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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戴面幂的房客</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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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class="duokan-note"><img alt="" class="bodycontent-title-after" src="../Images/t1.png" /><br /></p>
- <p class="calibre2">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侦探生涯持续了整整二十三年,而我忝为他合作者和事迹记录者的时间也长达十七年。由此可知,我手里的素材显然是浩如烟海。让人头疼的问题始终都是如何拣选,并不是如何发掘。书架上那一长排按年份汇总的案卷,再加上一个个装满文件的公文箱,汇成了一座应有尽有的资料库,对于研究犯罪行为的学者来说是如此,对于研究维多利亚时代晚期社交界和政界丑闻的学者来说也是如此。关于后一类资料,我可以这么保证,曾以痛切信函吁请保密的先生女士大可放心,家族的荣誉或是著名先辈的声望当可无虞。审慎的态度和高度的职业荣誉感一直是我朋友独树一帜的高贵品质,同样的品质也会体现在我挑选回忆录素材的过程之中,我们绝不会辜负任何信任。与此同时,我极度鄙视最近发生的一些旨在攫取并销毁此类文件的未遂图谋。这些可耻行径的源头并不是什么秘密,在此我代表福尔摩斯先生宣布,类似行径一旦重演,关于某位政客、某座灯塔以及某只驯养鸬鹚的全部真相就会公之于众。我这些话的用意,至少有一位读者心知肚明。</p>
- <p class="calibre2">撰写回忆录的时候,我一直在尽力展现福尔摩斯神乎其技的直觉和观察力,然而,大家绝不能想当然地认为,所有的案子都给了他大显身手的机会。有些时候,胜利的果实来得千辛万苦,也有些时候,果实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膝头。不过,最恐怖的人间惨剧往往出现在最没有他个人用武之地的案子当中,我即将形诸笔墨的案子便是其中之一。案子当中的人名和地名略有改动,其余则都是事情的原貌。</p>
- <p class="calibre2">一八九六年年末的一天上午,我收到了福尔摩斯匆匆写就的一张便条,叫我去他那里报到。到了之后,我发现房间里烟雾腾腾,他和一位上了年纪的慈祥妇人相对而坐,后者体态丰满,一看就是房东一类的人物。</p>
- <p class="calibre2">“这位是南布莱克斯顿街区的莫瑞罗太太。”我朋友摆了摆手,介绍了一句,“莫瑞罗太太不反对烟草,华生,你不妨尽量满足你的污秽嗜好。她带来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多半会引出一些需要你参与的下文。”</p>
- <p class="calibre2">“如果我帮得上忙的话——”</p>
- <p class="calibre2">“您明白吧,莫瑞罗太太,要去见荣德太太的话,我希望带上一个见证。我们去之前,您得跟她讲明这一点。”</p>
- <p class="calibre2">“愿上帝保佑您,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客人说道,“她非常想见到您,哪怕您把整个教区的人都带去呢!”</p>
- <p class="calibre2">“那好,我们今天下午早一点儿去。动身之前,咱们不妨核对一下相关的事实。把这些事实过一遍,华生医生就可以对形势有个概念。您刚才说,荣德太太在您那里当了七年房客,她的脸您却只看见过一次。”</p>
- <p class="calibre2">“老天爷,我巴不得没看见!”莫瑞罗太太说道。</p>
- <p class="calibre2">“按您的说法,她的脸毁得非常厉害。”</p>
- <p class="calibre2">“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那压根儿就不能算是一张脸。您可以想想那是什么模样。有一次,送牛奶的工人瞥见她从楼上的窗子里往外看,立刻吓得打翻了奶罐子,弄得我前门的花园里到处都是牛奶。您可以想想,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我看见她的时候——我是冷不防撞见的——她赶紧放下了面幂,然后就对我说:‘好啦,莫瑞罗太太,我为什么从来都不把面幂掀起来,现在你终于明白了吧。’”</p>
- <p class="calibre2">“您了解她的身世吗?”</p>
-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也不了解。”</p>
- <p class="calibre2">“刚搬到您那里的时候,她没有拿出什么证明材料吗?”</p>
- <p class="calibre2">“没有,先生,可她拿出了现钱,而且是大把的现钱。她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直接把一个季度的预付租金甩在了桌子上。这年月,我这样的穷苦女人可不能拒绝这样的机会。”</p>
- <p class="calibre2">“她有没有说她为什么选择您的房子呢?”</p>
- <p class="calibre2">“我的房子离大路远,比大多数房子都要清静。还有呢,我只收一个房客,家里又没有别人。依我看,之前她也找过其他家,最后还是觉得我的房子最合适。她看重的是隐私,愿意花钱买个清静。”</p>
- <p class="calibre2">“照您刚才的说法,不算那次意外的话,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脸。呃,这事情确实很不一般,非常地不一般,您想让我查一查这件事情,我倒也不觉得奇怪。”</p>
- <p class="calibre2">“我没想让您查,福尔摩斯先生。只要能拿到房租,我也就知足啦。再说了,像她那么又安静又好伺候的房客可不好找。”</p>
- <p class="calibre2">“既然如此,是什么事情逼得您出此下策呢?”</p>
- <p class="calibre2">“她的健康,福尔摩斯先生。她似乎一天比一天衰弱,心里还藏着某种可怕的秘密。‘杀人啦!’她这么嚷嚷,‘杀人啦!’有一次,我还听见她这么喊:‘你这个残忍的野兽!你这个畜生!’那是夜里的事情,声音大得满屋子都能听见,吓得我心惊肉跳。所以呢,第二天早上我就去找她。‘荣德太太,’我跟她说,‘你要是有事情压在心里的话,可以去找牧师啊。’接着我又说:‘找警察也可以。他们都会帮你的。’她就说:‘上帝啊,找警察可不行!牧师也改变不了过去的事情。’她接着说:‘话又说回来,要是能在死之前把真相告诉别人的话,我心里倒是能好受点儿。’于是我就说:‘呃,你要不乐意找正规警察的话,我们倒是读到过这么一个搞侦探的’——您多多包涵,福尔摩斯先生。听了这话,她简直是迫不及待。‘这个人正合适,’她这么说,‘真是怪了,以前我怎么没想到呢。带他来吧,莫瑞罗太太。他要是不肯来的话,你就跟他说我是马戏班主荣德的妻子。你把这个告诉他,再跟他提一提阿巴斯·帕尔瓦这个地名<img alt="这篇故事首次发表于1927年2月。阿巴斯·帕尔瓦(Abbas Parva)是作者虚构的地名。"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79" src="../Images/note.png" />。’喏,她把那个地名写给了我,阿巴斯·帕尔瓦。‘如果他这个人跟我想象的一样的话,这个地名就能请到他。’”</p>
- <p class="calibre2">“没错,能请到,”福尔摩斯如是说道,“就这样吧,莫瑞罗太太。我打算跟华生医生聊几句,这一聊就该到午饭时间啦。大概三点钟的时候,我们就能赶到布莱克斯顿,到您家里去找您。”</p>
- <p class="calibre2">我们的客人刚刚像鸭子一样——其他的字眼儿都形容不了莫瑞罗太太的行进方式——扭出房间,歇洛克·福尔摩斯就劲头十足地扎进了放在墙角的一堆剪贴簿。翻页的声音沙沙沙地响了好几分钟,接下来,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他实在是兴奋得不行,根本等不及站起身来,直接盘腿坐在地板上,变成了一尊古怪的佛像,周围都是大本大本的剪贴簿,膝盖上也摊着一本。</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65.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当时我就觉得这件案子很不对劲,华生,我写在页边的这些笔记就是证明。坦白说吧,那时我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即便如此,我还是确信验尸官的说法并不符合事实。你还记得阿巴斯·帕尔瓦惨案吗?”</p>
- <p class="calibre2">“不记得,福尔摩斯。”</p>
- <p class="calibre2">“怪了,当时你明明跟我在一起嘛。当然喽,我自个儿的印象也很淡了,因为这案子没有线索可查,也没有谁请我去查。你愿意看看这些剪报吗?”</p>
- <p class="calibre2">“你给我讲讲要点不就行了吗?”</p>
- <p class="calibre2">“这倒是非常容易。听我讲的时候,你自己多半也能回想起来。当然喽,荣德的大名家喻户晓,他是乌姆威尔和桑格尔<img alt="乌姆威尔(George Wombwell,1777—1850)和桑格尔兄弟都是十九世纪英国著名的马戏班主。桑格尔兄弟分别是约翰·桑格尔(John Sanger,1816—1889)和乔治·桑格尔(George Sanger,1825—1911)。"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80" src="../Images/note.png" />的竞争对手,算得上他那个时代数一数二的马戏班主。不过,有迹象表明,到那场大惨案发生的时节,他已经沾上了酒瘾,连同他的马戏班一起走上了下坡路。那一天,马戏班的篷车停在伯克郡<img alt="伯克郡(Berkshire)是英格兰中南部的一个郡。"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81" src="../Images/note.png" />小村阿巴斯·帕尔瓦过夜,惨案就发生在那个时候。当时他们正在从陆路前往温布尔登<img alt="温布尔登(Wimbledon)是伦敦西南部的一片区域,当时是萨里郡的一个区。"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82" src="../Images/note.png" />,停下来只是为了扎营歇脚,并不是为了表演,原因是村子太小,不值得他们费这个力气。</p>
- <p class="calibre2">“马戏班拥有一头非常雄壮的北非狮子,名字叫做‘撒哈拉之王’,荣德两口子总是一起在狮笼里表演。喏,这儿有一张他俩表演的相片。看相片你就知道,荣德是个肥猪一般的大块头,他妻子则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死因调查过程当中,有人曾经宣誓作证,出事之前,那头狮子已经表现出了一些相当危险的征兆。只不过,按照熟不拘礼的人间常例,大家并没有把这些征兆当回事。</p>
- <p class="calibre2">“一般来说,夜里都是由荣德两口子去给狮子喂食,有时候一个人去喂,有时候两个人一起。不过,他俩从来都不让别人去喂,因为他俩觉得,只要他俩扮演着喂食者的角色,狮子就会把他俩当作恩人,不会寻他俩的晦气。七年之前的那天夜里,他俩一起去喂狮子,一场十分恐怖的惨祸随之而来,相关的细节到现在也没弄清楚。</p>
- <p class="calibre2">“情形大致是这样的,将近午夜的时候,动物的吼声和女人的尖叫惊动了整个营地。马夫和工人纷纷拎着提灯从各个帐篷里冲了出来,灯光照出了一幅惨不忍睹的场景。荣德趴在离敞开的狮笼大约十码的地方,后脑勺陷了进去,上面有深深的爪印。荣德太太仰面躺在笼门附近,狮子蹲在她的身上,正在大声咆哮。她的脸已经被狮子撕扯得不成样子,谁都没想到她居然能活下来。在大力士列奥纳多和小丑格里格斯的带领之下,马戏班里的几个男人拿着竿子去赶狮子。狮子跳回了笼子里,他们立刻把笼子锁了起来。没有人知道狮子是怎么跑出来的。根据大家的猜测,荣德两口子准备进去喂食,笼子刚一打开,狮子就扑到了他俩身上。证词当中只有一点值得注意,那就是荣德太太一直在尖叫:‘孬种!孬种!’那时她已经痛得神志不清,人们正在把她往他们两口子住的篷车里抬。她过了半年才恢复到可以作证的程度,死因调查却还是在事发当时如期举行,并且顺理成章地得出了意外致死的结论。”</p>
- <p class="calibre2">“还能有什么别的结论呢?”我说道。</p>
- <p class="calibre2">“你这么说也很自然。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地方让伯克郡警局的埃德蒙兹觉得不对劲。这个小伙子可真有脑子!到后来,他们把他派到阿拉哈巴德<img alt="阿拉哈巴德(Allahabad)为印度东北部城市。"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83" src="../Images/note.png" />去了。我之所以会接触到这件案子,就是因为他来看过我一次,跟我聊了那么一两斗烟的工夫。”</p>
- <p class="calibre2">“他是个黄头发的瘦子,对吗?”</p>
- <p class="calibre2">“一点儿不错。刚才我不是说了嘛,你很快就能回想起来。”</p>
- <p class="calibre2">“可是,他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呢?”</p>
- <p class="calibre2">“呃,我们两个都觉得不对劲。事情的经过真是太让人难以想象了。咱们不妨从狮子的角度来看一看。首先,它得到了解放。接下来,它干了些什么呢?它往前蹿了六七步,扑到了荣德面前。荣德转身就跑——爪印是在他的后脑勺上——可狮子还是扑倒了他。然后呢,狮子本来应当欢蹦乱跳地逃往别处,可它偏偏没有这么做,反而回到笼子旁边去找那个女人,把女人扑倒在地,啃掉了她的脸。除此之外,从那个女人神志不清的叫喊来看,她似乎是责怪丈夫不该撇下她不管。可是,那个可怜的家伙拿什么来管她呢?你看出破绽来了吗?”</p>
- <p class="calibre2">“差不多吧。”</p>
- <p class="calibre2">“还有一件事情,想到这儿我想起来了。相关的证据表明,就在狮子开始咆哮、女人开始尖叫的时候,有个男人也发出了惊骇的叫喊。”</p>
- <p class="calibre2">“不用说,肯定是荣德这个家伙。”</p>
- <p class="calibre2">“呃,既然他的头骨已经塌陷,你多半是不会再听见他吭气儿的。至少有两个证人说,男人的叫喊是跟女人的尖叫夹杂在一起的。”</p>
- <p class="calibre2">“依我看,到了那个时候,整个营地的人应该都在叫喊吧。至于其他那些疑点嘛,我倒有一种解释。”</p>
- <p class="calibre2">“洗耳恭听。”</p>
- <p class="calibre2">“狮子出笼的时候,两口子是站在一起的,都离笼子有十码远。男的转身就跑,跟着就被狮子扑倒在地。女的想到了一个主意,打算跑进笼子,然后再把笼门关上,因为她只能到笼子里去避难。于是她往笼子那边跑,刚要跑到的时候,狮子追上去扑倒了她。她之所以生丈夫的气,是怪丈夫不该转身逃跑,惹得狮子凶性大发。要是他俩一起跟狮子对峙的话,兴许可以把狮子镇住的。这就是她嚷嚷‘孬种’的原因。”</p>
- <p class="calibre2">“简直是灵光四射,华生!你这颗钻石只有一个瑕疵。”</p>
- <p class="calibre2">“什么瑕疵,福尔摩斯?”</p>
- <p class="calibre2">“他俩都离笼子有十码远的话,狮子是怎么出来的呢?”</p>
- <p class="calibre2">“会不会是某个仇人放出来的呢?”</p>
- <p class="calibre2">“还有啊,狮子已经习惯了跟他俩玩耍,跟他俩一起在笼子里面表演,为什么会突然发起狂暴的攻击呢?”</p>
- <p class="calibre2">“兴许是那个仇人预先用什么方法激怒了它吧。”</p>
- <p class="calibre2">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p>
- <p class="calibre2">“是这样,华生,你这种解释还是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的。荣德确实是个树敌很多的人。埃德蒙兹曾经告诉我,他喝多了就会变得非常可怕。他本来就是个横行霸道的大块头,喝多了更是见人就骂。刚才那位客人说起了荣德太太叫骂‘畜生’的事情,照我看,这肯定是因为荣德太太在午夜梦回之中见到了那位亲爱的逝者。不过,拿到所有的事实之前,咱们这些推测都是白费。食橱上搁着一盘冷拼山鹑,华生,还有一瓶蒙哈榭<img alt="蒙哈榭(Montrachet)是法国勃艮第产区蒙哈榭葡萄园出产的一种白葡萄酒。"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84" src="../Images/note.png" />。动用咱们的能量之前,咱们还是先补充一点儿吧。”</p>
- <div class="empty"></div>
- <p class="calibre2">出租马车把我们放在了莫瑞罗太太那座简陋却不失幽静的寓所跟前,那位体态丰盈的女士已经站在了门口,身子把敞开的房门堵得水泄不通。显而易见,她最担心的事情是失去一位难得的好房客,于是便恳求我们,千万不要有任何足以导致如此恶果的言行,然后才领着我们往楼上走。给她吃过定心丸之后,我们跟着她走上地毯破旧的直式楼梯,踏进了那位神秘房客的房间。</p>
- <p class="calibre2">这是个通风条件很差的房间,空气憋闷,霉味冲天,考虑到房客几乎是足不出户,这倒也不足为奇。看样子,命运让这个女人尝到了某种报应,以前她看管笼中的野兽,事到如今,她自己也变成了笼中的野兽。昏暗的角落里有一把破烂的扶手椅,她这会儿就坐在那把椅子上。多年的怠惰生活已经破坏了她身体的线条,可她显然是有过身姿宛妙的时候,眼下也依然丰满诱人。厚厚的黑色面幂遮住了她的脸,但却从紧靠上唇的地方拦腰截去,露出了轮廓完美的嘴和娇小圆润的下巴。我完全可以想象,以前她确实是一个容色出众的女人。除此之外,她的嗓音也抑扬有度,悦耳动听。</p>
- <p class="calibre2">“您肯定听说过我的名字,福尔摩斯先生。”她说道,“我就知道,我的名字能把您请来。”</p>
- <p class="calibre2">“您说得对,夫人。可我不太明白,您怎么知道我对您的案子感兴趣呢?”</p>
- <p class="calibre2">“我是听郡里的探员埃德蒙兹先生说的。我身体复原之后,他曾经盘问过我。不瞒您说,当时我跟他撒了谎。没准儿啊,我还是跟他说实话比较好。”</p>
- <p class="calibre2">“通常都是说实话比较好。不过,您为什么要跟他撒谎呢?”</p>
- <p class="calibre2">“因为这关系到另一个人的命运。我虽然知道那个人一文不值,可我还是不想把他的毁灭变成我良心上的包袱。毕竟我曾经跟他走得那么近——那么近啊!”</p>
- <p class="calibre2">“那么,这方面的障碍消失了吗?”</p>
- <p class="calibre2">“是的,先生。我说的那个人已经死了。”</p>
- <p class="calibre2">“既然如此,您干嘛不把您知道的事情告诉警察呢?”</p>
- <p class="calibre2">“因为我还有一个人需要考虑,那就是我自己。警察的讯问必然带来沸沸扬扬的丑闻,这我可受不了。我虽然没有多久好活,死的时候也想落个清静。话说回来,我还是想找个明白事理的人,跟他讲讲我的恐怖经历;这样的话,等我走了之后,事情照样会水落石出。”</p>
- <p class="calibre2">“您过奖了,夫人。明白事理之外,我还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听您讲完之后,我兴许会觉得我有义务通知警方。我不能保证我不这么做。”</p>
- <p class="calibre2">“我知道您不能保证,福尔摩斯先生。我非常了解您的为人,还有您做事的方式,因为我一直都在关注您的事迹,已经有好些年啦。阅读是命运留给我的惟一一点儿乐趣,我从来不会错过世上的任何新闻。不管怎么样,我愿意冒这个险,无论您打算拿我的惨痛经历去派什么用场。讲出来之后,我心里就会好受一些。”</p>
- <p class="calibre2">“我和我朋友都会洗耳恭听。”</p>
- <p class="calibre2">女人站起身来,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相片。相片里是一个体格健美的男人,一看就是专业的杂技演员,他粗壮的双臂交叉在肌肉隆起的胸前,浓重的髭须之下绽着一个猎艳无数的得意笑容。</p>
- <p class="calibre2">“这就是列奥纳多。”她说道。</p>
- <p class="calibre2">“就是那个曾经出庭作证的大力士列奥纳多吗?”</p>
- <p class="calibre2">“没错。还有这张——这张是我丈夫。”</p>
- <p class="calibre2">相片里的脸令人作呕,活像一头人形猪猡——应该说是人形野猪才对,因为它不光兽欲横流,而且凶悍可怖。你完全可以想象,那张下流的嘴巴如何在盛怒之中吧唧作响、白沫横飞,也可以想象,那双歹毒的小眼睛如何带着十足的恶意扫视整个世界。流氓、恶霸、畜生,所有这些字眼儿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这张下巴层叠的脸上。</p>
- <p class="calibre2">“看了这两张相片,先生们,你们就能对我的经历有点儿概念。我是个苦命的马戏班姑娘,踩着锯末长大<img alt="这个说法是因为当时的马戏班会在表演的场地上铺一层锯末。"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85" src="../Images/note.png" />,不到十岁就开始表演跳圈。我刚刚长大成人,这个人就爱上了我,如果他那种贪欲也叫爱的话。在某个不幸的时刻,我成了他的妻子,从此就过上了地狱一般的生活,忍受着这个魔鬼的折磨。他是怎么对待我的,马戏班里没有哪个人不知道。他经常扔下我去找其他女人,我要是胆敢抱怨,他就会把我绑起来,用马鞭子抽我。他们都同情我,也都憎恨他,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他们都怕他,没有哪个不怕,因为他平常就凶神恶煞,喝醉了之后更是杀气腾腾。他一次又一次地因为打人和虐待动物受到控告,可他有的是钱,根本不把罚款当回事。好演员都走了,我们的戏班每况愈下,全靠列奥纳多和我撑着台面,再加上小个子吉米·格里格斯,也就是那个小丑。可怜的家伙啊,他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可乐的事情,可他还是尽量逗乐,帮我们维持局面。</p>
- <p class="calibre2">“然后呢,列奥纳多跟我越来越近乎。他是个什么模样,你们也都看见了。现在我当然知道他只是虚有其表,当时呢,跟我的丈夫相比,他简直就是大天使加百列<img alt="加百列(Gabriel)是《圣经》当中提及的七个大天使之一,多次向世人传达上帝的旨意。"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86" src="../Images/note.png" />。他同情我,帮助我,到最后,我俩的亲密关系终于发展成了爱情——非常深挚、非常炽烈的爱情,我曾经日夜梦想却从来不敢奢求的爱情。我丈夫起了疑心,可我觉得他不光是个恶霸,同时又是个孬种,而列奥纳多恰恰是惟一的一个能叫他害怕的人。他按他自个儿的方法进行报复,那就是变本加厉地折磨我。有一天夜里,我的喊叫声让列奥纳多忍无可忍地冲到了我们的篷车门口,差一点儿就酿成了惨剧。没过多久,我和我的情人就明白过来,惨剧终归是无法避免。我丈夫不配活在世上,我俩得给他安排一条死路。</p>
- <p class="calibre2">“列奥纳多脑子聪明,主意很多,我俩的计划就是他想出来的。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把责任推到他的头上,因为我自始至终都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干,只不过我没有他那个脑子,永远也想不出这么巧妙的计划。我俩做了一根棒子——应该说是列奥纳多做的——然后呢,他在棒子的铅头上安了五根长长的钢钉,钉尖朝外,排列的方式跟狮子的爪子一模一样。我俩打算用这根棒子把我丈夫送上西天,然后再把狮子放出来,制造出狮子伤人的假象。</p>
- <p class="calibre2">“那是个漆黑的夜晚,我和我丈夫照常去给狮子喂食,手里拿着一个装了生肉的锌桶。列奥纳多躲在我们那辆庞大篷车的拐角,我和我丈夫去狮笼的时候必须得从那里经过。他动作不够快,眼睁睁地看着我和我丈夫走了过去,可他蹑手蹑脚地跟了上来,跟着我就听见一声闷响,棒子把我丈夫的脑袋打开了花。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高兴得怦怦直跳。于是我立刻冲到那头大狮子的笼子跟前,拔掉了笼子的门闩。</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66.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接下来,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你们兴许听说过,野兽对人血的气味特别敏感,闻到之后就会变得特别兴奋。凭借某种奇异的本能,那头畜生立刻察觉到了有人被杀的事情。我刚刚拔掉门闩,它就从笼子里跳了出来,扑到了我的身上。列奥纳多本来是救得了我的,如果他冲上来给狮子一棒的话,兴许能把狮子镇住。事实呢,他当场就吓破了胆。我听见他发出惊骇的叫喊,跟着就看见他转过身去,逃之夭夭。就在这个瞬间,狮子的牙齿咬穿了我的脸。我已经被狮子嘴里那股热烘烘的臭气熏得晕头转向,一时间竟然不觉得疼痛。我一边用双手使劲儿地推那张热气腾腾、鲜血淋漓的大嘴,一边尖声呼救。我意识到整个营地都已经骚动起来,后来又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周围来了一群人,有列奥纳多,有格里格斯,还有其他的一些人,他们一起把我从那头畜生的利爪下面拖了出来。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福尔摩斯先生,因为我晕了过去,好几个月都不省人事。醒来之后,我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心里真是恨透了那头狮子——噢,我恨它恨得要死!——不是恨它夺走了我的美貌,而是恨它没有夺走我的生命。当时我只剩下一个愿望,福尔摩斯先生,而且有足够的钱来实现它。我的愿望就是把自己遮盖起来,再也不让我这张惨不忍睹的脸暴露人前;与此同时,我还要搬到一个所有熟人都没法找到的地方去住。我只有这点儿事情可做,眼下也实实在在地做到了。我好比是一头身负重伤的可怜野兽,只能躲在自个儿的洞穴里等死——这就是尤金妮娅·荣德的结局。”</p>
- <p class="calibre2">听完这个不幸女人的故事之后,我们一声不吭地坐了一会儿。接下来,福尔摩斯伸出一只长长的胳膊,拍了拍这个女人的手,流露出了我很少在他身上看见的深切同情。</p>
- <p class="calibre2">“苦命的姑娘啊!”他说道,“苦命的姑娘!命运的安排真叫人无法理解。要是将来也没有什么补偿的话,尘世的一切就只能说是一场残酷的玩笑。先不说这个,列奥纳多这家伙后来怎么样了呢?”</p>
- <p class="calibre2">“出事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任何音讯。说不定,我这么恨他也是不对的。与其爱这么一个狮口余生的丑八怪,他还不如去爱那些跟着我们四处卖艺的畸形儿呢。然而,女人是不会轻易放下自己的爱情的。他让我独自面对那头畜生的利爪,在我需要照顾的时候也对我不闻不问,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忍心把他送上绞架。我倒不是担心我自己,因为我压根儿就不在乎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我真实的生活更可怕呢?可是,我到底还是替列奥纳多挡掉了厄运。”</p>
- <p class="calibre2">“他已经死了,对吗?”</p>
- <p class="calibre2">“上个月在马盖特<img alt="马盖特(Margate)是肯特郡东部的一个海滨小镇。《第二块血迹》曾提及此地。"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87" src="../Images/note.png" />附近游泳淹死的,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他的死讯。”</p>
- <p class="calibre2">“在您的故事当中,最为奇特、最为新颖的部分就得算那根五爪的棒子。完事之后,他是怎么处理它的呢?”</p>
- <p class="calibre2">“我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营地附近有个白垩矿坑,矿坑底部是一个水色墨绿的池塘,要是去池塘深处找找的话——”</p>
- <p class="calibre2">“算了,算了,这一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啦。这件案子到此为止。”</p>
- <p class="calibre2">“没错,”女人说道,“这件案子到此为止。”</p>
- <p class="calibre2">我们已经站起身来,正准备往外走,女人这句话的腔调却引起了福尔摩斯的注意。于是他飞快地回过身去,再一次面对着她。</p>
- <div class="duokan-image-single duokan-float-right"><img alt="" class="duokan-image-note" src="../Images/00467.jpeg" /></div>
- <p class="calibre2">“您的生命并不属于您自己,”他说道,“麻烦您高抬贵手。”</p>
- <p class="calibre2">“难道说,它对别的人还有什么益处吗?”</p>
- <p class="calibre2">“有还是没有,您怎么知道呢?在一个急不可耐的世界当中,一个人能够坦然地面对磨难,这种耐性本身就足以成为一个最可取法的榜样。”</p>
- <p class="calibre2">女人的回答令人惊骇。她掀起面幂,上前一步,站到了光亮的地方。</p>
- <p class="calibre2">“我倒想看看,您受不受得了。”她说道。</p>
- <p class="calibre2">这真是可怕至极。任何言辞也形容不出,仅余骨架的面孔究竟有多么恐怖。那片骇人的废墟之中有两只哀戚的褐色眼睛,又是灵动又是美丽,但却只是把眼前的景象衬托得更加怵目惊心。福尔摩斯抬手做了个混合着怜悯与义愤的手势,我俩便一起走出了房间。</p>
- <div class="empty"></div>
- <p class="calibre2">两天之后,我又去探访福尔摩斯,他不无自豪地指了指壁炉台上的一个蓝色小瓶。我拿起瓶子看了看,瓶身贴着警示毒性的红色标签。瓶盖揭开之后,空气中漾起了一股芬芳的杏仁味道。</p>
- <p class="calibre2">“普蓝酸?<img alt="普蓝酸(Prussic acid)是氢氰酸的旧称。氢氰酸为氰化氢(HCN)水溶液,为无色易挥发液体,有杏仁气味,剧毒。氰化氢最初由普蓝颜料(即普鲁士蓝,Prussian blue)分离制得,“普蓝酸”这个名称由此而来。" class="duokan-footnote" id="note_1088" src="../Images/note.png" />”我问道。</p>
- <p class="calibre2">“没错。瓶子是邮差送来的,附言写的是:‘专此寄上诱惑我犯罪的东西,我会听从您的建议。’依我看,华生,咱们不用问也知道,寄来瓶子的是哪一位勇敢女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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