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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垂死的侦探</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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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dy id="b2">
  <p class="duokan-note"><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p class="calibre2">身为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房东，哈德森太太堪称坚忍卓绝，这不光因为她那套二楼公寓随时都会迎来一群又一群稀奇古怪甚或令人不快的访客，还因为她那个非凡的房客行止怪异，作息无常，想必对她的耐性形成了极大的考验。他邋遢得让人不敢相信，总是在非同一般的钟点满足自己的音乐嗜好，时不时地在屋里练习枪法<img alt="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913年12月。在屋里练枪法的事情可参见《马斯格雷夫典礼》的开篇部分。"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885" src="../Images/note.png" />，经常进行各种莫名其妙往往还臭气熏天的科学实验，身边又总是充斥着暴力和危险的气氛，凡此种种，都使他成为了全伦敦最为恶劣的房客。另一方面，他支付的租金倒是相当可观。毫无疑问，在我跟福尔摩斯相处的那些年里，他付的租金已经足够买下整座房子了。</p>

  <p class="calibre2">哈德森太太对他极其敬畏，从来不敢干预他的事情，不管他的举动是多么地让人忍无可忍。另一方面，她也很喜欢他，因为他在女人面前总是表现得格外地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他对女人既不喜欢也不信任，可他虽然反对女人，但却从来不会欠缺绅士风度。我结婚之后的第二年<img alt="《四签名》当中的故事发生在1887年，华生在故事末尾说他即将与莫斯坦小姐结婚，据此推算，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应该是1888年或者1889年。"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886" src="../Images/note.png" />，哈德森太太跑到了我的家里，跟我诉说我那个可怜的朋友病成了怎样的一副惨相。我知道她对我朋友的感情十分真挚，因此就听得格外认真。</p>

  <p class="calibre2">“他要死了，华生医生，”她说道，“前面这三天，他的状况越来越糟，我怕他是捱不过今天啦。他死活不准我去请医生。今天早上，他用他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盯着我，骨头都从脸上支了出来，看见他那副模样，我实在是受不了啦。‘您准也好，不准也好，福尔摩斯先生，我这就要请医生去了。’我跟他说。‘要请就请华生吧。’他告诉我。先生，我要是您的话，我肯定马上就去，一个钟头都不耽搁，晚了的话，您可能见不到他活着啦。”</p>

  <p class="calibre2">我完全没听说他生病的事情，自然是吓得不轻。不用说，我急急忙忙地扑向了我的外套和帽子。跟哈德森太太一起上车之后，我才开始打听详细的病情。</p>

  <p class="calibre2">“我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先生。之前他一直在罗瑟海兹<img alt="罗瑟海兹（Rotherhithe）是伦敦东南部的一片区域，位于泰晤士河南岸，在伦敦港区范围之内。"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887" src="../Images/note.png" />那边办一件案子，在河边的一条小巷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染上了这种病。从星期三下午开始，到现在已经三天了，他一直卧床不起，水米不进。”</p>

  <p class="calibre2">“我的天！你为什么不找医生呢？”</p>

  <p class="calibre2">“他不让啊，先生。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是多么地专横。我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不过，他在这世上的日子长不了啦，等下您看见了他，您也会这么想的。”</p>

  <p class="calibre2">他的模样的确是惨不忍睹。这是十一月里一个雾蒙蒙的日子，昏暗的天光把病人的房间映得格外阴郁，然而，真正让我心里一凉的还是从床上直瞪着我的那张憔悴枯槁的面孔。他的眼睛烧得精光闪亮，双颊都泛着热病的红晕，嘴唇上起了一层黑乎乎的硬壳，搭在被单上的枯瘦双手不停地抽搐，说起话来声音嘶哑，断断续续。我走进房间的时候，他有气无力地躺在那里，眼里却闪出了一点光芒，看样子是认出了我。</p>

  <p class="calibre2">“唉，华生，咱们好像是时运不济啊。”他的声音十分虚弱，多多少少却仍然带有平素的那种调侃味道。</p>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伙计！”我大叫一声，朝他走了过去。</p>

  <p class="calibre2">“别动！站那儿别动！”他用的是那种不容分说的命令口吻，以前我只有在危急关头才听见过，“你要是靠近我的话，华生，我就要赶你出去啦。”</p>

  <p class="calibre2">“为什么啊？”</p>

  <p class="calibre2">“因为我想这样，不行吗？”</p>

  <p class="calibre2">没错，哈德森太太说得没错，眼下的他比以前还要专横。话又说回来，他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着实让人痛心。</p>

  <p class="calibre2">“我只是想帮你啊。”我分辨了一句。</p>

  <p class="calibre2">“可不是嘛！你要帮我，最好的方法就是按我说的做。”</p>

  <p class="calibre2">“好吧，福尔摩斯。”</p>

  <p class="calibre2">他严厉的神色有所缓和。</p>

  <p class="calibre2">“你没生气吧？”他问道，艰难地喘着粗气。</p>

  <p class="calibre2">可怜的家伙啊，看到他这么痛苦万状地躺在我的面前，我怎么可能生气呢？</p>

  <p class="calibre2">“我也是为了你好，华生。”他嘶声说道。</p>

  <p class="calibre2">“为了我好？”</p>

  <p class="calibre2">“我知道自个儿是怎么回事。这是从苏门答腊传过来的一种病，原本在那些苦力当中流行，荷兰人比我们更了解这种病<img alt="苏门答腊当时是荷兰的殖民地，故有此说。"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888" src="../Images/note.png" />，可他们到现在也拿它没什么办法。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它一准儿会要人的命，传染性也强得吓人。”</p>

  <p class="calibre2">到这会儿，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带上了一种热病的亢奋。他举起抖抖索索的瘦长双手，示意我离他远点儿。</p>

  <p class="calibre2">“碰上就会传染，华生——真的，碰上就传染。你得保持距离，这样才不会有事。”</p>

  <p class="calibre2">“天哪，福尔摩斯！难道你认为我会考虑这种事情，哪怕是一闪念吗？就算我眼前的是个陌生人，我也不会有这种念头。难道你认为，我会被这种念头吓住，不对我多年的老友尽医生的责任吗？”</p>

  <p class="calibre2">我又一次举步向前，可他怒不可遏地瞪着我，我只好停住了脚步。</p>

  <p class="calibre2">“你站在那儿别动，我才会跟你说话。你要是不肯，那你就只能出去。”</p>

  <p class="calibre2">我对福尔摩斯的非凡本领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来都是顺着他的意思办，哪怕是在我完全莫名其妙的时候。可是，眼下的情形激发了我所有的职业本能。换作是其他任何地方，他都可以做我的主子，到了病房里，他怎么也得听我的。</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我说道，“你已经做不了自个儿的主啦。病人只能当小孩儿看，我也只能当你是个小孩儿。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我都要检查一下你的症状，然后对症施治。”</p>

  <p class="calibre2">他用恶毒的眼神看着我。</p>

  <p class="calibre2">“如果我非得摊上一个医生的话，至少也得是个我信得过的医生。”他说道。</p>

  <p class="calibre2">“你是说你信不过我吗？”</p>

  <p class="calibre2">“你的友情我当然信得过，可是华生，事实终归是事实，你不过是个全科医生，经验十分有限，资历也普普通通。这些话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可你让我别无选择。”</p>

  <p class="calibre2">我受到了极大的伤害。</p>

  <p class="calibre2">“这种话可不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福尔摩斯。依我看，这些话充分地说明了你眼下的精神状况。不过，你要是信不过我，我也不会把我的服务强加给你。我这就去请杰斯帕·米克爵士，或者是彭罗斯·费希尔，或者是其他哪个伦敦名医。可你必须得有个医生，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要是认为我会干站在这儿，自己见死不救，也不请人来救你，那你就冤枉你的朋友啦。”</p>

  <p class="calibre2">“你固然是一片好心，华生。”病人说道，声音又像是呜咽，又像是呻吟，“你自个儿的无知还需要我来提醒吗？请问，你对打巴奴里热病了解多少呢？对福摩萨黑腐病又有多少了解呢？<img alt="打巴奴里（Tapanuli）是苏门答腊岛北部的一个地区。福摩萨（Formosa）是葡萄牙水手对台湾岛的旧称。这两种病都是作者的虚构。"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889" src="../Images/note.png" />”</p>

  <p class="calibre2">“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两种病。”</p>

  <p class="calibre2">“在东方，有许多疫病，许多稀奇古怪的病原，华生。”每说一句话，他就得停下来缓一口气。“最近我搞了一些医药犯罪方面的研究，增长了很多见识。这个病就是在研究过程当中染上的，你想帮也帮不了。”</p>

  <p class="calibre2">“兴许是帮不了吧，可我刚好知道，安斯特雷医生眼下就在伦敦，他可是当今世上的热带病权威呢。随便你怎么抗议也没有用，福尔摩斯，我这就去请他来。”说到这里，我转过身去，斩钉截铁地走向门口。</p>

  <p class="calibre2">再没有比这更让我惊骇的事情了！电光石火之间，垂死的病人一个虎扑，挡在了我的身前。紧接着，我听见了钥匙转动门锁的清脆声响。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显然是为这次惊天动地的突然爆发耗尽了全部的气力。</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03.jpeg" /></div>

  <p class="marg-left1">紧接着，我听见了钥匙转动门锁的清脆声响。</p>

  <p class="calibre2">“你总不会来强抢我的钥匙吧，华生，我已经困住你啦，老兄。眼下你待在这儿，接下来也只能待在这儿，除非我放你出去。不过，我会遂你的愿的。”（他这些话几乎是一字一顿，伴随着无比艰难的喘息声。）“你一心为了我好，这一点我当然是非常清楚。你会如愿以偿的，可你得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养养精神。现在不行，华生，现在可不行。眼下是四点钟，六点钟你就可以走了。”</p>

  <p class="calibre2">“你这可真是疯了，福尔摩斯。”</p>

  <p class="calibre2">“不过是两个钟头而已，华生。我跟你保证，六点钟就放你走。你愿意等吗？”</p>

  <p class="calibre2">“看样子，我并没有什么别的选择。”</p>

  <p class="calibre2">“绝对没有，华生。谢谢你，我自个儿能够整理床单，不需要什么帮手。麻烦你保持距离。好了，华生，我还要提一个条件。等下你可以去求助，可你不能去找你说的那个人，只能去找我选的那一个。”</p>

  <p class="calibre2">“没问题。”</p>

  <p class="calibre2">“华生，自打你走进房间之后，就这三个字算是明白话。那边有几本书，你可以翻一翻。我真是有点儿筋疲力尽啦。我倒想知道，如果一块电池非得让一块绝缘体通上电的话，电池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六点钟，华生，六点钟咱们再谈。”</p>

  <p class="calibre2">不过，再谈的时间注定要大大提前，等不到六点钟；再谈的由头也让我大吃一惊，惊骇的程度绝不亚于我看到他扑到门边的那一刻。在此之前，我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看着床上那个无声无息的身影。他的脸几乎完全藏到了被单下面，看样子是睡着了。我没法安下心来看书，接下来就在房间里慢慢转悠，打量那些琳琅四壁的图片，上面全都是些臭名昭著的罪犯。到最后，我不知不觉地晃荡到了壁炉台跟前。壁炉台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包括一堆烟斗、几只烟草袋子、几个注射器、几把小刀、几颗左轮手枪子弹，如此等等。这些东西当中有一个带滑盖的小盒子，盒子黑白相间，象牙材质，看起来非常精致。我伸手把它拿了起来，正打算好好欣赏一下，突然之间——</p>

  <p class="calibre2">他发出了一声十分可怕的叫喊，声音大得连街上的人都能听见。听到这声恐怖的尖叫，我一下子全身发冷，头发都竖了起来。我赶紧转过身去，立刻瞥见了一张扭曲的面孔和一双狂乱的眼睛。我拿着那个小盒子站在原地，一时间动弹不得。</p>

  <p class="calibre2">“把它放下！放下，立刻放下，华生——立刻放下，听见没有！”等我把盒子放回壁炉台上之后，他才把脑袋重新搁到枕头上，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华生。我讨厌这样，这你是知道的。你这么折腾我，简直让我忍无可忍。亏你还是个医生，像你这样，病人非被你逼进疯人院不可。快坐下，伙计，让我消停消停吧！”</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04.jpeg" /></div>

  <p class="marg-left1">“把它放下！放下，立刻放下，华生——立刻放下，听见没有！”</p>

  <p class="calibre2">这件事情弄得我难受极了。他先是无缘无故地狂喊乱叫，跟着又一反平日的温文作派，说了这么一通蛮不讲理的话，让我知道他的心志紊乱到了何种程度。世上的灾祸万种千般，高贵心灵的毁灭最是让人哀叹。接下来，我默默地坐在那里，满心黯然，就这么捱过了剩下的时间。看样子，他跟我一样，也在密切留意钟上的时间。六点刚到，他立刻打开了话匣子，神态跟先前一样亢奋狂躁。</p>

  <p class="calibre2">“好啦，华生，”他说道，“你兜里有零钱吗？”</p>

  <p class="calibre2">“有。”</p>

  <p class="calibre2">“有银币吗？”</p>

  <p class="calibre2">“多得很。”</p>

  <p class="calibre2">“半克朗的有多少？”</p>

  <p class="calibre2">“五个。”</p>

  <p class="calibre2">“哎呀，太少啦！太少啦！你可真是倒霉，华生！不过，虽然只有这么点儿，你还是把它们揣到你的表袋里吧。然后呢，你就把剩下的钱全都揣进左边的裤兜。谢谢你。这样的话，你身体的平衡就会好得多的。”</p>

  <p class="calibre2">这已经完全是胡言乱语了。他身子一抖，再一次发出了又像咳嗽又像呜咽的声音。</p>

  <p class="calibre2">“你去把煤气灯点上吧，华生，可你千万小心，绝不能让灯的亮度超过平常的一半，有一秒钟超过了都不行。我求你务必小心，华生。谢谢你，这样正好。不，不用把百叶帘放下来。好了，麻烦你把一些信和报纸放到这张桌子上，放到我够得着的地方。谢谢你。再把壁炉台上的一些杂物摆上来。好极了，华生！那边有一把夹方糖的镊子，麻烦你用镊子把那个小象牙盒子夹起来，再把盒子放到这些报纸中间。行了！好啦，你可以去请卡维尔顿·史密斯先生了，他住在南伯克街<img alt="这条街是作者的虚构。"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890" src="../Images/note.png" />13号。”</p>

  <p class="calibre2">说实话，我已经不怎么想去请医生了，因为可怜的福尔摩斯表现出了如此明显的谵妄症状，撇下他兴许会有危险。可是，眼下他急不可耐地要找他说的那个人看病，态度就跟他之前拒绝看病的时候一样执拗。</p>

  <p class="calibre2">“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我说道。</p>

  <p class="calibre2">“多半是没听说过，我的好华生哪。听我说完之后，你可能会觉得惊讶，世上最精通这种病的人并不是一个医生，而是一位种植园主。卡维尔顿·史密斯先生是苏门答腊岛上的名人，眼下正在伦敦作客。这种病曾经在他的种植园里蔓延，他的种植园又没有医疗的便利，于是他只好自个儿研究，研究造成的影响也相当深远。他这个人生活很有规律，我没让你在六点钟之前出发，就是因为我非常清楚，在他搞研究的时候，你是没法找到他的。研究这种病是他最大的嗜好，只要你能劝他过来，让他跟咱们分享他对这种病的独特体会，我敢肯定，他可以给我一点儿帮助。”</p>

  <p class="calibre2">我把福尔摩斯的这些话写成了完整连贯的句子，不打算写出那些病痛引起的间断，不打算写出穿插其间的一声声急促喘息、一次次紧握双拳的挣扎。我进屋之后的几个钟头里面，他的模样每况愈下，热病引起的红斑更加明显，眼窝更加凹陷，眼睛更加精光灼灼，额上也沁出了一层亮晶晶的冷汗。即便如此，他说话的时候仍然保持着那种洋洋洒洒的豪迈气概。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改不了那副主子的架势。</p>

  <p class="calibre2">“你一定要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你出发的时候我是个什么样子，”他说道，“一定要把你自个儿对我的印象——一个垂死的人——一个垂死的疯子——分毫不爽地传达给他。说实在的，我真是想不通，牡蛎为什么没有把整个海床盖得严严实实，这种生物好像特别地能繁殖啊。咳，我说哪儿去啦！大脑控制大脑的方法可真奇怪！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呢，华生？”</p>

  <p class="calibre2">“我拜访卡维尔顿·史密斯先生的注意事项。”</p>

  <p class="calibre2">“噢，没错，我想起来了。我的死活就得看这件事情。你得求他才行，华生。我跟他之间的交情不怎么样，都是因为他外甥的事情，华生——我怀疑那件事情有蹊跷，还让他瞧出了我的疑心。那孩子死得好惨哪。他对我怀恨在心。你得让他的心肠软下来，华生。你得恳求他，哀求他，无论如何也要把他请来。他救得了我——只有他！”</p>

  <p class="calibre2">“就算得把他扛进马车，我也会带着他一起回来的。”</p>

  <p class="calibre2">“你可千万别这么干。你首先要说动他来，然后就自个儿回来，抢在他的头里。理由你可以随便编，只要能不跟他一起回来就行。记住啊，华生。你不会让我失望吧，以前你可从来没让我失望过啊。毫无疑问，一定是有一些天敌限制了牡蛎的繁殖。你和我，华生，我们两个也难辞其咎啊。可是，难不成，我们应该任由牡蛎在世界上泛滥成灾吗？不行，不行，那样太可怕了！你一定得把你自个儿的印象全部传达给他。”</p>

  <p class="calibre2">从他身边离开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这位才智卓绝的人物像呆傻儿童一般胡言乱语的景象。之前他已经把钥匙交给了我，于是我灵机一动，带着钥匙出了门，免得他把自个儿锁在房里。哈德森太太等在过道里，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抽泣。正要下楼的时候，我身后传来了福尔摩斯又尖又细的嗓音，唱的是一段不知所云的歌谣。走到楼下之后，我刚冲一辆出租马车打了个唿哨，一个男的就从雾中走到了我的面前。</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先生怎么样啊，先生？”他问道。</p>

  <p class="calibre2">这个人穿着一身花呢便服，原来是我俩的老熟人，苏格兰场的莫顿督察。</p>

  <p class="calibre2">“他病得非常厉害。”我回答道。</p>

  <p class="calibre2">他看着我，从门厅气窗透出来的灯光照出了他那副极其古怪的表情。要不是知道他不会那么恶毒的话，我简直要把他的表情理解为欣喜若狂了。</p>

  <p class="calibre2">“我也听人家说了。”他说道。</p>

  <p class="calibre2">出租马车已经到了跟前，我赶紧上车走了。</p>

  <p class="calibre2">到了之后，我发现南伯克街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归属不明的交界地带，位置介于诺丁山街区和肯辛顿街区之间。街边是一排幽雅的房子，车夫把马车停在了其中一座的门前。这座房子多少有点儿洋洋自得、故作庄重的味道，体现则是老式的铸铁栏杆、巨大的折叠门以及精光锃亮的黄铜饰件。与这些东西相得益彰的则是跑来应门的男管家，只见他神色肃穆地站在门口，背景是一片粉色的灯光，光源则是一盏着色的电灯。</p>

  <p class="calibre2">“是的，卡维尔顿·史密斯先生在家。华生医生！很好，先生，我这就把您的名片递进去。”</p>

  <p class="calibre2">看样子，我微不足道的姓名和头衔并没有赢得卡维尔顿·史密斯先生的重视。透过半掩的房门，我听见了一个尖利刺耳、怒气冲冲的声音。</p>

  <p class="calibre2">“这个人是干嘛的？他跑来干什么？我的天，斯戴普斯，我搞研究的时候不能有人打扰，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呢？”</p>

  <p class="calibre2">接下来是一阵轻言细语，管家正在进行安抚和解释。</p>

  <p class="calibre2">“行了，我不会见他的，斯戴普斯。我可不能让人这么来打断我的工作。我不在家。你就这么说好了。告诉他，如果他非要见我的话，那就明早再来。”</p>

  <p class="calibre2">又是一阵轻声的咕哝。</p>

  <p class="calibre2">“行啦，行啦，就这么答复他好了。他要不就明早再来，要不就干脆别来。总而言之，我的工作绝不能受到妨碍。”</p>

  <p class="calibre2">我想到福尔摩斯正在病床上辗转反侧，兴许还在一分钟一分钟地数着时间，要等我把救星请回去才能安心。眼下可不是讲究礼数的时候，不果断就救不了他的命啊。这么着，那名满怀歉意的管家还没来得及传达主人的答复，我已经从他的身边挤进了房间。</p>

  <p class="calibre2">随着一声气恼的尖叫，一个男的从炉火旁边的一把躺椅上站了起来。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粗糙油腻的宽大黄脸，肥厚的下巴分为两层，浓密的沙色眉毛之下是两只阴郁凶险的灰色眼睛，正在恶狠狠地瞪着我。他那个高耸的秃顶上戴着一顶小小的丝绒吸烟帽<img alt="吸烟帽（smoking-cap）是十九世纪中晚期在英法等地流行的一种男子室内服饰，直筒无檐，原本的作用是防止烟味沾染头发。此人既然秃顶，吸烟帽显然只有装饰之用。"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891" src="../Images/note.png" />，帽子风情万种地斜搭在他脑袋的一侧，灯光在他的脑袋边缘勾出了一圈粉色的弧线。他那颗脑袋确实是容量巨大，可我往下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他的身躯矮小单薄，肩背都变了形，似乎是童年时代得过佝偻病。</p>

  <p class="calibre2">“这是怎么回事？”他大声喝问，嗓门儿又高又尖，“你这么闯进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让人带了话给你，叫你明天早上再来吗？”</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05.jpeg" /></div>

  <p class="marg-left1">“这是怎么回事？”他大声喝问，嗓门儿又高又尖，“你这么闯进来，到底是什么意思？”</p>

  <p class="calibre2">“很抱歉，”我说道，“可我的事情不能耽搁。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p>

  <p class="calibre2">我朋友的名字对这个矮小的家伙产生了非比寻常的影响。他脸上的怒容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警惕的表情。</p>

  <p class="calibre2">“你是从福尔摩斯那儿来的吗？”他问道。</p>

  <p class="calibre2">“我刚刚才跟他分开。”</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有什么事呢？他现在怎么样？”</p>

  <p class="calibre2">“他已经生命垂危，我就是为这个来的。”</p>

  <p class="calibre2">这个人指给我一把椅子，自己也回到了椅子上。他坐下的时候，我从壁炉台上方的镜子里瞥见了他的脸。我敢发誓，他的脸上凝着一个极其可憎的歹毒笑容。可我又自己开解自己，这一定是因为我弄得他措手不及，致使他出现了面部抽搐的情况，这不，片刻之后，他转过脸来对着我，关切的表情显得十分诚挚。</p>

  <p class="calibre2">“这可真是太遗憾啦。”他说道，“我跟福尔摩斯先生只有一些业务上的交道，可我非常敬重他的本领和人品。他是个业余的破案专家，我也是个业余的疾病学者。他的对手是歹徒，我的对手则是病菌。喏，那就是我的监狱。”他接着说道，指了指一张边桌上的一排瓶瓶罐罐，“在那些胶质培养液里面，世上最凶恶的一些犯罪分子正在服刑呢。”</p>

  <p class="calibre2">“正是因为您的专门学识，福尔摩斯先生才让我来请您。他对您评价很高，还觉得您是全伦敦惟一的一个能够救他的人。”</p>

  <p class="calibre2">小个子男人猛一激灵，头上那顶神气活现的吸烟帽一下子滑到了地板上。</p>

  <p class="calibre2">“为什么？”他问道，“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觉得我能够治他的病呢？”</p>

  <p class="calibre2">“因为您对东方疾病很有研究。”</p>

  <p class="calibre2">“可是，他为什么认为他染上的是一种东方疾病呢？”</p>

  <p class="calibre2">“因为他前些日子一直在码头上查案，跟那些中国水手一起工作。”</p>

  <p class="calibre2">卡维尔顿·史密斯先生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把他的吸烟帽捡了起来。</p>

  <p class="calibre2">“哦，肯定是这么回事——不是吗？”他说道，“依我看，事情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他的病有多久了呢？”</p>

  <p class="calibre2">“大概是三天吧。”</p>

  <p class="calibre2">“他说胡话吗？”</p>

  <p class="calibre2">“偶尔会说。”</p>

  <p class="calibre2">“啧，啧！这样听着就比较严重了。我要是拒绝他的请求，那可真是太不人道啦。我非常不乐意中断手头的工作，华生医生，话又说回来，这一次的情况确实特殊。我这就跟你一块儿去。”</p>

  <p class="calibre2">我想起了福尔摩斯的嘱咐。</p>

  <p class="calibre2">“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我说道。</p>

  <p class="calibre2">“好吧，那我就自己去。我这里有福尔摩斯先生的地址。你只管放心，最多半个钟头，我就会赶到那里。”</p>

  <p class="calibre2">怀着沉重的心情，我再一次走进了福尔摩斯的卧室。根据我的经验，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面，很可能会发生最糟糕的事情。让我万分欣慰的是，在此期间，他的病居然有了很大的起色。他的模样依然惨不忍睹，谵妄的症状却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说话的时候固然声音细弱，但却比平常还要干脆利落、条理分明。</p>

  <p class="calibre2">“怎么样，你见到他了吗，华生？”</p>

  <p class="calibre2">“见到了，他这就来。”</p>

  <p class="calibre2">“妙极了，华生！妙极了！你绝对是最能干的信差。”</p>

  <p class="calibre2">“他还打算跟我一块儿来呢。”</p>

  <p class="calibre2">“那样子可不行，华生，显然行不通。他有没有问我得病的原因呢？”</p>

  <p class="calibre2">“我跟他说了东区<img alt="前文中的“罗瑟海兹”和“码头”都属于或邻近伦敦的东区。"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892" src="../Images/note.png" />那些中国水手的事情。”</p>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不错！好了，华生，你已经尽到了好朋友的职责，眼下就可以退场啦。”</p>

  <p class="calibre2">“我必须留下来听他的意见，福尔摩斯。”</p>

  <p class="calibre2">“你当然得留下来听。只不过，种种理由让我相信，如果他认为房间里没有第三者的话，他的意见就会坦率得多，而且会宝贵得多。我的床头后面刚好有个地方，华生。”</p>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福尔摩斯！”</p>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咱们恐怕没有什么别的选择，华生。床头后面的地方并不适合藏人，这样更好，更不容易引起怀疑。好啦，你就藏那儿吧，华生，我看你应该藏得进去。”说到这里，他突然坐了起来，憔悴的脸显得又严峻又专注，“外面有车轮的声音，华生。快，伙计，如果你真够朋友的话！<img alt="“如果你真够朋友的话”的英文原文是“if you love me”，直译应为“如果你爱我的话”。"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893" src="../Images/note.png" />还有啊，千万不要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见了吗？不要说话！不要动！竖起耳朵听就行了。”转眼之间，他那股突然爆发的力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那种专横独断、明确肯定的语音也渐渐地模糊起来，变成了谵妄病人那种低沉含混的咕哝。</p>

  <p class="calibre2">我已经被福尔摩斯火急火燎地赶进了床头后面的藏身之处，这时便听见了楼梯上的脚步声，然后就是卧室的门开启关闭的声音。出乎我意料的是，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寂静，仅有的声音只是病人的沉重呼吸和急促喘息。可以想象，我们的访客站在床边，正在低头打量床上的病人。到最后，这段诡异的沉默终于宣告结束。</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客人叫道，“福尔摩斯！”他的声音十分急切，似乎是正在努力唤醒一个沉睡的人。“听不见我说话吗，福尔摩斯？”</p>

  <p class="calibre2">接下来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他正在粗暴地推搡病人的肩膀。</p>

  <p class="calibre2">“您来了吗，史密斯先生？”福尔摩斯的声音如同耳语，“我真是不敢相信，您竟然肯来。”</p>

  <p class="calibre2">对方笑了起来。</p>

  <p class="calibre2">“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来，”他说道，“可是，你瞧，我这不是来了嘛。这就叫以德报怨，福尔摩斯——以德报怨哪！”</p>

  <p class="calibre2">“您真是好心——真是高尚。我知道您有这方面的专门学问。”</p>

  <p class="calibre2">我们的客人吃吃地笑了起来。</p>

  <p class="calibre2">“你确实知道。还好，全伦敦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知道自个儿得的是什么病吗？”</p>

  <p class="calibre2">“一样的病。”福尔摩斯说道。</p>

  <p class="calibre2">“哈！你认清楚这些症状啦？”</p>

  <p class="calibre2">“再清楚不过啦。”</p>

  <p class="calibre2">“呃，我不会觉得奇怪的，福尔摩斯。如果你果真得了一样的病，我不会觉得奇怪的。真要是这样的话，你的前途可不太妙啊。可怜的维克多得了一样的病，第四天就死了，他可是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啊。就像你说的那样，那次的事情确实非常古怪，因为他居然在伦敦城的心脏地带染上了一种稀罕的亚洲疾病，而我又对这种疾病作过十分深入的专门研究。的确是巧得有点儿出奇啊，福尔摩斯。你能注意到这一点，算得上聪明过人，可你非要说两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这可就有点儿不太厚道啦。”</p>

  <p class="calibre2">“我早就知道是你干的。”</p>

  <p class="calibre2">“噢，你早就知道，对吗？可是，说来说去，你还是证明不了啊。还有啊，你揪着那件事情到处说我的坏话，有了麻烦又爬着来求我帮忙，你觉得自己算个什么呢？你玩的这是什么把戏——呃？”</p>

  <p class="calibre2">我听见了病人嘶哑急促的喘息声。“给我点儿水！”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p>

  <p class="calibre2">“你已经死到临头了，我的朋友，可我还得跟你聊两句，不能让你就这么走。就是为了这个，我才会给你水喝。拿着，别洒得到处都是！这就对了嘛。你听得懂我的话吗？”</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呻吟了一声。</p>

  <p class="calibre2">“尽量帮帮我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他轻声说道，“我会把那些话都忘掉的——我发誓，我一定会忘掉的。只要你治好我的病，我就会忘掉它。”</p>

  <p class="calibre2">“忘掉什么？”</p>

  <p class="calibre2">“呃，忘掉维克多·萨维奇是怎么死的。刚才，你实际上已经承认是你干的了，我会把那些话忘掉的。”</p>

  <p class="calibre2">“忘掉也行，记着也行，悉听尊便。依我看，你是到不了证人专用的那个包厢啦。我可以跟你打包票，福尔摩斯老兄，你得到一个形状大不相同的包厢里去待着。就算你知道我外甥是怎么死的，对我来说也没有丝毫影响。咱们要谈的不是他，是你。”</p>

  <p class="calibre2">“好吧，好吧。”</p>

  <p class="calibre2">“跑来找我的那个家伙——我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告诉我，你的病是从东区的那些水手身上惹来的。”</p>

  <p class="calibre2">“我想不出什么别的解释。”</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你很为你的脑瓜子自豪，对不对？觉着自个儿挺聪明的，对不对？这一回，你可算是遇上了一个比你聪明的人物。好了，福尔摩斯，你好好回想一下。想想看，你的病会不会另有原因呢？”</p>

  <p class="calibre2">“我想不了，我的脑子已经乱了。看在老天分上，帮帮我吧！”</p>

  <p class="calibre2">“好啊，我这就来帮你，帮你弄明白你眼下的处境，弄明白你眼下的处境是怎么来的。依我看，你最好还是弄明白了再死。”</p>

  <p class="calibre2">“给我点儿东西止痛吧。”</p>

  <p class="calibre2">“痛啊，是吗？没错，断气之前，那些苦力总是要哀号一阵的。要我说，你这是抽筋了吧。”</p>

  <p class="calibre2">“是啊，是啊，抽起筋来了。”</p>

  <p class="calibre2">“嗯，不管怎么样，你好歹还能听见我在说什么。听好！你回想一下，快要发病的时候，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呢？”</p>

  <p class="calibre2">“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p>

  <p class="calibre2">“再想想吧。”</p>

  <p class="calibre2">“我难受极了，想不了啦。”</p>

  <p class="calibre2">“这样啊，好吧，我帮你想。你有没有收到什么邮包呢？”</p>

  <p class="calibre2">“邮包？”</p>

  <p class="calibre2">“比如说，一个盒子？”</p>

  <p class="calibre2">“我要晕过去了——要死啦！”</p>

  <p class="calibre2">“听着，福尔摩斯！”从接下来的声音判断，他似乎是正在使劲儿摇晃垂死的病人，我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这才一声不吭地留在了藏身之处。“你得听我说。一定得听我说。一个盒子——一个象牙盒子，你想起来了吗？盒子是星期三到的，你把它打开了——你想起来了吗？”</p>

  <p class="calibre2">“是啊，是啊，我打开了盒子，里面有一根很尖的弹簧。肯定是个恶作剧——”</p>

  <p class="calibre2">“这可不是恶作剧，等你吃足了苦头，你也就明白了。你这个蠢材，既然你非要自讨苦吃，那我也只好遂你的愿。谁叫你来挡我的道呢？你不来惹我的话，我也不会害你的。”</p>

  <p class="calibre2">“我想起来了，”福尔摩斯气喘吁吁地说道，“就是那根弹簧！它把我扎出了血。就是那个盒子，桌子上的那个盒子。”</p>

  <p class="calibre2">“就是这个，老天作证！我还是把它揣兜里带走好了。这不，你最后的一点儿证据也没啦。话又说回来，福尔摩斯，眼下你总算是知道了真相，知道是我杀了你；还有呢，你可以把这个事实带到棺材里去了。你对维克多·萨维奇的命运知道得太多，所以我才打发你去跟他作伴。你马上就该一命呜呼了，福尔摩斯。我就坐在这儿，看着你死。”</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的声音已经变得十分微弱，几乎是听不见了。</p>

  <p class="calibre2">“你说什么？”史密斯说道，“把煤气灯调亮一点儿？噢，黑暗正在降临，对不对？好吧，我来把灯调亮一点儿，也好看清楚你的模样。”他走到房间的另一头，灯光突然亮了起来。“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略尽绵薄吗，我的朋友？”</p>

  <p class="calibre2">“来一根火柴，再来一支香烟。”</p>

  <p class="calibre2">我顿时惊喜交集，差一点儿就叫出了声。福尔摩斯的嗓音恢复了正常——兴许还有点儿虚弱，但却的确是我熟悉的那种嗓音。接下来是一段长久的寂静，不过我可以感觉得到，卡维尔顿·史密斯惊愕不已地站在床边，正在张口结舌地俯视他的对手。</p>

  <p class="calibre2">“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良久之后，我听见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又干又哑。</p>

  <p class="calibre2">“要想成功地扮演某个角色，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那个角色。”福尔摩斯说道，“不怕告诉你，在喝到你好心倒给我的那杯水之前，我已经整整三天水米未进啦。这还不算什么，最难受的事情是没有烟抽。哈，这儿刚好有几支。”我听见了划火柴的声音，“这就好多了。嘿！嘿！我这是听到朋友的脚步声了吗？”</p>

  <p class="calibre2">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开了，莫顿督察走进了房间。</p>

  <p class="calibre2">“一切顺利，这就是你的犯人。”福尔摩斯说道。</p>

  <p class="calibre2">警官把通常的警告说了一遍<img alt="按照英国法律，实施逮捕之时，警员须警告人犯，供词可能会成为呈堂证供。"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894" src="../Images/note.png" />。</p>

  <p class="calibre2">“我以谋杀维克多·萨维奇的罪名逮捕你。”说到最后，他如是宣告。</p>

  <p class="calibre2">“兴许还可以加上一条，谋杀歇洛克·福尔摩斯未遂。”我朋友说道，吃吃地笑了一声，“督察，为了帮一个病人减少麻烦，卡维尔顿·史密斯先生刚才还好心地调亮了煤气灯，发出了咱们约定的信号哩。对了，犯人右边的上衣兜里有一个小盒子，你最好把它掏出来。谢谢你。我要是你的话，处置这个盒子的时候就会格外留神。把它放这儿吧，审判的时候用得着的。”</p>

  <p class="calibre2">突然之间，我听见一场忙乱和一阵扭打，随之而来的是一记金属撞击的声响和一声痛苦的叫喊。</p>

  <p class="calibre2">“你这样只会是自讨苦吃，”督察说道，“站着别动，听见没有？”接下来是手铐合上的“咔嗒”声响。</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06.jpeg" /></div>

  <p class="marg-left1">“你这样只会是自讨苦吃，”督察说道，“站着别动，听见没有？”</p>

  <p class="calibre2">“好一个陷阱！”一个尖利的声音发出了愤怒的叫喊，“可惜它只能把你变成被告，福尔摩斯，跟我可没有关系。他请我过来治他的病，我可怜他才来的。毫无疑问，眼下他肯定会血口喷人，宣称我说了这样那样的话，可那些话都是他自个儿编出来的，为的是佐证他那些荒唐透顶的怀疑。瞎话你尽管编，福尔摩斯，不管怎么样，我的话也跟你的一样管用。”</p>

  <p class="calibre2">“天哪！”福尔摩斯叫道，“我完全把他给忘了。亲爱的华生啊，我真该给你赔一万个不是。想想吧，我竟然忽略了你的存在！卡维尔顿·史密斯先生就不用我介绍了吧，据我所知，今晚早些时候，你们俩已经见过面啦。你们的马车在楼下吗？你们先请，我穿好衣服就来，到了警局之后，我兴许还能帮上点儿忙呢。”</p>

  <p class="calibre2">“我空前地需要这些东西。”盥洗的间隙，福尔摩斯靠一杯波尔多红酒和几块饼干提了提精神，随即说道，“话又说回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生活本来就没什么规律。这样的事情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非凡伟业，对我来说却不算什么。至关重要的是，我必须让哈德森太太对我的病情信以为真，因为我得靠她把这种印象传达给你，再靠你去传达给史密斯。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华生？你一定得明白，你虽然多才多艺，伪装却不是你的强项，要是知道了我的秘密，你肯定没法让史密斯觉得他必须立刻到场；与此同时，他的到场正是整个计划的关键所在。我知道他这个人报复心很强，因此就百分之百地肯定，他会来瞧瞧自个儿的杰作。”</p>

  <p class="calibre2">“可你的模样，福尔摩斯——你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呢？”</p>

  <p class="calibre2">“三天的彻底斋戒是起不到美容的作用的，华生。其他的症状嘛，全都是可以用海绵治好的东西。额头上涂点儿凡士林，眼睛里滴点儿颠茄<img alt="颠茄（Atropa belladonna）是一种可以入药的有毒植物，将稀释的颠茄溶液滴入眼睛可以产生扩大瞳孔的效果，因此曾有化妆品之用，但长期使用可能会导致失明。"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895" src="../Images/note.png" />，颧骨上擦点儿胭脂，再用蜂蜡在嘴唇周围抹一圈儿硬壳，效果就非常让人满意啦。有些时候，我还想过要写一篇关于装病的论文呢。还有啊，时不时地说点儿不相干的话题，半克朗银币啦，牡蛎啦，逼真的谵妄效果不就出来了嘛。”</p>

  <p class="calibre2">“可是，事实上并没有传染这一说，你干嘛不让我靠近你呢？”</p>

  <p class="calibre2">“这还用问吗，亲爱的华生？难道你真的认为，我看不起你的医术吗？一个人生命垂危，虽然说非常虚弱，脉搏却不快，体温也不高，难道我敢拿这样的情形来糊弄你敏锐的判断力吗？必须把你挡在四码之外，我才骗得了你。骗不了你的话，我又靠谁去把我的史密斯领到我手心里来呢？还有啊，华生，我是不会去碰那个盒子的。只需要从侧面看一看，你就可以看到那个地方，一旦你打开盒子，那根锋利的弹簧就会从那个地方弹出来，跟毒蛇的牙齿一样。我敢说，可怜的萨维奇就是被这一类的玩意儿害死的，只因为他阻碍了这个恶魔获得一宗复归<img alt="复归（reversion）是一个法律名词，大致意思是依照法律或相关契约，某项产业由某人终身或暂时享有，此人死亡或权益满期之后，该产业将会被“归还”给另一个人，或者是另一个人的继承人。"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896" src="../Images/note.png" />的产业。可是，你也知道，我收到的信件多种多样，所以呢，我对自个儿收到的包裹多多少少都有点儿戒心。不过，当时我已经断定，如果我假装自己中了他的奸计，兴许就可以让他毫无防备地主动招供，而我也装得天衣无缝，确实算得上一位真正的艺术家。麻烦你，华生，大衣我穿不上，你得帮我一把才行。我倒是觉得，警局的事情办完之后，咱俩到辛普森饭店<img alt="辛普森饭店（Simpson's）真实存在，1848年开业，位于伦敦的斯特兰街。"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897" src="../Images/note.png" />去补点儿营养也是应该的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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