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coding
/
VIP23


			
				
					
						
						
							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3132333435363738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5960616263646566676869707172737475767778798081828384858687888990919293949596979899100101102103104105106107108109110111112113114115116117118119120121122123124125126127128129130131132133134135136137138139140141142143144145146147148149150151152153154155156157158159160161162163164165166167168169170171172173174175176177178179180181182183184185186187188189190191192193194195196197198199200201202203204205206207208209210211212213214215216217218219220221222223224225226227228229230231232233234235236237238239240241242243244245246247248249250251252253254255256257258259260261262263264265266267268269270271272273274275276277278279280281282283284285286287288289290291292293294295296297298299300301302303304305306307308309310311312313314315316317318319320321322323324325326327328329330331332333334335336337338339340341342343344345346347348349350351352353354355356357358359360361362363364365366367368369370371372373374375376377378379380381382383384385386387388389390391392393394395396397398399400401402403404405406407408409410411412413414415416417418419420421422423424425426427428429430431432433434435436437438439440441442443444445446447448449450451452453454455456457458459460461462463464465466467468469470471472473474475476477478479480481482483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standalone="no"?>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CN" xmlns:xml="http://www.w3.org/XML/1998/namespace">
<head>
  <title>显赫的主顾</title>
  <link href="../Styles/stylesheet.css" rel="stylesheet" type="text/css" />
  <link href="../Styles/page_styles.css" rel="stylesheet" type="text/css" />
</head>

<body id="b2">
  <p class="duokan-note"><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p class="calibre2">“现在应该不妨事啦。”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说道。当我在十年当中第十次请求他准许我发表以下故事的时候，这便是他的答复。如是这般，我终于得到许可，可以把我朋友的一段经历公诸于众。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他侦探生涯当中至关重要的一段经历。</p>

  <p class="calibre2">我和福尔摩斯都对土耳其浴<img alt="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925年2月及3月的《斯特兰杂志》（The Strand Magazine），分两部分连载。本书其余故事亦首见于此杂志，以下只注时间（本书注释中的首次发表时间都是就英国而言）。在《弗朗西丝·卡法克斯夫人失踪事件》的开头，福尔摩斯对华生洗土耳其浴的事情啧有烦言，应该只是开玩笑。"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961" src="../Images/note.png" />情有独钟，而我已经发现，当我俩一起在气氛慵懒惬意的休息室里抽烟的时候，他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加健谈，更有人情味。诺森伯兰大街那家土耳其浴室的顶楼有一个单独隔开的角落，里面并排摆着两张躺椅。故事正是始于我俩躺在这两张椅子上的时候，日期则是一九〇二年九月三日。我问他手头有没有什么案子，他便把瘦长有力的胳膊从包裹全身的浴巾下面伸了出来，够到挂在旁边的外衣，从内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23.jpeg" /></div>

  <p class="calibre2">“这可能只是某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傻瓜在那里大惊小怪，也可能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他一边说，一边把信封里的短笺递给了我，“我了解的情况都在信里，别的我也不知道啦。”</p>

  <p class="calibre2">信是头天晚上从卡尔顿俱乐部发来的，内容如下：</p>

  <p class="reference-text">詹姆斯·戴姆雷爵士谨祝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万安，并拟于明日午后四时半登门拜访。詹姆斯爵士在此冒昧声明，所询之事极其微妙、至关紧要，切盼福尔摩斯先生拨冗赐见，并请致电卡尔顿俱乐部确认会面事宜。</p>

  <p class="calibre2">“不消说，我已经确认了这次会面，华生。”我把短笺递回去的时候，福尔摩斯说道，“你对戴姆雷这个家伙有什么了解吗？”</p>

  <p class="calibre2">“只知道他在社交圈里是个无人不晓的人物。”</p>

  <p class="calibre2">“呃，我知道的情况要比你稍微多一点儿。他可是名声在外，专门处理那些不能见报的微妙问题。你兴许还记得，他曾经为哈默福德遗嘱案跟乔治·刘易斯爵士<img alt="这个“乔治·刘易斯爵士”可能是指当时英国的著名律师乔治·刘易斯（Sir George Henry Lewis，1833—1911）。"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962" src="../Images/note.png" />讨价还价。他这个人深通世故，还拥有天生的外交手腕。由此看来，我只能认为这一次的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他确实需要咱们的帮助。”</p>

  <p class="calibre2">“咱们？”</p>

  <p class="calibre2">“呃，如果你乐意帮忙的话，华生。”</p>

  <p class="calibre2">“荣幸之至。”</p>

  <p class="calibre2">“那好，时间你已经知道了——四点半。眼下咱们用不着去想这件事情，到时候再说吧。”</p>

  <div class="empty"></div>

  <p class="calibre2">当时我住在安妮女王街，于是就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赶到了贝克街。下午四点半，拥有爵士头衔的詹姆斯·戴姆雷上校准时到达。我用不着赘述他的外表，许多人都记得这个咋咋呼呼、坦率诚恳的大块头，记得他那张刮得干干净净的宽阔脸庞，更记得他那种浑厚悦耳的嗓音。他那双爱尔兰人的灰色眼睛闪着直率的光芒，笑意盈盈的灵动嘴巴则诉说着他的好脾气。他戴着一顶光闪闪的高顶礼帽，穿着一件深色的礼服外套。事实上，从别在黑缎领巾上的珍珠领针，到罩在上光皮鞋上的浅紫色鞋套，所有的细节都说明，他对于衣着的挑剔品味确实是名不虚传。进屋之后，这名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的贵族俨然变成了这个小小房间的主人。</p>

  <p class="calibre2">“当然喽，我早就知道华生医生也会来。”他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开口说道，“这一次，他的帮助多半是必不可少，福尔摩斯先生，因为我们的对头把暴力当作家常便饭，实实在在是个无所顾忌的家伙。这么说吧，他算得上是全欧洲最危险的人物。”</p>

  <p class="calibre2">“我以前的几个对头也曾经享有这样的盛誉。”福尔摩斯笑着说道，“您抽烟吗？那就请您多多包涵，我要把我的烟斗点上啦。要是您的对头比已故的莫里亚蒂教授和健在的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还要危险的话，那我倒真想会会他哩。我可以问问他的名字吗？”</p>

  <p class="calibre2">“您听说过格朗纳男爵吗？”</p>

  <p class="calibre2">“您说的是那个奥地利凶手吗？”</p>

  <p class="calibre2">戴姆雷上校猛然举起他那双戴着羔皮手套的手，笑了起来：“您可真是无所不知，福尔摩斯先生！了不起！这么说，您已经把他归入凶手之列喽？”</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24.jpeg" /></div>

  <p class="calibre2">“关注欧洲大陆的罪案细节正是我的本行。只要读过布拉格那件案子的报道<img alt="布拉格今天是捷克的首都，捷克当时是奥匈帝国的一部分。后文中的斯普鲁根山口（Splugen Pass）位于今天的瑞士和意大利交界处。山口的意大利一侧当时也属于奥匈帝国。"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963" src="../Images/note.png" />，谁还会对这个家伙的罪行有半点疑问！仅仅是因为一个纯技术层面的法律问题，再加上一名证人不明不白地送了命，才让他逃脱了惩罚！他的妻子死在了斯普鲁根山口，原因是所谓的‘事故’，可我敢肯定是他杀了她，就跟我亲眼看见了一样。除此之外，我知道他已经来了英格兰，还预感到他迟早会给我找点儿事干。好啦，格朗纳男爵干了些什么呢？要我说，该不会是过去的那场悲剧再一次上演了吧？”</p>

  <p class="calibre2">“不是，这一次的事情更加要紧。惩治罪行固然重要，更重要的事情却是防患于未然。福尔摩斯先生，假使你遇上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一种糟糕透顶的局面，你眼睁睁地看着它愈演愈烈，对它的后果也是一清二楚，但却完全想不出阻止的办法，这样的一种处境，实在是苦不堪言。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难过的处境吗？”</p>

  <p class="calibre2">“兴许没有。”</p>

  <p class="calibre2">“既然如此，您应该明白我那个委托人是什么心情了吧。”</p>

  <p class="calibre2">“真没想到，您只是一个中间人。您的委托人又是谁呢？”</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先生，我恳求您不要追问他的身份。我必须跟您把话说死，绝不能把他尊贵的姓名扯进这件事情。他这么做是出于极度高尚、极度侠义的动机，可他不想出头露面。不用说，您完全不需要担心费用的问题，完全可以自行其是。对您来说，主顾的真名实姓也算不上什么要紧事情，对吧？”</p>

  <p class="calibre2">“对不起，”福尔摩斯说道，“办案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有一头是个谜的局面，可是，两头都是谜的局面实在让人犯难。詹姆斯爵士，恐怕我只能拒绝您的委托了。”</p>

  <p class="calibre2">我们的客人一下子方寸大乱，激动和失望的阴云罩住了他那张表情丰富的宽阔脸庞。</p>

  <p class="calibre2">“您肯定没意识到，您的举动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您让我为难到了极点，因为我完全肯定，如果我可以说出实情的话，您保准会满心自豪地接下这件案子。与此同时，我已经答应过别人，不能把实情和盘托出。这样吧，您至少听我把可以说的部分说完，行吗？”</p>

  <p class="calibre2">“没问题，前提是您得明白，我什么也没答应。”</p>

  <p class="calibre2">“我明白。首先我想问一问，您肯定听说过德·默维列将军吧？”</p>

  <p class="calibre2">“在开伯尔山口<img alt="开伯尔山口（Khyber Pass）是今天的巴基斯坦（当时是英属印度的一部分）和阿富汗之间的一个山口。在阿富汗战争期间，英军曾多次取道此山口入侵阿富汗。"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964" src="../Images/note.png" />成名的德·默维列吗？是的，我听说过他。”</p>

  <p class="calibre2">“他有个女儿，名叫维奥莱特·德·默维列。这位小姐年少多金、美貌多才，从各方面说都配得上绝代佳人的称号。我们正在竭力打救的正是将军的女儿，正是这个惹人怜爱的天真姑娘，因为她掉进了一个恶魔的手心。”</p>

  <p class="calibre2">“照您这么说，她受到了格朗纳男爵的控制，对吗？”</p>

  <p class="calibre2">“她受到的是对女人来说最要命的控制——爱情的控制。您兴许有所耳闻，这家伙长相格外英俊，风度格外迷人，嗓音十分温柔，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又浪漫又神秘的气息，特别讨女人的喜欢。传言说他能够让任何女人俯首帖耳，还利用这种本事捞了不计其数的好处。”</p>

  <p class="calibre2">“可是，他这种人怎么能有机会认识维奥莱特·德·默维列这样的千金小姐呢？”</p>

  <p class="calibre2">“他俩是在地中海上的一次游艇航行当中认识的。参加航行的人虽说有资格的限制，船票却都是自个儿买的。举办这次活动的人肯定是不知道男爵的底细，知道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恶棍缠上了这位小姐，最后就彻彻底底地俘虏了她的心。‘爱’这个字眼儿压根就形容不了她对他的感情。她溺爱他，被他迷住了心窍。她眼里除了他没有别的，听不得别人说他一句坏话。为了治好她这种疯病，我们想尽了所有的办法，结果是无济于事。总而言之，她打算下个月就跟他结婚。她已经到了岁数，而且是铁了心要这么干，我们真不知道怎样才能阻止她。”</p>

  <p class="calibre2">“她知道奥地利的那一段吗？”</p>

  <p class="calibre2">“这个狡诈的恶魔把自己闹出的所有公开丑闻都讲给她听了，讲的时候还总是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受了冤屈的无辜者。姑娘对他的说法深信不疑，其他的说法她听都不愿意听。”</p>

  <p class="calibre2">“我的天！还有啊，您已经不小心说漏了您那个委托人的名字，对吧？毫无疑问，您的委托人就是德·默维列将军。”</p>

  <p class="calibre2">椅子上的客人不安地扭动起来。</p>

  <p class="calibre2">“我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地瞒过您，福尔摩斯先生，可这并不是事实。德·默维列已经不中用啦，这一次的事情彻底打垮了这位刚毅的军人。他从来不曾在战场上露怯，这一次却一蹶不振，变成了一个衰朽无能的老糊涂，根本对付不了这个奥地利人，对付不了这种精明强干的无赖。还好，我那个委托人是他们家的老朋友，跟将军本人知交多年，从这位姑娘的孩提时代就对她产生了一种慈父一般的关爱。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出悲剧演到最后，怎么也得尽尽人事，设法加以阻止。苏格兰场对这样的事情无能为力，找您帮忙正是他本人的主意。不过，刚才我已经说了，他说得非常明白，绝不能把他本人牵扯进来。您这么神通广大，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您一定能轻而易举地通过我查出我那个委托人的身份，可我必须要求您以自己的名誉作保，保证不去追查这件事情，不去揭开他隐姓埋名的面纱。”</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莫名其妙地笑了笑。</p>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这一点我完全可以保证。”他说道，“除此之外，我觉得您的案子很有意思，乐意帮您进行调查。我怎么跟您联系呢？”</p>

  <p class="calibre2">“我通常都在卡尔顿俱乐部。事情紧急的话，您还可以打我的私人电话，号码是‘XX．31’。”</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把号码写了下来，继续笑吟吟地坐在那里，记事本依然摊在膝头。</p>

  <p class="calibre2">“请问，男爵目前的住址是——？”</p>

  <p class="calibre2">“金斯顿<img alt="金斯顿（Kingston）即“泰晤士河畔的金斯顿”（Kingston upon Thames），当时是萨里郡的一个区，位于伦敦西南，1965年并入大伦敦地区。"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965" src="../Images/note.png" />附近的弗侬别墅，房子非常大。他通过一些不清不楚的投机生意发了财，身家相当富厚。当然喽，这就让他变成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对头。”</p>

  <p class="calibre2">“眼下他在家吗？”</p>

  <p class="calibre2">“是的。”</p>

  <p class="calibre2">“关于他这个人，您还能提供别的什么情况吗？”</p>

  <p class="calibre2">“他生活奢侈，是个马迷，曾经在伦敦的赫灵厄姆俱乐部打过马球，只不过没打多久，原因是布拉格的那件事情不胫而走，他不得不离开那里。他喜欢收藏书籍和绘画，颇有艺术眼光。据我所知，他是公认的中国陶瓷鉴赏权威，还写过一本这方面的专著。”</p>

  <p class="calibre2">“好一颗复杂的头脑，”福尔摩斯说道，“了不起的罪犯都有这个特点。我的老相识查理·皮斯是个小提琴大师，怀恩莱特的艺术造诣也是非比等闲<img alt="查理·皮斯（Charles Peace，1832—1879）为英国著名罪犯，擅长演奏小提琴，1879年因谋杀罪被处死刑。从此人的卒年来看，福尔摩斯所说的“老相识”应该只是调侃。怀恩莱特（Thomas Griffiths Wainwright，1794—1837）为英国艺术家、作家及投毒犯。奥斯卡·王尔德曾以《墨水笔、铅笔和毒药》（Pen，Pencil and Poison，1889）一文记述此人生平。"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966" src="../Images/note.png" />，像他们这样的家伙，我还可以数出一长串呢。好了，詹姆斯爵士，麻烦您转告您的委托人，我已经盯上了格朗纳男爵。眼下我只能说到这里。我自个儿也有一些情报来源，这么说吧，咱们肯定能想出打破僵局的办法。”</p>

  <p class="calibre2">客人离去之后，福尔摩斯坐在那里久久沉思，以致我觉得他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不过，他最终还是兴致勃勃地回到了现实世界。</p>

  <p class="calibre2">“呃，华生，你有什么高见？”他问道。</p>

  <p class="calibre2">“我觉得你应该去见见这位小姐。”</p>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华生啊，她那个伤心欲绝的老父亲都不能改变她的心意，我这个陌生人又能管什么用呢？话又说回来，如果其他办法都行不通的话，你这个办法倒也值得一试。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咱们必须从其他的角度下手。依我看，欣维尔·约翰逊兴许能帮上咱们的忙。”</p>

  <p class="calibre2">在此之前，欣维尔·约翰逊这个人从来没有在我撰写的这些回忆录当中露过面，原因是我很少从我朋友侦探生涯的后期汲取素材。本世纪初，约翰逊成了福尔摩斯的一名得力助手。在此我必须遗憾地指出，他之所以扬名立万，起初是因为他是个极其危险的恶棍，还在帕克赫斯特<img alt="帕克赫斯特（Parkhurst）是位于英格兰怀特岛的一座监狱，曾经是英国戒备最森严的监狱之一。"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967" src="../Images/note.png" />坐过两次牢。最后他痛改前非，投入福尔摩斯麾下，在伦敦罪犯那个庞大的地下社会当中充当福尔摩斯的耳目，经常都能打探到一些至关重要的情报。如果他是替警方充当“线民”的话，身份肯定会很快暴露，可他参与的都是些永远不会直接呈上法庭的案子，这样一来，他那些同伙始终都没有察觉他的秘密活动。有两次前科作为敲门砖，他可以自由出入伦敦各处的夜总会、客栈和赌场，而他敏锐的观察力和机智的头脑也使他格外适合承担搜集情报的任务。眼下这个时候，歇洛克·福尔摩斯打算借重的就是这位仁兄。</p>

  <div class="empty"></div>

  <p class="calibre2">我手头有一些相当紧急的专业事务，因此无法即时了解我朋友接下来的步骤。不过，当晚我就依约赶到辛普森饭店，和他一起坐到紧靠临街窗户的一张小桌旁边，俯瞰斯特兰街的汹涌人潮。这时候，他把之前的一些情况告诉了我。</p>

  <p class="calibre2">“约翰逊已经展开了行动，”他说道，“兴许能从地下社会的幽深角落淘来一些废铜烂铁。那些角落埋藏着犯罪活动的隐秘根源，咱们只能到那里去打探这个家伙的秘密。”</p>

  <p class="calibre2">“可是，既然这位小姐连众人皆知的事实都不信，你凭什么认为，你的新发现就能够让她回心转意呢？”</p>

  <p class="calibre2">“谁知道呢，华生？女人的心思，男人压根儿就别想摸透。说不定，谋杀的重罪可以得到她们的宽恕和谅解，某些小小过失却会让她们恨之入骨。格朗纳男爵告诉我——”</p>

  <p class="calibre2">“他告诉你！”</p>

  <p class="calibre2">“咳，我倒忘了，你并不知道我的计划。是这样，华生，我喜欢跟对手短兵相接，喜欢眼对眼地瞧瞧他到底是什么货色。把任务交代给约翰逊之后，我就坐出租马车去金斯顿见了见这位男爵，他的态度真是再和善不过啦。”</p>

  <p class="calibre2">“他认出你了吗？”</p>

  <p class="calibre2">“认出我一点儿也不难，因为我直截了当地递上了我的名片。他可真是个绝妙的对手，神色跟冰山一样冷静，嗓音跟丝缎一样熨帖，态度跟你们这些上流医生一样让人舒心，心肠却跟响尾蛇一样毒辣。他这个人不缺教养，算得上一个如假包换的犯罪贵族，表面上礼数周全，肚子里装的却是死神一般的冷酷。说真的，有人请我来对付阿德尔伯特·格朗纳男爵，我觉得非常高兴。”</p>

  <p class="calibre2">“你不是说他的态度非常和善吗？”</p>

  <p class="calibre2">“和善得就像一只直咽口水的猫咪，因为他觉得自个儿面前是一只老鼠。有些人的和善态度比那些粗人的暴力行径还要致命。这不，他招呼我的方式就很能说明问题。‘我早就知道，我迟早会跟您见上面，福尔摩斯先生，’他这么说，‘毫无疑问，您这是接受了德·默维列将军的委托，打算阻止我和他女儿维奥莱特的婚事。事实就是如此，对吧？’</p>

  <p class="calibre2">“我默认了他的说法。</p>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伙计啊，’他说，‘这样的话，您只能毁掉您那份绝非浪得的盛名。在这件案子当中，您压根儿就没有取胜的希望。您只能白忙一场，更别说还会惹火烧身。容我苦口婆心地劝您一句，赶紧收手吧。’</p>

  <p class="calibre2">“‘巧得很，’我这么回答他，‘我也正打算这么劝您呢。我一向敬重您的才智，男爵。如今我有幸略识风仪，对您的敬重依然如故。我跟您直说了吧，没有人想去翻您的旧账，陷您于水深火热之中。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眼下您也是顺风顺水，可您要是不肯放弃这桩婚事的话，就会给自己招来一大帮劲敌，他们绝不会让您安生，非得让您在英格兰待不下去才会罢休。您的猎物值得您付出这种代价吗？毫无疑问，放过这位小姐才是您的上策。要是有人把您的老账翻给她看，对您来说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p>

  <p class="calibre2">“这位男爵的鼻子下面有两小撇打过蜡的胡子，活像是两条短短的昆虫触须。听我说话的时候，他高兴得胡子乱颤，最后就爆发出一阵吃吃的轻笑。</p>

  <p class="calibre2">“‘我高兴得有点儿失态，麻烦您多多担待，福尔摩斯先生。’他说，‘不过，您手里压根儿就没什么牌，竟然还想跟我赌一把，这样的情景确实让人发笑。我倒不觉得有人能比您表现得更出色，可您的表现终归还是叫人怜悯。您连一张花牌都没有啊，福尔摩斯先生，有的只是些小之又小的牌。’</p>

  <p class="calibre2">“‘这只是您的想法。’</p>

  <p class="calibre2">“‘这是我确知的事实。我这就跟您说个明明白白，因为我的牌好极了，给您看看也无妨。我幸运地赢得了这位小姐的全部爱意，尽管我清清楚楚地对她讲明了我所有的不幸经历。我还告诉她，某些别有用心的恶人——您不妨瞧瞧您自己——会跑去找她说这些事情。与此同时，我也把对付这种人的方法教给了她。您肯定听说过催眠暗示吧，福尔摩斯先生？很好，您很快就可以领教它的效力，因为意志强大的人可以挥洒自如地完成催眠，不需要借助任何粗俗的手法和花哨的表演。所以呢，她已经做好了见您的准备，而我绝不怀疑，她一定会答应跟您见面，因为她很听她父亲的话——只有那件小事情是个例外。’</p>

  <p class="calibre2">“你瞧，华生，这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啦，于是我起身告辞，尽量摆出一副冷静凛然的架势。没想到，我刚刚把手伸到门把上，他又把我给叫住了。</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25.jpeg" /></div>

  <p class="calibre2">“‘对了，福尔摩斯先生，’他说，‘您知道那个名叫勒布朗的法国侦探吗？’</p>

  <p class="calibre2">“‘知道。’我说。</p>

  <p class="calibre2">“‘您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情吗？’</p>

  <p class="calibre2">“‘我听说他在蒙马特尔区<img alt="蒙马特尔区（Montmartre）是巴黎北部一个艺术家聚集的区域。"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968" src="../Images/note.png" />遭到一些街头流氓的袭击，落下了终身的残疾。’</p>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不错，福尔摩斯先生。特别凑巧的是，遇袭之前一个星期，他正好在调查我的事情。别干了，福尔摩斯先生，这不是什么吉利的活计，好几个人都认识到了这一点。最后劝您一句，您可以走您的阳关道，也得让我过我的独木桥。再见！’</p>

  <p class="calibre2">“情况就是这些，华生。你已经跟上形势了。”</p>

  <p class="calibre2">“这家伙好像挺危险的哩。”</p>

  <p class="calibre2">“危险极啦。我从来不把那些咋咋唬唬的家伙当回事，这家伙却是个心肠比嘴巴毒的人物。”</p>

  <p class="calibre2">“这件事情你非得管吗？他娶这个姑娘的事情真有那么要紧吗？”</p>

  <p class="calibre2">“鉴于他谋杀前妻的罪行不容置疑，我只能说这件事情十分要紧。还有啊，想想咱们的主顾吧！算啦，不说这个了。喝完咖啡之后，你还是跟我一起回家吧，欣维尔肯定兴冲冲地在那里等着向我汇报呢。”</p>

  <p class="calibre2">果不其然，欣维尔已经到了。他块头很大，长相粗鄙，红彤彤的脸上满是瘢痕。他那个十分精明的头脑只有一个外在的体现，那便是他那双格外明亮的黑眼睛。看样子，来这里之前，他曾经一头扎进那个让他如鱼得水的深渊，并且把一支火炬带了上来。这支火炬跟他并排坐在长椅上，具体说就是一位身材苗条、性情如火的年轻女郎。她的面容苍白热切，虽然说青春犹在，但却已经被罪孽和伤痛折磨得憔悴不堪，让人可以一眼看出她经历的可怕岁月，那些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麻风一般的印记。</p>

  <p class="calibre2">“这位是吉蒂·温特小姐。”欣维尔·约翰逊挥了挥胖乎乎的手，就算是做完了介绍，“可她不知道——呃，得了，还是让她自个儿说吧。收到您的便条还不到一个钟头，福尔摩斯先生，我就稳稳当当地逮到了她。”</p>

  <p class="calibre2">“找我有什么难的，”年轻女子说道，“我不是一辈子都待在伦敦的地狱里嘛。胖子欣维尔也是这个住址。咱俩可是老邻居啦，胖子，你跟我。可是，老天在上！要说这世上还有公道的话，有个人就应该掉进比咱俩更深一层的地狱！我说的就是您正在追查的这个人，福尔摩斯先生。”</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笑了笑：“如此说来，温特小姐，您已经站在了我们这边。”</p>

  <p class="calibre2">“只要能把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我到死都听您的差遣。”我们的客人咬牙切齿地说道。她那张苍白僵硬的脸庞和那双怒火熊熊的眼睛都写着刻骨的仇恨，女人很少会有如此强烈的仇恨，男人更是永远也不会有。“您用不着探听我的过去，福尔摩斯先生，那都是些不相干的事情。可是，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全都是阿德尔伯特·格朗纳干的好事。我要能把他拉下来就好了！”她举起双手，在空中乱抓一气，“噢，他把那么多人推进了这个深渊，我要能把他拉下来就好了！”</p>

  <p class="calibre2">“您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吗？”</p>

  <p class="calibre2">“刚才我听胖子说了，这次他又瞄上了另一个可怜的傻瓜，还打算娶她过门，而您想要阻止这件事情。呃，您肯定掌握了这个恶魔不少底细，足以让任何一个神志正常的体面姑娘对他避之惟恐不及，甚至不愿意跟他待在同一个教区。”</p>

  <p class="calibre2">“她的神志并不正常，爱情冲昏了她的头脑。他的事情她都听说了，可她一点儿也不在乎。”</p>

  <p class="calibre2">“谋杀的事情也听说了吗？”</p>

  <p class="calibre2">“是的。”</p>

  <p class="calibre2">“我的天，她可真有胆量！”</p>

  <p class="calibre2">“她认为这些事情都是诽谤。”</p>

  <p class="calibre2">“您干嘛不把证据亮给这个傻瓜看看呢？”</p>

  <p class="calibre2">“对啊，您能帮我们搜集证据吗？”</p>

  <p class="calibre2">“我自个儿不就是一个证据吗？如果我站到她的面前，跟她讲讲他折磨我的经过——”</p>

  <p class="calibre2">“那您愿不愿意讲呢？”</p>

  <p class="calibre2">“愿不愿意？不愿意才怪！”</p>

  <p class="calibre2">“好吧，这法子兴许值得一试。可他已经向她交代了大部分的罪孽，并且得到了她的谅解。据我所知，她不会愿意再谈这个话题。”</p>

  <p class="calibre2">“我敢打赌，他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她。”温特小姐说道，“除了那件闹得沸沸扬扬的凶案之外，我还对他做下的其他一两件凶案略有所闻。他会用他那种柔和悦耳的腔调说起某个人，然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他没过一个月就死啦。’他这些话可不是胡吹一气，可我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您明白吧，当时我也是对他死心塌地。我可以接受他干过的任何事情，就跟这个可怜的傻瓜一样！真正让我惊骇的只有一件事情。没错，老天在上！要不是因为他长了一条能说会道、能哄会骗的毒舌，事发当晚我就会离开他。他有个本子，一个带锁的本子，棕色的皮面上嵌着他的族徽，族徽是金子做的。依我看，当晚他肯定是喝得有点儿多了，要不就不会把那个本子拿给我看。”</p>

  <p class="calibre2">“到底是个什么本子呢？”</p>

  <p class="calibre2">“跟您说吧，福尔摩斯先生，这个家伙喜欢收集女人，还为自己的收藏洋洋得意，就跟那些收集飞蛾或者蝴蝶的人一样。他的收藏就是那个本子，抓拍的相片啦，姓名啦，其他细节啦，一句话，那些女人的一切情况都在里面。那个本子下流到了极点，是人就不会去攒这么一本东西，哪怕是那些出身贫民窟的人也不例外。可是，阿德尔伯特·格朗纳偏偏就有这么一个本子。他既然这么有心，完全可以在本子的封皮儿上加个标题：‘毁在我手里的灵魂’。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因为那个本子帮不上您的忙，就算帮得上忙，您也拿不到它。”</p>

  <p class="calibre2">“本子在什么地方呢？”</p>

  <p class="calibre2">“我怎么知道它眼下在什么地方呢？我离开他已经有一年多了。我只知道他以前把本子放在什么地方。不过，他这个人从很多方面来说都跟猫儿一样整洁刻板，所以呢，本子没准儿还在他书房里屋那个旧橱柜的文件格里。您知道他的宅子在哪里吗？”</p>

  <p class="calibre2">“我去过他的书房。”福尔摩斯说道。</p>

  <p class="calibre2">“是吗，真的啊？既然您今天上午才接下这件活计，那您的动作可真是不慢。这一次，亲爱的阿德尔伯特可算是碰上对手啦。书房外屋是他摆放中国陶瓷的地方，两扇窗子之间立着一个巨大的玻璃橱柜。然后呢，他的写字台后面有道门，门里面的小房间就是书房里屋，他用那个房间来存放文件之类的东西。”</p>

  <p class="calibre2">“他不害怕有贼吗？”</p>

  <p class="calibre2">“阿德尔伯特可不是胆小鬼，最恨他的人也不会这么说他。他懂得保护自己，宅子里又装了夜间防盗的警铃。再者说，窃贼上那里去干什么呢？就为了卷走那些花里胡哨的陶瓷吗？”</p>

  <p class="calibre2">“那种东西根本没用，”欣维尔·约翰逊用的是一种不容辩驳的专家口吻，“化也化不了，卖也卖不掉，哪个收赃的人也不会要。”</p>

  <p class="calibre2">“确实如此，”福尔摩斯说道，“好了，温特小姐，麻烦您明天下午五点过来一趟。您来之前，我会好好地掂量一下，能不能按照您的建议安排您跟这位小姐见个面。我对您的帮助感激不尽，不用说，我那些主顾也会以非常慷慨的眼光来衡量——”</p>

  <p class="calibre2">“用不着，福尔摩斯先生，”年轻女人高声说道，“我可不是为钱来的。只要能看到这个家伙栽进泥坑，我也就别无所求——我要他栽进泥坑，还要照他那张可恶的脸踏上一只脚。这就是我想要的回报。只要您还在追查他，明天也好，改天也好，我随时听候您的吩咐。胖子也在这儿，要找我问他就行。”</p>

  <div class="empty"></div>

  <p class="calibre2">第二天晚上，我和福尔摩斯又在斯特兰街的那家饭店一起吃饭。前一天分别之后，我到这时才跟他见上面。我向他打听当天会面的成果，他只是耸了耸肩。接下来，他跟我讲了讲会面的经过，而我打算用以下这种方式进行复述，因为他那段硬梆梆、干巴巴的讲述需要一点儿软化处理，要不就不能反映事情的原貌。</p>

  <p class="calibre2">“约这个姑娘见面倒是一点儿也不困难，”福尔摩斯说道，“因为她急于在所有的次要事情上表现出奴婢一般的孝心，以便弥补她在终身大事上的公然忤逆。将军打电话通知我一切就绪，性情火辣的温特小姐也已经准时现身，于是乎，下午五点半，一辆出租马车把我们载到了这位老军人的家门口，巴克莱广场104号。伦敦有不少比教堂还要庄重威严的阴郁城堡，将军的宅子也是其中之一。到了之后，一名男仆把我们领进了一间挂着黄色帘帷的大客厅。将军的女儿正在客厅里等候我们，只见她脸色苍白、端凝内敛，整个人就跟雪山顶上的冰雕一样顽固不化，一样遥不可及。</p>

  <p class="calibre2">“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这位小姐，华生。咱们的事情办完之前，没准儿你也会见到她，到时你就可以发挥你自个儿的文才了。她长得很美，可她的美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跟那些心向天国的狂热信徒差不多。这样的面孔，我在中世纪那些古典大师的画里也见过。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畜生一般的家伙凭什么能把他的魔爪伸到这么一个属于上界的人物身上。你可能已经发现，截然相反的事物总是会相互吸引，比如说灵性与兽性、衣冠禽兽与圣洁天使。不过，你肯定没见过比这一次的事情还要极端的例证。</p>

  <p class="calibre2">“当然喽，她对我们的来意心知肚明——那个恶棍一早就在她面前说尽了我们的坏话。依我看，温特小姐的到场让她很是惊讶，可她还是摆手示意我俩各自落座，架势活像是一位可敬的女修道院院长，正在接待两个染了麻风的叫花子。亲爱的华生啊，要是你喜欢自命不凡的话，那就跟维奥莱特·德·默维列小姐学学吧。</p>

  <p class="calibre2">“‘呃，先生，’她的声音就像是从冰山上吹下来的寒风，‘我知道您的大名。据我所知，您这次来，无非是为了中伤我的未婚夫格朗纳男爵。我答应跟您见面，仅仅是为了满足我父亲的要求。我把话说在前头，不管您有什么话要说，都不可能对我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p>

  <p class="calibre2">“当时我真是替她感到难过，华生。那一刻，我对她产生了深切的关心，就跟她是我自己的女儿一样。我这个人很少有循循善诱的时候，做事情靠的是理智，并不是感情。可是，今天我确确实实对她劝了又劝，用上了我用得出的最动情的话语。我让她想想，如果一个女人到婚后才发现丈夫的本性，不得不屈从血腥双手和淫猥嘴唇的抚弄，那样的处境该有多么糟糕。我一点儿也没客气，把由此而来的耻辱、恐惧、痛苦和绝望通通形容了一遍。可是，我那些热切的话语既没能让她那象牙一般的双颊泛出一丝颜色，也没能让她那双空洞缥缈的眼睛闪现一丝情感。我禁不住觉得，她确实是受了那个无赖所说的‘催眠暗示’。看她的模样，你真的会相信她已经超脱凡尘，活在某个心醉神迷的梦境之中。话又说回来，她的回答倒是有条有理，一点儿也不含糊。</p>

  <p class="calibre2">“‘我耐着性子听您说了这么久，福尔摩斯先生，’她说，‘心里的感觉跟我预料的一模一样。我非常清楚，我未婚夫阿德尔伯特有过一段颠沛流离的岁月，由此招来了一些刻毒的怨恨，还有一些毫无道理的诽谤。到我面前来说他坏话的人多得是，您不过是最新的一个而已。兴许您也是一番好意，不过据我所知，您是一个收钱办事的侦探，可以跟男爵作对，也可以替男爵跑腿。不管怎么样，我这就一了百了地跟您说清楚，我爱他，他也爱我，对我来说，世上所有人的意见都跟窗外那些鸟儿的叽叽喳喳没什么两样。如果他高贵的人品真的有过堕落的瞬间，兴许我就是上天派来帮他恢复本来高度的人。我倒想请问一下’——说到这里，她转眼看着我的同伴——‘这位小姐又是谁呢？’</p>

  <p class="calibre2">“我刚要回答她的问题，旁边的姑娘已经像旋风一样发作起来。你要是看见过火焰与冰山对峙的景象，就可以想见这两个女人的模样。</p>

  <p class="calibre2">“‘我这就让你知道我是谁，’她一边大声嚷嚷，一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嘴巴都气歪了——‘我是他的上一任情妇，是他有过的上百个女人当中的一个，我们都遭受了他的引诱、利用和摧残，最后又被他扔进了垃圾堆，你的结局也是一样。你那个垃圾堆多半会是一座坟墓，这兴许还算最好的呢。告诉你吧，你这个蠢女人，嫁给这个人就等于自寻死路。要么是打碎你的心，要么是拧断你的脖子，他总有办法要你的命。我说这些可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你的死活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这只是因为我恨他，要寻他的晦气，要对他以牙还牙。当然喽，不管我怎么想，结果都是一样，你也用不着拿那种眼神来看我，高贵的小姐，等不到苦头吃尽，你兴许就会落到比我还惨的田地。’</p>

  <p class="calibre2">“‘我无意讨论此类话题。’德·默维列小姐冷冷地说，‘我只说这一次，我知道我未婚夫经历过三段插曲，跟一些居心叵测的女人纠缠在了一起，而我深信不疑，即便他有过什么过失，眼下也已经诚心改悔。’</p>

  <p class="calibre2">“‘三段插曲！’我同伴尖叫一声，‘你这个傻瓜！你这个活见鬼的傻瓜！’</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先生，我恳请您结束这次会面。’冰一般的声音说了一句，‘我遵从父命跟您见面，可我没有义务听这个人的胡言乱语。’</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center80"><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26.jpeg" /></div>

  <p class="calibre2">“温特小姐骂了一句，冲上前去。要不是我抓住她的手腕的话，这个气死人的女人保准儿会被她揪住头发。我拽着她走向门口，又把她扶上马车，侥幸地逃过了当众出丑的厄运，因为她已经气疯了。说实在的，华生，我自个儿也气得够呛，因为我们努力挽救的这个女人端着一副平静超然、自我陶醉的架势，说不出地气人。好了，这下你应该更清楚咱们的处境了吧，显而易见，这样的开局既然行不通，我只能换种走法。我会跟你保持联系的，华生，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多半需要你的参与。当然喽，也有可能，他们会不等咱们动手，抢先把下一步棋走出来。”</p>

  <div class="empty"></div>

  <p class="calibre2">不出福尔摩斯所料，他们的打击来了——应该说是他的打击，因为我绝不相信，那位小姐也知道这件事情。事情是这样的，我站在人行道上，忽然瞥见了一张新闻招贴，一下子觉得心如刀绞。依我看，到现在我都可以指得出来，当时我踩的是人行道上哪一块石板。那块石板就在格兰德酒店和查林十字车站之间，有一个独腿报贩在那里发售晚报。我俩上一次见面之后不过两天，我在那里看到了一条新闻摘要，黄纸黑字，触目惊心：</p>

  <p class="reference-title">歇洛克·福尔摩斯遭遇夺命袭击</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27.jpeg" /></div>

  <p class="calibre2">我应该是呆若木鸡地站了片刻，后来的事情就有点记不清楚。大概是我一把抓起了一张报纸，忘了给钱，被那个报贩说了几句，最后就站在一家药铺的门廊里，翻到了那则要命的简讯。简讯是这么写的：</p>

  <p class="bodycontent-text-FS">本报憾悉，著名私家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于今晨遭遇夺命袭击，境况堪虞。相关详情迄未明了，据知事发时间为今晨零时左右，地点则为摄政大街，皇家咖啡馆门外。歹徒共有两人，以手杖行凶，福尔摩斯先生头部及身体多处受伤，伤势据医生所言极其严重。众人将福尔摩斯先生送入查林十字医院，嗣后复将其送往贝克街寓所，因该先生执意如此。据知行凶歹徒衣着体面，事后即自皇家咖啡馆进入咖啡馆后门之格拉斯豪斯街，由是逃出路人视线。伤者之才智干练每令本城黑道叫苦不迭，毋庸置疑，行凶歹徒必为黑道成员。</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28.jpeg" /></div>

  <p class="bodycontent-text-FS">歹徒共有两人，以手杖行凶，福尔摩斯先生头部及身体多处受伤，伤势据医生所言极其严重。</p>

  <p class="calibre2">不用说，刚刚浏览完简讯，我立刻跳上一辆双轮马车，直奔贝克街而去。我发现莱斯列·奥克肖特爵士的四轮马车等在福尔摩斯的家门口，跟着就在门厅里见到了这位著名的外科医生。</p>

  <p class="calibre2">“目前来说没什么危险，”医生这么告诉我，“他的头皮上有两道伤口，身上有几处严重的瘀伤。我给他缝了几针，还给他打了点儿吗啡。他非常需要安静，几分钟的交谈嘛，倒也不是绝对不可以。”</p>

  <p class="calibre2">得到医生的许可之后，我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那个昏暗的房间。伤者非常清醒，还用沙哑的嗓音轻轻叫出了我的名字。百叶帘放下了四分之三，一抹阳光斜斜地穿过窗子，照到了伤者头部的绷带，白色的纱布上有一块殷红的血渍。我坐到他的身边，低下了头。</p>

  <p class="calibre2">“没事的，华生，用不着这么担惊受怕。”他咕哝了几句，声音十分微弱，“情况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糟糕。”</p>

  <p class="calibre2">“谢天谢地！”</p>

  <p class="calibre2">“我的单手棍术也还说得过去，这你是知道的。我有所防备的时候，大多数匪徒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这次我招架不住，只是因为第二个家伙冲了上来。”</p>

  <p class="calibre2">“需要我做什么吗，福尔摩斯？不用说，肯定是那个该死的家伙派他们来的。只要你说句话，我马上就去揭了他的皮。”</p>

  <p class="calibre2">“华生老兄！不行的，咱们拿他没什么办法，除非警察能抓到那两个歹徒。不过，他们肯定是一早就找好了退路，这一点不会有什么疑问。稍微等等吧，我已经有了一些计划。第一步就是夸大我的伤势。肯定会有人找你打听消息的，到时你就尽量吹吧，华生。什么能活过这个星期就算万幸啦，脑震荡啦，神经错乱啦，想怎么吹就怎么吹！怎么吹都不嫌过火。”</p>

  <p class="calibre2">“莱斯列·奥克肖特爵士那边怎么办呢？”</p>

  <p class="calibre2">“哦，不用管他，他只能看到我最惨的一面，这可以包在我身上。”</p>

  <p class="calibre2">“还有别的吗？”</p>

  <p class="calibre2">“有的，你告诉欣维尔·约翰逊，让他把那个姑娘送到别处去。事到如今，那些妙人儿一定会去找她的。当然喽，他们肯定知道她在帮我办案。他们既然敢对我下手，多半也不会放过她。这事情非常紧急，今晚就得办好。”</p>

  <p class="calibre2">“我马上就去。还有吗？”</p>

  <p class="calibre2">“把我的烟斗放到桌子上——还有装烟草的拖鞋<img alt="“装烟草的拖鞋”参见《马斯格雷夫典礼》的开篇部分。"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969" src="../Images/note.png" />。行了！每天早上都上我这儿来一趟吧，咱们可以研究一下作战方案。”</p>

  <p class="calibre2">当晚我就跟约翰逊安排妥当，让他把温特小姐送到某个偏僻的郊区去避避风头。</p>

  <div class="empty"></div>

  <p class="calibre2">六天之中，公众一直以为福尔摩斯徘徊在生死边缘。公告栏的语气十分沉痛，报纸上还出现了一些危言耸听的报道。不过，我天天都去看福尔摩斯，自然知道情形并不是那么糟糕。强健的体格和坚定的意志产生了种种奇迹，他恢复得非常之快。有时我甚至怀疑，他在我的面前也有所保留，实际的恢复速度比表面上还要快。他这个人有一种装神弄鬼的古怪癖好，借此制造了许多戏剧性的效果，副作用则是连他最亲密的朋友也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有独自谋划才能确保谋划不出闪失，他真是把这样的信条发挥到了极致。我跟他走得最近，可我始终都能感觉到，我俩之间还是有一层隔膜。</p>

  <p class="calibre2">第七天，他的伤口已经拆了线，晚报上却说他感染了急性的皮肤炎症。同一天的晚报还刊登了一则公告，我死活也得拿去给他看看。公告的内容非常简单，只是说丘纳德轮船公司的“鲁里塔尼亚号”轮船将于本周五自利物浦驶往美国，阿德尔伯特·格朗纳男爵也在乘客名单当中，因为他即将与将军独女维奥莱特·德·默维列小姐完婚，此前需要到美国去处理一些重要的经济事务，等等等等。听我念这则公告的时候，福尔摩斯那张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又严峻又专注的神情，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打击。</p>

  <p class="calibre2">“周五！”他大叫一声，“留给咱们的时间只有三天啦。我敢肯定，这个无赖的打算是跑出去避避风头。可他跑不了，华生！老天作证，他跑不了！好了，华生，我要请你帮个忙。”</p>

  <p class="calibre2">“我来就是为了帮忙的，福尔摩斯。”</p>

  <p class="calibre2">“很好，我要你利用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好好地研究一下中国陶瓷。”</p>

  <p class="calibre2">他没有作任何解释，我也没有问任何问题。跟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我已经懂得了惟命是从的道理。离开他的房间之后，我走在贝克街上，这才开始翻来覆去地琢磨，究竟该用什么方法来执行如此奇特的一道命令。到最后，我坐车去了圣詹姆斯广场的伦敦图书馆，找我的朋友洛马克斯副馆长帮了个忙，挟着一本厚厚的大部头回了家。</p>

  <p class="calibre2">听人家说，那些当律师的虽然可以临时硬背跟案子相关的知识，达到可以盘问专家证人的程度，但却会在庭审之后的一个星期之内把勉强学来的知识忘个精光。当然喽，我可不打算在这里冒充什么陶瓷权威。不过，当时我确实在如饥似渴地学习陶瓷知识，努力地记下各式各样的名称。我学了整整一个晚上，接着是一整宿，中间只休息了一小会儿，第二天又学了整整一个上午。我记住了那些伟大艺术家的款识、干支纪年的奥秘、洪武瓷器的标记、永乐瓷器的种种美妙、唐英的著述<img alt="唐英（1682—1756）为清代陶瓷艺术家，曾任景德镇督陶官，并曾奉敕编写讲述制瓷工艺的《陶冶图》。《陶冶图》在十九世纪即已由英国汉学家及中国陶瓷鉴赏权威卜士礼（Stephen Wootton Bushell，1844—1908）译成英文。"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970" src="../Images/note.png" />，还有远古宋元时期的鼎盛状况。第二天傍晚，我上门探访福尔摩斯，脑子里填满了这一类的知识。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可你要是只看那些公开的报道，那是怎么也猜不到这一点的。眼下他窝在他最喜欢的那把扶手椅上，一只手支着脑袋，脑袋上仍然缠着不少绷带。</p>

  <p class="calibre2">“咳，福尔摩斯，”我说道，“谁要是信了报纸上的说法，准以为你快死了哩。”</p>

  <p class="calibre2">“这个嘛，”他说道，“正是我希望达到的效果。好了，华生，你的课程学完了吗？”</p>

  <p class="calibre2">“反正我已经尽力了。”</p>

  <p class="calibre2">“很好。跟人家谈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你能说出点儿门道来吗？”</p>

  <p class="calibre2">“我觉得没问题。”</p>

  <p class="calibre2">“那好，把壁炉台上的那个小盒子递给我吧。”</p>

  <p class="calibre2">他打开盒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用精美的东方丝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他揭开那层丝绸，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只精致的深蓝色小碟子，釉色漂亮得无以复加。</p>

  <p class="calibre2">“拿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华生。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明代薄胎瓷，就连佳士得拍卖行<img alt="佳士得（Christie's）为蜚声世界的大拍卖行，下文中的苏富比（Sotheby's）亦然。"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971" src="../Images/note.png" />都没见过比这更好的货色。如果有一整套的话，绝对称得上价值连城——事实上，除了北京的紫禁城之外，其他地方有没有一整套还是个问题呢。看到这件东西，真正的行家都会眼红得发狂的。”</p>

  <p class="calibre2">“我拿它来干什么呢？”</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的是：希尔·巴顿医生，半月街369号。</p>

  <p class="calibre2">“今晚你就用这个名字，华生。你得去拜访格朗纳男爵。我大概知道他的习惯，八点半的时候，他多半会闲下来。你得提前给他写张便条，说你要去找他，因为你有一套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明代瓷器，打算把一件样品带去给他看。你最好还是用医生的身份，因为你演这样的角色用不着伪装。你同时也是一位收藏家，偶然得到了这么一套瓷器。你听说男爵有这方面的兴趣，有意把东西转让给他，如果价钱合适的话。”</p>

  <p class="calibre2">“什么价钱才合适？”</p>

  <p class="calibre2">“问得好，华生。自个儿的东西都不知道价钱的话，那你肯定会大出洋相的。这个碟子是詹姆斯爵士帮我弄来的，依我看应该是他那个委托人的藏品。说它举世无双都不为过。”</p>

  <p class="calibre2">“要不我这么跟他说吧，这套瓷器的价钱应该请专家来定。”</p>

  <p class="calibre2">“妙极了，华生！今天你真是灵光四射。你可以提议让佳士得或者苏富比来估价，因为你讲究体面，不愿意自个儿开价。”</p>

  <p class="calibre2">“他要是不愿意见我呢？”</p>

  <p class="calibre2">“噢，会的，他会见你的。他是个病入膏肓的收集狂，尤其喜欢收集中国瓷器，在这方面还是个公认的权威哩。坐下吧，华生，按我念的给他写张便条。不需要他回信，说清楚你要去、去干什么，这样就行了。”</p>

  <p class="calibre2">他口授的便条真是精彩，简明扼要，彬彬有礼，同时又足以吊起行家的胃口。写完之后，我们立刻打发地区信差房的人把便条送了出去。当天晚上，我独自踏上了征程，手里拿着那个珍贵的碟子，兜里则揣着希尔·巴顿医生的名片。</p>

  <div class="empty"></div>

  <p class="calibre2">格朗纳男爵的宅子和庭院都很漂亮，说明詹姆斯爵士所言不虚，此人的确身家富厚。长长的马车道蜿蜒曲折，两边都种着珍稀的灌木，马车道的尽头是一个宽广的砾石方庭，里面点缀着一些塑像。宅院是一个南非金矿大亨在淘金潮期间盖起来的，房子又长又矮，四角都有碉楼，设计虽然一塌糊涂，庞大的体量和坚固的结构却让人过目难忘。一名神气得像个主教的男管家把我让进房门，又把我转交给一名身穿丝绒服装的男仆，由男仆把我领到男爵面前。</p>

  <p class="calibre2">男爵站在一个敞开的大橱柜跟前，橱柜立在两扇窗子之间，里面陈列着他的一部分中国藏品。我进屋之后，他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个褐色的小花瓶。</p>

  <p class="calibre2">“请坐，医生，”他说道，“我正在检查我自个儿的宝贝，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应该添置新的藏品。这个唐代的小玩意儿是七世纪的作品，您兴许会有点儿兴趣。我敢说，您肯定没见过工艺比它还好、釉色比它还润的东西。您把您说的那个明代碟子带来了吗？”</p>

  <p class="calibre2">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把碟子递给了他。天色已经昏黑，于是他坐到写字台后面，拉亮台灯，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黄色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我可以从容不迫地端详他的长相。</p>

  <p class="calibre2">这个人确实长得非常英俊，完全当得起他那个传遍全欧的美男称号。他至多只能算是中等身材，但却拥有线条优美的矫健体形。他的脸差不多跟东方人一样黑，乌黑的大眼睛慵倦迷离，可以轻而易举地勾去女人的魂魄。他的头发和髭须都是又黑又亮，髭须又短又尖，上面的蜡打得格外仔细。他的五官端正可亲，只有那张又直又薄的嘴巴是个例外。要说我见过典型的凶手嘴巴的话，那就是他的嘴巴——那是开在他脸上的一道凶残刻毒的口子，嘴唇紧抿，冷酷无情，让人望而生畏。他没有用髭须盖住嘴巴，实在是不太明智，因为他的嘴巴是大自然特意留下的一个危险讯号，为的是让他那些受害者心生警惕。他的嗓音娓娓动听，礼数也无可挑剔。当时我觉得他的年纪应该是三十出头，后来才从他的履历当中知道，他实际的年龄是四十二岁。</p>

  <p class="calibre2">“非常漂亮——确实是非常漂亮！”他终于开了口，“您还说您有一整套这样的瓷器，总共是六件。我不太明白的是，这套瓷器如此精美，可我居然没听说过。据我所知，全英格兰只有一件藏品能跟这件媲美，那件藏品是绝对不会上市的。恕我冒昧动问，希尔·巴顿医生，您这件瓷器是从哪儿来的呢？”</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29.jpeg" /></div>

  <p class="calibre2">“这一点有那么要紧吗？”我反问了一句，尽量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架势，“您应该看得出来，这件东西是真的。至于价钱嘛，专家说多少就是多少。”</p>

  <p class="calibre2">“真够神秘的。”怀疑的神色从他的黑眼睛里一闪而过，“要交易如此贵重的东西，你自然想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东西确实是真的，这一点我绝不怀疑。可是，万一——我不得不把所有的情况考虑周全——万一我买了您的东西，后来又发现您无权出售，那可怎么办呢？”</p>

  <p class="calibre2">“我可以跟您打包票，绝对不会有那样的事情。”</p>

  <p class="calibre2">“您既然这么说，自然就引出了一个新的问题，也就是说，您的包票究竟值多少钱。”</p>

  <p class="calibre2">“这个问题您可以去问我的银行。”</p>

  <p class="calibre2">“说得也是。可我还是觉得，这桩交易从头到尾都很不寻常。”</p>

  <p class="calibre2">“成不成交都是您的事情，”我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听说您是这方面的行家，所以才优先考虑到了您。您这边不行，找别人也很容易。”</p>

  <p class="calibre2">“您听谁说我是行家呢？”</p>

  <p class="calibre2">“我知道您写过一本这方面的专著。”</p>

  <p class="calibre2">“您读过那本书吗？”</p>

  <p class="calibre2">“没有。”</p>

  <p class="calibre2">“我的天，这可真是越来越让我莫名其妙！您是一位懂行的收藏家，手头又有一件十分贵重的藏品，世上只有一本书能让您了解这件藏品真正的意义和价值，可您居然没有劳神去读上一读。这您打算怎么解释呢？”</p>

  <p class="calibre2">“我忙得很，因为我是个执业医生。”</p>

  <p class="calibre2">“这可算不上什么解释。真正的爱好者一定会追根究底，别的事情再忙也不在话下。您不是在您自个儿的便条里说了嘛，您是一位行家。”</p>

  <p class="calibre2">“我确实是。”</p>

  <p class="calibre2">“我可以出几道题来考考您吗？实话告诉您吧，医生——如果您确实是医生的话——我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不对劲。我想问问您，您对圣武天皇有什么了解，他跟奈良附近的正仓院又有什么关系呢？<img alt="圣武天皇（Emperor Shomu，701—756）为笃信佛教的日本天皇，在位时间为724至749年。正仓院（Shoso-in）原本是奈良著名寺院东大寺的仓库。公元756年，圣武天皇（此时已传位，改称圣武上皇）驾崩之后，其妻将天皇日用品及收藏品交由东大寺保管，这批文物以及后来的许多文物都保存在正仓院。今日的正仓院是日本的国有财产，由宫内厅负责管理。"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972" src="../Images/note.png" />我的天，您觉得莫名其妙吗？那好，请您稍微给我讲讲北魏，讲讲这个朝代在陶瓷史上的地位吧！”</p>

  <p class="calibre2">我做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p>

  <p class="calibre2">“这可真叫人忍无可忍，先生。”我说道，“我来这里是给您面子，可不是来充当什么应考的学童。要说这方面的学问，我兴许只比您本人略逊一筹，可您的问题问得如此无礼，我是绝对不会回答的。”</p>

  <p class="calibre2">他死死地盯着我，眼里的慵倦神情一扫而空。突然之间，他的眼睛变得怒火熊熊，牙齿在两片冷酷的嘴唇之间森然闪现。</p>

  <p class="calibre2">“这算是什么把戏？你来这里是为了刺探情报，因为你是福尔摩斯派来的探子。你这是在跟我耍花招。那家伙快咽气了，这我也有所耳闻，所以呢，他就打发他的爪牙来监视我。这次你不请自来，很好，老天作证！你马上就会发现，出去可不像进来那么轻巧。”</p>

  <p class="calibre2">他已经跳了起来，于是我后退一步，做好了招架的准备，因为他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说不定，他从一开始就对我起了疑心。可以肯定的是，前面这番盘问已经让他洞悉真情。不管怎么样，想骗他显然已经不再可能。到这会儿，他把手伸进写字台侧面的一个抽屉，发疯似的翻找起来。紧接着，他站在那里凝神细听，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p>

  <p class="calibre2">“好哇！好哇！”他高声喊道，冲进了身后的房间。</p>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30.jpeg" /></div>

  <p class="calibre2">我上前两步，抢到了那道敞开的房门跟前，房里的情景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清清楚楚。对着花园的那扇窗子大敞着，站在窗边的是一个形如鬼魅的人物，头上缠着血渍斑斑的绷带，面容苍白憔悴，不是别人，正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转眼之间，他已经跳出窗子，外面的月桂树丛里传来了他身体落地的沉重声响。宅子的主人怒吼一声，追着他冲到了窗子跟前。</p>

  <p class="calibre2">紧接着！事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可我却看得清清楚楚。一只胳膊——女人的胳膊——猛然从枝叶之间探了出来。与此同时，男爵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叫喊，一声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惨叫。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开始在房间里四处乱窜，脑袋把四周的墙壁撞得山响。接下来，他一头栽倒在地毯上，不停地翻滚扭动，惨叫一声接着一声，震动了整座宅子。</p>

  <p class="calibre2">“水！看在上帝分上，给我点儿水！”他喊了起来。</p>

  <p class="calibre2">我立刻抄起边桌上的玻璃水瓶，冲过去解救他。与此同时，管家也带着几名男仆从大厅跑了进来。至今我还记得，等我跪到伤者身边，把他那张可怕的脸转到灯光之下的时候，有个仆人当场就晕了过去。硫酸正在腐蚀伤者脸上的各个部位，还顺着他的耳朵和下巴往下淌。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变成了一团白翳，另一只则又红又肿。他的俊美面容几分钟之前还让我赞叹不已，眼下却模糊变色，不成人形，让人目不忍睹，活像是一幅原本美丽的油画，但却被画家用又湿又脏的海绵涂抹了一遍。</p>

  <p class="calibre2">我简单地向那些仆人讲明了之前的情况，至少是讲明了跟硫酸毁容有关的情况。几名仆人已经翻到了窗子外面，还有些冲到了屋外的草坪上，不巧的是夜色昏黑，天上还下着雨。受害人一边惨叫，一边咆哮着控诉那个找他算账的人。“是吉蒂·温特那个泼妇干的！”他大声嚷嚷，“噢，好一个女魔头！她一定得为这件事情付出代价！她一定得付出代价！噢，天庭里的上帝啊，我可真是痛得受不了啦！”</p>

  <p class="calibre2">我给他的脸敷上油膏，把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处包扎好，又给他打了一针吗啡。经历了这样的打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我的嫌疑，只知道死死地抓住我的双手，似乎是以为我回天有术，还能让他那双茫然仰对着我的死鱼眼睛重见光明。这样的惨祸足以让我潸然泪下，只可惜我记得一清二楚，正是他自己的可耻生涯招来了如此可怕的一场变故。他那双火烧火燎的手在我身上扒来扒去，使得我倍感恶心。等他的家庭医生和一名专家接踵赶到的时候，我便如释重负地卸下了照料他的责任。警局的一名督察也已经赶到现场，我向他递上了一张内容真实的名片。假冒他人的做法只能说是既没用又愚蠢，因为苏格兰场的人一眼就可以认出我来，几乎跟认出福尔摩斯一样容易。这之后，我离开了那座笼罩着恐怖阴云的宅子。不到一个小时，我已经赶到了贝克街。</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坐在他通常坐的那把椅子上，脸色煞白，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不说他身上的伤，当晚的种种事件实在是太过震撼，即便是他钢铁一般的神经也有点儿吃不消。他惊骇万分地听我讲完了男爵毁容的经过。</p>

  <p class="calibre2">“孽债啊，华生——孽债！”他说道，“或迟或早，孽债总归会找上门来的。天晓得，他造的孽可真是不少。”他补了一句，把桌上的一个棕色本子拿了起来，“喏，这就是那个女人说的那个本子。这东西都阻止不了这门亲事的话，其他的就不用说了。可它肯定管用，华生，不可能不管用。但凡有点儿自尊，哪个女人也受不了这种东西。”</p>

  <p class="calibre2">“是他的恋爱日志吗？”</p>

  <p class="calibre2">“也可以说是他的淫乱日志，你怎么说都行。听那个女人说起这件东西的时候，我立刻意识到它是一件无比强大的武器，只要咱们能把它弄到手，事情就好办了。当时我担心那个女人走漏风声，所以就没把这种想法说出来。不过，我一直都在盘算这件事情。然后呢，他们的袭击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彻底解除男爵对我的戒心。所以说，他们的袭击有百利而无一害。本来我是想稍微多等一阵的，可他马上要去美国，我不得不提前动手。他绝不会把杀伤力这么大的一本东西留在家里，这样一来，咱们只能立刻采取行动。夜间偷盗是不可能的，因为他采取了防范措施。不过，晚上下手还是有机会的，前提是确保他的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这么着，你和你那个蓝碟子就派上了用场。可我必须确切地知道本子在什么地方，而且我心里有数，我行动的时间受到你中国陶瓷知识的限制，充其量不过是几分钟，考虑到这些因素，我才在最后一刻叫上了那个姑娘。她把那个小包裹小心翼翼地藏在斗篷下面，我哪知道她带的是什么东西呢？当时我以为她是在一心一意地帮我办事，照眼下看，她还有她自个儿的算盘哩。”</p>

  <p class="calibre2">“男爵已经猜到了我是你的人。”</p>

  <p class="calibre2">“跟我担心的一样。还好，你跟他纠缠的时间刚好够我拿到这个本子，尽管还不够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之大吉。哈，詹姆斯爵士，很高兴见到您！”</p>

  <p class="calibre2">按照先前的约定，我们那位彬彬有礼的朋友已经大驾光临。接下来，他开始聚精会神地聆听福尔摩斯讲述事情的经过。</p>

  <p class="calibre2">“您创造了奇迹——奇迹！”听完之后，他高声赞叹，“话说回来，如果他的伤真的有华生医生说的那么可怕，咱们阻止这门亲事的目标当然可以算是圆满完成，用不着动用这个令人作呕的本子了吧。”</p>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摇了摇头。</p>

  <p class="calibre2">“您说的可不是德·默维列这种女人的行事风格。她会把男爵看成一个毁了容的殉道者，对男爵的爱只会有增无减。不行的，不行，咱们必须摧毁男爵的道德形象，而不是他的身体形态。这个本子可以把小姐带回现实世界——据我所知，其他东西都达不到这个目的。这是男爵亲手写下的东西，这样的一道坎儿，默维列小姐怎么也迈不过去。”</p>

  <p class="calibre2">詹姆斯爵士带走了本子，还有那个珍贵的碟子。我自个儿还有一场时间已过的约会，所以就跟他一起下楼，走到了大街上。一辆四轮马车在外面等他，他跳上马车，急不可耐地冲帽子上缀有花饰的车夫吩咐了一句，马车便飞奔而去。他把自己的大衣搭在车窗上，以便遮盖厢板上的徽记，可我还是借着从身后气窗里透出来的灯光看见了那些纹饰，惊讶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于是我转身上楼，回到了福尔摩斯的房间里。</p>

  <p class="calibre2">“我知道咱们的主顾是谁啦。”我高声喊道，兴冲冲地想要宣布这个重大发现，“原来啊，福尔摩斯，主顾就是——”</p>

  <p class="calibre2">“是一位忠心耿耿的朋友，也是一位豪侠仗义的绅士。”福尔摩斯说道，抬手示意我就此打住，“从现在直到永远，咱们知道这一点就够啦。”</p>

  <p class="calibre2">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个揭露罪行的本子是如何派上用场的。执行这件任务的人可能是詹姆斯爵士，不过，考虑到任务的敏感程度，可能性更大的还是那位小姐的父亲。不管到底是谁，结果总归是十分圆满。三天之后，《晨邮报》刊出一则简讯，宣称阿德尔伯特·格朗纳男爵和维奥莱特·德·默维列小姐的婚事已经告吹。同一张报纸还报道了地方法庭对吉蒂·温特小姐的第一次传讯，她面临的是以硫酸毁人容貌的严重指控。大量的从宽情节在庭审期间公诸于众，所以呢，大家肯定还记得，她得到的只是这种罪名之下的最轻处罚。歇洛克·福尔摩斯一度面临入室行窃的指控，只不过，一旦你动机高尚，主顾又足够显赫，即便是铁面无私的英国法律也会变得知情识趣，有商有量。迄今为止，我朋友还没有站上被告席。</p>
</body>
</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