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3132333435363738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59606162636465666768697071727374757677787980818283848586878889909192939495969798991001011021031041051061071081091101111121131141151161171181191201211221231241251261271281291301311321331341351361371381391401411421431441451461471481491501511521531541551561571581591601611621631641651661671681691701711721731741751761771781791801811821831841851861871881891901911921931941951961971981992002012022032042052062072082092102112122132142152162172182192202212222232242252262272282292302312322332342352362372382392402412422432442452462472482492502512522532542552562572582592602612622632642652662672682692702712722732742752762772782792802812822832842852862872882892902912922932942952962972982993003013023033043053063073083093103113123133143153163173183193203213223233243253263273283293303313323333343353363373383393403413423433443453463473483493503513523533543553563573583593603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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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爬行人</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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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class="duokan-note"><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 <p class="calibre2">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始终认为,我应该把关于普雷斯伯里教授的那些离奇事实公诸于众,好歹可以一劳永逸地驱散那些难听的流言。大概二十年之前,那些流言把一所大学搅得鸡犬不宁,还在伦敦的知识圈子当中传得沸沸扬扬。然而,公开事实的打算碰上了一些障碍,结果呢,这件奇案的真相至今都还埋藏在我那个马口铁箱子里<img alt="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923年3月。“马口铁箱子”参见《雷神桥谜案》开篇部分。"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51" src="../Images/note.png" />,跟我保存的其他许多福尔摩斯案卷待在一起。时至今日,我们终于获得了必要的许可,可以公布这件来自福尔摩斯侦探生涯末期的案子。即便是到了现在,叙写案情的时候也不能直言无隐,必须得用上一定程度的曲笔。</p>
- <p class="calibre2">一九〇三年九月初,一个周日的傍晚,我收到了福尔摩斯写来的一张条子,条子跟平常一样言简意赅:</p>
- <p class="reference-text">方便即来——不便亦来。</p>
- <p class="signature">歇·福</p>
- <p class="calibre2">到了福尔摩斯侦探生涯的末期,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变得相当古怪。他是个谨守旧习的人,而我已经变成了他为数不多的顽固旧习之一,地位大致相当于他的小提琴、粗切烟丝<img alt="本系列当中的《波希米亚丑闻》、《翻唇男子》、《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也曾提及福尔摩斯与粗切烟丝的瓜葛。"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52" src="../Images/note.png" />、旧黑陶烟斗和索引簿,以及其他一些或许不那么健康的习惯。一旦他遇到了一件用得上拳脚的案子,又需要一名勇气值得信赖的同事,我的用场就变得显而易见。当然,我的用场并不是仅此而已,因为我还是一块砥砺他头脑的磨石,可以刺激他的思维。他喜欢在我面前讲述心里的想法,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在对我说话,那些话当中有许多他都可以对着床架子去说,效果跟对着我说完全一样。不过,既然他已经养成了对着我说的习惯,我就得用表情和插话予以配合,这样的配合对他还是有点儿帮助的。即便我一向有点儿迟钝的反应令他烦躁,烦躁的心情也只是催化了他那些火花一般的直觉和灵感,让它们来得更加灿烂,更加迅疾。在我俩的友情之中,我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卑微的角色。</p>
- <p class="calibre2">赶到贝克街的时候,我发现他蜷在扶手椅上,双膝高耸,口衔烟斗,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一望而知,他正在搜肠刮肚地掂量某个大伤脑筋的问题。他把手一摆,指了指我平常坐的那把扶手椅,接下来却再也没有任何表示,就跟不知道我来了似的。半个钟头之后,他猛一激灵,似乎是终于回过了神,然后才换上他惯有的那种阴阳怪气的笑容,欢迎我再次回到旧日的寓所。</p>
-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华生啊,刚才我有点儿走神,你务必担待一下。”他说道,“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有人向我反映了一些非常古怪的情况,促使我进行了一些更具普遍意义的思考。我实实在在地想写一篇小小的专论,探讨一下狗在侦探工作当中的作用。”</p>
- <p class="calibre2">“可是,福尔摩斯,这个问题不是有人探讨过了嘛,”我说道,“什么寻血猎犬啦——警犬啦——”</p>
- <p class="calibre2">“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华生。你说的那个方面嘛,自然是非常明显,不过,问题还包含着另外一个方面,比那个方面复杂得多。以前有一件案子,你按你那种哗众取宠的套路给它安上了‘铜色山毛榉’的名称。你兴许还记得吧,办理那件案子的时候,我对一个孩子的心理进行了分析,由此得出结论,他那个神气活现的可敬父亲具有罪犯的习性<img alt="相关记述可参见《铜色山毛榉》。案子当中的歹徒杰夫罗·卢卡索有一个性情残忍的儿子,福尔摩斯据此认为卢卡索本人的性情也很残忍。"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53" src="../Images/note.png" />。”</p>
- <p class="calibre2">“是的,我记得非常清楚。”</p>
- <p class="calibre2">“在关于狗儿的问题上,我的思路与此相似。狗可以反映主人的家庭生活。谁见过愁云惨雾的人家养着欢蹦乱跳的狗,或者是幸福的人家养着丧气的狗呢?张牙舞爪的主人必然有张牙舞爪的狗,凶险的狗也必然有凶险的主人。还有啊,即便只是一时之间的情绪,狗和主人之间也存在互为镜鉴的关系。”</p>
- <p class="calibre2">我不由得摇起头来。“说真的,福尔摩斯,你这种说法有点儿牵强。”我说道。</p>
- <p class="calibre2">他已经自顾自地给烟斗添好烟草,重新坐了下来,根本没把我的反驳当回事。</p>
- <p class="calibre2">“我这套理论可以用于实际,而且跟我手头的问题非常贴近。你知道吧,摆在我眼前的是一团乱麻,我正在试着理出头绪。可能的头绪之一牵涉到这么一个问题:普雷斯伯里教授那条名叫‘罗伊’的猎狼犬<img alt="猎狼犬(wolfhound)是爱尔兰猎狼犬、俄罗斯猎狼犬等几种大型犬的统称,因原本用于捕猎狼之类的大猎物而得名。"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54" src="../Images/note.png" />为什么要咬主人呢?”</p>
- <p class="calibre2">我往椅子背上一靠,心里多少有点儿失望。他叫我放下工作赶过来,为的就是这么个鸡毛蒜皮的问题吗?福尔摩斯瞥了我一眼。</p>
- <p class="calibre2">“没长进的华生老兄!”他说道,“最重大的问题往往取决于最微小的细节,可你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这么一位庄重古板的老科学家——我说的是剑津大学<img alt="“剑津”(Camford)是由“剑桥”(Cambridge)和“牛津”(Oxford)综合而成的一个虚构地名。"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55" src="../Images/note.png" />的著名生理学家普雷斯伯里,你肯定听说过吧?——这样的人物竟然两次遭到自家猎狼犬的袭击,而那条狗一直都是他的忠实朋友,即便是只看表面,这不也是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吗?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呢?”</p>
- <p class="calibre2">“那条狗生了病。”</p>
- <p class="calibre2">“呃,这种可能性确实不容忽视。可它不咬别人,平常似乎也不咬主人,咬主人的事情都发生在非常特殊的情形之下。奇怪啊,华生——奇怪极啦。不过,摁门铃的如果是本尼特先生的话,那就说明这个小伙子已经提前到了。我本来还以为,他来之前咱们能多聊会儿呢。”</p>
- <p class="calibre2">楼梯上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是一记清脆的敲门声,转眼之间,新主顾已经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这是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年纪三十左右,衣着讲究得体,举手投足却带着一股腼腆的学生气,并没有成熟男人那种稳健的气度。他跟福尔摩斯握了握手,然后就用惊疑的目光看了看我。</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57.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我要谈的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事情,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想想我和普雷斯伯里教授在公务和私事上的关系吧。我要是当着第三者谈论这件事情的话,实在是说不过去。”</p>
- <p class="calibre2">“不用担心,本尼特先生,华生医生就是‘慎重’这个字眼儿的化身,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要办您这件案子,我多半会需要一名助手。”</p>
- <p class="calibre2">“悉听尊便,福尔摩斯先生。我这么顾虑重重,您应该不会见怪吧。”</p>
- <p class="calibre2">“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华生,这位特雷弗·本尼特先生是那位大科学家的科研助手,就住在教授家里,还跟教授的独生女儿订了婚。当然喽,我们必须承认,教授有权要求本尼特先生献上忠诚。话又说回来,很有可能,忠诚的最好体现就是采取必要的措施来澄清这宗离奇的谜案。”</p>
- <p class="calibre2">“但愿如此,福尔摩斯先生,这正是我惟一的目的。华生医生知道详细的情况了吗?”</p>
- <p class="calibre2">“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讲呢。”</p>
- <p class="calibre2">“这样的话,我兴许应该先把相关的背景复述一遍,然后再讲新的情况。”</p>
- <p class="calibre2">“还是我自己来讲吧,”福尔摩斯说道,“也好让您看一看,我是不是理清了事情的前后经过。是这样,华生,教授是一位名闻全欧的人物,毕生从事学术研究,从来没有闹过一丁点儿丑闻。他是个鳏夫,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字叫做伊迪丝。根据我的了解,他这个人非常阳刚,非常自负,几乎达到了好斗的地步。直到一两个月之前,他的基本情况就是这样。</p>
- <p class="calibre2">“接下来,他的生活起了波澜。他已经六十一岁,但却跟墨菲教授的女儿订了婚。墨菲教授是他的同事,教的是比较解剖学。据我所知,他这段感情不像是老年人那种深思熟虑的择偶行动,倒像是年轻人那种昏天黑地的热恋,原因嘛,他那股子痴狂劲头真是无人能及。女方爱丽斯·墨菲是一位心智和容貌都无可挑剔的姑娘,教授的痴迷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不过,教授的家里人却对这件事情有点儿看法。”</p>
- <p class="calibre2">“我们觉得这件事情相当出格。”我们的客人说道。</p>
-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不错。不光是出格,还有点儿极端和反常的味道。然而,普雷斯伯里教授非常有钱,女方的父亲也没有表示反对。但是,做女儿的却另有想法,身边也有了几个其他的选择,那些选择的世俗条件虽然逊教授一筹,年龄却好歹要般配一些。姑娘似乎对教授颇有好感,并不计较他那些与众不同的表现。这门亲事的障碍仅仅是年龄上的差距而已。</p>
- <p class="calibre2">“大概就在这个时候,教授那种按部就班的生活当中突然出现了一团小小的疑云。他干了一件以前从来没有干过的事情,没打任何招呼就离开了家。他去了整整两个星期,然后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里。他只字未提自己去了什么地方,尽管他一向是个再坦率不过的人。不过,咱们这位主顾,也就是本尼特先生,碰巧收到了一个同学从布拉格写来的信,说他有幸在布拉格看到了普雷斯伯里教授,只可惜没有得到跟教授说话的机会。完全是因为这种巧合,教授的家里人才弄清了他之前的去向。</p>
- <p class="calibre2">“现在来说问题所在。外出归来之后,教授发生了古怪的变化,整个人显得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身边的人总觉得他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而是受到了某种邪恶力量的控制,丧失了从前的高贵品性。他的智力倒是没受什么影响,讲起课来还是那么才华横溢。可是,他身上始终散发着一种陌生的气息,一种出人意料的邪恶气息。教授的女儿非常孝顺,于是就一次又一次地试着修复受损的父女关系,一次又一次地试着揭开笼罩父亲的这一层面具一般的东西。您呢,先生,据我所知也付出了同样的努力,只可惜都是徒劳无功。好了,本尼特先生,您自己来讲那件关于信函的事情吧。”</p>
- <p class="calibre2">“您得知道,华生医生,教授本来是什么都不瞒我的。即便我是他的儿子或者弟弟,从他那里得到的信任也不会更多。我是他的秘书,他收到的所有文件都由我负责处理,他的信件也由我负责拆阅和分类。他回来之后不久,这些事情全部都变了模样。他告诉我,他可能会收到一些来自伦敦的信,邮票下方画着一个十字,这样的信必须原封不动地留着,只供他本人过目。这么说吧,确实有几封这样的信从我手里经过,盖的是东中部邮区的邮戳,信封上的字一看就是没文化的人写的。这些信不知道他回没回,总之他的回信没有从我手里过,也没有出现在我们那个收发信件的篮子里。”</p>
- <p class="calibre2">“还有那个匣子的事情。”福尔摩斯说道。</p>
- <p class="calibre2">“哦,对,那个匣子。外出归来的时候,教授带了个小小的木匣子回来。那是惟一的一件表明他去过欧洲大陆的东西,因为那种奇特的雕花匣子通常是德国的产品。他把匣子放在装仪器的那个橱柜里。有一天,我在那个橱柜里找插管,顺手把那个匣子拿了起来。没想到,他立刻大发雷霆,还用相当粗暴的言语指责我不该这么好奇。我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自然是觉得非常委屈。我竭力跟他解释,我只是无意之中拿起了那个匣子。即便如此,接下来的一整个晚上,我一直觉得他还在恶狠狠地盯着我,还在为这次意外耿耿于怀。”说到这里,本尼特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日记本。“这是七月二号的事情。”他说道。</p>
- <p class="calibre2">“您真是一个值得夸奖的证人,”福尔摩斯说道,“您记下的这些日子兴许会对我有所帮助。”</p>
- <p class="calibre2">“我从那位了不起的导师身上学了不少东西,其中之一就是注重条理。发现他举止反常之后,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弄清他的问题。这不,我这个本子里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匣子事件的同一天,七月二号,教授从书房走进大厅的时候,罗伊向他发起了袭击。七月十一号,类似的场景再次上演。然后呢,我这儿记了一笔,七月二十号又有一次。那之后,我们只好把罗伊关进了马厩。它本来是只讨人喜欢的乖巧狗儿——我说这些,恐怕让您厌烦了吧。”</p>
- <p class="calibre2">本尼特先生的语气带着责备,因为福尔摩斯显然已经神游天外。他的脸僵硬呆滞,失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接下来,他好不容易回过了神。</p>
- <p class="calibre2">“怪事!咄咄怪事!”他咕哝了几句,“这样的事情我还是头一回听见呢,本尼特先生。要我说,背景情况咱们已经温习得差不多了吧,对吗?您刚才不是说有一些新情况嘛。”</p>
- <p class="calibre2">客人那张愉快开朗的脸庞一下子阴云密布,显然是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事情。“我说的新情况就出现在前天晚上,”他说道,“大概凌晨两点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忽然听见过道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我打开房门,往外面看了看。这里我得补充一下,教授睡在过道尽头——”</p>
- <p class="calibre2">“具体的日期是——?”福尔摩斯问道。</p>
- <p class="calibre2">听到如此不着边际的一句插话,我们的客人显然有点儿着恼。</p>
- <p class="calibre2">“我不是说了嘛,先生,事情发生在前天晚上——也就是说,九月四号。”</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点点头,笑了一笑。</p>
- <p class="calibre2">“麻烦您接着讲吧。”他说道。</p>
- <p class="calibre2">“他睡在过道尽头的那间卧室里,要去楼梯口就必须从我门前经过。当时的情景真是可怕极啦,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自个儿的胆子并不比别人小,可我确实被当时的情景吓得够戗。过道里黑黢黢的,只有过道正中的那扇窗子透着一片光亮。我看到一个东西顺着过道挪了过来,一个蜷成一团的黑东西。突然之间,那东西挪到了亮处,我发现那不是别的,正是教授本人。他正在爬行,福尔摩斯先生——爬行!他倒不是用双手和双膝在爬,照我看,他用的是双手和双脚,脑袋则埋在双手之间。即便如此,他的行动似乎相当灵便。我吓得动弹不得,直到他爬到我门前的时候,我才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的回答可真是异乎寻常。他一跃而起,冲我说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脏话,然后就急匆匆地从我身边走过,自顾自地下楼去了。我等了大概一个钟头,可他始终没有回来。依我看,他肯定是天亮之后才回房的。”</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58.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呃,华生,你有什么高见?”福尔摩斯问道,口气活像是一位病理学家,正在跟我讨论一个罕见的病例。</p>
- <p class="calibre2">“兴许是风湿性腰痛吧。据我所知,这种病猛烈发作的时候,人走路的样子就跟他刚才说的一模一样;还有啊,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情绪恶劣的病痛啦。”</p>
- <p class="calibre2">“真有你的,华生!你总是能让我们摈弃幻想,脚踏实地。不过,我们可接受不了风湿性腰痛的说法,因为他还有一跃而起的本事。”</p>
- <p class="calibre2">“他的健康状况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好。”本尼特说道,“事实上,这些年我还没见过他这么健壮的模样呢。好了,事实就是这些,福尔摩斯先生。我们不能把这样的事情交给警察,可我们已经束手无策,而且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伊迪丝,我是说普雷斯伯里小姐,也有同样的感觉,觉得我们不能再这么听天由命地等下去了。”</p>
- <p class="calibre2">“这显然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奇特案件。你怎么看呢,华生?”</p>
- <p class="calibre2">“从医生的角度来看,”我说道,“这件案子似乎属于精神病学的范畴。恋爱事件扰乱了这位老先生的大脑活动,所以他出国旅行,为的是摆脱激情的控制。他那些信和那个匣子兴许跟别的什么私人交易有关——说不定,匣子里装的是借据或者股票之类的东西。”</p>
- <p class="calibre2">“这么说,他那头猎狼犬肯定是不赞成他的金融买卖喽。不,不对,华生,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好了,眼下我只能说——”</p>
- <p class="calibre2">歇洛克·福尔摩斯接下来要说的话变成了一个永远的谜题,原因是就在这个时刻,房门突然开了,仆人把一位年轻的女士领进了房间。她刚一进门,本尼特先生立刻惊呼一声,跳将起来,跑上前去,用双手接住了女士伸过来的双手。</p>
- <p class="calibre2">“伊迪丝,亲爱的!没出什么事吧?”</p>
- <p class="calibre2">“我觉得我必须跟着你来。噢,杰克<img alt="原文如此。不过,前文中本尼特的名字是“特雷弗”。"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56" src="../Images/note.png" />,我可真是吓坏啦!自个儿待在那里的滋味真让人受不了。”</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小姐,我的未婚妻。”</p>
- <p class="calibre2">“我们也一点儿一点儿地看出来了,对吧,华生?”福尔摩斯笑着应了一句,“依我看,普雷斯伯里小姐,一定是事态又有了新的进展,您觉得应该告诉我们,对吗?”</p>
- <p class="calibre2">新来的客人是一位典型的英国姑娘,活泼开朗,模样俊俏。她微笑着回应了福尔摩斯的笑容,在本尼特先生身边坐了下来。</p>
- <p class="calibre2">“我发现本尼特先生没在旅馆里,估计他多半是上您这儿来了。当然喽,他跟我说过他要来向您请教。可是,噢,福尔摩斯先生,您就不能帮帮我可怜的父亲吗?”</p>
- <p class="calibre2">“我觉得大有希望,普雷斯伯里小姐,只不过,案情还不是十分明朗。说不定,您带来的情况会让我得到一些新的启发。”</p>
- <p class="calibre2">“那是昨天夜里的事情,福尔摩斯先生。昨天一整天,我父亲都显得非常古怪。我敢肯定,有时候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整个人就跟活在一个离奇的梦境里一样。昨天的情况就是这样。我家里的那个人已经不是我的父亲了,躯壳虽然跟以前一样,实际上却不是他自己。”</p>
- <p class="calibre2">“把事情的经过说来听听吧。”</p>
- <p class="calibre2">“昨天夜里,狗儿叫得非常厉害,把我给吵醒了。可怜的罗伊,眼下它一直都被我们拴在马厩旁边。是这样,我睡觉的时候总是锁着门的,原因嘛,杰克——本尼特先生——可以告诉您,我俩都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我的房间在三楼,昨晚我碰巧没放百叶帘,外面的月光又很好。当时我躺在那里,眼睛盯着明亮的方窗,耳朵听着疯狂的狗叫,跟着就惊讶地发现,我父亲的脸正在窗子外面看我。福尔摩斯先生,我差一点儿就被他吓掉了魂儿。他的脸贴着窗子玻璃,一只手抬了起来,似乎是想把窗子推上去。要是窗子真的开了的话,我肯定会疯掉的。那不是幻觉,福尔摩斯先生,您可别让这种想法给骗啦。我可以保证,当时我躺在那里动弹不得,盯着那张脸看了二十秒钟左右。这之后,那张脸消失了,可我根本没办法——根本没办法从床上跳起来追着看。我躺在那里,浑身冰冷,瑟瑟发抖,就这么一直到了早上。吃早餐的时候,他的神态又机警又凶恶,一点儿也没提夜里的事情。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找了个借口进了城——这不,我上您这儿来了。”</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59.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听完普雷斯伯里小姐的讲述,福尔摩斯显得惊诧莫名。</p>
-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小姐啊,您说您的房间在三楼。你们家的花园里有长梯子吗?”</p>
- <p class="calibre2">“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怪就怪在这个地方。那扇窗子根本上不去——可他偏偏就上去了。”</p>
- <p class="calibre2">“日期是九月五号,”福尔摩斯说道,“这一来,事情确实是更加复杂了。”</p>
- <p class="calibre2">听了这话,惊诧莫名的人换成了这位年轻的女士。“您这是第二次提到日期的事情了,福尔摩斯先生。”本尼特说道,“难道说,日期也可能对这件案子产生影响吗?”</p>
- <p class="calibre2">“确实可能——应该说是非常可能——不过,眼下我还没有拿到足够的资料。”</p>
- <p class="calibre2">“您是觉得疯病跟月相之间存在联系吗<img alt="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和古罗马博物学家普林尼(Gaius Plinius Secundus,23—79)等人认为满月有诱发疯病的作用,今天仍然有人持有类似看法。不过,此类看法并未得到科学验证。"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57" src="../Images/note.png" />?”</p>
- <p class="calibre2">“不是,绝对不是。我的思路与此大不相同。麻烦您把您那个本子留给我,好让我核查一下日期。据我看,华生,咱们的行动策略已经一目了然。这位小姐告诉咱们——而我完全相信她的直觉——她父亲不太记得或者是完全不记得某些特殊日子的事情。如此说来,咱们不妨去见见他,就说他在那种特殊的日子里约了咱们见面。他虽然没有印象,肯定也只能怪罪自个儿的记忆。这样的话,咱们就可以好好地看看他,由此拉开这次行动的序幕。”</p>
- <p class="calibre2">“这个办法很不错,”本尼特先生说道,“可我得提醒你们,有些时候,教授可是个一点就着、行为粗暴的人物哩。”</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笑了笑:“我们得立刻赶过去,这么做是有理由的——理由还非常充足,如果我的假设站得住脚的话。明天,本尼特先生,明天我们肯定会赶到剑津。我没记错的话,那儿有一家名叫‘切克斯’的旅馆<img alt="这个旅馆跟《萨塞克斯吸血鬼》当中的旅馆名字相同。"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58" src="../Images/note.png" />,供应的波尔图葡萄酒比大路货要好那么一点儿,床单的状况也没到值得谴责的地步。依我看,华生,咱们注定要在不那么舒服的地方待几天啦。”</p>
- <div class="empty"></div>
- <p class="calibre2">星期一早上,我们已经踏上旅途,目的地正是那座著名的大学城。福尔摩斯这个人无牵无挂,自然是说走就走,可我却得使劲儿盘算,搞得手忙脚乱,因为我已经有了一间规模不算太小的诊所。一路之上,福尔摩斯对这件案子只字不提,直到我们把行李存进他说的那家古老客栈之后,他才开始谈论案情。</p>
-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华生,咱们可以在快吃午饭的时候去找那位教授。他十一点钟下课,中午应该会在家休息。”</p>
- <p class="calibre2">“咱们能拿出什么样的访问理由呢?”</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看了看自己的记事本。</p>
- <p class="calibre2">“八月二十六号,他有过一段躁狂的表现。咱们不妨假定,他记不清楚自己在躁狂时期的举动。如果咱们一口咬定他约了咱们,我看他也不敢公然否认。这么干需要相当厚的脸皮,你有吗?”</p>
- <p class="calibre2">“只能一试。”</p>
- <p class="calibre2">“妙极了,华生!这句话集中了兢兢业业的蜜蜂精神和精益求精的不懈追求。‘只能一试’——这就是本事务所的座右铭<img alt="《雷神桥谜案》当中,福尔摩斯也说过“只能一试”(We can but try)这句话。"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59" src="../Images/note.png" />。好了,找个态度和善的本地人领咱们去吧。”</p>
- <p class="calibre2">一个态度和善的本地人坐在一辆漂亮双轮马车的后座,带着我们迅速地掠过一排古老的学院,最终转进一条树木成荫的马车道,停在了一幢赏心悦目的宅子跟前。房子四周都是草坪,墙上则挂满紫藤。显而易见,普雷斯伯里教授的生活环境处处都透着奢侈,不仅仅是舒适而已。我们的马车刚刚停住,一颗头发花白的脑袋就出现在了宅子的前窗里面,而我们也立刻感觉到,浓眉之下的一双锐利眼睛正在隔着一副硕大的角制眼镜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们。片刻之后,我们已经实实在在地走进了宅子的书房,这位行止诡秘的科学家也已经站在了我们的面前,正是他的乖张举动把我们从伦敦引到了这里。毫无疑问,他的举止和相貌都没有任何古怪之处,因为他个子很高,仪表堂堂,脸庞宽大,神色严峻,身穿礼服,完全具备教授应有的威严气度。他那双眼睛是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目光锐利,明察秋毫,精明到了接近狡狯的地步。</p>
- <p class="calibre2">他看了看我们的名片。“请坐,两位。有何贵干?”</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露出了友善的笑容。</p>
- <p class="calibre2">“我正打算这么问您呢,教授。”</p>
- <p class="calibre2">“问我,先生!”</p>
- <p class="calibre2">“兴许是搞错了吧。我是听别人说的,剑津大学的普雷斯伯里教授需要我帮忙。”</p>
- <p class="calibre2">“噢,真的啊!”我似乎看见,他那双咄咄逼人的灰眼睛里闪出了一缕不怀好意的光芒,“您是听别人说的,对吗?我可以问问是谁说的吗?”</p>
- <p class="calibre2">“很抱歉,教授,这件事情需要保密。搞错了也没关系,我只能跟您赔个不是。”</p>
- <p class="calibre2">“用不着赔什么不是。我倒是很想把这件事情弄个明白,因为我很感兴趣。您说的事情有没有什么书面的证据,有没有信件和电报之类的东西呢?”</p>
- <p class="calibre2">“没有。”</p>
-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您总不至于告诉我,是我请您来的吧?”</p>
- <p class="calibre2">“我看我还是不回答为好。”福尔摩斯说道。</p>
- <p class="calibre2">“是啊,我看也是不回答为好。”教授尖刻地说道,“不过,我很容易就可以知道刚才这个问题的答案,用不着您帮忙。”</p>
- <p class="calibre2">他走到房间对面,摁响了唤人铃,我们在伦敦结识的本尼特先生应声而至。</p>
- <p class="calibre2">“进来吧,本尼特先生。这两位先生觉得自己接到了邀请,所以就从伦敦赶了过来。我的函电都是由你负责处理的,按你的记忆,我们向一个名叫福尔摩斯的人寄过任何东西吗?”</p>
- <p class="calibre2">“没有,先生。”本尼特红着脸回答道。</p>
- <p class="calibre2">“这下子就没有疑问啦,”教授说道,恶狠狠地瞪着我的同伴,“好了,先生,”——他双手撑着桌子,把身子探了过来——“依我看,您来这里的目的非常可疑。”</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耸了耸肩。</p>
- <p class="calibre2">“我只能重复一遍,很抱歉,我们给您造成了不必要的打扰。”</p>
- <p class="calibre2">“光道歉可不行,福尔摩斯先生!”老头子尖声高叫,脸上的表情格外歹毒。他一边说,一边冲到门边挡住了我们的去路,然后就怒不可遏地举起双手,冲着我们疯狂地挥舞。“想走可没那么容易!”没头没脑的暴怒使得他面容扭曲,一个劲儿地冲着我们龇牙咧嘴,狂喊乱叫。我敢肯定,要不是本尼特先生及时干预的话,我们就只能打出门去了。</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lef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60.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教授啊,”本尼特叫道,“想想您的身份!想想这事会在学校里闹成什么样子!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位名人,您千万不能拿这么无礼的方法来对待他。”</p>
- <p class="calibre2">我们的主人——如果这个样子也叫主人的话——气冲冲地让出了通往门口的道路,我们欢天喜地地离开宅子,走进了那条树木成荫的幽静车道。看样子,这段插曲让福尔摩斯心花怒放。</p>
- <p class="calibre2">“咱们这位渊博的朋友多少有点儿神经错乱。”他说道,“也许吧,咱们的闯入手法确实有点儿拙劣,可我总算是如愿以偿,得到了跟他亲身接触的机会。哎唷,我的天,华生,他准保是追上来啦。这个恶棍还不肯放过咱们呢。”</p>
- <p class="calibre2">身后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还好,我如释重负地发现,出现在车道转弯处的并不是那位令人胆寒的教授,而是教授的助手。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我们面前。</p>
- <p class="calibre2">“真是抱歉,福尔摩斯先生,我是来跟您赔不是的。”</p>
- <p class="calibre2">“亲爱的先生啊,有什么好抱歉的呢。这不过是一种正常的职业经历而已。”</p>
- <p class="calibre2">“我从来没见过他像今天这么暴戾。不过,他确实是一天比一天凶恶。我和他女儿为什么担惊受怕,现在您应该明白了吧?话说回来,他的脑子倒是非常清楚。”</p>
- <p class="calibre2">“太清楚啦!”福尔摩斯说道,“这次完全是我自己失算。显而易见,他的记忆要比我想的可靠得多。对了,临走之前,我们能看看普雷斯伯里小姐的卧室窗子吗?”</p>
- <p class="calibre2">本尼特先生领着我们穿过一丛灌木,宅子的侧面呈现在了我们的眼前。</p>
- <p class="calibre2">“就是那儿,从左边数的第二扇窗子。”</p>
- <p class="calibre2">“我的天,这怎么爬得上去!不过,你们看,低处有一根藤蔓,高处又有一根水管,都可以作为落脚的地方。”</p>
- <p class="calibre2">“我反正是爬不上去的。”本尼特先生说道。</p>
- <p class="calibre2">“我看也是。毫无疑问,正常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件危险的活计。”</p>
- <p class="calibre2">“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您,福尔摩斯先生。我拿到了跟教授通信的那个伦敦人的姓名地址。教授今天早上似乎给他写过信,地址是我从教授的吸墨纸上看来的。身负重托的秘书可不该干这种下流的事情,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呢?”</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拿起他递过来的那张纸片看了看,把纸片装进了口袋。</p>
- <p class="calibre2">“多拉克——这个姓氏还挺古怪的,依我看应该是个斯拉夫语<img alt="斯拉夫语为斯拉夫人所用诸种语言的合称。斯拉夫人主要分布在东欧、中欧、东南欧及亚洲北部,比如俄罗斯人和捷克人。"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60" src="../Images/note.png" />姓氏。很好,这是事件链条当中的重要一环。本尼特先生,我们今天下午就回伦敦,依我看,我们留在这儿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们不能逮捕教授,因为他没有犯罪,也不能限制他的行动,因为我们证明不了他已经疯了。到现在为止,我们无法采取任何行动。”</p>
- <p class="calibre2">“可是,我们究竟该怎么办呢?”</p>
- <p class="calibre2">“稍安毋躁,本尼特先生,事情很快就会有进展的。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下周二应该是一个转折关头,届时我们肯定会到剑津来的。在那之前,你们的日子确实非常难捱,如果普雷斯伯里小姐能延长她这次伦敦之行的话——”</p>
- <p class="calibre2">“这件事很好安排。”</p>
- <p class="calibre2">“那就让她留在伦敦吧,等我们确定危险已过再说。与此同时,教授那边就由他去好了,不要去刺激他。只要他心情愉快,那就出不了什么乱子。”</p>
- <p class="calibre2">“他就在那儿!”本尼特惊骇万分地低声说道。透过枝桠之间的缝隙,我们看见教授的高大身影从宅子大门里蹩了出来,站在那里四下张望。他身子前倾,双手吊在身前甩来甩去,脑袋左顾右盼。秘书冲我们摆了摆手,赶紧溜进了树丛。不一会儿,我们看到他回到了东家身边,两个人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展开了一场看架势相当生动,以至于慷慨激昂的对话。</p>
-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这位老先生一直都在琢磨咱们的意图。”回旅馆的路上,福尔摩斯说道,“这次见面虽然短暂,可我觉得他这个人的思维特别清晰、特别严谨。他的脾气固然火爆,可你要是从他的角度来看的话,既然有侦探盯上了自己,这个侦探还很有可能是自己家的人请来的,那他也确实有爆发的理由。要我说,咱们的本尼特老兄可没有好日子过啦。”</p>
- <p class="calibre2">路过邮局的时候,福尔摩斯进去发了一封电报。回电当天傍晚就到了,福尔摩斯把电报扔给了我。</p>
- <p class="bodycontent-text-FS">已往商业路<img alt="商业路(Commercial Road)是伦敦东区的一条路。不过,这条路今天并不在前文所说的“东中部邮区”范围之内,当时是否属于该邮区,译者未见确证,只得阙疑。"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61" src="../Images/note.png" />与多拉克相见。此人温和可亲,波希米亚裔,已过中年,为大型杂货铺东主。</p>
- <p class="signature">莫瑟尔</p>
- <p class="calibre2">“莫瑟尔是在你搬出去之后才开始替我效力的。”福尔摩斯说道,“他是我的万能帮手,专门料理日常杂务。这位教授跟多拉克保持着如此诡秘的通信往来,咱们就很有必要摸一摸多拉克的底细。现在看来,他的族裔跟教授的布拉格之行是对得上的。”</p>
- <p class="calibre2">“谢天谢地,终于有了两件彼此对得上的事情。”我说道,“在这之前,咱们遇上的似乎只是一长串无法解释而又互不相关的事情。比方说吧,狂怒的猎狼犬跟波希米亚之行能有什么关系?这两件事情跟深夜在过道里爬行的人又能有什么关系呢?还有你一再提起的那些日期,那才是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呢。”</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笑了笑,兴奋地搓起手来。我得补充说明一下,这会儿我们是在那家历史悠久的旅馆里,身处那间古老的客厅,我俩之间的桌子上摆的正是一瓶福尔摩斯之前提过的名酿。</p>
- <p class="calibre2">“呃,这样吧,咱们不妨先说说日期的事情。”他说道,双手的指尖顶在一起,摆出了一副讲课的架势,“根据这位大好青年的日记,七月二号出过一次乱子,打那以后,乱子似乎每九天就会重演一次,例外的情形嘛,按我的记忆只有一次。这样算下来,最近的一次乱子出在上周五,也就是九月三号,同样符合这个规律;再上一次出在八月二十六号,依然符合这个规律<img alt="关于这个“规律”,文中前前后后的日期确有不尽吻合之处,以致后来者众说纷纭,细心的读者或可留意。"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62" src="../Images/note.png" />。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只是一种巧合。”</p>
- <p class="calibre2">我不得不表示同意。</p>
- <p class="calibre2">“既然如此,咱们不妨暂时假定,教授每九天就会用一次药,用的是某种烈性药物,效力虽然短暂,但却具有极大的毒副作用。这种药给他天生的暴烈性情火上浇油。他是在布拉格学会用这种药的,眼下的药物来源则是伦敦的一个波希米亚中间商。这些事情都可以对得上,华生!”</p>
- <p class="calibre2">“可是,那条狗、窗子上的那张脸,还有在过道里爬行的人,这些又该怎么解释呢?”</p>
- <p class="calibre2">“好啦,好啦,咱们好歹也算开了个头啊。依我看,下周二之前,事情是不会有什么进展的。在此期间,咱们只能跟本尼特老兄保持联系,同时尽情领略这个迷人小镇的旖旎风情。”</p>
- <p class="calibre2">第二天上午,本尼特先生偷偷跑来汇报最新的情况。不出福尔摩斯所料,他的日子确实很不好过。教授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地怪罪他把我们请进了家门,言语却非常地粗暴无礼,显然是怀有极大的怨气。不过,到了今天早上,教授又恢复了常态,还对着满堂的学生作了一次精彩如昔的讲座。“抛开那些莫名其妙的爆发不说,”本尼特如是说道,“他的精力和活力确实比我记忆之中的任何时候都要旺盛,头脑也是空前地清晰。可那并不是他——绝不是我们以前认识的那个他。”</p>
- <p class="calibre2">“至少是在接下来的这个星期里,我看您用不着担心什么。”福尔摩斯回答道,“我这个人事情很多,华生医生也有病人需要照顾,咱们现在就定下来吧,下周二,还是这个时间,咱们再在这里碰头。还有啊,下一次跟您作别之前,即便我们不能终结您的麻烦,至少也能把您的麻烦解释清楚,要不就真是奇哉怪也。见面之前,请随时向我们通报事态的发展。”</p>
- <div class="empty"></div>
- <p class="calibre2">此后的几天当中,我一直都没有见到福尔摩斯。不过,接下来的星期一晚上,我收到了福尔摩斯的一张简短便条,叫我第二天到火车上去跟他碰头。前往剑津的路上,我从他那里得知事态稳定,教授家里风平浪静,教授本人的行为也完全正常。到达剑津的当天傍晚,本尼特先生到我们再次下榻的切克斯旅馆来找我们,带来的也是同样的消息:“今天早上,教授的伦敦笔友又有音讯。他给教授寄了一封信和一个小包裹,信和包裹的邮票下方都画着十字,警告我不得拆看。除了这一点之外,别的都很正常。”</p>
- <p class="calibre2">“事实兴许会告诉咱们,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够麻烦的啦。”福尔摩斯的口气十分严峻,“好了,本尼特先生,依我看,咱们今晚就能有个结论。如果我的演绎正确无误的话,咱们将会有机会展开最后的决战。要把握这个机会,咱们就得密切留意教授的举动。所以呢,我建议您不要睡觉,要始终保持警戒。听到他从您门前经过的时候,您也不要去打扰他,跟在他后面就行了,尽可能不要弄出动静。我和华生医生都会在附近守候。对了,您说到过他那个小匣子,匣子的钥匙在哪儿呢?”</p>
- <p class="calibre2">“在他的表链上。”</p>
-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那就是咱们的主攻方向。万不得已的话,匣子上的锁应该也不至于特别难撬。宅子里还有别的什么身手矫健的男人吗?”</p>
- <p class="calibre2">“我们的车夫麦克费尔。”</p>
- <p class="calibre2">“他睡在什么地方呢?”</p>
- <p class="calibre2">“马厩的顶棚里。”</p>
- <p class="calibre2">“咱们没准儿会需要他的帮助。好啦,眼下咱们做不了别的,只能静待事态发展。再见——不过,天亮之前,咱们肯定会再次碰面的。”</p>
- <p class="calibre2">将近午夜时分,我们才在正对教授宅子大门的灌木丛中埋伏停当。夜色晴朗,天气却相当寒冷,我们不由得庆幸自己穿上了保暖的外套。微风吹拂,云朵在天空里飞奔,时不时地遮住半圆的月亮。这一次的守夜可谓十分无趣,好在我们有期盼的心情和兴奋的神经作为支撑,而我朋友又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结局多半是已经近在眼前,攫住我们注意的这一连串离奇事件马上就会见到分晓。</p>
- <p class="calibre2">“如果九天的周期站得住脚的话,教授今晚一定会达到爆发的顶点。”福尔摩斯说道,“教授从布拉格回来之后才表现出那些古怪的症状,眼下还跟伦敦的一个波希米亚商贩保持着秘密通信,后者多半是某个布拉格人的代理。还有呢,他今天又收到了那个商贩寄来的包裹,前面这些事实都指着同一个方向。咱们虽说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可他的药是经由某种途径从布拉格弄来的,这一点非常清楚。他遵照某种明确的指示用药,所以才有了九天的周期,正是这个周期首先引起了我的注意。不过,他那些症状可真是古怪极啦。你留意到他的指关节了吗?”</p>
- <p class="calibre2">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有留意。</p>
- <p class="calibre2">“他的指关节又粗又大,满是老茧,以前我还真没见过那样的东西。看人一定要先看手,华生,然后就得看袖口、裤子膝盖和靴子。那样的指关节非常古怪,来由只可能是某种特定的行走方式,那种行走方式属于——”说到这里,福尔摩斯顿了一顿,猛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噢,华生啊,华生,我真是蠢到家啦!这种解释看上去让人难以置信,可它准保不会错。所有事情都指着同一个方向,我怎么就看不见它们之间的联系呢?那样的指关节——我怎么会对那样的指关节视而不见呢?还有那条狗!那些常春藤<img alt="原文就是“常春藤”(ivy),下文亦然。不过,最初那段关于教授宅子的描述说的是“紫藤”(wistaria)。紫藤和常春藤虽然都不止一种,但紫藤都属于豆科,常春藤都属于五加科。也许,宅子正面种的是紫藤,侧面是常春藤。"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63" src="../Images/note.png" />!说实在的,我看我真的是上了岁数,应该到我梦想之中的小农庄去当隐士啦。瞧,华生!他出来了!咱们这就可以亲眼看看啦。”</p>
- <p class="calibre2">宅子的大门缓缓开启,屋里的灯光衬出了普雷斯伯里教授的高大身形。他身上穿着睡袍,虽然说是直立在门廊里,但却还是身子前倾,双臂甩来甩去,跟我们上次看见他的时候一样。</p>
- <p class="calibre2">走进马车道之后,他的模样立刻发生了非比寻常的变化。他伏到地上,手足并用地爬了起来,其间还时不时地蹿高蹦低,似乎是劲儿多得没处使。他沿着跟宅子正面平行的方向爬了一阵,然后就绕到了宅子侧面。他的身影刚刚消失,本尼特就从大门里溜了出来,悄悄地跟了上去。</p>
- <p class="calibre2">“快,华生,快!”福尔摩斯叫道。于是我们蹑手蹑脚地穿过灌木丛,走到了一个能够看见宅子侧面的位置。宅子的侧面沐浴在半圆月亮的银光之中,我们清楚地看见教授伏在墙根,墙上爬满了常春藤。看着看着,教授突然开始往上爬,身手矫健得匪夷所思。他在藤蔓之间跳来跳去,脚不摇手不抖,一看就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纯粹是为了享受大显身手的乐趣。睡袍在他的身体两侧扇来扇去,他看着活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牢牢地粘在自家宅子的侧面,给洒满银光的墙壁打上了一块硕大黝黑的方形补丁。不一会儿,他似乎是厌倦了这种游戏,于是就踩着一根又一根的藤蔓下到地面,又摆出那种老姿势,向着马厩的方向爬了过去,动作跟先前一样古怪。他家的猎狼犬已经跑了出来,正在那里疯狂吠叫。实实在在地看到主人之后,猎狼犬更是显得空前激动。它把锁链绷得紧紧的,又是焦灼又是狂怒,全身不停地颤抖。教授处心积虑地蹲到猎狼犬刚好够不着的地方,跟着就开始千方百计地挑逗狗儿。他从马车道上抓起一把又一把的小石子,把石子扔到狗儿的脸上,又用他捡来的一根棍子去捅狗儿,还把他的双手伸到离狗嘴只有几英寸的地方晃来晃去,总之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就为了撩拨那只已然彻底失控的狗儿。这个依然不失体面的冷漠人物像青蛙一样蹲在地上,使出各种别出心裁、老谋深算的残忍花样,不停地刺激面前那只人立起来咆哮不止的狗儿,拼命地想让发狂的狗儿表现出更为强烈的野性。在我们全部的冒险生涯之中,哪一幕也不比眼前这一幕更加古怪。</p>
- <p class="calibre2">转眼之间,出事了!倒不是拴狗的锁链断了,而是狗的脖子从项圈里脱了出来,因为那个项圈本来是为脖子很粗的纽芬兰犬预备的。只听得铁链咣当坠地,狗和人已经在地面上滚作一团,一个连声咆哮,另一个尖声惨叫,尖叫声十分怪异,听着就跟假声一样。教授命悬一线,因为那头狂暴的畜生结结实实地咬住了他的喉咙,尖利的牙齿深深地陷了进去。我们还没来得及冲上去把人和狗分开,教授已经失去了知觉。解救教授本来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任务,好在本尼特赶了过来,他的呵斥立刻让那头硕大的猎狼犬恢复了理性。喧嚣的声音惊醒了马厩顶棚里的马夫,他睡眼惺忪、惊骇不已地出现在了现场。“我倒不觉得奇怪,”马夫一边摇头一边说,“我可不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干啦。我早就知道,狗儿早晚会够着他的。”</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61.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拴好狗儿之后,我们一起把教授抬进了他自个儿的房间。本尼特也有医学学位,这时便帮着我把教授那皮开肉绽的喉咙包了起来。猎狼犬的尖牙险险地错过了他的颈动脉,出血的情况却仍然非常严重。半个小时之后,教授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并且沉沉地睡了过去,因为我给他打了一针吗啡。直到这时,我们才顾得上一边面面相觑,一边掂量眼前的局面。</p>
-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得给他请个一流的外科医生才行。”我说道。</p>
- <p class="calibre2">“看在上帝分上,这可不行!”本尼特叫道,“到目前为止,丑闻还没有走出我家的门槛,咱们是不会往外说的。一旦它走出了这座宅子,那可就没完没了啦。想想他在大学里的地位、他在整个欧洲的声望,还有他女儿的感受吧。”</p>
- <p class="calibre2">“说得对,”福尔摩斯说道,“依我看,咱们不但可以防止丑闻外泄,还可以利用这个自由行动的机会来防止丑闻再次爆发。把表链上的钥匙取下来吧,本尼特先生。麦克费尔可以看住伤者,有什么变化就过来通知我们。咱们这就过去看看,教授那个神秘的匣子里到底装着些什么东西。”</p>
- <p class="calibre2">匣子里东西不多,但却足以解开我们的疑惑——一个空了的小药瓶、一个几乎满着的小药瓶、一支注射器,此外就是几封信,笔迹潦潦草草,一看就是外国人写的。信封上画着十字标记,说明它们就是打乱秘书正常工作流程的那些特殊信件。信上的地址都是“商业路”,署名则是“A.多拉克”。信封里装的不过是一些发票和收据,内容要么是他又给普雷斯伯里教授寄了一瓶药,要么就是他已经收到货款。不过,匣子里还有一封与众不同的信,笔迹显得更有文化,贴的是奥地利邮票<img alt="一战之前,波希米亚是奥匈帝国的一部分。"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64" src="../Images/note.png" />,盖的是布拉格邮戳。“咱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福尔摩斯高喊一声,把信纸扯了出来。信件全文如下:</p>
- <p class="letter-head">尊敬的同行:</p>
- <p class="reference-text">自从您屈驾造访之后,我已经反复考虑过您的情况。尽管您确实有一些需要此种疗法的特殊理由,可我仍然力劝您谨慎从事,因为我的试验结果业已表明,此种疗法存在一定的风险性。</p>
- <p class="reference-text">如果有类人猿血清可用的话,效果可能会好一些。可我已经告诉过您,我用的是黑面叶猴<img alt="黑面叶猴(black-faced langur)可能是指灰叶猴(gray langurs)。灰叶猴是广泛分布于南亚的几种叶猴的统称,大多具有灰毛黑脸的特征,典型种是长尾叶猴(Semnopithecus entellus)。叶猴共有59种,下文中关于叶猴的描述并不完全准确。"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65" src="../Images/note.png" />的血清,因为我正好有这样的样本。当然,叶猴是一种攀爬动物,类人猿则直立行走,从哪方面来说都比叶猴更接近人类。</p>
- <p class="reference-text">我恳求您务必做到万无一失,以免此种疗法过早泄露。我在英国另有一位主顾,也是由多拉克代供药品。</p>
- <p class="reference-text">请按周通报疗效,感激不尽。</p>
- <p class="signature">您卑微的朋友</p>
- <p class="signature">H.洛文斯坦</p>
- <p class="calibre2">洛文斯坦!看到这个名字,我立刻想起了报上登过的一则简讯,内容是某个籍籍无名的科学家正在通过某种未知的方法寻找返老还童的奥秘和长生不老的药方。那个科学家不是别人,正是布拉格的洛文斯坦!洛文斯坦拥有效果神奇的强身血清,他和他的药却都变成了医学界的禁忌,原因是他拒绝透露血清的来源。我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我回忆起来的情况。与此同时,本尼特已经把架子上的一本动物学手册拿了下来。“‘叶猴,’”他念道,“‘大型黑面猴类,分布于喜马拉雅坡地,为体型最大、最接近人类的攀爬猴类。’如此等等。好啦,谢谢您,福尔摩斯先生,显而易见,咱们已经找到了邪恶的根源。”</p>
- <p class="calibre2">“真正的根源,”福尔摩斯说道,“自然是那场不合时宜的恋爱。它让咱们这位头脑发热的教授产生了一种想法,觉得自己只有重获青春才能遂情达欲。人若是企图凌驾于自然之上,结局多半是堕落到自然之下。一旦舍弃了人类命运的正途,最了不起的人也会倒退到动物的境地。”他坐在那里沉思了一小会儿,把那个药瓶拿在手里,凝视着瓶里的清澈液体。“我打算给这个家伙写封信,指控他犯有传播毒药的罪行,这样一来,咱们的麻烦就算是断了根。话说回来,复发的可能性还是有的,没准儿会有人想出更高明的方法呢。这里面潜藏着一种威胁,真真切切地威胁着整体的人类。想想吧,华生,沉迷物欲的人、耽于淫乐的人、庸俗市侩的人,全都可以借此延长他们那一文不值的生命。反过来,注重精神的人倒不会竭力逃避来自高处的召唤。那样的世道将会是一个劣胜优汰的世道。我们这个可怜的世界啊,究竟会堕落成怎样的一个泥坑呢?”说到这里,浮想联翩的梦想家突然不见踪影,说干就干的福尔摩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依我看,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啦,本尼特先生。整体的脉络既已理清,种种事件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解释。当然喽,对于主人身上的变化,狗儿的感觉要比您灵敏得多,教授身上的气味逃不过它的鼻子。所以说,罗伊咬的并不是教授,而是猴子,道理就跟撩拨罗伊的也是猴子一样。猴子天生就喜欢攀爬,依我看,他之所以爬到那位小姐的窗前,不过是玩耍过程当中的一个巧合而已。清早就有一班去伦敦的火车,华生,可我觉得咱们还有时间,不妨在切克斯旅馆喝杯茶再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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