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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第十二章　惨死荒原</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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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dy id="b2">
  <h4 class="chapter-title4_1" id="b1">第十二章<br />
  <span class="kaiti_2">惨死荒原</span></h4>

  <p class="calibre2">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之后，我终于反应过来，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心里那个不堪负荷的重担也似乎在转瞬之间化为乌有。刚才这种冷峻犀利、藏针带刺的嗓音，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用。</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我大叫起来——“福尔摩斯！”</p>

  <p class="calibre2">“出来吧，”他说道，“小心别让你的手枪走火。”</p>

  <p class="calibre2">我躬身钻过粗陋的门楣，千真万确，福尔摩斯坐在外面的一块石头上，灰色的眼睛里闪着开心的光芒，为的是我脸上的惊愕表情。他显得消瘦憔悴，同时又干净利落，精神抖擞。他机敏的脸庞经过风吹日晒，看起来又黑又粗糙，穿的是一套花呢西服，戴的是一顶布帽子，打扮跟寻常的荒原游客毫无二致。他向来都有猫儿一样的洁癖，眼下也设法维持住了光溜溜的下巴和整洁的衣装，跟在贝克街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345.jpeg" /></div>

  <p class="calibre2">“这辈子不管是见到了谁，我都没有现在见到你这么高兴。”我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p>

  <p class="calibre2">“也没有现在这么惊奇吧，嗯？”</p>

  <p class="calibre2">“呃，这我也不能不承认。”</p>

  <p class="calibre2">“不瞒你说，惊奇并不是单方面的事情。我完全没想到你竟然能找到我临时藏身的地点，更没想到你还会待在里面，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离屋门已经不到二十步了。”</p>

  <p class="calibre2">“是因为我的脚印，对吧？”</p>

  <p class="calibre2">“不是，华生。照我看，世上的脚印这么多，恐怕我没本事通过脚印认出你来。如果你真的想瞒过我的话，那你一定得换一家香烟铺子，因为我看到了那个印着‘牛津街布拉德利烟草行’<img alt="本故事第三章，福尔摩斯曾经对华生说：“路过布拉德利那间铺子的时候，麻烦你叫他送一磅劲道最大的粗切烟丝上来，行吗？”"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745" src="../Images/note.png" />的烟头，立刻知道我朋友华生就在附近。烟头就在小径旁边，你自己也可以看见。毫无疑问，临到往空屋发起冲锋的那个重大时刻，你才扔掉了手里的烟头。”</p>

  <p class="calibre2">“没错。”</p>

  <p class="calibre2">“我就知道是这样——然后呢，既然知道你那种令人敬佩的执拗劲儿，我立刻断定你埋伏在屋里，武器摆在手边，正在等石屋的住客回来。这么说，你真的把我当成了罪犯，对吧？”</p>

  <p class="calibre2">“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只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个问题查清楚。”</p>

  <p class="calibre2">“妙极了，华生！可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你们追捕逃犯的那个晚上，我实在是太不小心，竟然没注意到月亮从我身后升了起来，说不定，当时你已经看见我了吧？”</p>

  <p class="calibre2">“是的，当时我看见你了。”</p>

  <p class="calibre2">“然后呢，你肯定是挨个儿搜查所有的石屋，最后就找到了这一座，是吗？”</p>

  <p class="calibre2">“不是，你那个小跟班被人给盯上了，我是跟着他找来的。”</p>

  <p class="calibre2">“不用说，这是那个有望远镜的老先生干的好事。我看到了镜片的反光，刚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他站起身来，往石屋里看了看，“哈，我看见了，卡特莱特又给我送了点儿口粮。这张字条上写了什么呢？这么说，你已经去过库姆·特拉西村了，对吧？”</p>

  <p class="calibre2">“对。”</p>

  <p class="calibre2">“是去找劳拉·莱恩斯太太吗？”</p>

  <p class="calibre2">“没错。”</p>

  <p class="calibre2">“干得好！咱俩的调查路线显然是并行不悖。依我看，咱俩要是把各自的调查结果合到一起的话，肯定能对案情有一个相当完整的了解。”</p>

  <p class="calibre2">“呃，你到这里来，我打心眼儿里感到高兴，因为说实话，这份责任和这件谜案都让我觉得有点儿不堪负荷。可是，你究竟是怎么来的？这些日子又在忙些什么呢？我还以为你在贝克街忙那件勒索案呢。”</p>

  <p class="calibre2">“你这么以为就对了，正好符合我的打算。”</p>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你完全是在利用我，根本谈不上什么信任！”我大声说道，语气多少有点儿辛酸，“要我说，福尔摩斯，我配得上你更多的尊重。”</p>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伙计，你的帮助对我来说无比重要，这句话适用于以前的许多案子，这一件也不例外。如果我似乎对你耍了什么花样的话，请你务必谅解。实际上，我之所以这么做，一部分也是由于你的缘故。正是因为意识到了你所面临的危险，我才亲自跑来调查这件事情。显而易见，如果我跟你和亨利爵士待在一起，看问题的角度必然会跟你俩一样。与此同时，我的存在也会惊动咱们那些十分可怕的对手，让他们加强戒备。事实呢，眼下我不光享有住在宅邸里无法享有的行动自由，还在这件案子当中保持着不为人知的状态，可以在关键的时刻发出全力一击。”</p>

  <p class="calibre2">“可你为什么要把我蒙在鼓里呢？”</p>

  <p class="calibre2">“原因在于，告诉你也不会对咱们的调查有什么帮助，搞不好还会使我暴露在别人的视线当中。你没准儿会有事情想告诉我，没准儿又会好心好意地给我送来各种各样改善生活的物品，这些举动都会导致多余的风险。来这里的时候，我带上了卡特莱特，你应该还记得他吧，就是信差房里的那个小伙计。他可以照应我的简单需要，不过是一条面包和一件干净的衬衫而已。其他东西要来做什么呢？有了他，我等于是多了一双眼睛，外加两条跑得飞快的腿，这两样东西都可以说是无价之宝。”</p>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的话，我那些报告全都是白写了！”——想到自己撰写报告的艰辛，想到当时的自豪心情，我不由得嗓音发颤。</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卷纸。</p>

  <p class="calibre2">“你的报告都在这里，亲爱的伙计。我可以跟你保证，我全都已经读得滚瓜烂熟。我作了一些非常妥善的安排，它们只会在路上多走一天。这是件极其棘手的案子，而你表现出了非凡的热忱和才智，我必须向你奉上极大的敬意。”</p>

  <p class="calibre2">我还在为自己蒙受的愚弄怨恨不已，福尔摩斯的恳切赞誉却扑灭了我心头的怒火。与此同时，我也从心底里承认，他的话说得有理有据，不让我知道他在荒原里，的确是最有利于调查的一种做法。</p>

  <p class="calibre2">“这就对了。”看到我的脸色已经由阴转晴，他如是说道，“好了，你给我说说你拜访劳拉·莱恩斯太太的成果吧。要推断你去库姆·特拉西村是为了找她，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因为我本来就知道，那个村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能对咱们的调查有所帮助。说实在的，今天你不去找她的话，十之八九，明天我自己也会去的。”</p>

  <p class="calibre2">太阳已经落山，荒原上暮色沉沉。空气变得格外凛冽，我俩只好躲到石屋里去避寒。屋里的光线十分昏暗，我俩坐在一起，我把自己跟那位女士的谈话内容告诉了福尔摩斯。他听得十分仔细，甚至还要求我把其中的一些片段重复了一遍。</p>

  <p class="calibre2">“你说的事情非常重要。”听完之后，他如是说道，“它填上了我一直都填不上的那个空白，可以帮助咱们理清这件极其复杂的案子。这位女士跟斯泰普顿这个家伙关系非常亲密，兴许你已经知道了吧？”</p>

  <p class="calibre2">“我并不知道他俩之间有什么亲密关系。”</p>

  <p class="calibre2">“这是件铁板钉钉的事情。他俩经常见面、经常通信，两个人已经默契无间。好了，咱们等于是掌握了一件非常强大的武器，只要我能用它来分隔他和他的妻子——”</p>

  <p class="calibre2">“他的妻子？”</p>

  <p class="calibre2">“你告诉了我这么多情况，我这也算是投桃报李啦。本地居民称为斯泰普顿小姐的那位女士，实际上是斯泰普顿的妻子。”</p>

  <p class="calibre2">“天哪，福尔摩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他怎么能允许亨利爵士爱上她呢？”</p>

  <p class="calibre2">“亨利爵士爱上她，因此受害的人只有亨利爵士自己。你自己也看见了，他曾经处处设防，绝不允许亨利爵士向她表白。重复一遍，那位女士是他的妻子，并不是他的妹妹。”</p>

  <p class="calibre2">“可是，他干吗要煞费苦心地安排这么一个骗局呢？”</p>

  <p class="calibre2">“因为他一早就知道，他妻子如果能以自由之身示人的话，对他来讲就会有用得多。”</p>

  <p class="calibre2">刹那之间，我心里那些未曾形诸言语的直觉，那些模模糊糊的怀疑，全部都清清楚楚地集中到了那位博物学家身上。透过他那个头戴草帽、手执捕虫网、不动声色、平淡乏味的形象，我仿佛看到了某种可怕的东西，看到了某种老谋深算、笑里藏刀的生物。</p>

  <p class="calibre2">“如此说来，咱们的敌人就是他——在伦敦跟踪咱们的也是他，对吗？”</p>

  <p class="calibre2">“我认为这就是正确的谜底。”</p>

  <p class="calibre2">“还有那封警告信——肯定是他妻子寄来的！”</p>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不错。”</p>

  <p class="calibre2">一桩滔天罪行的轮廓渐渐从长期围困着我的那团黑暗云雾之中浮现出来，一半是我们亲眼所见，一半则出自我们的推测。</p>

  <p class="calibre2">“可是，这一点你有绝对的把握吗，福尔摩斯？你怎么知道那个女人是他妻子呢？”</p>

  <p class="calibre2">“因为他实在是太过得意忘形，以至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向你透露了一段真实的履历。我敢说，从那个时候算起，他已经不知道为这次失言后悔了多少次。当时他告诉你，他曾经在英格兰北部当过校长。这下可好，再没有比学校校长更容易追查的人物了。本国有那么一些教育机构，可以把从事过这个行当的任何一个人的情况告诉你。我作了一番小小的调查，结果就发现，有一所学校在极为恶劣的情形之下关了门，学校的东家——名字倒不叫斯泰普顿——也带着妻子销声匿迹。那两口子的长相跟他俩完全吻合。等我听说失踪的校长对昆虫学非常热衷的时候，确认身份的工作就算是大功告成了。”</p>

  <p class="calibre2">黑暗的云雾渐渐消散，许多真相却依然隐没在阴影之中。</p>

  <p class="calibre2">“如果那个女人确实是他妻子的话，劳拉·莱恩斯太太的事情又是从何说起呢？”我问道。</p>

  <p class="calibre2">“你自己的调查揭示了不少真相，这件事情也是其中之一。你跟这位女士的谈话已经极大地澄清了这个问题。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她打算跟丈夫离婚。如果她确实有离婚的想法，又把斯泰普顿当成了一个单身汉，毫无疑问，她心里的算盘是成为他的妻子。”</p>

  <p class="calibre2">“要是她发现自己上了当，那又会怎么样呢？”</p>

  <p class="calibre2">“那还用说吗，咱们就会发现这位女士很有用处。咱们必须把拜访她作为明天的首要任务，咱们两个一起去。我说华生，你难道不觉得你缺勤的时间有点儿太长了吗？你的岗位可是在巴斯克维尔宅邸啊。”</p>

  <p class="calibre2">最后一抹红色的霞光已经从西方的天空里褪去，夜幕遮蔽了荒原。紫罗兰色的天空之中，几颗星星闪着暗淡的微光。</p>

  <p class="calibre2">“还有个问题，福尔摩斯，”我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咱俩之间总不至于还要保密吧。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p>

  <p class="calibre2">开口作答的时候，福尔摩斯的声音显得十分沉重：</p>

  <p class="calibre2">“意思就是谋杀，华生，手段高明、冷酷无情、处心积虑的谋杀。具体的细节你就别问了。就跟他的网正在亨利爵士身上收紧一样，我的网也正在他的身上收紧，再加上你的帮助，他差不多已经落入了我的掌心。咱们需要担心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抢先下手，不等咱们做好出击的准备。再等一天，充其量再等两天，我就可以把整件案子调查清楚。在此之前，你必须扮演一位慈爱的母亲，把你的照管对象当成生病的孩子。你今天的行动当然是成效卓著，可我心里还是不太踏实，简直觉得你没离开他身边才好呢。听！”</p>

  <p class="calibre2">寂静的荒原之中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声充满恐惧与痛苦的绵长哀号。听到这一声可怕的叫喊，我全身的血液都结成了冰。</p>

  <p class="calibre2">“啊，上帝呀！”我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声音？发生了什么事情？”</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已经一跃而起，矫健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了石屋门口。他佝偻着肩膀，脑袋伸向前方，正在向黑暗之中凝神窥视。</p>

  <p class="calibre2">“嘘！”他低声说道，“嘘！”</p>

  <p class="calibre2">刚才的叫喊声只是因为凄厉才显得十分响亮，实际上却是来自远处那片暗黑平地上的某个地方。眼下它又一次震动了我俩的耳膜，距离更近，声音更响，听起来也更加绝望。</p>

  <p class="calibre2">“从哪边来的？”福尔摩斯低声问道。他的声音微微发颤，说明这个钢铁一般坚强的人也从心底里受到了震撼。“从哪边来的，华生？”</p>

  <p class="calibre2">“应该是那边吧。”我往黑暗之中指了指。</p>

  <p class="calibre2">“不对，是那边！”</p>

  <p class="calibre2">痛苦的叫喊声又一次扫过静寂的夜晚，不光更加响亮，还比先前近了许多。紧接着，叫喊声里掺上了一种新的声音，一种模模糊糊的深沉咕哝，听起来虽然悦耳，同时又十分险恶。这声音起起落落，宛如大海的曼声低吟。</p>

  <p class="calibre2">“是那头猎犬！”福尔摩斯叫道，“快，华生，快！老天啊，咱们不会赶不及了吧！”</p>

  <p class="calibre2">说话的时候，他已经飞快地跑进了荒原，我也已经紧紧地跟了上去。可是，此时此刻，就在我俩的正前方，崎岖地面上的某个地方突然响起了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号，跟着就是重重的一声闷响。我俩停住脚步，仔仔细细地听了一阵。无风的夜里再没有任何声响，有的只是一片沉甸甸的死寂。</p>

  <p class="calibre2">我看见福尔摩斯以手加额，似乎已经方寸大乱。紧接着，他使劲儿地跺起脚来。</p>

  <p class="calibre2">“他打败了咱们，华生。咱们来得太晚了。”</p>

  <p class="calibre2">“不会，不会，肯定不会！”</p>

  <p class="calibre2">“我这么引而不发，简直是愚蠢之极。还有你，华生，瞧瞧吧，撇下你的照管对象是个什么后果！不过，老天作证，要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的话，咱们会替他报仇的！”</p>

  <p class="calibre2">我俩没头没脑地跑过黑暗的原野，时而在乱石之间磕磕绊绊，时而在荆豆<img alt="荆豆（gorse），即《白额闪电》当中的“furze”。"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746" src="../Images/note.png" />丛中横冲直撞，时而在小山顶上气喘吁吁，时而沿着斜坡疾速俯冲，始终都朝着刚才那些可怕声音传来的方向。每到高处，福尔摩斯就开始火急火燎地举目四望，只可惜荒原之上暗影幢幢，阴沉单调的地面上看不见任何动静。</p>

  <p class="calibre2">“你看见什么了吗？”</p>

  <p class="calibre2">“什么也没看见。”</p>

  <p class="calibre2">“等等，听，什么声音？”</p>

  <p class="calibre2">传到我俩耳边的是一声低沉的呻吟，接下来又是一声，就在我俩的左方！左方有一道岩石形成的山梁，山梁尽头是一座陡直的断崖，断崖下面是一片乱石纵横的斜坡。高低错落的坡面上有一件黑乎乎的东西，奇形怪状，保持着一种大鹏展翅似的姿势。我俩冲了过去，模糊的形状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那是个匍匐在地的男人，脑袋以一种十分可怕的角度窝到了身体下面，脊背佝偻着，整个身体拱了起来，就像是正在翻筋斗似的。这人的姿势实在是太过怪诞，以致我一时之间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呻吟是他断气之前的最后哀鸣。此时此刻，我俩正在俯身察看的这个黢黑身影再没有发出任何声息，连一点儿窸窣的响动都没有。福尔摩斯伸手碰了碰这个人，跟着就抽回手来，惊恐地叫了一声。他划燃一根火柴，微光照出了他瘦骨嶙峋的手指，也照出了一摊可怕的液体。液体是从受害者崩裂的头颅里流出来的，面积越摊越大。这都不算完，火光还照出了一件让我俩天旋地转、几欲晕厥的东西——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的尸身！</p>

  <p class="calibre2">我俩都不可能忘记这套略带红色的花呢西服。我俩在贝克街与爵士初次见面的那个早晨，爵士穿的就是这么一身。一瞬间，我俩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身衣服，火柴的摇曳微光随即熄灭，同时熄灭的还有我俩心里的希望。福尔摩斯哀叹一声，惨白的脸庞在黑暗之中若隐若现。</p>

  <p class="calibre2">“好一个畜生！好一个畜生！”我握紧双拳，大声叫喊，“唉，福尔摩斯，我竟然任由他承受这样的厄运，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p>

  <p class="calibre2">“更应该遭受谴责的人是我，华生。就为了把我的案子办得圆满妥帖，我竟然置主顾的生命于不顾。我办了一辈子的案，从来都没遇到过这么大的打击。可是，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他真的会不顾我所有的警告，也不顾自己的性命之虞，孤身跑到荒原里来呢？”</p>

  <p class="calibre2">“想想吧，咱们已经听到了他的惨叫——上帝啊，他那些惨叫！——但却没能挽救他的生命！置他于死地的那头恶魔猎犬到哪儿去了呢？这会儿它多半还潜伏在周围的乱石当中。还有斯泰普顿，他又躲在哪儿呢？咱们一定得让他血债血偿。”</p>

  <p class="calibre2">“他会的，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伯父和侄子都遭到了谋杀，一个是看见了一头他认为是鬼怪的畜生，被它活活吓死；另一个则是疯狂躲避这头畜生，最终被赶进了死路。不过，眼下咱们必须证明这个家伙和这头畜生之间的联系。要不是听到了那些声音的话，咱们甚至不能断定这头畜生的确存在，因为亨利爵士显然是摔死的。可是，老天作证，不管这个家伙究竟有多狡猾，过不了明天，他就会落进我的手心！”</p>

  <p class="calibre2">我俩一边一个，站在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跟前，满心都是苦涩。这场无可挽回的飞来横祸为我俩漫长艰辛的努力画上了一个如此惨淡的句号，一时之间，我俩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之后，月亮升了起来，我俩攀上这位朋友不幸跌落的那座山崖，从崖顶俯瞰一半银色一半灰色的阴郁荒原。格林盆村的方向，几英里之外的遥远地方亮着一点孤零零的稳定黄光，只可能是来自斯泰普顿家那座孤零零的住宅。看着看着，我不由得恨恨地骂了一句，冲那座房子挥了挥拳头。</p>

  <p class="calibre2">“咱们干吗不马上冲过去抓他呢？”</p>

  <p class="calibre2">“咱们的证据还不完备。这家伙机警到了极点，也狡猾到了极点。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咱们知道些什么，而在于咱们能证明些什么。即便是到了现在，如果咱们走错一步的话，这个恶棍仍然有可能逃之夭夭。”</p>

  <p class="calibre2">“咱们该怎么办呢？”</p>

  <p class="calibre2">“到了明天，咱们有的是事情可干。今晚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料理这位不幸朋友的后事。”</p>

  <p class="calibre2">我俩一起走下陡峻的山坡，走向那具尸体。黑黢黢的尸体清清楚楚地摆在洒满银光的岩石之间，扭曲的四肢诉说着极大的痛苦。见此情景，我不由得悲从中来，泪眼蒙眬。</p>

  <p class="calibre2">“咱们得去找人帮忙，福尔摩斯！咱们两个没办法把他抬回宅邸。天哪，你疯了吗？”</p>

  <p class="calibre2">刚才他惊呼一声，弯下腰贴近了尸体，这会儿则又蹦又跳，一边笑，一边抓着我的手使劲儿地摇。眼前的人真的是我那个冷峻内敛、端重自持的朋友吗？这可真是冰山里腾起了烈火，错不了！</p>

  <p class="calibre2">“大胡子！大胡子！这人是个大胡子！”</p>

  <p class="calibre2">“大胡子？”</p>

  <p class="calibre2">“他不是从男爵——他是——咳，他不就是我那个邻居，那个逃犯嘛！”</p>

  <p class="calibre2">我俩火急火燎地把尸体翻了过来，看到一蓬淌着鲜血的络腮胡子翘向上方，指着天空里的皎洁冷月。死者长着突出的额头，还有野兽一般的深陷眼睛，错不了，眼前的正是曾在烛光之中隔着岩石怒视我的那张面孔——逃犯瑟尔登的面孔。</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346.jpeg" /></div>

  <p class="calibre2">电光石火之间，我已经恍然大悟，因为我想起从男爵曾经跟我说过，他把自己的旧衣服给了巴里莫尔。后来呢，巴里莫尔又把衣服给了瑟尔登，为的是帮助他逃跑。靴子、衬衫、帽子——全都是亨利爵士的东西。这一次的事情当然是一场十分惨烈的悲剧，万幸的是，再怎么说，按受害者自己国家的法律来看，受害者终归不算是含冤而死。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福尔摩斯，心里充满了感激和喜悦。</p>

  <p class="calibre2">“如此说来，就是这些衣物夺去了这个倒霉鬼的性命。”福尔摩斯说道，“显而易见，把猎犬放出来之前，有人牵着它去闻过亨利爵士的某件物品，十之八九，就是从伦敦的旅馆里偷走的那只靴子。这一来，猎犬就追着这个人不放。说到这里，有一件事情还是非常奇怪：周围既然一片黑暗，瑟尔登怎么能知道猎犬在追自己呢？”</p>

  <p class="calibre2">“他肯定是听见了它的声音。”</p>

  <p class="calibre2">“这个逃犯十分凶悍，如果他仅仅是听见了荒原里有猎犬的声音，绝不会吓成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冒着被人抓回去的危险疯狂求救。从他的喊叫声来看，发现那头畜生盯上自己之后，他一定是跑出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他怎么能知道它在追自己呢？”</p>

  <p class="calibre2">“在我看来，更奇怪的事情是，假设咱们的推测完全正确的话，为什么那头猎犬——”</p>

  <p class="calibre2">“我说的都是事实，并不是假设。”</p>

  <p class="calibre2">“呃，好吧，为什么那头猎犬刚好会在今天晚上被人放出来。照我看，它肯定不是天天都在荒原里乱跑的。如果不是有理由断定亨利爵士在荒原里的话，斯泰普顿是不会把它放出来的。”</p>

  <p class="calibre2">“我这个难题比你那个更麻烦，因为我觉得，咱们很快就能找到你那个难题的答案，我这个倒有可能成为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先不说这个，眼下的问题是，咱们该怎么处理这个倒霉鬼的尸体呢？总不能把他留在这儿，便宜狐狸和乌鸦吧。”</p>

  <p class="calibre2">“要我说，联系上警察之前，咱们可以先把他抬进一座石屋。”</p>

  <p class="calibre2">“没错，我敢肯定，抬这么一段距离咱俩还是吃得消的。嘿，华生，那边来的是谁呢？不是别人，恰恰是猎犬的主人，无巧不成书，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你可千万别流露出一个字的疑心——一个字也不行，要不然，我的计划就会全部泡汤。”</p>

  <p class="calibre2">一个身影正在穿过荒原走向我俩所在的地方，我看到了一支雪茄的暗淡红光。月光照到了来人身上，我立刻看清了博物学家那短小精悍的身形和洋洋自得的步态。看到我俩之后，他顿了一顿，跟着就继续走上前来。</p>

  <p class="calibre2">“咳，华生医生，真的是你，对吗？夜里的这个时间，又是在荒原里，碰见谁我也想不到会碰见你啊。啊，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受伤了吗？不会——你该不会告诉我，这是咱们的朋友亨利爵士吧！”他急步走过我的身边，俯下身去察看死者。只听他猛吸一口凉气，雪茄从他的指间掉了下去。</p>

  <p class="calibre2">“这——这是谁？”他结结巴巴地问道。</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 src="../Images/00347.jpeg" /></div>

  <p class="calibre2">“是瑟尔登，王子镇监狱的那个逃犯。”</p>

  <p class="calibre2">斯泰普顿转头对着我俩，脸白得跟死人一样，不过，他马上就借着一种非凡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惊愕和失望，锐利的眼睛先是看了看福尔摩斯，然后就落到了我的身上。</p>

  <p class="calibre2">“我的天！这可真叫人吃惊！他是怎么死的呢？”</p>

  <p class="calibre2">“他好像是在这些石头上摔断了脖子。我和我朋友正在荒原上蹓跶，刚好听到了一声惨叫。”</p>

  <p class="calibre2">“我也听到了一声惨叫，所以才从家里跑了出来。我担心亨利爵士出了什么事情。”</p>

  <p class="calibre2">“为什么偏偏要担心亨利爵士呢？”我脱口问了一句。</p>

  <p class="calibre2">“因为我请了他上我家去作客。他没有去，我本来就觉得有点儿惊讶，后来又听到了荒原里的惨叫声，自然就非常担心他的安危。对了，”——他的目光再一次离开了我的脸，飞快地落到了福尔摩斯脸上——“除了这声惨叫之外，您还听见什么别的了吗？”</p>

  <p class="calibre2">“没听见，”福尔摩斯说道，“您呢？”</p>

  <p class="calibre2">“也没听见。”</p>

  <p class="calibre2">“那么，您为什么这么问呢？”</p>

  <p class="calibre2">“哦，您肯定也知道农夫们说的那些故事，说是有一头幽灵猎犬，如此等等。据他们说，到了夜里，就能听见猎犬在荒原里叫唤。刚才我是想知道，今天晚上有没有他们说的那种声音。”</p>

  <p class="calibre2">“我们没听见那种声音。”我说道。</p>

  <p class="calibre2">“那么，按你的推测，这个可怜的家伙是怎么死的呢？”</p>

  <p class="calibre2">“毫无疑问，他已经被担惊受怕、风吹日晒的生活给逼疯了。他疯疯癫癫地跑过荒原，最后就在这里摔断了脖子。”</p>

  <p class="calibre2">“听起来，你这是最符合情理的一种解释。”斯泰普顿说道，跟着就叹了口气，依我看倒像是松了口气，“您怎么看呢，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p>

  <p class="calibre2">我朋友欠了欠身，算是跟他打了个招呼。</p>

  <p class="calibre2">“您认人认得真准。”他说道。</p>

  <p class="calibre2">“自从华生医生来了之后，我们这边的人都觉得您早晚也会来的。您来得真是巧，刚好赶上了一场惨剧。”</p>

  <p class="calibre2">“是啊，可不是嘛。毫无疑问，我朋友的解释已经澄清了所有的事实。看样子，明天回伦敦的时候，我得带上一份不怎么愉快的回忆了。”</p>

  <p class="calibre2">“噢，您明天就要回去吗？”</p>

  <p class="calibre2">“我是这么打算的。”</p>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您这次来，应该已经把困扰我们的那些事情理出一点儿眉目了吧？”</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耸了耸肩。</p>

  <p class="calibre2">“谁也不可能次次都心想事成。办案子得靠事实，传说和流言不能算数。这件案子并没有足够的证据。”</p>

  <p class="calibre2">说话的时候，我朋友用的是他最最开诚布公、最最漠不关心的口吻。斯泰普顿紧紧地盯着他看了一阵，然后才转向了我。</p>

  <p class="calibre2">“我本打算提议把这个可怜的家伙抬到我家里去，可我妹妹肯定会被他吓得魂飞魄散，所以我觉得，这个法子行不通。依我看，咱们可以找点儿东西来盖住他的脸，应该可以让他完好无损地待到明天早上。”</p>

  <p class="calibre2">我们按他说的安顿好了尸体，接下来，我和福尔摩斯谢绝了斯泰普顿的盛情邀请，举步走向巴斯克维尔宅邸，博物学家只好独自踏上了归程。回头一望，我俩看见他的身影正在宽广的荒原之上慢慢远去。在他的身后，洒满银光的坡地上留着一块孤零零的黑色斑痕，标明了身罹惨祸的那个家伙陈尸的地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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