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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title>福田宅邸</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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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p class="duokan-note" id="calibre_pb_0"><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12. <p class="calibre2">一八九七年冬天,一个严霜凛冽的清晨,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扒拉我的肩膀。睁眼一看,原来是福尔摩斯。他手里拿着一支蜡烛,烛光映出了他俯到近前的热切脸庞,让我一眼就瞧出大事不妙。</p>
  13. <p class="calibre2">“快,华生,快!”他叫道,“好戏开场啦<img alt="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904年9月。“好戏开场啦”英文原文为“The game is afoot”,出自莎士比亚戏剧《亨利五世》第三幕第一场,直译为“狩猎开始啦”,是剧中英王亨利五世激励士兵攻打法国城池的话。"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62" src="../Images/note.png" />。什么也别问!穿上衣服,快跟我走吧!”</p>
  14.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303.jpeg" /></div>
  15. <p class="calibre2">十分钟之后,我俩已经坐上了马车。马车穿过一条条寂静的街道,辚辚驶向查林十字车站。冬日的天空刚刚泛上第一抹暗淡的晨光,透过白茫茫、臭烘烘的伦敦浓雾,间或可以看到零零星星的模糊身影从我们车边掠过,都是些上早班的工人。福尔摩斯一声不吭地缩在厚厚的大衣里面,我也乐得照此办理,因为清晨的空气寒冷刺骨,我俩又都没来得及吃早饭。</p>
  16. <p class="calibre2">在车站喝过一杯热茶,又在开往肯特郡的火车上找好座位之后,我俩才慢慢地暖和过来,他的嘴巴和我的耳朵也终于解了冻。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短笺,大声地念了起来:</p>
  17. <p class="bodycontent-text">肯特郡马尔夏姆福田宅邸<img alt="马尔夏姆(Marsham)为作者虚构地名,英格兰有一个名为马尔夏姆的村庄,不过是在诺福克郡。“福田宅邸”英文为“Abbey Grange”,本义为附属于修道院的田庄,此处既为宅邸,为免繁冗,故取我国寺院田产之称谓,译为“福田宅邸”。"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63" src="../Images/note.png" /></p>
  18. <p class="bodycontent-text">凌晨三点三十分</p>
  19. <p class="letter-head">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p>
  20. <p class="reference-text">此处发生了一起情状十分奇特的案件,非常希望得到您直接的帮助。这件案子应该很对您的胃口。除了放开夫人之外,我会确保现场一切维持我刚到时的原状。不过我还是恳请您即刻前来,因为事有不便,我们不能让尤斯塔斯爵士一直留在现场。</p>
  21. <p class="signature">您忠实的朋友</p>
  22. <p class="signature">斯坦利·霍普金斯</p>
  23. <p class="calibre2">“霍普金斯一共找过我七次,每一次都不是小题大做。”福尔摩斯说道,“依我看,华生,他经手的所有案件都已经进入了你的收藏。同时我必须承认,你的确有几分挑选案件的眼力,极大地弥补了我对你那种叙事方法的不满。你总是从铺排故事的角度来看待所有案件,而不是把它们看成一种科学问题。这些案子本来可以成为一系列富于教益的示范课,甚至会成为垂范后世的经典,结果却被你这种要命的习惯破坏殆尽。你把那些妙入毫颠的工作一笔带过,就为了不厌其烦地叙写种种耸人听闻的细节。那些东西固然可以挑动读者的情绪,但却绝不能带给他们任何教益。”</p>
  24. <p class="calibre2">“你自己干嘛不写呢?”我忿忿不平地说道。</p>
  25. <p class="calibre2">“会的,亲爱的华生,我会写的。你也知道,现在我确实有点儿忙,步入晚年之后,我打算认认真真地写一部教科书,囊括侦探艺术的方方面面。眼下的这件案子,似乎是一起谋杀哩。”</p>
  26.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你觉得这个尤斯塔斯爵士已经死了吗?”</p>
  27. <p class="calibre2">“我看是死了。从笔迹来看,霍普金斯的情绪相当激动;与此同时,他并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没错,我看这肯定是一起暴力罪案,他们把尸体留在了现场,等着咱们去检查。仅仅是自杀的话,他是不会来找我的。至于‘放开夫人’嘛,多半是指她在惨剧发生之时被锁在了自个儿的房间里。咱们要去的可是个上流的所在,华生。挺括的信纸,上面还印着姓名首字母花押‘E.B.’和家族纹章,信上留的又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地址。依我看,霍普金斯老兄应该不会辜负我的期望,这个上午肯定很有意思。罪案发生的时间是昨天午夜之前。”</p>
  28. <p class="calibre2">“这你怎么知道呢?”</p>
  29. <p class="calibre2">“从火车时刻和办事时间推算出来的。他们先得找当地的警察,当地的警察得跟苏格兰场联系,霍普金斯得赶到现场,然后又得给我写信,所有这些事情,没有一宿是办不完的。好了,火车已经到了奇瑟赫斯特<img alt="奇瑟赫斯特(Chislehurst)当时是肯特郡的一个区,西北距伦敦大约20公里,1965年并入伦敦。"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64" src="../Images/note.png" />车站,咱们的疑问很快就有答案了。”</p>
  30. <p class="calibre2">坐着马车在狭窄的乡村道路上跑了两英里之后,我俩进入了一道庭院大门。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门房,憔悴的脸上印着弥天大祸的痕迹。古榆成荫的马车道穿过壮观的庭院,尽头是一座占地宽广的低矮宅邸,门前的柱子用的是帕拉迪奥<img alt="帕拉迪奥(Andrea Palladio,1508—1580)为意大利著名建筑师,风格复古,对西方建筑史有很大的影响。"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65" src="../Images/note.png" />的样式。挂满常春藤的宅子中段显然是历史悠久,宽大的窗子却是现代化改造的表征,宅子的一厢更似乎是全新的建筑。敞开的门口有一个年轻的身影和一张机警热切的脸庞,斯坦利·霍普金斯督察正在那里迎候我俩。</p>
  31. <p class="calibre2">“您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福尔摩斯先生。还有您,华生医生!不过,说真的,要是能从头再来的话,我一定不会打搅您,因为夫人已经苏醒过来,把事情的经过说得一清二楚,简直没给咱们留下什么调查的余地。您还记得刘易舍姆<img alt="刘易舍姆(Lewisham)是伦敦南部的一个区。下文中的希登讷姆(Sydenham)是伦敦的一片区域,大部分处于刘易舍姆区范围之内,离上文中的奇瑟赫斯特很近。"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66" src="../Images/note.png" />的那帮强盗吗?”</p>
  32. <p class="calibre2">“什么,你是说兰德尔家的那三个家伙吗?”</p>
  33. <p class="calibre2">“没错,就是他们父子三人。这事情就是他们干的,我一点儿也不怀疑。两周之前他们在希登讷姆那边作过案,有人瞧见了他们,还把他们的模样告诉了警方。他们可真是胆大包天,刚作完一件案子,没多久又在这么近的地方再作一件,不过,这事情绝对是他们干的。这一回,他们犯的可是死罪。”</p>
  34.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尤斯塔斯爵士死了吗?”</p>
  35. <p class="calibre2">“是的,他的脑袋叫他自个儿的拨火棍给打瘪了。”</p>
  36. <p class="calibre2">“我听车夫说,爵士的全名是尤斯塔斯·布拉肯斯妥<img alt="这个名字的英文是“Eustace Brackenstall”,缩写是“E.B.”。"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67" src="../Images/note.png" />。”</p>
  37. <p class="calibre2">“没错,他是肯特郡数一数二的富翁。布拉肯斯妥夫人这会儿是在日间起居室里。可怜的夫人,这次的事情真把她给吓坏了。我刚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半死不活了。我觉得您最好去看看她,听听她自个儿怎么说。然后呢,咱们再一起去检查餐厅的情况。”</p>
  38. <p class="calibre2">布拉肯斯妥夫人是个非比等闲的人物,她的身姿如此优雅、神态如此妩媚、容颜又如此美丽,样样都是我很少看见的风景。她是个典型的金发美人,长着一双碧蓝的眼睛,若不是新近的不幸遭遇让她形容憔悴的话,她的肤色无疑会跟头发和眼睛形成最完美的搭配。看样子,她不光是心灵受了创伤,身体也吃了苦头,因为她一只眼睛上有一个触目惊心的紫色鼓包,她那个身材高大、神情严峻的女仆正在兢兢业业地用醋和水替她擦洗。夫人斜倚在一张沙发上,似乎已经筋疲力尽,不过,当我们走进房间的时候,她却向我们投来了机敏的目光,美丽的脸庞也露出了警觉的神色,足以说明这次可怕的经历并没有撼动她的智慧和勇气。她穿着一件蓝银错杂的宽松晨衣,身边的沙发上却搭着一件缀满亮片的黑色晚装。</p>
  39. <p class="calibre2">“事情的经过我都已经跟您说过了,霍普金斯先生。”她很不耐烦地说道,“您不能替我重复一遍吗?好吧,如果您认为确有必要的话,那我就跟这两位先生再说一遍好了。他们两位去过餐厅了吗?”</p>
  40. <p class="calibre2">“我的意见是,他们应该先听听夫人的说法。”</p>
  41. <p class="calibre2">“您要能早点儿把事情安排好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想到他还在餐厅里躺着,我觉得恐怖极了。”她哆嗦了一下,用双手捂住了脸。她抬起手的时候,宽松的晨衣袖子往下一滑,胳膊露在了外面,福尔摩斯惊叫了一声。</p>
  42. <p class="calibre2">“您身上还有别的伤啊,夫人!怎么回事呢?”</p>
  43. <p class="calibre2">夫人的胳膊白皙浑圆,有一只胳膊上却有两块鲜红扎眼的伤痕。听到福尔摩斯的惊叫,她赶忙把胳膊藏到了衣服下面。</p>
  44. <p class="calibre2">“没事的,这跟昨晚那场惨剧没有关系。麻烦您和您的朋友坐下吧,我尽量跟你们讲讲事情的经过。</p>
  45. <p class="calibre2">“我是尤斯塔斯·布拉肯斯妥爵士的妻子,结婚到现在大概有一年了。依我看,要想隐瞒我俩婚姻不幸的事实,完全是一种徒劳无益的举动。即便我尽力遮掩,邻居们恐怕也会把真相告诉你们。说起来,过错也许并不全在他那一方。我在澳大利亚南部长大,那边的空气比较自由,不像这边这么保守,所以呢,我很难适应英格兰生活之中的种种繁文缛节。不过,婚姻不幸的罪魁祸首还是那个人所共知的事实,也就是说,尤斯塔斯爵士是个怙恶不悛的酒鬼。跟这样的男人待在一起,哪怕是一个钟头也让人受不了。一个敏感骄傲的女人日日夜夜都得跟他拴在一起,这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你们能想象吗?要说这样的婚姻也应该具有约束力,实在是一种亵渎,一种犯罪,一种天理不容的恶行。要我说,你们这些令人发指的法律终究会给你们的国家带来诅咒,上帝是不会任由这样的邪恶继续存在的。<img alt="大致说来,按照当时英国的法律,离婚是一件困难重重、代价高昂的事情,离婚的条件也对女方不公平。柯南·道尔本人对当时英国的离婚法律非常反感。"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68" src="../Images/note.png"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坐了起来,双颊绯红,双眼从怵目伤痕的眉弓之下喷出了怒火。紧接着,那名神情严峻的女仆坚定而又轻柔地把她的头摁回了垫子上,她歇斯底里的怒火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肝肠寸断的抽泣。良久之后,她接着说道:</p>
  46. <p class="calibre2">“我这就告诉你们昨晚的事情。你们可能已经知道,我们家其余的仆人都住在新建的那排厢房里,中间的这段包括几间起居室、厨房和我们的卧室,厨房在后面,我们的卧室在楼上,我女仆特蕾莎的房间又在我卧室的上面。中间这段没有别人,声音再大也惊动不了那排新厢房里的人。这些强盗肯定是对屋里的情况非常熟悉,要不就不敢像昨晚那样胡作非为。</p>
  47. <p class="calibre2">“尤斯塔斯爵士是十点半左右回房休息的。那时候,仆人们都已经回到了各自的住处,只有我的女仆没有睡觉,还在顶楼她自个儿的房间里等候我的吩咐。我坐在这个房间里,看书看得入了迷,十一点之后才起身巡查各个房间,为的是确定一切正常,然后才好上楼。我平常都是自个儿巡查房间,因为我刚才已经说过,尤斯塔斯爵士并不总是那么可靠。我把厨房、餐具室、枪械室、弹子房和客厅挨个儿查了一遍,最后走进了餐厅。餐厅的窗子拉着厚厚的帘子,走到窗边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寒风扑面,这才意识到窗子是开着的。我一把拉开帘子,刚好跟一个正在往屋里走的宽肩膀老头撞了个脸对脸。餐厅的窗子是那种落地长窗,实际上就跟通往草坪的一道门差不多。我手里端着卧室里的烛台,这时就借着烛光看见打头的人后面还有两个人,都在往屋里闯。我往后退了一步,打头的家伙却扑了过来,先是抓住了我的手腕,接着又卡住了我的脖子。我张嘴想要叫人,他就照我的眼睛狠狠地打了一拳,把我打倒在地。我一定是晕过去了几分钟,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已经扯断铃绳,用铃绳把我牢牢地绑在了餐桌上首的橡木椅子上。绳子绑得很紧,我一点儿都动不了,想出声也出不了,因为他们用一块手帕堵住了我的嘴。就在这个时候,我不幸的丈夫走进了房间。他显然是听到了什么可疑的动静,因此对眼前的场面有所准备。他身上穿着睡衣和长裤,手里拿着他最喜欢的那根黑刺李<img alt="黑刺李(blackthorn),拉丁学名Prunus spinosa,是原产于欧洲等地的一种多刺灌木,可以用来制造手杖。"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69" src="../Images/note.png" />手杖。进来之后,他立刻冲向其中一名强盗,另一名强盗——也就是那个老头——却俯身抄起壁炉护栅里的拨火棍,趁他走过的时候给了他可怕的一击。他马上倒了下去,哼都没哼一声,然后就再也不动了。我又一次晕了过去,不过,这一次也只晕了短短的几分钟。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已经把餐具柜里的银器拢到了一起,还从里面拿了瓶葡萄酒出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个玻璃杯子。刚才我已经说过,对吧,三个人当中有一个是大胡子老头,另外两个都是嘴上无毛的小伙子。看样子,他们三个兴许是父子。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跑到我身边看了看,确定我身上的绑绳没有松动,这才走了出去,随手关上了窗子。足足过了一刻钟,我才弄掉了绑在嘴上的手帕,然后就开始大声尖叫。我的女仆闻声赶来,不久之后,其他的仆人也收到了警讯。我们找来了本地的警察,警察立刻跟伦敦方面取得了联系。我知道的情况真的就这么些了,先生们。要我说,以后该不会再要我重复讲述这么痛苦的经历了吧。”</p>
  48. <p class="calibre2">“有什么要问的吗,福尔摩斯先生?”霍普金斯问道。</p>
  49. <p class="calibre2">“我不想再榨取布拉肯斯妥夫人的耐性和时间。”福尔摩斯说道,然后就转头看着女仆,“去餐厅之前,我倒想听听你的经历。”</p>
  50. <p class="calibre2">“那些人还没闯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瞧见了他们。”女仆说道,“我坐在自己卧室的窗前,借着月光看到庭院大门那边有三个人,只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多想什么。一个多钟头之后,我听到女主人大声尖叫,这才跑到楼下,看到了这只可怜的小羊羔,处境跟她说的一模一样,男主人则躺在地板上,鲜血和脑浆溅得到处都是。想想吧,被人绑在那里,衣服上还溅着丈夫的血,换了哪个女人都得当场疯掉。可她没有,还是阿德莱德<img alt="阿德莱德(Adelaide)为澳大利亚南部最大的城市。"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70" src="../Images/note.png" />的玛丽·弗雷泽小姐的时候,她就是个勇敢的姑娘,成了福田宅邸的布拉肯斯妥夫人之后,她的勇气也没有走样。先生们,你们的盘问已经够久的了,她特别需要休息,这会儿就得回房,只需要老特蕾莎一个人的陪伴。”</p>
  51. <p class="calibre2">带着一种母亲般的慈爱,瘦削的女仆揽住自己的女主人,领着她回房去了。</p>
  52. <p class="calibre2">“从夫人出生的时候开始,这名女仆就一直在她身边。”霍普金斯说道,“女仆是她幼年时的保姆,一年半之前又跟她一起来到了英格兰,那是她们第一次离开澳大利亚。女仆名叫特蕾莎·赖特,她这样的女仆如今可不好找。走这边,福尔摩斯先生,来吧!”</p>
  53.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上已经不再有兴致盎然的神情,而我完全明白他的心思,谜底既已揭开,案子也就不再有任何趣味。当然,罪犯尚未缉拿归案。可是,这些普普通通的恶棍算是哪门子人物,哪里配得上他弄脏自己的手呢?医术精妙、学识渊深的名家如果被人叫来处理麻疹之类的小毛病,心里多半也会产生此刻我在我朋友眼睛里看到的这种烦恼。不过,福田宅邸餐厅里的光景着实诡异,终究还是攫住了他的注意力,唤回了他渐渐消退的兴趣。</p>
  54. <p class="calibre2">餐厅又高又大,天花板是雕花的橡木,其他位置的镶板也是橡木,四面的墙上排着一大堆鹿头和古代兵器。我们刚刚听过的那扇落地长窗开在对着门的那面墙上的右边有三扇小一些的窗子,小窗子没拉窗帘,房间里洒满了冷冷的冬日阳光。落地窗左边则是一个又大又深的壁炉,上方是又大又宽的橡木炉台。壁炉旁边有一把沉重的橡木椅子,两边有扶手,底部有横档。椅子上有一根深红色的绳子,穿在那些镂空的地方,绳子的两头分别绑在椅子两边的横档上。把夫人解下来的时候,他们只是撩开了绳子,并没有解开固定绳子的绳结。当然,刚开始我们并没有留意到这些细节,因为我们全都把目光定在了壁炉跟前,全都在看躺在虎皮壁炉毯上的那件可怕物事。</p>
  55. <p class="calibre2">我们眼前是一具尸体,死者是一名体格健壮的高个子男人,年纪大约四十岁。他仰着脸躺在地板上,呲着白森森的牙齿,嘴巴周围是一圈儿短短的黑胡子。他紧握的双手举过了头顶,横在双手之上的是一根沉重的黑刺李手杖。他鹰隼一般的黝黑脸庞本来也算英俊,此时却拧成了一团穷凶极恶的仇恨,呈现出一副恶魔一般的可怖遗容。听到动静的时候,他显然已经上了床,因为他穿的是一件花里胡哨的刺绣睡衣,长裤下面支棱着一双赤脚。他的脑袋伤得惨不忍睹,与此同时,整个房间里到处都是证据,证明致他于死的那记重击实在是凶蛮至极。那根沉重的拨火棍就躺在他的身边,已经在剧烈的撞击之下弯成了弧形。福尔摩斯仔细地看了看拨火棍,又看了看拨火棍造就的这具莫可名状的可怕遗骸。</p>
  56.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304.jpeg" /></div>
  57. <p class="calibre2">“这个老兰德尔一定得是个孔武有力的家伙。”他如是评论。</p>
  58. <p class="calibre2">“没错,”霍普金斯说道,“我手上有关于他的一些资料,这家伙确实相当硬朗。”</p>
  59. <p class="calibre2">“要抓他应该没什么困难。”</p>
  60.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困难也没有。我们一直在留意他的动向。不过,有传言说他已经逃到了美国。眼下呢,我们既然知道这帮匪徒还在国内,我看他们是逃不掉的。我们已经通知了所有的海港,天黑之前就会开出一个赏格。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们的手法为什么这么愚蠢,因为他们肯定知道夫人会把他们的长相告诉我们,也知道我们能通过夫人的描述认出他们。”</p>
  61.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不错。按常理说,为了灭口,他们应该不放过布拉肯斯妥夫人才对。”</p>
  62. <p class="calibre2">“他们兴许没意识到,”我如是猜测,“夫人已经从昏迷当中醒了过来。”</p>
  63. <p class="calibre2">“确实有这种可能。如果她看着像是不省人事的话,他们就用不着要她的命。这个倒霉的家伙是怎么回事呢,霍普金斯?从我刚才听到的事情来看,他这个人好像还挺古怪的哩。”</p>
  64. <p class="calibre2">“他清醒的时候倒是个好心肠的人,喝醉之后却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说喝到半醉之后可能会更恰当,因为他很少会醉到十成。喝了酒之后,他就跟中了邪一样,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据我所知,他虽然有钱又有头衔,有那么一两次却还是差一点儿就犯在了我们手里。传言说他曾经拿煤油把一只狗浇透,然后再点上火,更要命的是,那只狗还是夫人养的。当时是颇费了一番周折,这件事情才没有闹大。还有一次,他拿玻璃水瓶去砸那个名叫特蕾莎·赖特的女仆,又惹出了不小的麻烦。总体上说,当然是咱们私下里说,这座宅子里没他更好。您这是在看什么呢?”</p>
  65.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跪在地上,正在全神贯注地检查绑缚夫人的那根红绳上的绳结。接下来,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绳子的一端,那一端的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强盗扯断铃绳的时候造成的。</p>
  66. <p class="calibre2">“他们扯断铃绳的时候,厨房里一定会铃声大作啊。”福尔摩斯如是指出。</p>
  67. <p class="calibre2">“厨房在屋子背面,没人能听见铃声。”</p>
  68. <p class="calibre2">“强盗怎么知道没人能听见?怎么敢如此张狂地去扯一根铃绳?”</p>
  69. <p class="calibre2">“您说得对,福尔摩斯先生,说得对极了。您提的这个问题,我也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多遍。毫无疑问,这个家伙一定是对这座宅子和这家人的生活习惯相当熟悉。他一定是非常清楚,当时虽然还不算太晚,所有的仆人却都已经上了床,谁也听不见厨房里的铃声。由此看来,仆人当中一定有他的内应。这一点可以说是一目了然。话说回来,宅子里一共有八个仆人,品行都没有什么问题。”</p>
  70. <p class="calibre2">“品行都没问题的话,”福尔摩斯说道,“嫌疑最大的自然是脑袋吃了主子的玻璃水瓶的那一个。不过,这种行为等于是出卖她的女主人,可她似乎对女主人非常忠心。算啦,算啦,这一点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逮到兰德尔之后,你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逮到他的同谋。显而易见,咱们眼前的所有细节都可以验证夫人的说法,如果夫人的说法还需要验证的话。”说到这里,他走到那扇落地长窗的跟前,一把推开了窗子。“这边没有什么痕迹,不过,地面既然硬得跟铁板一样,没有痕迹也很正常。依我看,案发当时,壁炉台上的这些蜡烛应该是点着的吧。”</p>
  71. <p class="calibre2">“是的,那帮强盗东翻西找的时候,就是靠这些蜡烛和夫人的卧室烛台来照明的。”</p>
  72. <p class="calibre2">“他们拿了些什么东西呢?”</p>
  73. <p class="calibre2">“呃,没拿多少东西,只拿走了餐具柜里的六七件银器。布拉肯斯妥夫人认为,那帮强盗自己也被尤斯塔斯爵士的死吓得够戗,所以才放弃了原来的打算,没有把宅子洗劫一空。”</p>
  74. <p class="calibre2">“她说得当然在理,可我刚才听说,他们还喝了一点儿葡萄酒哩。”</p>
  75. <p class="calibre2">“喝酒也是为了压惊嘛。”</p>
  76.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不错。要我说,餐具柜上的这三个玻璃杯应该没有动过吧?”</p>
  77. <p class="calibre2">“没动过,酒瓶也是在原来的位置。”</p>
  78. <p class="calibre2">“咱们来瞧瞧好了。嘿!嘿!这是怎么回事?”</p>
  79.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305.jpeg" /></div>
  80. <p class="calibre2">三个玻璃杯挨在一起,三个都沾着酒痕,有一个还残留着一些酒膜<img alt="酒膜(bees-wing)是出现在陈年葡萄酒当中的一种形似昆虫翅膀的薄膜。下文关于瓶塞和酒瓶的描述也说明这瓶酒是陈年佳酿。"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71" src="../Images/note.png" />。酒瓶就在杯子近旁,瓶里的酒还剩三分之二,边上是一只长长的软木塞,塞子上的酒渍已经入木三分。从木塞的外观和酒瓶上的尘土来看,那帮凶手享用的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酒。</p>
  81. <p class="calibre2">这时候,福尔摩斯的神态已经起了变化,脸上那种无精打采的表情不见了,深陷的锐利眼睛再一次闪出了警觉的光芒。他拿起那只木塞,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p>
  82. <p class="calibre2">“他们是怎么把塞子拔出来的呢?”他问道。</p>
  83. <p class="calibre2">霍普金斯指了指一个半开的抽屉,抽屉里放着几块桌布,还有一把硕大的开瓶器。</p>
  84. <p class="calibre2">“布拉肯斯妥夫人说过他们用这把开瓶器的事情吗?”</p>
  85. <p class="calibre2">“没有,您肯定还记得吧,他们开酒瓶的时候,她还没醒过来呢。”</p>
  86. <p class="calibre2">“那倒也是。事实上,他们没有用这把开瓶器,用的是一把便携式的螺旋起子,起子多半是附带在一把刀上的,长度不超过一英寸半。你看看木塞的顶端,他们用起子钻了三次才把瓶塞拔出来,就这样也没把瓶塞钻透。反过来,这把开瓶器这么长,肯定能钻透瓶塞,钻一次就可以把瓶塞拔出来。逮到那个家伙的时候,你保准儿能从他身上搜出一把多用小刀。”</p>
  87. <p class="calibre2">“妙极了!”霍普金斯说道。</p>
  88. <p class="calibre2">“不过,说老实话,这些杯子可真是把我给搞糊涂了。布拉肯斯妥夫人确实看见了他们三个喝酒,对吗?”</p>
  89. <p class="calibre2">“是的,这一点她非常肯定。”</p>
  90. <p class="calibre2">“既然如此,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还能说什么呢?话说回来,霍普金斯,你必须承认,这三个杯子确实是非常蹊跷。什么,你没看出什么蹊跷!好啦,好啦,就这么拉倒吧。没准儿啊,一个人要是像我这样,掌握了一些特殊的学问和本领,往往就不肯接受现成的简单答案,非得去寻找一些更加复杂的解释。当然喽,杯子的事情肯定只是一种巧合。好了,霍普金斯,再见。照我看,你似乎已经把案情弄得一清二楚,用不着我帮忙了。如果你抓到了兰德尔,或者是有了什么新的情况,麻烦你通知我一声。我完全相信,要不了多久,我就得跟你道喜,祝贺你圆满结案。走吧,华生,要我说,回到家里之后,咱俩的用场可能还大一些。”</p>
  91. <div class="empty"></div>
  92. <p class="calibre2">回家的路上,福尔摩斯的表情让我知道,他一直在为适才看见的某样东西困惑不已。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努力抛开心里的疑云,开始跟我交谈,就跟案子已经解决似的,可是,疑云很快就会再一次袭上他的心头,他也会再一次陷入眉头紧锁、眼色茫然的状态,说明他的思绪再一次回到了福田宅邸那间宽敞的餐厅,回到了这件午夜惨案的发生地点。到最后,正当我们的火车缓缓驶出一个市郊车站的时候,他突然发作起来,一下子跳到站台上,还把我拽出了火车。</p>
  93.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306.jpeg" /></div>
  94. <p class="calibre2">我俩站在那里,看着火车的末尾几节车厢消失在了一段弯道之后。“对不住,亲爱的伙计,”他说道,“抱歉让你受了惊吓,因为你可能会觉得,这只是我突然发起了神经,不过华生,我拿我的性命起誓,我真的不能就这么扔下这件案子。我全部的直觉都在冲我大声疾呼,绝不能就此了事。这件事情不对劲,完全不对劲,我可以发誓,事情真的不对劲。可是,夫人的说辞有头有尾,女仆的证词无懈可击,现场的细节也没有什么破绽,我凭什么表示怀疑呢?就凭那三个玻璃酒杯,没别的了。不过,如果我没有那些先入为主的成见,如果我没有任由那个预先编好的故事左右我的头脑,如果在检查现场的时候,我拿出了没有偏见的情况之下必然会有的那种细致,能不能发现一些更加明确的疑点呢?当然可以。到这张长椅上来坐吧,华生,一边等下一班去奇瑟赫斯特的火车,一边听我跟你讲讲我的理由。首先,我得请你放下成见,不要以为那个女仆和她主人的说辞必然是真的。夫人的外表固然迷人,咱们可不能让它干扰自己的判断。</p>
  95. <p class="calibre2">“冷静地推敲一下夫人的说辞,咱们就会发现,其中确实包含着一些值得怀疑的细节。两个星期之前,那帮强盗刚刚在希登讷姆抢劫了一大笔财物。报上有关于他们的报道,也说到了他们的长相,任何人想要捏造一个关于抢劫的故事,都会自然而然地往他们身上联想。事实呢,刚刚做了笔大买卖的强盗照例会踏踏实实地坐下来享用赃物,不太会立刻投入另一桩玩命的勾当。除此之外,强盗一般不会在这么早的时间动手,一般也不会用拳头来制止一位女士叫喊,因为可想而知,挨了拳头的女士叫得更欢。还有,他们一般不会在己方人多势众、足以降服对方的时候犯下杀人的罪行,一般也不会放过一大堆唾手可得的财物,拿上一点儿东西就算完事。最后我还得说,尤其不一般的是,像他们这样的家伙竟然会扔下半瓶酒不喝。听了这么多的不一般,华生,你作何感想呢?”</p>
  96. <p class="calibre2">“加在一起,这些事情确实显得很不一般,不过,一件一件分开看的话,它们又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依我看,他们竟然会把夫人绑在椅子上,这才是最不一般的地方。”</p>
  97. <p class="calibre2">“呃,华生,这一点我倒不太觉得,因为当时的局面非常明显,如果不把她杀死的话,他们就必须限制住她的行动,免得她在他们走了之后立刻报警。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已经证明了夫人的说辞确有可疑之处,对吧?好了,咱们来说说最后的一个疑点,也就是那些酒杯。”</p>
  98. <p class="calibre2">“那些酒杯有什么问题呢?”</p>
  99. <p class="calibre2">“你能回忆起它们的样子吗?”</p>
  100. <p class="calibre2">“它们的样子就在我眼前呢。”</p>
  101. <p class="calibre2">“夫人告诉咱们,当时有三个人用那些酒杯喝了酒。依你看,她这种说法靠得住吗?”</p>
  102. <p class="calibre2">“怎么靠不住?三个杯子都有酒痕啊。”</p>
  103. <p class="calibre2">“确实有。话说回来,有酒膜的杯子却只有一个。你肯定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那么,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呢?”</p>
  104. <p class="calibre2">“最后一个倒满的杯子最有可能盛上酒膜。”</p>
  105. <p class="calibre2">“没那回事。酒瓶里的酒结满了酒膜,倒酒的时候绝对不可能出现前两个杯子干干净净,惟独第三个盛满酒膜的情形。这事情只有两种解释,其中之一是他们倒完第二杯之后使劲儿地晃动过酒瓶,致使酒膜出现在了第三个杯子当中。可是,这种解释似乎不合常理。不,不对。我敢肯定我的推测是正确的。”</p>
  106. <p class="calibre2">“那么,你的推测是什么呢?”</p>
  107. <p class="calibre2">“喝酒的人只用了两个杯子,然后又把两杯残酒倒进了第三个杯子,以便制造出三个人喝酒的假象。这样的话,所有的酒膜自然会集中到第三个杯子当中,对吧?没错,我断定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可是,如果我对这个小小问题的解释幸而正确的话,只能说明布拉肯斯妥夫人主仆二人都在蓄意撒谎,说明她们的陈述一句也不能信,说明她们有包庇真凶的强烈动机,还说明咱们不能指望她们,只能自己去寻找相关的证据,这么一看,这件案子也就摆脱平庸,立刻进入了非同凡响的领域。寻找证据,正是摆在咱们眼前的任务。这不,华生,去奇瑟赫斯特的火车已经来了。”</p>
  108. <p class="calibre2">看到我俩去而复返,福田宅邸的人颇为惊讶。不过,发现斯坦利·霍普金斯已经返回总部汇报工作之后,歇洛克·福尔摩斯立刻接管了宅子的餐厅,随即反锁房门,用两个钟头的时间完成了一次仔仔细细、勤勤恳恳的勘查。有了现场勘查的坚实基础,他那些美奂美轮的演绎楼阁才能够巍然屹立。我坐在餐厅的角落里,注视着这件非凡工作的每一个步骤,感觉自己像一名学生,正在兴致盎然地观摩教授的示范。窗子、窗帘、地毯、椅子、绳子,他一件一件地认真检查,一件一件地仔细推敲。那位死于非命的从男爵<img alt="从男爵(baronet)是英格兰最低的一种世袭爵位,拥有此头衔的人不在贵族之列,称谓为“Sir”(爵士),跟其他获得骑士勋位的平民一样。从男爵的妻子可以享有“Lady”(夫人)的尊称。"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72" src="../Images/note.png" />已经被人抬走,其余种种则原封未动,跟我俩早上来的时候一样。接下来,福尔摩斯突然作出了一个让我十分惊讶的举动,爬到了那个硕大炉台的顶上。残存的几英寸红色铃绳从连接铃铛的铁丝上耷拉下来,远远高过了他的头顶。他仰起脑袋,盯着绳头看了好一会儿,跟着就单膝顶住墙上的一个木头托架,尽力去够那截绳头。顶住托架之后,他的手可以够到离绳头只有几英寸的地方。不过,更让他感兴趣的似乎是托架本身,并不是那截绳头。最后,他终于欢呼一声,从炉台上跳了下来。</p>
  109. <p class="calibre2">“行了,华生,”他说道,“这件案子已经有了把握,在咱们经手的案子当中,它可以归入最不一般的那个类别。话说回来,天哪,之前我是多么地愚钝,离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又是多么地近啊!眼下我觉得,我的演绎链条大体上已经构筑完成,再补充几个环节就行了。”</p>
  110. <p class="calibre2">“你知道那帮歹人的身份了吗?”</p>
  111. <p class="calibre2">“那个歹人,华生,你得说是那个歹人。歹人只有一个,但却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他强壮得像头狮子,因为他一出手就把拨火棍给打弯了。他身高有六英尺三英寸,敏捷得像只松鼠,双手也十分灵巧。最后,他还有一颗转得非常快的脑袋,因为这整个活灵活现的故事都是他编出来的。错不了,华生,摆在咱们面前的是一位非凡人物留下的杰作。只不过,他终归还是露出了不该露出的马脚,在这根铃绳上留下了一条线索。”</p>
  112. <p class="calibre2">“线索是什么呢?”</p>
  113. <p class="calibre2">“是这样,华生,如果你打算把一根铃绳扯下来,它会从哪儿断呢?当然会断在跟铁丝相连的最高处。可是,这根铃绳为什么会断在离最高处还有三英寸的地方呢?”</p>
  114. <p class="calibre2">“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地方有磨损呢?”</p>
  115. <p class="calibre2">“你说得对。你瞧,咱们能够仔细检查的这个断口确实有磨损。他可真是狡猾,居然能想到用刀子划出磨损的痕迹。可是,另外一个断口并没有磨损的迹象。从现在的这个位置,你是看不清那个断口的,不过,爬到炉台上去的话,你就可以看到那个断口切得整整齐齐,完全没有磨损的痕迹。你不妨想象一下当时的情形。那家伙要用这根铃绳,同时又担心铃声惊动旁人,所以不敢把它扯下来。他是怎么干的呢?他跳到炉台上,还是有点儿够不着,于是就单膝顶住那个托架,然后才用刀子去割铃绳。托架上的尘土当中还有他压出来的印子呢。我够不到那个断口,怎么也得差三英寸,由此可知,他至少比我高三英寸<img alt="在《三个学生》当中,福尔摩斯曾经说自己身高六英尺。"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73" src="../Images/note.png" />。你再瞧瞧这把橡木椅子,瞧瞧椅面上的这个痕迹!是什么痕迹呢?”</p>
  116.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307.jpeg" /></div>
  117. <p class="calibre2">“血迹。”</p>
  118. <p class="calibre2">“百分之百是血迹。光凭这一点,咱们就可以驳倒夫人的说辞。要说凶手杀人的时候她坐在这把椅子上的话,椅面上怎么会有血迹呢?不,不可能。她是在丈夫死亡之后才被人安排到这把椅子上的。我敢打赌,她那件黑色晚装上一定有跟这块血迹相对应的痕迹。华生啊,咱们还没有赶上滑铁卢,眼下刚走到马伦戈,一开始虽然折了一阵,最终却会以胜利收场<img alt="福尔摩斯这里是以拿破仑的两次战役自比。1800年,拿破仑在意大利的马伦戈(Marengo)与奥地利军队作战,先输后赢;1815年,拿破仑在比利时的滑铁卢(Waterloo)遭遇决定性惨败,此后就在流亡之中度过余生。"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74" src="../Images/note.png" />。好了,我这就打算去找那个名叫特蕾莎的保姆聊几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咱们还得多留点儿神,这样才能得到咱们想要的情报。”</p>
  119. <p class="calibre2">这名神色严峻的澳大利亚保姆是个蛮有意思的人物,寡言少语,疑神疑鬼,冷若冰霜。福尔摩斯摆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架势,对她所说的一切大加赞同,好一阵之后才让她有所软化,换上了一种应答如响的友善态度。对于已故的东家,她毫不掩饰心里的憎恨。</p>
  120. <p class="calibre2">“是的,先生,他确实朝我扔过水瓶子。当时我听见他骂我的女主人,所以就对他说,如果她兄弟在场的话,他肯定不敢这么说话。这么着,他就把水瓶子扔了过来。只要他能放过我那只漂亮的小鸟,要朝我扔一打水瓶子也随便他。他一直都在虐待她,只不过她天性高傲,不愿意在人前抱怨。他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她连我也不肯告诉。今早你们都瞧见了她胳膊上的那些伤痕,这件事她就没跟我说,可我非常清楚,那肯定是他用帽针<img alt="帽针(hat-pin)类似簪子,用途是把帽子固定在头上,兼具装饰性,一般为女性用品。"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75" src="../Images/note.png" />扎的。这个狡诈的恶魔,愿上帝宽恕我,不该这么说一个死者,可是,要说这世上有恶魔的话,那就只能是他。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表现得乖巧极了,那不过是十八个月之前的事情,对我们两个来说却像是十八年。那个时候,她刚刚来到伦敦。是的,那是她第一次搭海船,在那以前,她从来都没有出过家门。他赢得了她的欢心,靠的是他的头衔和财产,还有他那种假模假式的伦敦派头。要说她当初走错了一步的话,那她也已经付出了代价,代价比哪个女人都大。我们遇见他是哪个月的事情?呃,跟您说吧,那是我们刚到不久的事情。我们六月份到的,七月份就遇上了他。他俩是去年一月结的婚。是的,她这会儿又在楼下的日间起居室里,我肯定她会愿意见您的;不过,您可千万别让她太过劳神,因为她吃的苦头已经到了极限。”</p>
  121. <p class="calibre2">布拉肯斯妥夫人斜倚在原来的那张沙发上,气色却比先前好了一些。女仆跟着我俩一起走进了房间,这会儿便再一次开始替她的女主人热敷眉弓上的瘀伤。</p>
  122. <p class="calibre2">“要我说,”夫人说道,“您该不会又想盘问我吧?”</p>
  123. <p class="calibre2">“不会,”福尔摩斯回答道,语气温柔得无以复加,“布拉肯斯妥夫人,我不想给您增添任何不必要的麻烦,一心只想帮您排忧解难,因为我深信不疑,您是一个受过许多磨难的女人。您要能把我当成朋友来信任的话,那您一定会发现,我不会辜负您的信任。”</p>
  124. <p class="calibre2">“您要我怎么做呢?”</p>
  125. <p class="calibre2">“把真相告诉我。”</p>
  126.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先生!”</p>
  127. <p class="calibre2">“别,别这样,布拉肯斯妥夫人,这样是没有用的。我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名头,您兴许也听说过。我可以赌上所有的一切,赌您那套说辞纯属捏造。”</p>
  128. <p class="calibre2">主仆二人直愣愣地盯着福尔摩斯,脸色苍白,眼神恐惧。</p>
  129. <p class="calibre2">“你怎么这么放肆!”特蕾莎叫道,“你是说我的女主人撒了谎吗?”</p>
  130.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p>
  131. <p class="calibre2">“您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p>
  132. <p class="calibre2">“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您。”</p>
  133. <p class="calibre2">“再想想吧,布拉肯斯妥夫人。坦率一点儿不是更好吗?”</p>
  134. <p class="calibre2">她那张美丽的脸庞闪出了一抹犹疑,转眼之间,她心里又涌起了某种执拗的念头,美丽的脸庞凝成了一张面具。</p>
  135. <p class="calibre2">“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您了。”</p>
  136.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拿起自己的帽子,耸了耸肩膀。“太遗憾了。”他扔下这么一句,我俩就一起走出房间,离开了这座宅子。接下来,我朋友领着我走到了庭院里的一个池塘旁边。池塘结了冰,冰面上却凿了一个洞,为的是方便一只失群的天鹅。福尔摩斯盯着那个洞看了一阵,然后就走到宅邸的大门口,草草地写了一张短短的便条,让门房转交斯坦利·霍普金斯。</p>
  137.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308.jpeg" /></div>
  138. <p class="calibre2">“这个猜测可能对也可能错。话说回来,咱们总得为霍普金斯老兄做点儿什么,至少证明咱们这第二趟没有白跑。”他说道,“眼下我还不打算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依我看,咱们的下一个战场应该是经营阿德莱德-南安普敦航线的那家航运公司。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家公司就在朴尔莫尔大街的尽头。另外一家汽船公司也经营澳大利亚南部和英格兰之间的航线。不过,咱们还是从大的这家查起吧。”</p>
  139.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递进名片,马上就得到了公司经理的接待。没一会儿,他就得到了他需要的所有资料。一八九五年六月,他们公司只有一艘船驶入本国的港口。这艘船名为“直布罗陀巨岩号”,是他们公司最大也最好的一艘船。那次航行的旅客名单当中的确有阿德莱德的弗雷泽小姐,同行的还有她的女仆。现在嘛,这艘船已经出发前往澳大利亚,这会儿是在苏伊士运河南边的某个地方。船上的管事跟一八九五年一模一样,惟一的例外是大副杰克·克罗克先生,他已经离开岗位,升任“贝斯巨岩号”的船长<img alt="“直布罗陀巨岩”(Rock of Gibraltar)是直布罗陀海峡当中的一块礁石。“贝斯巨岩”(Bass Rock)则是苏格兰海滨的一个小岛。"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76" src="../Images/note.png" />。“贝斯巨岩号”是他们的新船,两天之后就会从南安普敦启航。克罗克住在希登讷姆,不过,他今天上午多半会来公司接受训示,如果我们愿意等的话,应该可以见到他。</p>
  140. <p class="calibre2">不,福尔摩斯先生不想见他,只是想多了解一点儿他的履历和人品。</p>
  141. <p class="calibre2">他的履历非常光彩,公司的船队里没有哪个管事能跟他相提并论。说到人品嘛,他这个人恪尽职守,下了船却是个粗野莽撞、不管不顾的家伙。他性子急躁,一点就着,同时也称得上忠诚正派,古道热肠。离开那间阿德莱德-南安普敦航运公司的时候,福尔摩斯兜里揣上的主要就是这么一些情况。接下来,我俩坐车去了苏格兰场,到门口他却不肯下车,只是皱着眉头,坐在那里沉思默想。想了半天,他还是转头去了查林十字电报局,在那里发了一封电报。这之后,我俩终于踏上了返回贝克街的旅途。</p>
  142. <div class="empty"></div>
  143. <p class="calibre2">“不,华生,我不能那么做。”我俩回到寓所的时候,他如是说道,“逮捕令一旦签发,他这个人就没救了。在我的侦探生涯当中,曾经有那么一两次,我觉得我亲手造成的实际伤害比涉案的罪犯还要大,尽管我做的事情是揭露罪犯,他做的事情是作奸犯科。现在我已经学会了谨慎从事,宁可戏耍英格兰的法律,也不能戏耍自己的良心。采取行动之前,咱们还是多了解一点儿情况吧。”</p>
  144. <p class="calibre2">天快黑的时候,斯坦利·霍普金斯督察大驾光临。看样子,他的调查进行得不太顺利。</p>
  145. <p class="calibre2">“我看您一定是个巫师,福尔摩斯先生。有些时候,我真的觉得您拥有一些超出凡人的本领。好了,失窃的银器在那个池塘里,您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p>
  146. <p class="calibre2">“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p>
  147. <p class="calibre2">“可您让我去搜索那个池塘啊。”</p>
  148.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你找到啦?”</p>
  149. <p class="calibre2">“是的,我找到了。”</p>
  150. <p class="calibre2">“能帮上你的忙,我真是太高兴了。”</p>
  151. <p class="calibre2">“可您并没有帮上我的忙,反倒是大大地增加了调查的难度。先是偷走银器,然后又把银器扔进最近的一个池塘,什么样的强盗才会这么干呢?”</p>
  152. <p class="calibre2">“这种举动确实是非常古怪。当时我只是想,偷银器的人兴许并不想要这些东西,偷这些东西只是一种障眼法,果真如此的话,他们当然会迫不及待地扔掉银器。”</p>
  153. <p class="calibre2">“可是,您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呢?”</p>
  154. <p class="calibre2">“呃,我只是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走出那扇落地窗之后,他们马上就会看到那个池塘,冰面上还有个诱人的小洞,就摆在他们眼皮底下。要藏东西的话,还有比这更好的地方吗?”</p>
  155. <p class="calibre2">“哈,藏东西的地方,这么说就对了!”斯坦利·霍普金斯高声说道,“没错,没错,我全都明白了!当时还不算太晚,路上还有行人,他们怕人家看见自己带着赃物,所以就把银器沉到池塘里,打算找个风平浪静的时间再回来取。好极了,福尔摩斯先生,这可比您那种关于障眼法的解释更像那么回事。”</p>
  156. <p class="calibre2">“的确如此,你的解释非常巧妙。毫无疑问,我自个儿的这些想法都有点儿不着边际,可你还是得承认,就是这些想法帮助你找到了银器。”</p>
  157. <p class="calibre2">“是的,先生——是的。这都是您的功劳。还有啊,我遇上了一次严重的挫折。”</p>
  158. <p class="calibre2">“挫折?”</p>
  159. <p class="calibre2">“是的,福尔摩斯先生。今天早上,兰德尔匪帮在纽约遭到了逮捕。”</p>
  160. <p class="calibre2">“天哪,霍普金斯!你的看法是他们昨天夜里在肯特郡杀了人。这个事实显然是在跟你的看法对着干啊。”</p>
  161. <p class="calibre2">“这是个致命伤,福尔摩斯先生,绝对是个致命伤。不过,三个人的匪帮并不是只有兰德尔这家人,也有可能,事情是某个警方还不知道的新匪帮干的。”</p>
  162.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不错,这种可能性非常大。怎么,你要走了吗?”</p>
  163. <p class="calibre2">“是啊,福尔摩斯先生。不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我心里是没法踏实下来的。您不能给我一点儿提示吗?”</p>
  164. <p class="calibre2">“我已经给了你一个提示。”</p>
  165. <p class="calibre2">“什么提示?”</p>
  166. <p class="calibre2">“呃,刚才我不是说了嘛,这只是一种障眼法。”</p>
  167. <p class="calibre2">“为什么是障眼法,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呢?”</p>
  168. <p class="calibre2">“哦,当然,问题就在这里。不管为什么吧,总之我建议你往这个方面去想一想,兴许能想出点儿名堂来。你不留下来吃晚饭吗?好吧,再见,有什么进展的话,通知我们一声。”</p>
  169. <p class="calibre2">我俩吃完了晚饭,桌子也已经收拾干净,福尔摩斯才再一次谈起了这件事情。这时他已经点上烟斗,还把穿着拖鞋的双脚伸到了欢腾的炉火跟前。突然之间,他看了看自己的怀表。</p>
  170. <p class="calibre2">“事情就要起变化了,华生。”</p>
  171. <p class="calibre2">“什么时候?”</p>
  172. <p class="calibre2">“马上,几分钟之内。你肯定觉得我刚才对斯坦利·霍普金斯很不厚道,对吧?”</p>
  173. <p class="calibre2">“我相信你的判断力。”</p>
  174. <p class="calibre2">“答得好,华生。这事情你得这么看:我掌握的情况只属于我个人,他掌握的情况却属于官方。我拥有自行其是的权利,他却不具备这个条件。他必须把自己掌握的全部情况公诸于众,要不就对不起自己的职守。这件案子尚无定论,我不想把他摆到一个如此艰难的位置,所以我只能把我知道的情况扣在手里,等我自己想明白之后再说。”</p>
  175. <p class="calibre2">“什么时候想明白呢?”</p>
  176. <p class="calibre2">“时候已经到了。你等着看好了,这一场非同寻常的小小戏剧马上就要演到最后一幕。”</p>
  177. <p class="calibre2">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房门开了,踏进门来的是一个身材非常高的小伙子,仪表比以往的任何一个访客都更有男子气概。他拥有金色的髭须和蓝色的眼睛,皮肤被热带的太阳晒得黝黑,轻快的脚步表明他魁梧的身躯十分敏捷,不只是强壮而已。带上房门之后,他紧握双拳站在那里,胸膛起伏不停,竭力控制着翻江倒海的情绪。</p>
  178. <p class="calibre2">“坐吧,克罗克船长。你收到我的电报了吗?”</p>
  179. <p class="calibre2">我们的客人颓然坐进一把扶手椅,来回地打量着我俩,目光惊疑不定。</p>
  180. <p class="calibre2">“我收到了你的电报,也赶在你吩咐的时间来了。我听说,你还到我们公司去过。既然我过不了你这关,你不妨把最糟糕的事情说来听听。你打算拿我怎么办?逮捕我吗?说吧,伙计!你可别干坐着不说话,跟我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p>
  181. <p class="calibre2">“给他一支雪茄。”福尔摩斯说道,“抽吧,克罗克船长,千万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坐在这儿跟你一起抽烟,说明我没把你和那些普普通通的罪犯等量齐观,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跟我说实话吧,我们兴许可以帮你的忙。你要敢跟我耍花样,我就会让你翻不了身。”</p>
  182. <p class="calibre2">“你想让我做什么呢?”</p>
  183. <p class="calibre2">“昨天夜里,福田宅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得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注意,我说的是原原本本,不能添油加醋,也不能偷工减料。我已经掌握了很多情况,只要你有半句假话,我就会走到窗边去吹响这只警笛,接下来的事情嘛,我可就管不着了。”</p>
  184. <p class="calibre2">水手想了一会儿,然后用黧黑的大手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p>
  185. <p class="calibre2">“那我就赌一赌吧,”他嚷了一声,“我这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因为我相信你说话算话,是一个真正的白人。首先我想说一句,我自个儿一点儿也不后悔,一点儿也不害怕,这事情我乐意再干一次,心里还会觉得自豪。该死的畜生,哪怕他跟猫一样有九条命,那也得通通交代在我的手里!我只是担心这位女士,我说的是玛丽,玛丽·弗雷泽,因为我死也不会用那个该死的姓氏来称呼她。只要能为她那张可爱的脸庞增添一抹笑容,叫我赔上性命我都愿意,可是,这一回我却让她惹上了麻烦。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我才觉得心慌意乱。可是——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呢?两位,我这就把我的事情说出来,然后呢,既然大家都是男人,我倒想问问你们,我还能怎么办。</p>
  186. <p class="calibre2">“要把事情说清楚,我得稍微往前捋一捋。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想必也知道我跟她是在‘直布罗陀巨岩号’上认识的,我当时是船上的大副,她则是我们船上的旅客。第一天见到她,她就成了我心目中惟一的女人。航程之中,我对她的爱意与日俱增,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在黑漆漆的夜班时分跪下去亲吻船上的甲板,亲吻她娇美的双脚曾经踏过的地方。她从来不曾给我任何许诺,也不曾给我什么特殊的恩遇。这事情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我这边固然是痴心一片,她那边却只当我是好伙伴和好朋友。我俩分别的时候,她依然是一个自由的女人,可我却再也不是一个自由的男人。</p>
  187. <p class="calibre2">“再一次从海上回来的时候,我听说她已经结了婚。当然喽,她既然找到了喜欢的人,干嘛不能结婚呢?还有谁比她更应该得到头衔和财富呢?她生来就应该拥有一切美好精致的东西。我并不为她结婚的事情感到痛心,因为我还没有自私到那种程度。我只是替她庆幸,庆幸她交上了好运,没有委身于一个一文不名的水手。对玛丽·弗雷泽,我就有这么痴心。</p>
  188. <p class="calibre2">“呃,我本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她,可我在上一次航程之后升了职,新船又一时之间下不了水,所以我只好跟我的船员一起在希登讷姆等了两个月。有一天,我在乡间小路上碰见了她的老女仆特蕾莎·赖特。特蕾莎跟我说起了她,说起了她丈夫,还说起了他俩之间的种种事情。不怕告诉你们,两位,当时我气得都要疯了。那个下流的酒鬼连给她舔鞋子都不配,居然敢动手打她!我又跟特蕾莎见了次面,之后还见到了她本人。见了两次之后,她不愿意再和我见面了。不过,后来我得到通知,启航的日子定在了一周之内,于是决定临走之前再跟她见个面。特蕾莎一直都和我交情不错,因为她非常爱玛丽,同时也非常憎恨那个恶棍,心情跟我差不了多少。我从特蕾莎那里打听到了那家人的生活习惯,打听到玛丽通常会在楼下她自个儿的小房间里看书,一直看到深夜。昨天夜里,我偷偷摸到宅子跟前,敲了敲那个房间的窗子。一开始她不肯开窗,可我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我,一定不会看着我在霜夜里受冻。后来呢,她低声叫我绕到屋子正面的落地窗跟前,又替我打开窗子,我就从那里走进了餐厅。这么着,我又一次听她亲口说起了那些让我血脉贲张的事情,又一次开始诅咒那个虐待我心上人的畜生。然后呢,两位,老天作证,我和她只是清清白白地站在窗子边上,她丈夫却像个疯子似的冲进了房间,嘴里是男人用在女人身上的最污秽的言语,手里的手杖也抡到了她的脸上。这时我已经抄起了拨火棍,于是就跟他来了一场公平决斗。他一上来就打中了我,你们瞧,我这只胳膊上还有伤痕呢。接下来该我打了,我一棍子结果了他,就跟他是只烂南瓜似的。你们说说看,当时我觉得内疚吗?没那回事!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死还没什么,更要命的是,他不死玛丽就得死,我怎么能把她扔给那个疯子呢?这就是我杀死他的经过。我这么做有什么错吗?这么说吧,换成是你们两位的话,你们又会怎么做呢?</p>
  189. <p class="calibre2">“他打玛丽的时候,玛丽尖叫了一声,老特蕾莎听到声音就下了楼。餐具柜上有一瓶酒,于是我打开瓶子,给玛丽灌了点儿酒,因为她已经吓得半死不活了。然后呢,我自己也喝了一点儿。特蕾莎一点儿也不慌张,整个故事都是她和我一起编出来的。我们必须把这件事情伪装成一起抢劫杀人案。这么着,特蕾莎不停地向女主人重复我俩编好的说辞,我则跳上炉台,割断铃绳,把玛丽绑到椅子上,然后又在绳头上弄出自然磨损的痕迹,免得别人心里嘀咕,强盗为什么要跳到上面去割绳子。接下来,我拿上几件银质的盘盘罐罐,做足抢劫的假象,然后就跟她俩道别,叮嘱她俩一刻钟之后再去报警。我把银器扔进池塘,赶紧往希登讷姆那边跑,心里的感觉是我活了一辈子,就这个晚上算是做了一点儿好事。好了,福尔摩斯先生,就算要摊上一根绞索,总之我已经说出了事情的真相,而且是全部的真相。”</p>
  190.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抽了一阵闷烟,然后就走上前去,跟我们的客人握了握手。</p>
  191. <p class="calibre2">“你说的跟我想的一样,”他说道,“我知道你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因为你每一句话都在我的意料之中。除了杂技演员和水手之外,谁也没法借着那个托架够到铃绳;与此同时,只有水手才会打椅子上的那种绳结。这位女士只有过一次接触水手的机会,那就是她来到英国的那次航程,然后呢,她竭力保护这名水手,说明她爱上了他,进而说明他的社会地位跟她自己大致相当。你瞧见了吧,对我来说,找到正确的方向之后,抓到你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p>
  192. <p class="calibre2">“我还以为警方永远也看不穿我们的计谋呢。”</p>
  193. <p class="calibre2">“警方确实没有看穿,要我说,他们将来也不会看穿。好了,听着,克罗克船长,这是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当然我绝不否认,你动手是因为一种最让男人无法忍受的义愤。照我看,既然你的行动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无罪判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这得由英国的陪审团来决定。与此同时,我个人非常同情你的遭遇,只要你能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之内远走高飞,我保证不会有人拦着你。”</p>
  194. <p class="calibre2">“我走了之后,事情就会整个儿暴露出来吗?”</p>
  195. <p class="calibre2">“当然会暴露出来。”</p>
  196. <p class="calibre2">水手气得满脸通红。</p>
  197. <p class="calibre2">“你竟然提出这种建议,当我不是男人吗?我多少也懂点儿法律,知道玛丽肯定会被当成同谋抓起来。你难道认为我会偷偷溜走,让她一个人承担后果吗?不会的,先生。他们尽可以用最严厉的刑罚来对付我,不过,福尔摩斯先生,看在老天爷分上,你一定得想想办法,别让他们把我可怜的玛丽送上法庭。”</p>
  198.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再一次把手伸到了水手面前。</p>
  199. <p class="calibre2">“刚才我只是想敲打你一下,而你次次都是那么响当当。好啦,我揽到自己身上的是一份巨大的责任,可我已经给了霍普金斯一个绝佳的提示,他要是不懂得利用的话,那我也爱莫能助。听着,克罗克船长,咱们还是得一丝不苟地走完法律的程序。你是被告。华生,你代表英国的陪审团,因为你特别适合充任这个角色,我再没见过比你更合适的人。我来当主审的法官。好了,尊敬的陪审员,你们已经听到了所有的证词,按你们的意见,被告的罪名是否成立?”</p>
  200. <p class="calibre2">“不成立,法官大人。”我说道。</p>
  201. <p class="calibre2">“民众之声即是上帝之声<img alt="原文为拉丁文,出处不详。公元八世纪的英格兰学者阿尔昆(Alcuin,735?—804)曾经在给查理曼大帝(Charlemagne,742?—814)的信中写道:“那些成天高喊‘民众之声即是上帝之声’的人并不值得相信,因为民众的骚动总是与疯狂相去无几。”"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677" src="../Images/note.png" />。我宣布你无罪开释,克罗克船长。只要执法机构没有让别人来代你受过,我就不会去找你的麻烦。一年之后,你就可以回到这位女士身边;与此同时,但愿你的未来和她的未来都不会辜负我俩今夜的判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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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3. </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