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3132333435363738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59606162636465666768697071727374757677787980818283848586878889909192939495969798991001011021031041051061071081091101111121131141151161171181191201211221231241251261271281291301311321331341351361371381391401411421431441451461471481491501511521531541551561571581591601611621631641651661671681691701711721731741751761771781791801811821831841851861871881891901911921931941951961971981992002012022032042052062072082092102112122132142152162172182192202212222232242252262272282292302312322332342352362372382392402412422432442452462472482492502512522532542552562572582592602612622632642652662672682692702712722732742752762772782792802812822832842852862872882892902912922932942952962972982993003013023033043053063073083093103113123133143153163173183193203213223233243253263273283293303313323333343353363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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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三个加里德布</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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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class="duokan-note"><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 <p class="calibre2">不知道是喜剧还是悲剧,这件事情总归是让一个人精神错乱,让我破皮见血,还让另一个人锒铛入狱。话又说回来,它确实带有一点儿喜剧色彩。究竟如何,还是由读者诸君自己判断吧。</p>
- <p class="calibre2">事发的日子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它刚好发生在福尔摩斯拒绝接受爵位的那个月。将来我兴许会动笔叙写他获颁爵位的缘由,这里只打算一笔带过,因为我是他的搭档和密友,自然应该格外小心,不能有任何草率的言行。不过,我不妨重复一遍,就是他拒绝爵位的事情让我牢牢记住了事发的日子,日子就是南非战争刚刚结束不久的时候,一九〇二年六月底的某一天<img alt="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925年1月。这里说的“南非战争”即第二次布尔战争,战争结束时间为1902年5月31日。1902年10月,柯南·道尔本人在再三犹豫之后接受了爵士的封号。他自己认为,获颁爵位的原因是他写了一本小册子来为英国在布尔战争当中扮演的角色进行辩护。"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22" src="../Images/note.png" />。在此之前,福尔摩斯又捡起了那种不时发作的坏习惯,一连几天都没有下床。还好,事发当天的早上,他终于下床露面,手里拿着一份写在富士纸上的冗长文件,冷峻的灰色眼睛里闪着一抹兴致勃勃的光芒。</p>
- <p class="calibre2">“给你介绍一个发财的机会,华生老兄。”他说道,“你听说过‘加里德布’这个姓氏吗?”</p>
- <p class="calibre2">我立刻承认,不曾听说。</p>
- <p class="calibre2">“是吗?如果能找到一个姓‘加里德布’的人,那你就有钱赚啦。”</p>
- <p class="calibre2">“为什么?”</p>
- <p class="calibre2">“哦,说起来话就长了,听起来嘛,还有点儿异想天开。依我看,咱们虽然对复杂的人性作过不少探究,比这更古怪的事情还真是没有见过。这家伙一会儿就会送上门来接受咱们的盘问,所以呢,我打算等他来了再着手调查这件事情。不过,他还没来的时候,咱们不妨查一查这个姓氏。”</p>
- <p class="calibre2">电话簿就摆在我旁边的桌子上,于是我翻开电话簿查了起来,心里并没有存着多大的希望。没想到,相应的页面确实有这个古怪的姓氏,我禁不住得意洋洋地欢呼了一声。</p>
- <p class="calibre2">“在这儿,福尔摩斯!这儿就有一个!”</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把电话簿拿了过去。</p>
- <p class="calibre2">“‘N.加里德布,’”他念道,“‘西区小赖德街136号。’我不想扫你的兴头,亲爱的华生,可是,这个加里德布就是要来的那个人,这个地址就在他的来信上写着呢。咱们得另找一个加里德布来配他才行。”</p>
- <p class="calibre2">哈德森太太已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盘子里摆着一张名片。我拿起名片瞥了一眼。</p>
- <p class="calibre2">“咳,这不就是嘛!”我惊叫一声,“这个人名字的首字母可跟他不一样<img alt="“约翰”的英文是“John”,首字母是“J”。前面那个加里德布的名字缩写是“N”。"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23" src="../Images/note.png" />。约翰·加里德布,律师,美国堪萨斯州穆尔维尔<img alt="“穆尔维尔”原文是“Moorville”,堪萨斯州没有这个地名。"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24" src="../Images/note.png" />。”</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看着名片笑了起来。“依我看,恐怕你还得再找一个,华生。”他说道,“这位先生也已经算在里面啦,当然喽,我倒没想到他今天早上会来。也好,他应该能带来一大堆我想要了解的情况。”</p>
- <p class="calibre2">片刻之后,这个人已经走进了房间。身为律师的约翰·加里德布先生矮小精壮,生气勃勃的圆脸刮得干干净净。许许多多的美国生意人都是他这副模样。他整个人显得圆滚滚的,还带着强烈的孩子气,让人油然赞叹,好一个满脸堆笑的棒小伙子。另一方面,他的眼睛却格外地引人注目。我很少看到谁的眼睛里包含着比他眼睛里更为激烈的内心活动,他的眼睛无比明亮、无比机警,应答如响地折射着内心的思绪。他说话带着美国口音,措辞倒没有什么怪里怪气的地方。</p>
- <p class="calibre2">“哪位是福尔摩斯先生?”他一边问,一边来回打量我们,“嘿,没错!恕我冒昧,先生,您本人跟您的画像还挺像的。据我看,您应该已经收到了我同宗内森·加里德布先生的信,对吧?”</p>
- <p class="calibre2">“请坐,”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要我说,咱俩应该有很多事情可聊。”说到这里,他拿起了那几张富士纸,“当然喽,您肯定就是这封信里说的那个约翰·加里德布先生。还有啊,您到英国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吧?”</p>
- <p class="calibre2">“为什么这么说呢,福尔摩斯先生?”突然之间,他那双富于表情的眼睛里似乎闪出了一丝怀疑。</p>
- <p class="calibre2">“您一身的行头都是英国的啊。”</p>
- <p class="calibre2">加里德布先生挤出了一个笑容:“我读到过您的那些本事,福尔摩斯先生,可我从来都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成为您施展本事的对象。这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呢?”</p>
- <p class="calibre2">“您这件外套的肩部款式,还有您靴尖的式样——谁敢说它们不是英国的呢?”</p>
- <p class="calibre2">“好啦,好啦,我倒没想到,自个儿的英国人模样这么明显。不过,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我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所以呢,就像您说的那样,我全身上下几乎都是伦敦的装扮。好了,我知道您时间宝贵,再者说,咱们见面也不是为了研究我袜子的式样。咱们还是谈谈您手里的那封信吧,怎么样?”</p>
- <p class="calibre2">看样子,福尔摩斯已经不知不觉地搅乱了客人的心绪。到这会儿,客人那张胖乎乎的脸已经远远不像当初那么和颜悦色了。</p>
- <p class="calibre2">“别着急!别着急,加里德布先生!”我朋友用安抚的语气说道,“华生医生可以作证,有些时候,事实会证明我这些零碎的题外话并不是完全不着边际。对了,内森·加里德布先生为什么没跟您一块儿来呢?”</p>
- <p class="calibre2">“他把您扯进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们的客人怒不可遏,脱口而出,“这件事情跟您到底有什么关系呢?这只是两位绅士之间的一点儿业务来往,其中一位却非得去把侦探找来!今早我见过他,他跟我说了他玩的这套蠢把戏,所以我才过来找您。他虽然坦白说了,我还是觉得很不痛快。”</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45.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他并不是对您有什么看法,加里德布先生。他只是迫不及待地想帮您达到目的——据我所知,这个目的对你们两位都是至关紧要。他知道我有一些收集情报的渠道,找我帮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p>
- <p class="calibre2">客人的脸色渐渐地由阴转晴。</p>
- <p class="calibre2">“呃,这么看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他说道,“今早我去找他,他说他给一名侦探写了封信,于是我问他要了您的地址,跟着就赶了过来。这是件私人的事情,我不希望看到警察跑来掺和。不过,如果您只是想帮我们找人的话,那就一点儿也不妨事啦。”</p>
- <p class="calibre2">“没错,本来就是这么回事。”福尔摩斯说道,“好啦,先生,既然您已经来了,我们倒想听您亲口把事情说个明白。我这位朋友还不知道其中的细节哩。”</p>
- <p class="calibre2">加里德布先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眼神算不上特别友善。</p>
- <p class="calibre2">“他有必要知道吗?”他问道。</p>
- <p class="calibre2">“我俩平常都是一起工作的。”</p>
- <p class="calibre2">“好吧,这事情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我尽量长话短说吧。如果你们在堪萨斯州待过的话,那就用不着我来介绍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加里德布这个人。他先是倒腾地产,后来又在芝加哥的谷物市场做买卖,就这么发了大财。可他并没有就此罢手,又用他的钱买下了大片的土地,名下的土地沿着道奇堡西边的阿肯色河岸绵延不绝<img alt="阿肯色河(Arkansas River)是美国中部的一条河流,为密西西比河支流、美国第六大河。堪萨斯州道奇城(Dodge City)附近有一个名为道奇堡(Fort Dodge)的小地方,地名自十九世纪中叶即已存在,位置确在阿肯色河附近,或系此处所指。"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25" src="../Images/note.png" />,足足有你们的一个郡那么大。他又有牧场又有林地,又有耕地又有矿场,各种各样的地产都让他日进斗金。</p>
- <p class="calibre2">“他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这么说吧,就算他有,那我也从来没听说过。不过,他似乎很为自个儿的罕见姓氏感到自豪,我跟他的交道就是这么来的。当时我在托皮卡<img alt="托皮卡(Topeka)为堪萨斯州东部城市及州府所在地。"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26" src="../Images/note.png" />当律师,有一天,这位老爷子跑来找我,而且高兴得要命,因为他见到了一个同姓的人。他这个人有个怪癖,拼死拼活地想知道世上还有没有别的姓‘加里德布’的人。‘再找一个给我看看!’他这么跟我说。我跟他说我很忙,不可能一辈子都满世界地寻找姓‘加里德布’的人。‘这我不管,’他告诉我,‘如果事情按我的计划发展的话,那你肯定会去找的。’当时我以为他只是开玩笑,可我很快就发现,他这些话简直是认真极啦。</p>
- <p class="calibre2">“事情是这样的,说完这些话之后,他没到一年就去世了,留下的遗嘱堪称是堪萨斯州有史以来最古怪的一份。他把自己的财产分成了三份,我可以得到其中一份,前提是我能找到两个同姓来领受其余的两份。每一份的数额换成钱就是五百万美元,可我们必须得是三个人一起去领,要不就沾不上边。</p>
- <p class="calibre2">“看到这么难得的一个机会,我索性把自己的律师业务扔在一边,展开了搜寻‘加里德布’的行动。美国那边一个也没有,先生,我拿一把篦子仔仔细细地篦过一遍,结果是一无所获。这么着,我就到这片古老的土地来碰运气。果不其然,伦敦的电话簿上真的有这个姓氏。两天之前,我找到了那个同宗,把整件事情给他讲了一遍。只可惜他跟我一样孤苦伶仃,女性的亲戚倒有几个,男的却一个也没有,遗嘱的要求又偏偏是三个成年男性。你们明白了吧,我们还有一个空缺需要填补,如果你们能帮上这个忙的话,我们是非常乐意支付酬金的。”</p>
- <p class="calibre2">“瞧啊,华生,”福尔摩斯笑着说道,“我早说过这事情有点儿异想天开,对吧?照我看,先生,对您来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报纸的私人启事栏里登一则启事。”</p>
- <p class="calibre2">“登过啦,福尔摩斯先生。没有人来应征。”</p>
- <p class="calibre2">“我的天!好吧,这个小问题确实是非常古怪,有空的话,我会帮您留意一下的。对了,说来也巧,您刚好是从托皮卡来的。我有个已经过世的笔友,也就是莱森德·斯塔老博士<img alt="“莱森德·斯塔”(Lysander Starr)这个姓名跟《工程师的拇指》当中的“莱森德·斯塔克”(Lysander Stark)非常相似。"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27" src="../Images/note.png" />,一八九〇年的时候,他还是你们那儿的市长呢。”</p>
- <p class="calibre2">“斯塔博士可是个大好人!”我们的客人说道,“大家到现在都还对他念念不忘呢。好了,福尔摩斯先生,我看我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随时向您通报我们这边的进展。据我估计,一两天之内,您就能听到我的消息。”说完这句信誓旦旦的话之后,我们的美国客人欠身施礼,扬长而去。</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已经点起了烟斗,这会儿便坐在那里沉思了一阵,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p>
- <p class="calibre2">“怎么样?”我忍不住问了一句。</p>
- <p class="calibre2">“我想不通,华生——仅仅是想不通而已!”</p>
- <p class="calibre2">“想不通什么?”</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把嘴里的烟斗拿了下来。</p>
- <p class="calibre2">“我想不通,华生,这家伙跟咱们说了这么一大篇瞎话,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刚才我差一点儿就问出了口——有些时候,不留余地的正面进攻确实是最好的策略——可我转念一想,更好的策略还是让他自以为骗过了咱们。瞧瞧这个人吧,身上那件英国外套的肘弯已经起了毛,那条英国裤子的膝盖也已经松垮变形,至少是穿了一年。这封信却说他是个刚来伦敦的美国乡巴佬,他自个儿也这么说。还有啊,各家报纸的私人启事栏都没有登过他说的那则启事。你也知道,我从来不会放过私人启事栏里的任何东西。那可是我最喜欢的打鸟场地啊,里面要是出现了一只毛色这么鲜艳的雉鸡,我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呐。此外,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什么托皮卡的莱森德·斯塔博士。你瞧,随便你去戳他身上的哪个地方,一戳就是一个漏洞。我觉得这家伙确实是个美国人,只不过已经在伦敦待了好些年,口音不那么重了。既然如此,他耍的究竟是什么把戏?他这么岂有此理地寻找什么‘加里德布’,肚子里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呢?咱们应该留意一下这件事情,原因在于,这家伙如果是个恶棍,那就必然是个老谋深算、诡计多端的恶棍。好了,眼下咱们得查一查,另一个联系人会不会也是骗子。给他挂个电话吧,华生。”</p>
- <p class="calibre2">我打通电话,电话线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纤细颤抖的声音。</p>
- <p class="calibre2">“是的,是的,我就是内森·加里德布。福尔摩斯先生在吗?麻烦您让我跟福尔摩斯先生说句话。”</p>
- <p class="calibre2">我朋友接过了听筒。跟往常一样,我听到的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对话。</p>
- <p class="calibre2">“是的,他来过我这里。据我所知,您跟他认识的时间并不……多长?……才两天啊!……是啊,是啊,这个机会确实是再诱人不过啦。今晚您在家吗?您那位同宗不会去您那里吧?……很好,那我们就过去找您,因为我希望单独跟您聊聊,不需要他的参与……华生医生也会跟我一起去……从您的信上看,您并不经常出门……好吧,我们大概六点到。您不用跟那位美国律师提这件事情……很好。再见!”</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46.jpeg" /></div>
- <div class="empty"></div>
- <p class="calibre2">这是个宜人的春日黄昏<img alt="原文如此。不过,按照本故事开篇的说法,这件事情发生在“六月底的某一天”。"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28" src="../Images/note.png" />,落日斜晖映照之下,就连小赖德街也变成了一个金灿灿的美好所在,尽管它只是埃吉沃尔路的一条小支脉,距离恐怖的“泰本树”曾经所在的位置又只有咫尺之遥<img alt="埃吉沃尔路(Edgware Road)是伦敦市中心的一条通衢。“泰本树”(Tyburn Tree)实际上是绞架,因所在古村“泰本”而得名。“泰本树”在埃吉沃尔路和牛津街交会的地方,建于1571年,于十八世纪晚期废弃。"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29" src="../Images/note.png" />。按照信上的地址,我们找到了一座乔治王时代<img alt="乔治王时代即英王乔治一世至乔治四世在位的时代,亦即1714至1830年。"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30" src="../Images/note.png" />早期的古朴大宅。宅子有着平板似的砖墙立面,打破沉闷的只有底楼那两扇深深的凸肚窗。我们的主顾刚好住在底楼,事实上,那两扇离地很近的窗子正是他日间活动的那个巨大房间的正面。从宅子跟前走过的时候,福尔摩斯指了指墙上的一块黄铜牌子,小小的牌子上刻的正是那个古怪的姓名。</p>
- <p class="calibre2">“这块牌子已经有些年头啦,华生。”他指着年久失色的铜牌表面说道,“不管怎么说,他确实姓这个姓,这倒是个值得注意的细节。”</p>
- <p class="calibre2">宅子的楼梯是公用的,门厅里标着一些住户的名字,有的是商户,有的是私人住家。这里并不是有家有口的人安居乐业的地方,更像是浪荡不羁的单身汉临时栖身的所在。我们的主顾自己出来应门,同时还抱歉地告诉我们,帮他料理家务的女佣四点钟就离开了。见面之后,我发现内森·加里德布先生是个年纪六十挂零的秃子,身材很高,骨架支离,弓腰驼背,瘦骨嶙峋。他的脸像尸体一般惨白,死沉沉的晦暗肤色说明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身体锻炼是个什么东西。他戴着一副硕大的圆框眼镜,蓄着一小撮卷翘的山羊胡子,再加上佝偻的姿势,看上去就有点儿像个好奇心太重的包打听。不过,总的说来,他的模样虽然稀奇古怪,倒也算得上和蔼可亲。</p>
- <p class="calibre2">房间里的光景跟房客本人一样古怪,看起来就像一座小型的博物馆。房间又大又深,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橱柜,柜子里塞满了形形色色的地质学和解剖学标本。门两边排列着一个个装有蝶蛾标本的盒子,房间中央的大桌子上散放着应有尽有的零碎,一架高倍显微镜的黄铜镜筒高高地耸立在零碎之间。环顾四周,我不由得暗自惊叹,这个人的兴趣真可谓无所不包。这儿是一盒子古代铸币,那儿又是一柜子燧石工具,中央的大桌子背后立着一个装有化石骨骼的大橱柜,柜顶上摆着一排石膏做的头骨模型,模型下方标着“尼安德特人”、“海德堡人”、“克罗马农人”<img alt="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海德堡人(Heidelberg)和克罗马农人(Cro-magnon)都是生活在欧洲的古人类,均因化石发现地而得名。"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31" src="../Images/note.png" />之类的名称。一望而知,这个人的研究领域横跨许多学科。眼下他站在我俩面前,右手拿着一块麂皮,正在细心地擦拭一枚硬币。</p>
- <p class="calibre2">“这是锡拉丘兹钱币,来自锡拉丘兹古国<img alt="锡拉丘兹古国(Syracuse)是古希腊人于公元前八世纪在西西里岛东岸建立的一个殖民地,公元前五世纪达到鼎盛时期,公元前212年亡于罗马人之手。古希腊科学家阿基米德(Archimedes,前287?—前212)出生在这里,最终又在这里被破城的罗马士兵杀死。"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32" src="../Images/note.png" />最兴盛的年代。”他举着硬币解释道,“接近古国末期的时候,钱币的质量就大不如前啦。依我看,鼎盛时期的锡拉丘兹钱币堪称无与伦比。当然喽,也有些人更喜欢亚历山大的钱币<img alt="“亚历山大的钱币”不详所指,应该与亚历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前356—前323)或因之得名的古埃及亚历山大城有关。"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33" src="../Images/note.png" />。您坐这把椅子好了,福尔摩斯先生,我来帮您挪开这些骨头。还有您,先生——呃,想起来了,是华生医生——麻烦您自便,把那个日本花瓶挪开就行。你们瞧,周围这些都是我这辈子的小小爱好。我的医生叮嘱我不要出门,可我倒想知道,屋里既然有这么多让我着迷的东西,我干嘛还要出门呢?不怕告诉你们,要想给哪怕是一个橱柜里的东西整理出一份像样的目录,我就得花上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呢。”</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好奇地四下打量了一番。</p>
- <p class="calibre2">“您是说您从来都不出门吗?”他问道。</p>
- <p class="calibre2">“我偶尔会坐车去一趟苏富比或者佳士得<img alt="参见《显赫的主顾》当中的注释。"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34" src="../Images/note.png" />,其他时间几乎是足不出户,因为我身体不太好,研究工作又需要大量的时间。不过您可以想象,福尔摩斯先生,这个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对我造成了多么可怕的震撼,虽然说是惊喜,终归还是非常可怕。实现目标的条件不过是再找一个加里德布,咱们肯定能办到这件事情。我本来有个兄弟,只可惜他已经过世,女性的亲戚又不符合条件。不过,世上肯定还有其他的加里德布。我听说您专办疑难案件,所以才给您写了封信。当然喽,那位美国绅士说得对,我应该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可是,我这么做不也是一片好心嘛。”</p>
-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您这么做可谓明智之极。”福尔摩斯说道,“可是,难道您真的想跑到美国去承继产业吗?”</p>
- <p class="calibre2">“当然不是,先生。什么东西也不能让我抛下我的收藏。不过,那位绅士已经向我保证,一旦我们取得继承权,他马上就会买下我名下的那份产业,价钱是五百万美元。眼下的市面上有那么十几件标本,可以填补我收藏的空白,可我手头短了那么几百镑,没办法买下来。想想吧,我可以拿这五百万美元来派些什么用场。不是吗?我掌握了建立一份国家级收藏的资本,肯定能成为当代的汉斯·斯隆<img alt="汉斯·斯隆(Sir Hans Sloane,1660—1753)为爱尔兰裔医生及大收藏家,身后将个人藏品赠予英国,条件是英国向他的继承人支付两万英镑的低廉价格,由是成为大英博物馆(1759年开馆)奠基人之一。"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35" src="../Images/note.png" />。”</p>
- <p class="calibre2">他的眼睛在硕大的镜片背后闪闪发光。显而易见,内森·加里德布先生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寻找自己的同宗。</p>
- <p class="calibre2">“我来只是想跟您认识认识,没理由打搅您的研究工作。”福尔摩斯说道,“我喜欢跟主顾进行一些面对面的交流。我要问的问题不多,因为您那封叙事详明的信就在我兜里装着呢,信里没说清楚的地方,那位找上门来的美国绅士也帮我补上啦。我没弄错的话,这个星期之前,您压根儿就不知道他的存在呢。”</p>
- <p class="calibre2">“是啊,他这周二才来找我的。”</p>
- <p class="calibre2">“今天他跟我见过面,他有没有告诉您呢?”</p>
- <p class="calibre2">“是的,他从您那里直接赶了过来。本来他是非常生气的。”</p>
- <p class="calibre2">“他干嘛要生气呢?”</p>
- <p class="calibre2">“他似乎是觉得我怀疑他的为人。不过,从您那里回来的时候,他又跟当初一样兴高采烈了。”</p>
- <p class="calibre2">“他没说下一步的打算吗?”</p>
- <p class="calibre2">“没有,先生,他没说。”</p>
- <p class="calibre2">“他拿没拿您的钱,有没有问您要过钱呢?”</p>
- <p class="calibre2">“没有,先生,从来没有!”</p>
- <p class="calibre2">“您没觉得他有什么其他目的吗?”</p>
- <p class="calibre2">“没有,只有他说的那个目的。”</p>
- <p class="calibre2">“我打电话约您见面的事情,您跟他说了吗?”</p>
- <p class="calibre2">“是的,先生,我说了。”</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陷入了沉思,显然是有点儿迷惑。</p>
- <p class="calibre2">“您的藏品里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吗?”</p>
- <p class="calibre2">“没有,先生。我并不是什么富翁。我的收藏很有价值,但却算不上特别值钱。”</p>
- <p class="calibre2">“您不担心东西失窃吗?”</p>
-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也不担心。”</p>
- <p class="calibre2">“您在这里住了多久了呢?”</p>
- <p class="calibre2">“差不多五年了。”</p>
- <p class="calibre2">一阵迫不及待的敲门声打断了福尔摩斯的盘问。我们的主顾刚刚拔去门闩,那个美国律师就激动万分地冲进了房间。</p>
- <p class="calibre2">“找到了!”他大喊一声,把一张报纸举在头顶晃来晃去,“我觉得我应该及时通知您这件事情。内森·加里德布先生,祝贺您!您已经是个富翁啦,先生。咱们的工作圆满完成,一切都很顺利。至于您嘛,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只能给您赔个不是,如果我们给您添了什么不必要的麻烦的话。”</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47.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他把报纸递给了我们的主顾,主顾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盯着一则做了记号的启事。福尔摩斯和我探过身去,隔着主顾的肩膀看了看那则启事。启事是这么写的:</p>
- <p class="bodycontent-text-FS">霍华德·加里德布</p>
- <p class="bodycontent-text-FS">农用机械制造商</p>
- <p class="bodycontent-text-FS">供应打捆机、收割机、汽动及手动犁具、条播机、耙地机、农用马车、四轮平板马车等一应农具。</p>
- <p class="bodycontent-text-FS">提供自流井开掘预算咨询服务</p>
- <p class="bodycontent-text-FS">有意请洽阿斯顿<img alt="阿斯顿(Aston)是伯明翰东北部的一片区域。"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36" src="../Images/note.png" />格罗斯夫纳大楼</p>
- <p class="calibre2">“太好啦!”主人倒吸一口凉气,“加上他刚好是三个。”</p>
- <p class="calibre2">“我在伯明翰那边展开了调查,”美国人说道,“替我办事的人把刊登在当地报纸上的这则启事寄给了我。咱们得赶紧把这件事情办完。我已经给这个人写了信,说您明天下午四点钟会到他办公室去找他。”</p>
- <p class="calibre2">“您觉得我去见他比较好,对吗?”</p>
- <p class="calibre2">“您说呢,福尔摩斯先生?您不觉得这样的安排比较明智吗?瞧瞧我吧,我只是一个漂泊异乡的美国人,要说的又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人家凭什么相信我呢?您就不同了,您是个来历可靠的英国人,他肯定会认真对待您说的话。您希望我去的话,我倒是愿意跟您同行,只可惜我明天忙得脱不开身。还有啊,如果您遇上了麻烦的话,我肯定会赶过去的。”</p>
- <p class="calibre2">“咳,我可是好多年没出过这样的远门了啊。”</p>
- <p class="calibre2">“没什么大不了的,加里德布先生。我已经盘算好了,您十二点钟出门,两点多一点儿就能到伯明翰,当天晚上就可以赶回来。您要做的事情仅仅是去见见这个人,跟他说明情况,再拿一份确有其人的证明书回来。老天在上!”他万分激动地补了一句,“想想吧,为了办成这件事情,我不远万里地从美国内陆赶了过来;相比之下,您这段百把英里的路程又算得了什么呢。”</p>
- <p class="calibre2">“没错,”福尔摩斯说道,“我也觉得这位先生的话非常在理。”</p>
- <p class="calibre2">内森·加里德布先生愁苦不堪地耸了耸肩。“好吧,既然您非要我去,那我就去吧。”他说道,“您给我的生活带来了这么大的希望,我确实不好拒绝您的任何请求。”</p>
- <p class="calibre2">“那就这么说定了,”福尔摩斯说道,“还有啊,您肯定会尽快通知我见面的情况吧。”</p>
- <p class="calibre2">“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美国人说道。“好啦,”他看着自己的表补了一句,“我必须得走了。明天我也会过来,内森先生,送您去伯明翰。您跟我一起走吗,福尔摩斯先生?那好,再见,明晚听我们的好消息吧。”</p>
- <p class="calibre2">美国人走出房间的时候,我发现我朋友的脸上已经云开雾散,不再有先前那种若有所思的困惑神情。</p>
- <p class="calibre2">“我倒想好好看看您的藏品,加里德布先生。”他说道,“所有类型的冷门知识都能在我的行当里派上用场。您这间屋子呢,刚好是一座装满了这种知识的宝库。”</p>
- <p class="calibre2">听了这话,我们的主顾顿时满面春风,大眼镜背后的眼睛也亮了起来。</p>
- <p class="calibre2">“我总是听别人说,先生,您是个智力超群的人。”他说道,“您要有时间的话,我这就带您好好地参观一下。”</p>
- <p class="calibre2">“很不巧,我没有时间。话又说回来,这些标本的标签做得这么完善,分类又分得这么细致,哪里还需要劳烦您亲自介绍呢。明天我要是有时间过来看看的话,您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p>
- <p class="calibre2">“哪里话,欢迎还来不及呢。当然喽,这间屋子明天是锁着的,不过,桑德斯太太会在地下室里待到四点钟,她有钥匙,会帮您开门的。”</p>
- <p class="calibre2">“好的,明天下午我刚好有空。麻烦您跟桑德斯太太打个招呼,事情就不会有什么岔子了。对了,您的房产经纪是谁呢?”</p>
- <p class="calibre2">听到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我们的主顾非常诧异。</p>
- <p class="calibre2">“霍洛维-斯蒂尔经纪行,就在埃吉沃尔路。您问这个来干什么呢?”</p>
- <p class="calibre2">“说到房产方面的事情嘛,我自个儿也有点儿考据癖。”福尔摩斯笑着说道,“刚才我一直在琢磨,这房子究竟是属于安妮女王时代,还是乔治王时代。”</p>
- <p class="calibre2">“乔治王时代,错不了。”</p>
- <p class="calibre2">“真的啊,我倒觉得它的年代比这要早一点儿呢。没关系,这件事情很容易搞清楚。好了,再见,加里德布先生,祝您的伯明翰之行一切顺利。”</p>
- <p class="calibre2">经纪行就在附近,不巧的是已经打烊,于是我们就回到了贝克街。一直到吃完晚饭之后,福尔摩斯才再次谈起了这件事情。</p>
- <p class="calibre2">“咱们这个小问题就快解决了,”他说道,“当然喽,你肯定也已经看出眉目来了吧。”</p>
- <p class="calibre2">“我一点儿也摸不着它的来龙去脉。”</p>
- <p class="calibre2">“来龙显然是清清楚楚,去脉嘛,明天就会见到分晓。你没觉得那则启事有什么古怪吗?”</p>
- <p class="calibre2">“我发现启事里的‘犁’字写得不对<img alt="华生这么说,是因为英国人习惯用“plough”这个词来指“犁”。启事里用的却是同一个词的美国拼法“plow”。"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37" src="../Images/note.png" />。”</p>
- <p class="calibre2">“嗬,还真让你看见了,不是吗?行啊,华生,你天天都有长进嘛。没错,这种写法不受英国人的待见,可那些美国人就是爱用。印报纸的人也不知道改改,就这么原封不动地登了出来。还有啊,‘四轮平板马车’<img alt="这个“四轮平板马车”(buckboard)指的是十九世纪普遍使用于美国乡间的一种马车,大致特征如名字所述。"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38" src="../Images/note.png" />是一种美国玩意儿,‘自流井’也是在美国比较常见,咱们这儿可不多。那是一则典型的美国启事,落款却自称英国公司。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呢?”</p>
- <p class="calibre2">“我只知道启事肯定是那个美国律师自己登的,他这么做的目的我就不知道了。”</p>
- <p class="calibre2">“呃,这事情可以有几种解释。不管怎么样,他想把这个老古董打发到伯明翰去,这一点是非常清楚的。我本来想告诉咱们的主顾,这显然是一趟冤枉路,转念一想,让他去也好,省得他碍手碍脚。明天,华生——行啦,明天自然会有分晓的。”</p>
- <div class="empty"></div>
- <p class="calibre2">第二天,福尔摩斯一大早就出了门。直到吃午饭的时候,他才神色严峻地回到了家里。</p>
- <p class="calibre2">“事情比我想的严重啊,华生。”他说道,“我有责任让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尽管我也知道,这只能增添你以身犯险的积极性。时至今日,我不可能不了解我的华生。不过,这次的事情确实危险,我必须让你知道。”</p>
- <p class="calibre2">“咳,咱们可不是第一次并肩冒险了啊,福尔摩斯。我还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呢。这一次的危险究竟是什么呢?”</p>
- <p class="calibre2">“咱们得对付一块非常难啃的骨头。我已经识破了自称律师的约翰·加里德布先生。他不是别人,正是以心狠手辣著称的‘杀人魔’埃文斯。”</p>
- <p class="calibre2">“恐怕我还是没听明白。”</p>
- <p class="calibre2">“是啊,你的行当可不要求你把《纽盖特纪事》<img alt="《纽盖特纪事》(Newgate Calendar)因伦敦的纽盖特监狱而得名,指的是十八至十九世纪在英国出现的一系列讲述罪犯经历的通俗出版物,尤指1774年出版的一部以此为名的五卷汇编本。这个汇编本虽然有许多夸大不实之处,但却生动有趣,很受时人欢迎。"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39" src="../Images/note.png" />装在脑子里。今天我去苏格兰场探望了一下雷斯垂德老兄。苏格兰场虽然会隔三岔五地碰上想象力和直觉不够的问题,工作的细致性和条理性倒可以说是世界领先。所以我就想,没准儿能在他们的档案里查到咱们那位美国朋友的蛛丝马迹。果不其然,他那张胖乎乎的脸就在苏格兰场的罪犯肖像档案里面,正在冲我笑呢。肖像下方的说明是‘詹姆斯·温特,别名莫克罗夫特,又名“杀人魔”埃文斯。’”说到这里,福尔摩斯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信封,“喏,我从他的档案里抄来了一些材料:现年四十四岁,原籍芝加哥,据知曾在美国枪击三人,通过政界干预逃脱监禁,并于一八九三年来到伦敦。一八九五年一月因牌桌争执在滑铁卢路的一家夜总会枪击一人。受害者虽然死亡,种种证据却表明受害者动手在先。受害者验明为罗杰·普雷斯科特,是芝加哥著名的伪币行家。‘杀人魔’埃文斯于一九〇一年获释,此后一直受到警方监控,只不过迄今未见劣迹。此人十分危险,通常携有武器,用起来也绝不手软。这就是咱们要逮的鸟儿,华生——而你肯定不会否认,这还是一只非常好斗的鸟儿哩。”</p>
- <p class="calibre2">“可是,这回他搞的是什么名堂呢?”</p>
- <p class="calibre2">“他的名堂嘛,眼下已经有了眉目。我上那家经纪行去了一趟,结果发现咱们的主顾没说假话,他确实在那里住了五年。他住进去的时候,那间屋子已经空了一年。在他之前的租客是一位无所事事的先生,名字叫做瓦尔德隆,经纪行里的人至今都还清楚地记得他的相貌。瓦尔德隆突然间不知去向,之后就杳无音讯。他是个身材很高的大胡子,一张脸黑黢黢的。好了,按照苏格兰场的说法,死在‘杀人魔’埃文斯手里的那个普雷斯科特正好是一个身材很高、肤色黧黑的大胡子。依我看,咱们不妨暂时假定,美国罪犯普雷斯科特以前的住所,刚好就是咱们这位清白朋友用来充当博物馆的那个房间。你瞧,咱们的演绎链条终于有了第一个环节。”</p>
- <p class="calibre2">“下一个环节呢?”</p>
- <p class="calibre2">“这个嘛,咱们现在就得去找。”</p>
- <p class="calibre2">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左轮手枪,递到了我的手里。</p>
- <p class="calibre2">“我还是用我最喜欢的那把老枪。万一那位来自狂野西部的朋友打算把他的绰号落到实处,咱们就必须得有应对的办法。你可以睡一个小时的午觉,华生。然后呢,咱们就得踏上前往小赖德街的冒险之旅啦。”</p>
- <p class="calibre2">下午四点整,我们赶到了内森·加里德布的古怪寓所。照管房子的桑德斯太太正准备下班回家,但却还是痛痛快快地给我们开了门,因为门上装的是弹簧锁<img alt="这句话在此处的实际意思是,不用钥匙也能锁上房门。"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40" src="../Images/note.png" />,福尔摩斯又保证会在离开之前做好所有的安全措施。不一会儿,房子的大门关了起来,桑德斯太太的帽子也从凸肚窗前晃了过去,说明宅子的底楼已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接下来,福尔摩斯迅速地检查了一下房间。有个橱柜立在黑暗的角落里,跟墙壁之间隔着一点儿距离。到最后,我俩就蜷在了这个橱柜背后,福尔摩斯开始低声解释他的打算。</p>
- <p class="calibre2">“埃文斯想让咱们那位和蔼可亲的朋友走出家门——这一点非常明显。然后呢,由于这位收藏家足不出户,他不得不费了一番手脚。显而易见,这一整套关于加里德布的瞎话不会有什么别的目的。老实说,华生,尽管这个机会来自房客的古怪姓氏,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可他这个点子还是有那么一点儿鬼机灵的,他制订的计划嘛,也可以说是格外狡猾。”</p>
- <p class="calibre2">“可他到底想要什么呢?”</p>
- <p class="calibre2">“呃,咱们到这儿来,正是为了查明他想要什么。根据我对形势的判断,他要的东西绝对不会跟咱们的主顾有半点关系,肯定是跟死在他手里的那个人有点儿牵连,那个人没准儿跟他一起作过案。这间屋子里埋藏着某种罪恶的秘密,我就是这么看的。一开始,我还以为咱们的朋友收藏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贵重东西——贵重得能让一名巨匪盯上的东西。不过,既然声名狼藉的罗杰·普雷斯科特也住过这间屋子,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了。好啦,华生,眼下咱们只能耐心等待,到时候自见分晓。”</p>
- <p class="calibre2">没过多久,见分晓的时候就到了。听到外面的大门开了又关的声音,我们赶紧往暗处缩了缩。接下来是一声钥匙开门的金属脆响,那个美国人进了房间。他轻轻地带上房门,机警地四下打量了一番。确信一切正常之后,他甩掉外套,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房间中央的那张桌子,整个儿是一副目的明确、成竹在胸的架势。他把桌子推到一边,掀起桌子下面的那方地毯,把整张地毯卷了起来,然后就从衣服内袋里拿出一根撬棍,跪在地板上大干起来。不一会儿,我们听到了板子滑开的声音,紧接着,地板上出现了一个方形的洞口。“杀人魔”埃文斯划燃一根火柴,点起一截蜡烛,从我们的视野当中消失了。</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48.jpeg" /></div>
- <p>显而易见,这正是我们的大好机会。福尔摩斯碰了碰我的手腕,发出了行动的信号,我俩便一起蹑手蹑脚地摸向那道打开的活门。尽管我们的脚步非常轻,古旧的地板多半还是发出了吱呀的声音,因为我们那位美国客人突然把脑袋从活门里探了出来,开始慌慌张张地四下窥视。看到我们的时候,他双目圆睁,神情又是困惑又是暴怒。不过,意识到有两把手枪指着自己的脑袋之后,他的表情渐渐地软化成了一种相当羞惭的讪笑。</p>
- <p class="calibre2">“好,好!”他三下两下地爬了上来,泰然自若地说道,“要我说,您那边的人可比我这边多了一个啊,福尔摩斯先生。</p>
-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您肯定是识破了我的计谋,从一开始就在把我当猴耍。好啦,先生,我向您表示祝贺。您打败了我,而且——”</p>
- <p class="calibre2">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飞快地掏出怀里的左轮手枪,连着开了两枪。我突然感到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似乎是有人把一块烧红的烙铁压上了我的大腿。紧接着,福尔摩斯的手枪砸在了美国人的脑袋上,美国人轰然倒地。我模模糊糊地看到美国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脸上鲜血横流,福尔摩斯则忙着收缴他身上的武器。接下来,我朋友用精瘦有力的双臂抱住了我,扶着我走向一把椅子。</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49.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你没受伤吧,华生?看在上帝分上,说话啊,说你没有受伤!”</p>
- <p class="calibre2">受次伤也值得——受再多次伤都值得——只要能看到那张冷漠的面具背后埋藏着多么深沉的忠诚和挚爱。有那么一瞬间,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那张坚毅的嘴巴也开始微微颤抖。就这么一次,我不光是瞥见了一颗伟大的头脑,还瞥见了一颗伟大的心灵。我付出了这么多年卑微却执著的犬马之劳,终于换来了这个天启一般的时刻。</p>
- <p class="calibre2">“没什么大不了的,福尔摩斯,破了点儿皮而已。”</p>
- <p class="calibre2">说话间,他已经用小刀割开了我的裤腿。</p>
- <p class="calibre2">“你说得对,”他大喊一声,无比宽慰地吁了一口气,“仅仅是皮外伤。”我们的俘虏一脸茫然地坐起身来。于是他怒视着俘虏,脸板得跟燧石一样:“老天作证,这一次算你走运。你要是杀死了华生,那你就别想从这间屋子里活着出去。好了,先生,你还有什么可说的?”</p>
- <p class="calibre2">他没有什么可说的,只知道坐在那里吹胡子瞪眼睛。我靠着福尔摩斯的胳膊,和他一起走到那道隐秘的活门旁边,往活门底下的那个小地窖里张望。埃文斯带下去的蜡烛照出了地洞里的情形,我们看到了一大坨锈迹斑斑的机械、一大卷一大卷的纸张、一堆乱七八糟的瓶子和一张小桌子,此外还有好几个捆扎整齐的小包裹,整整齐齐地码在小桌子上。</p>
- <p class="calibre2">“这是印刷机——伪钞制造者的行头。”福尔摩斯说道。</p>
- <p class="calibre2">“是的,先生。”我们的俘虏一边说,一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跟着又栽到了椅子上,“它属于伦敦历史上最了不起的伪钞制造者。那是普雷斯科特的机器,桌子上那些包裹里装着两千张普雷斯科特印制的钞票,一张就是一百镑,到哪儿都花得出去。随便拿吧,两位。就这么说,放我开路吧。”</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笑了起来。</p>
- <p class="calibre2">“我们可不是这么办事的,埃文斯先生。这个国家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是你枪杀了这个名叫普雷斯科特的家伙,不是吗?”</p>
- <p class="calibre2">“是我,先生,我还为这件事情蹲了五年呢,尽管是他先掏的枪。五年哪,可他们本来应该发给我一块汤盘那么大的奖章才对。世上没有人能把普雷斯科特的钞票跟英格兰银行的钞票区别开来,要不是我除掉了他的话,他的钞票肯定会在伦敦泛滥成灾的。世上只有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制造钞票。我想到这个地方来,有什么好奇怪的吗?还有啊,我发现那个姓氏古怪、又疯又蠢的虫豸专家一屁股坐在这上面,死活也不出门,所以才不得不竭尽全力让他挪挪窝,有什么好奇怪的吗?说不定,我直接把他干掉还好一些呢。干掉他容易得很,只可惜我这个人心肠软,没办法冲手里没枪的人开枪。可是,福尔摩斯先生,说来说去,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我没有动过那部机器,也没有伤害那个老呆瓜。你能告我什么呢?”</p>
- <p class="calibre2">“照我看,也就是谋杀未遂而已。”福尔摩斯说道,“不过,告你可不是我们的工作。接下来,他们会去办这件事情。眼下嘛,我们只要把你这个可人儿抓到就行。麻烦你给苏格兰场挂个电话,华生,他们不会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的。”</p>
- <p class="calibre2">“杀人魔”埃文斯的事迹,还有他那个关于“三个加里德布”的精彩构思,到这里就算是全部讲完。我们后来听说,梦想破灭的事实对我们那位上了年纪的可怜朋友造成了永久性的打击。他那座空中楼阁轰然坍塌,捎带着把他埋进了瓦砾堆。他最后的音讯是从布莱克斯顿街区的一家疗养院传来的。起获普雷斯科特印钞行头的那一天,苏格兰场喜气洋洋,因为他们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套行头,但在普雷斯科特死后却一直没能找到它的下落。这个伪币专家算得上一种独树一帜的社会公害,如此说来,埃文斯确实劳苦功高,还让几位可敬的刑事侦缉处探员睡上了安稳觉。探员们倒是愿意接受埃文斯的意见,发给他一块汤盘那么大的奖章,只可惜法官不识好歹,对他的评价也不是那么正面,于是乎,“杀人魔”又回到了他刚刚出来的那片荫凉地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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