您要是聪明到了可以毁灭我的地步,那就请您尽管放心,我也能对您做到同样的事情。’</p>
  63. <p class="calibre2">“‘刚才您跟我客气了好几次,莫里亚蒂先生,’我说,‘容我也跟您客套一句。我要说的是,如果确信前一件事情能够实现的话,那么,为公众的利益起见,我会欣然接受后一件事情。’</p>
  64. <p class="calibre2">“‘我只能跟您担保其中一件,另一件我可担保不了。’他吼了一声,然后就转过身去,用他那佝偻的背脊对着我,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走出了房间。</p>
  65.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210.jpeg" /></div>
  66. <p class="calibre2">“这就是我和莫里亚蒂教授的奇异会晤。坦白说,这次会晤让我心里很不愉快。他那些轻描淡写、严谨缜密的言语可说是掷地有声,绝不是咋咋呼呼的恐吓所能比拟。你当然会问:‘干吗不让警方对他采取措施呢?’答案就是我非常清楚,他自己不会动手,动手的只会是他的爪牙。情形必然会是这样,我已经有了再确凿不过的证据。”</p>
  67. <p class="calibre2">“他们已经对你下手了吗?”</p>
  68.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华生,莫里亚蒂教授可不是一个干等着脚下长草的人。今天中午,我去牛津街办点事情,刚走到本廷克街转往维尔贝克街的那个拐角,一辆双驾货车就呼啸着转进本廷克街,闪电般地朝我碾了过来。我赶紧跳上人行道,间不容发地躲过了劫难。那辆货车一直冲进玛丽勒本路,转眼之间就不见了。从那时起,华生,我再也没敢离开人行道。可是,我走在维尔街上的时候<img alt="从贝克街步行到牛津街,依次会经过本廷克街(Bentinck Street)、维尔贝克街(Welbeck Street)和维尔街(Vere Street),维尔街与牛津街相接。"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506" src="../Images/note.png" />,一块砖头突然从旁边一座房子的屋顶上掉了下来,在我脚边摔得粉碎。我叫来警察,让他们搜查了那座房子。他们发现屋顶堆着一些用于修缮的板瓦和砖块,于是就竭力让我相信,砖头是让风给刮下来的。我当然知道情形并非如此,但却拿不出任何证据。接下来,我坐上出租马车去了朴尔莫尔大街,整个下午都待在我哥哥家里。来你这儿的路上,一名手持大头棒的暴徒对我发起了袭击。我放倒了他,还把他交给了警察。不过,你可以放一百万个心,警方绝对找不出这位先生和那位退职数学教授之间的任何联系。我的指关节在这位先生的门牙上破皮见血的时候,那位教授,我敢说,肯定是在十英里之外的一块黑板跟前研究数学问题呢。华生啊,我一进门就关上了你家的窗板,刚才还不得不向你申请,要通过一条比前门隐蔽一点儿的路线离开你家,听了我这番解释,你应该不会再觉得奇怪了吧。”</p>
  69. <p class="calibre2">我经常都对我朋友的勇气赞佩不已,眼下就更是五体投地,因为他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一件一件地数出了一长串事故。一天里就有这么多事故,这一天不知道该有多么恐怖。</p>
  70. <p class="calibre2">“你打算在这里过夜吗?”我说道。</p>
  71. <p class="calibre2">“不行啊,我的朋友,因为你兴许会发现,我这样的客人相当危险。我已经做好了计划,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事情进行到这个程度,他们不需要我的帮助也可以抓到犯人,当然喽,如果要给这些犯人定罪,没有我在场是不行的。显而易见,在警方可以全面出击之前的这几天,我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暂时离开这里。所以呢,如果你能陪我去一趟欧洲大陆的话,那我就再高兴不过了。”</p>
  72. <p class="calibre2">“诊所的生意十分清淡,”我说道,“隔壁的医生又非常愿意帮忙。乐意奉陪。”</p>
  73. <p class="calibre2">“明天早上就动身,没问题吧?”</p>
  74. <p class="calibre2">“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p>
  75. <p class="calibre2">“噢,有必要,绝对有必要。好了,亲爱的华生,下面这些就是我的指示,请你务必严格执行,因为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搭档,得跟我一起对付整个欧洲最狡猾的匪徒,还有整个欧洲最强大的匪帮。听好!今天晚上,你得找一个靠得住的信差,让他把你打算携带的所有行李送到维多利亚车站,行李上不要写发往何处。明天早晨,你得打发仆人去叫一辆出租马车,还得叮嘱他,送上门来的第一辆和第二辆都不能要。然后呢,你跳上马车,让车夫载你到娄瑟拱廊<img alt="娄瑟拱廊(Lowther Arcade)是一段带拱顶的小街,街道两边都是店铺。"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507" src="../Images/note.png" />靠斯特兰街的那个入口,你得把地址写在纸片上交给车夫,吩咐他别把纸片扔掉。你得预先付清车钱,马车一停就往拱廊里面冲,还得自己算好时间,总之要在九点一刻的时候冲到拱廊的另一头。届时会有一辆小型的四轮马车在路边等你,赶车的人身穿一件厚重的黑色斗篷,领口上镶着红边。坐上那辆马车之后,你就可以及时到达维多利亚车站,赶上开往欧洲大陆的快车。”</p>
  76. <p class="calibre2">“咱们在哪儿碰头呢?”</p>
  77. <p class="calibre2">“在车站碰头。我已经把从车头数的第二节头等车厢包了下来。”</p>
  78.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那节车厢就是咱们的集合地点喽?”</p>
  79. <p class="calibre2">“是的。”</p>
  80. <p class="calibre2">不管我怎么劝说,福尔摩斯还是不肯留下来过夜。我心里明白,他之所以执意离去,怕的是给我家里招来麻烦。他匆匆交代了几句明天的事情,然后就站起身来,跟我一起走进花园,从墙头翻进了莫蒂默街。紧接着,我听见他打了个唿哨,叫住一辆出租马车,坐上马车离去了。</p>
  81. <div class="empty"></div>
  82. <p class="calibre2">第二天早上,我不折不扣地执行了福尔摩斯的指示。我叫人雇来一辆马车,雇车的时候也采取了相应的预防措施,杜绝了别人预先布下圈套的可能。吃过早饭之后,我立刻坐车赶到娄瑟拱廊,跟着就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拱廊的另一头。一辆四轮马车已经等在那里,车夫块头很大,身上裹着黑色的斗篷。我刚刚踏进马车,车夫就扬鞭打马,马车立刻辚辚驶向维多利亚车站。我下车之后,他立刻掉转车头绝尘而去,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p>
  83. <p class="calibre2">到这会儿为止,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我的行李已经上了车,找福尔摩斯所说的那节车厢也没费什么力气。整列火车上只有那节车厢标着“已有预订”,找起来当然更加容易。让我担心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车站的时钟显示火车七分钟之后就要出发,福尔摩斯却始终没有露面。我在成群结队的旅客和送行亲友当中搜寻着我朋友的矫健身影,但却没有任何发现。这之后,我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来帮助一位年迈的意大利神父,因为他的英语非常蹩脚,怎么也没法让搬运工明白,应该把他的行李托运到巴黎。接下来,我又在周围找了一圈,然后就回到了车上。没想到,那个搬运工竟然擅作主张,把那位衰朽的意大利朋友变成了我的旅伴,也不管车票对不对得上。我想跟他解释他上错了车厢,可惜的是怎么也说不清楚,因为我的意大利语比他的英语还要蹩脚。于是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继续焦灼不安地往窗子外面张望,寻觅着我朋友的身影。我心里渐渐涌起了一股冰凉的恐惧,因为我暗自揣测,今天他没有来,会不会是昨天夜里出了什么事情。眼看着车门已经悉数关闭,耳边也传来了汽笛的声音,就在这时——</p>
  84.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211.jpeg" /></div>
  85.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华生,”一个声音说道,“你的架子可真不小,连道声早安都不乐意。”</p>
  86. <p class="calibre2">我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刚好跟那位年迈的神父四目相对。刹那之间,他脸上的皱纹纷纷消失,鼻子高高耸起,下唇不再突出,嘴里不再念念有词,暗淡的眼睛重放光华,佝偻的身子也挺了起来。紧接着,他整个儿的身形再一次塌了下去,福尔摩斯再一次从我眼前消失,来得快去得也快。</p>
  87. <p class="calibre2">“天哪!”我忍不住叫了起来,“你可真把我给吓坏了!”</p>
  88. <p class="calibre2">“眼下依然不能有丝毫大意。”他悄声说道,“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们跟咱们如影随形。哈,那就是莫里亚蒂本人。”</p>
  89.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说话的时候,火车已经动了起来。我回头瞥了一眼,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正在发疯似的挤过人群,一只手还在不停挥舞,似乎是想让火车停下来。不过,他已经来迟一步,因为火车飞快地提高了速度,转眼就把车站远远地甩在了后面。</p>
  90. <p class="calibre2">“看见了吧,咱们千小心万小心,这次还是走得非常侥幸。”福尔摩斯笑着说道。这之后,他站了起来,脱下身上的黑袍黑帽,把这套神父行头装进了一个手提包。</p>
  91. <p class="calibre2">“今天的晨报你看了吗,华生?”</p>
  92. <p class="calibre2">“没有。”</p>
  93.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贝克街的新闻你也没看见喽?”</p>
  94. <p class="calibre2">“贝克街?”</p>
  95. <p class="calibre2">“昨天夜里,他们点着了咱们的房子,还好损失不大。”</p>
  96. <p class="calibre2">“天哪,福尔摩斯,这可真叫人忍无可忍!”</p>
  97. <p class="calibre2">“那个拿大头棒的家伙被捕之后,他们一定是彻底失去了我的踪迹。要不然,他们就不会以为我回家去了。不过,他们显然没忘了派人盯你的梢,就是因为盯上了你,莫里亚蒂才追到了维多利亚车站。来车站的时候,你没出什么岔子吧?”</p>
  98. <p class="calibre2">“我完全是按你说的做的。”</p>
  99. <p class="calibre2">“你赶上那辆四轮马车了吗?”</p>
  100. <p class="calibre2">“是的,当时它就在那里等着。”</p>
  101. <p class="calibre2">“车夫是谁,你认出来了吗?”</p>
  102. <p class="calibre2">“没有。”</p>
  103. <p class="calibre2">“是我哥哥迈克罗夫特。这样的事情可不能托付给雇来的人,有了他,事情就方便多了。不过,咱们必须好好地盘算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应付莫里亚蒂。”</p>
  104. <p class="calibre2">“咱们坐的是趟快车,接下来又有联程的轮渡<img alt="英吉利海峡隧道于1994年5月开通,在此之前,从英国经陆路前往欧洲大陆必须使用轮渡。"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508" src="../Images/note.png" />,依我看,咱们应该可以把他远远地甩在身后吧。”</p>
  105.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华生,之前我说过,这个人的智力水平多半是跟我本人不相上下,现在看来,你显然是没有认识到这句话的含义。换成是我来追踪的话,你总不至于认为,这么点儿微不足道的问题就能把我给难住吧。既然如此,你把他看得这么无能,道理又在哪里呢?”</p>
  106. <p class="calibre2">“他会怎么做呢?”</p>
  107. <p class="calibre2">“做我会做的事情。”</p>
  108. <p class="calibre2">“那么,你会怎么做呢?”</p>
  109. <p class="calibre2">“安排一趟专列。”</p>
  110. <p class="calibre2">“那也会比咱们晚。”</p>
  111. <p class="calibre2">“绝对不会。这趟车会在坎特伯雷<img alt="坎特伯雷(Canterbury)是英格兰东南部肯特郡一个历史悠久的城镇,从维多利亚车站开往多佛(Dover)的列车会从此处经过。横渡英吉利海峡的主要路线在英国东南端的多佛和法国北部的加来(Calais)之间。"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509" src="../Images/note.png" />停一阵,一般来说,轮渡至少也得等一刻钟。他会在渡口追上咱们的。”</p>
  112. <p class="calibre2">“听你说这些,人家还以为咱俩是逃犯呢。咱们不妨通知警方,等他一到就逮捕他。”</p>
  113. <p class="calibre2">“那样的话,整整三个月的辛劳就会付之流水。大鱼固然可以捉到,小鱼却会飞快地钻出网子。等到周一的话,咱们就可以一网打尽。不行,现在可不能逮捕他。”</p>
  114. <p class="calibre2">“那么,怎么办才好呢?”</p>
  115. <p class="calibre2">“咱们应该在坎特伯雷下车。”</p>
  116. <p class="calibre2">“然后呢?”</p>
  117. <p class="calibre2">“呃,然后咱们就从陆路前往纽黑文,再从纽黑文去第厄普<img alt="纽黑文(Newhaven)是英格兰东南部濒临英吉利海峡的港口,今属东萨塞克斯郡。纽黑文在多佛的西边,也有前往法国的轮渡,终点即法国北部的第厄普(Dieppe)。"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510" src="../Images/note.png" />。扑空之后,莫里亚蒂又会做我会做的事情,那就是前往巴黎,找出咱们的行李所在的货栈,在货栈那里等上两天。与此同时,咱们不妨买上两个毡包,支持一下沿途各国的制造业<img alt="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暂时放弃运到巴黎的行李,改变路线,在途中另购旅行用品。"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511" src="../Images/note.png" />,然后优哉游哉地前往卢森堡,再从巴塞尔进入瑞士。”</p>
  118. <p class="calibre2">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旅行者,我并不觉得失去行李是一件十分不便的事情,不过我必须承认,被迫在这么个劣迹昭彰的家伙面前躲躲藏藏,我心里确实有点儿窝火。然而,显而易见,福尔摩斯比我更清楚眼下的形势<img alt="有一些版本当中没有“作为……形势”这几句话。"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512" src="../Images/note.png" />。计议已定,我俩就在坎特伯雷下了车,结果却发现,还得等上一个小时才有去纽黑文的火车。</p>
  119. <p class="calibre2">目送着载有我全部行装的行李车厢飞速远去,我不由得满心懊恼。就在这时,福尔摩斯拽了拽我的衣袖,指了指远方的铁道。</p>
  120. <p class="calibre2">“你瞧,他已经来了。”他说道。</p>
  121. <p class="calibre2">远远的地方,肯特郡的丛林之中升起了一缕轻烟。片刻之后,一部机车拖着一节车厢出现在了附近那段没有遮掩的弯道上,向着车站飞快地冲了过来。我俩刚刚藏到一堆行李后面,那列火车就一声长鸣,轰隆隆地驶过站台,热烘烘的空气扑到了我俩的脸上。</p>
  122.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212.jpeg" /></div>
  123. <p class="calibre2">“他走啦。”我俩看着那列火车摇摇晃晃地驶过一个个道岔,福尔摩斯说道,“你瞧,咱们这位朋友的智力也是有极限的。要是他能够把我的演绎结果演绎出来,并且据此采取行动的话,那可就真是高明到家了。”</p>
  124. <p class="calibre2">“要是追上了咱们的话,他会怎么做呢?”</p>
  125. <p class="calibre2">“毫无疑问,他会向我发起致命一击。不过,谁死谁活还是未知之数。眼下的问题是,咱们是在这儿吃顿为时过早的午饭呢,还是冒一冒饥饿至死的风险,到了纽黑文再找饭馆。”</p>
  126. <p class="calibre2">我俩连夜赶到布鲁塞尔,在那里待了两天,第三天就到了斯特拉斯堡<img alt="布鲁塞尔(Brussels)为比利时城市,西南距第厄普约350公里。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为法国城市(当时属于德国),西北距布鲁塞尔约450公里,南距瑞士城市日内瓦约400公里。"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513" src="../Images/note.png" />。周一早晨,福尔摩斯给伦敦警方发了封电报,当晚我俩回到酒店的时候,伦敦警方的回复已经到了。福尔摩斯一把扯开电报,跟着就痛骂一声,把电报扔进了壁炉。</p>
  127. <p class="calibre2">“我早该想到会是这样!”他气冲冲地说道,“他跑掉了!”</p>
  128. <p class="calibre2">“莫里亚蒂吗?”</p>
  129. <p class="calibre2">“他们把整个匪帮一网打尽,单单漏掉了他。他从他们手底下溜掉了。唉,既然我离开了英国,他当然是没有对手啦。可是,当时我真的以为,我交给他们的是一盘稳赢不输的棋。依我看,华生,你最好还是回英国去吧。”</p>
  130. <p class="calibre2">“为什么?”</p>
  131. <p class="calibre2">“因为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危险的旅伴。这家伙的行当已经完了,再回伦敦也不会有任何出路。如果我没有看走眼的话,他一定会抛开一切,不遗余力地找我报仇。之前那次短暂的会晤当中,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依我看,他可绝不是说说而已。听我的,你一定得回你的诊所去。”</p>
  132. <p class="calibre2">我可是一员沙场老将,又是他的老朋友,自然不会接受这样的提议。为了这个问题,我俩坐在斯特拉斯堡的餐厅里争论了半个小时。不过,当晚我俩还是继续赶路,并且平安地抵达了日内瓦。</p>
  133. <p class="calibre2">我俩在罗讷河河谷四处漫游,度过了十分惬意的一周,之后就从洛伊克转入岔路,翻越依然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杰米隘口,取道因特拉肯进入迈林根<img alt="上下文当中地名繁多,一并略述如下:罗讷河(Rhone)是发源于瑞士中南部阿尔卑斯山区的一条河流,西向经法国东部流入地中海;洛伊克(Leuk)为瑞士中南部城市,位于隆河河谷;杰米隘口(Gemmi Pass)是瑞士阿尔卑斯山区的一个高山隘口,在洛伊克以北,因特拉肯(Interlaken)以南;因特拉肯和迈林根(Meiringen)都是瑞士小镇,迈林根在因特拉肯东面;下文中的道本湖(Daubensee)是杰米隘口附近的一个高山湖泊,罗森洛伊(Rosenlaui)是迈林根南面偏西约5公里处的一个小村,莱辛巴赫瀑布(Reichenbach)在迈林根和罗森洛伊之间,是阿尔卑斯山区最高的瀑布之一。"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514" src="../Images/note.png" />。一路之上风光旖旎,山下是青葱秀美的春色,山上是纯白无瑕的冬景。不过,一望而知,福尔摩斯一刻也不曾忘却笼罩在他身上的那片阴影。不管是在风俗淳厚的阿尔卑斯山村,还是在荒僻无人的山间隘口,我都可以看到他四处扫视的迅疾眼神,看到他仔细打量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每一张面孔,由此知道他确信无疑,不管我俩走到哪里,都不能逃脱那种如影随形的危险。</p>
  134. <p class="calibre2">记得有一次,我俩刚刚翻过杰米隘口,正走在景色凄迷的道本湖边,一块巨大的岩石突然从右边的山梁上掉了下来,轰隆隆地翻滚了一路,咚的一声砸进了我俩身后的湖水。福尔摩斯立刻冲上山梁,站到高耸的峰顶,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带路的向导一再向他保证,在这个地方,春天里掉石头实属等闲之事,可他始终不肯相信。他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冲我笑了笑,用神态告诉我,这不过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p>
  135.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213.jpeg" /></div>
  136. <p class="calibre2">他虽然万分警惕,但却从来不曾垂头丧气。恰恰相反,在我的记忆之中,他还从来不曾有过如此意气昂扬的时刻。一次又一次,他不厌其烦地提醒我这样一个事实,一旦断定莫里亚蒂教授已经无法危害社会,他就可以高高兴兴地结束自己的侦探生涯。</p>
  137.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华生,我完全可以不揣冒昧地说一句,我的人生并非一无是处。”他如是说道,“即便我的人生篇章在今夜戛然而止,回首前尘,我依然可以问心无愧。因为我的存在,伦敦的空气多少清新了一些。我经手过上千件案子,扪心自问,我从来不曾将我的本领用到有违道义的方向。最近这段时间,我渐渐对大自然提出的种种问题产生了探究的兴趣,与之相较,我们这个矫揉造作的社会所引发的种种问题不免有点儿浅薄无稽。华生,一旦我擒获或者铲除这个危害与本领都堪称全欧之最的罪犯,由此登上我职业生涯的巅峰,你的回忆录就可以画上句号了。”</p>
  138. <p class="calibre2">我要讲的故事已经接近终篇,我会简明扼要地把它讲完,同时也会力求准确无误。这个话题我并不愿意多谈,与此同时,我已经意识到,我有责任还原事情的真相,不能遗漏任何细节。</p>
  139. <p class="calibre2">我俩是五月三号抵达迈林根的。到了那个小村之后,我俩住进了“英吉利旅馆”。旅馆的东家名为老彼得·斯泰勒,脑子非常好使,曾在伦敦的格罗斯夫纳酒店当过三年侍应,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按照他推荐的路线,我俩在四日下午出门游玩,打算翻过几座小山,到罗森洛伊村去过夜。除此之外,他郑而重之地叮嘱我俩,绝不能错过半山的莱辛巴赫瀑布,无论如何也要绕点儿路去欣赏一下。</p>
  140. <p class="calibre2">千真万确,那是个惊心动魄的地方。挟着消融的积雪,水势大盛的滚滚激流猛然跌进可怕的深渊,水雾层层上涌,宛如失火房屋的浓烟。河水跌落的终点本来就是一道巨大的裂缝,周围那些漆黑发亮的岩石更把它箍成了一个白沫翻腾、深不可测的洞穴,满溢的水流从犬牙交错的洞口射向上空。又宽又长的碧色水流无休无止地轰然坠落,摇曳的水汽则形成了一道厚重的帘幕,无休无止地嘶嘶上涌,混乱与喧嚣持续不断,令人头晕目眩。我俩站在崖边,凝望瀑水坠入远远的下方,在黑色的岩石上溅起亮闪闪的水花,倾听瀑水那宛如怒吼的轰鸣,挟着深渊之中的水雾腾腾升起。</p>
  141. <p class="calibre2">观瀑的小径凿在瀑布崖壁的半高处,为的是让游人看到瀑布的全貌,小径的尽头则是一道断崖,游人只能原路折返。我俩刚刚转过身来,准备往回走,却见一名瑞士青年沿着小径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信上有我俩刚刚离开的那家旅馆的标记,是旅馆的东家写给我的。信上说,我俩刚走没几分钟,旅馆里就来了一位英国女士。该女士患有肺结核,已经到了晚期,之前是在达沃斯普拉茨过冬,眼下则准备去卢塞恩访友<img alt="达沃斯普拉茨(Davos Platz)为瑞士东南部小镇达沃斯(即达沃斯论坛举办地)的一部分,曾经是肺病患者的疗养胜地。卢塞恩(Lucerne)为瑞士中部城市。"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515" src="../Images/note.png" />,不料却突然咯血,据估计只剩下几个小时的生命。即便如此,如果能得到一名英国医生的照料,对她来说也是极大的安慰。既有此等情形,问我是否愿意返回旅馆,如此等等。好心的斯泰勒还在附言里恳切表示,该女士断然拒绝瑞士医生的诊治,因此他自感责任重大,如果我遵嘱返回,他本人也将感激不尽。</p>
  142. <p class="calibre2">面对这样的要求,我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一位女性同胞即将客死异乡,拒绝她的请求实在是件无法想象的事情。可是,要让我撇下福尔摩斯,我终归觉得顾虑重重。不过,我们最终还是商量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我暂时返回迈林根,那名年轻的瑞士信差则留在这里,充当他的向导和旅伴。我朋友说,他打算在瀑布旁边稍事停留,然后就慢慢地翻山前往罗森洛伊。傍晚时分,我可以到那里去跟他会合。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看见福尔摩斯背靠一块岩石,双臂抱在胸前,正在凝神俯瞰飞泻的瀑水。谁曾想天意茫茫,这一眼,便是我今生最后一次看到他的身影。</p>
  143. <p class="calibre2">快到山脚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瀑布已经不在视线范围之内,能看见的只是山腰那条通往瀑布的蜿蜒小径。我记得,当时我看到了一个男人,正在小径上急速前行。</p>
  144. <p class="calibre2">青葱山崖映衬之下,那人的黑色身影显得格外清晰。我注意到了他,也注意到了他健步如飞的匆匆行色,可我很快就把这件事情置之脑后,因为我要务在身,自己也是脚下生风。</p>
  145. <p class="calibre2">大概用了一个钟头多一点点的时间,我赶回了迈林根。老斯泰勒站在旅馆的门廊里。</p>
  146. <p class="calibre2">“呃,”我一边急步上前,一边说道,“要我说,她的病情没有恶化吧?”</p>
  147. <p class="calibre2">诧异的表情掠过了他的脸庞,随着他眉毛一挑,我的心猛然一坠,仿佛是灌满了铅。</p>
  148. <p class="calibre2">“这封信不是你写的吗?”我把兜里的信掏了出来,“旅馆里没有患病的英国女士吗?”</p>
  149. <p class="calibre2">“当然没有!”他叫道,“怪了,信上的确有旅馆的标记哩!啊,这一定是那位高个子的英国先生写的,你们走了之后他才来的。他说——”</p>
  150. <p class="calibre2">恐惧的感觉传遍了我的全身,不等他接着解释,我已经顺着村里的街道跑了出去,跑向我片刻之前刚刚离开的那条山径。下来的时候我用了一个钟头,此时我使尽了浑身力气,但却还是用了两个钟头才赶回莱辛巴赫瀑布跟前。福尔摩斯的登山杖依然斜倚在岩石上,跟我离开的时候一样。可是,手杖的主人已经不见踪影,不管我怎么呼唤,回应我的都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在四围的峭壁之间反复盘旋。</p>
  151. <p class="calibre2">看到他的登山杖,我不由得满心寒意,天旋地转。这么说,他并没有去罗森洛伊。他的敌人追上他的时候,他仍然在这条三英尺宽的小径上,一边是高不可攀的绝壁,一边是深不可测的悬崖。那个瑞士青年也不见了,由此看来,他多半是得了莫里亚蒂的好处,所以才抽身离去,任由这两个宿敌去拼个你死我活。那么,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谁能告诉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呢?</p>
  152. <p class="calibre2">可怕的局面让我头晕目眩,于是我在原地站了一两分钟,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接下来,我开始回想福尔摩斯的种种方法,试着用它来解读眼前的悲剧。老天啊,眼前的悲剧实在是太过一目了然,哪里还需要什么解读。之前我和他商量的时候,我俩并不是站在小径的尽头,他的登山杖可以说明我俩当时的位置。水雾无休无止,小径上那些黑黢黢的土壤始终处于潮湿松软的状态,如果从小径上走过,即便是鸟儿也会留下爪子的印迹。此时此刻,小径的外侧有两行清晰的足迹,两行都是有去无回。离小径尽头只有几码的地方,土壤已经被践踏成一片泥泞,断崖边缘的树莓和蕨类也是狼藉凌乱,纷纷倒伏在泥泞之中。我趴到地面,尽力透过笼罩四周的升腾水雾窥视下方的情形。可是,天色已经比我离开的时候昏暗了一些,眼下我只能看见湿漉漉的黝黑崖壁,看见崖壁上东一处西一处的反光,看见水流在远远的深坑底部溅起白亮亮的水花。我大声呼叫,传回耳边的却只有那种宛如怒吼的瀑水轰鸣,跟先前一模一样。</p>
  153. <p class="calibre2">不过,上苍怜悯,我终归还是找到了我的朋友兼战友留给我的临别赠言。前面我已经说过,他的登山杖仍然斜倚在一块伸入小径的突出岩石上。这时候我看见,一件明晃晃的东西在岩石的顶上闪了一闪。抬手去拿的时候,我发现闪光来自一个银质的烟盒,正是他平常随身携带的物品。我拿起烟盒,压在烟盒下面的那个纸折的小方块应手而落,翩然坠地。展开之后,方块变成了他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三页纸,是一封写给我的信。这封信与他素日的信件毫无二致,措辞依然精准无误,笔迹依然刚劲清晰,宛如出自他的书房。</p>
  154.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214.jpeg" /></div>
  155. <p class="letter-head">亲爱的华生:</p>
  156. <p class="reference-text">我能够写下你眼前的这几行文字,多亏了莫里亚蒂先生的美意。此刻他正在静待我写完此信,以便与他展开最后的讨论,解决我和他之间的种种问题。他已经向我大致讲述了他摆脱英国警方的方法,以及他侦知你我行踪的手段。毫无疑问,他那些手段足以确证,我对他本领的高度评价并非过誉,而我非常欣慰地发现,我应该可以让这个社会从此免受因他而来的种种荼毒,尽管我不无忧虑,我为此付出的代价恐怕会伤害到我的各位友人,尤其是你,亲爱的华生。不过,正如我曾经向你解释的那样,无论如何,我的职业生涯终归是面临转折,对我来说,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满意的谢幕方式。事实上,如果你允许我彻底坦白的话,我完全知道那封来自迈林根的信件是个骗局,而我之所以同意你回去应付那件差使,正是因为我确信无疑,这类的事情将会接踵而至。麻烦你转告帕特森督察,指证匪帮所需的文件都在编号为“M”的文件格子里,格子里有一个蓝色的信封,信封上写着“莫里亚蒂”。离开英格兰之前,我已经对我的财产进行了妥善的处理,将它们交给了我哥哥迈克罗夫特。代我向尊夫人问好,亲爱的伙计,请相信我始终是</p>
  157. <p class="signature">你无比真挚的朋友</p>
  158. <p class="signature">歇洛克·福尔摩斯</p>
  159. <p class="calibre2">剩下的少许枝节,几句话就可以讲完。经过专家的勘验,毫无疑问,两个人进行了一场生死格斗,最终则以一种势所必然的方式收场,也就是两人扭作一团,双双滚落悬崖。找回尸体实属绝无指望,这样看来,当代最凶恶的罪犯将会和当代最伟大的法律卫士结伴长眠,永远安息在那个可怕绝壑的深处,安息在奔腾的激流和鼎沸的水沫之中。那个瑞士青年从此杳如黄鹤,无疑是莫里亚蒂帐下无数爪牙之一。至于那个匪帮,公众应该依然记得,福尔摩斯搜集的那些指控他们的证据是多么地完备,这位逝者的铁拳又对他们造成了多么沉重的打击。不过,当时的审判几乎没有涉及他们那个可怕头领的详细情况。而我之所以在这里毫不含糊地揭露他的罪恶生涯,实在也是事出无奈,因为一些不明真相的拥趸正在竭力恢复他的名誉,为此还不惜诋毁另外一个人。与此同时,在我的心目之中,他们诋毁的对象永远都是我生平所知最为优秀、最为睿智的人<img alt="在希腊哲人柏拉图(Plato,约前427—约前347)的《斐多篇》(Phaedo)的末尾,苏格拉底的学生斐多讲完苏格拉底受刑死亡的过程之后,对同伴伊契克拉底说道:“伊契克拉底,这就是我们那位朋友的结局,而我发自肺腑地认为,在我所知的同时代人当中,他是最为睿智、最为正直、最为优秀的人。”前述引文系根据英国翻译家本杰明·乔伊特(Benjamin Jowett,1817—1893)的《斐多篇》英文译本译出。"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516" src="../Images/note.png" />。</p>
  160.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215.jpeg" /></div>
  161. </body>
  162. </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